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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三皇子没有搭理老二的话茬。


    他现在的心思全在了慕嫣嫣的父亲,定国公慕甚的身上。


    嫣嫣说了,她的父亲可比母亲通情达理许多,若是能说动了定国公,说不定公主那边的定下的亲事还有斡旋的余地。


    可惜定国公虽然为人和善,不言也带三分笑,可他此时的心绪似乎全都放在了城门楼下。


    三皇子几次试着搭话,定国公都不言,只是异常专注看着城门下的太子。


    国事当前,儿女婚事端不上台面。于是凤栖武只能讪讪作罢,也低头望向了楼下。


    此时递交的国书还是没有人接,因为魏国的抚王霍不寻压根就没有下马的意思。


    小萤笑了笑,突然觉得这两国交接,其实比她们江浙盐帮火拼都不如!


    最起码江湖约架,能骂就骂,能打就打,可懒得弄这些花架子耽误功夫!


    想到这,她慢慢走出曲柄龙伞,扬声道:“来人,也牵一匹马来。”


    听到太子开口,立刻有人牵来了一匹高头大马。


    小萤在尽忠的搀扶下,起身上马,然后催动马匹向前走了一段,终于来到抚王跟前,单手示意,让抚王把国书递交上来。


    此时阳光高照,少了华盖遮挡的阴影,抚王终于看清了那太子的眉眼。


    虽然金冠玉带,一副少年打扮,还真是眉清目秀,像个女子……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总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抚王冷哼了一下,回头跟了身后人一个眼色,他们身后的人突然抖落麻袋,从里面跌落一条条花身子的蛇。


    关于这个大奉太子的底细,他们老早就听说了。据说是个不善骑射,连骑马都害怕的孬种。


    此时城门前除了大奉文武百官,远处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恰逢科考,更有许多书院的学子来凑热闹。


    不费一兵一卒,折损大奉国威的机会可不太多,怎能不善加利用?


    魏国多蛇,他们的战马都收过训练,遇到了蛇,也不慌张,只是原地微微踏步躲闪。


    可是大奉的马儿平日哪里有这等训练的机会?


    不出所料,大奉太子骑的马儿看见原地蠕动的几条蛇,立刻受惊弹跳而起,发出惊恐嘶鸣。


    这一幕看得城门上的诸位贵胄官员义愤填膺,同时也暗自捏汗扼腕,觉得他们这位太子应付不来。


    若是真正的凤栖原应该立刻会被掀翻在地,被马儿践踏了也说不定。


    小萤在被甩起时,却娴熟夹紧双腿,牢牢附住了马肚子,同时勒紧缰绳倒退


    ,让马儿与那些蛇拉开了距离。


    待马儿稳了一些,却还躁动不安,压根不敢靠近抚王的马儿,如何能接国书?


    小萤是江浙长大的孩子,因着江浙靠近魏国,她自然认得地上的那些蛇都是无毒花蛇。


    弄这些东西来,还真拿大奉太子当娘们一样吓唬啊!


    想到这,小萤朝一旁的兵卒挥了挥手,让他们递来弓箭,轻巧搭弓,干脆利落朝着地上的蛇射了过去。


    总是脱靶的太子,许是在江浙养病时苦练射艺,居然百发百中,箭箭命中蛇头,将它们定在了地上。


    四周的人纷纷发出赞叹叫好声,被太子的这一手惊艳到了。


    那腾阁老立在城头,更是喜得胡子连连翘起,对着周围人献宝夸赞:“老朽就说国储不是凡类,文能兴国,武能定邦啊!陛下之幸!我大奉之幸啊!”


    周围之人也忙不迭附和夸赞,听得二皇子心堵生气。


    定国公慕甚在一旁微笑听着,隐在袖里中手,却慢慢握紧——他以前总是忽略的那个盲点,似乎正慢慢浮上水面,隐隐露出冰山一角……


    此时,城门少年扬声吩咐:“来人,将这些蛇都砍了。将蛇头挂在城门,张贴告示,告知百姓,这些是魏国人呈给大奉的国礼!至于蛇身……挑几条最肥美的,一半调羹,一半椒盐油炸,国宴之上,我们也得给远道来客加餐啊!”


    她这话音刚落,城门上下顿时响起炸雷般的笑声:“说得对,魏国人太客气了!来我大奉做客,还要带几个下酒菜!”


    待小萤重新上马时,冲着霍不寻劝慰道:“就是递交个国书,又不是你我两国联姻,我收你的生辰八字,就要娶你。抚王,您能不能别这么羞涩拖沓?”


    霍不寻最恨嫁入凤家一类的字眼,他最心爱的女郎还在凤家皇宫里被那老皇帝霸占着呢!


    听到这话,忍不住挑起浓眉,瞪眼看向太子:“殿下是在羞辱我魏国吗?”


    小萤挑了挑嘴角:“我呢,手也伸了。你呢,愿意给就给,若不想给,那就请打道回府,反正你送来的蛇肉,已经剥皮下锅了,恕不能退啊!”


    说着,她干脆牵动马缰绳,准备拨转回城。


    反正想要和谈的又不光是大奉。


    魏国的下马威,她这个当太子的都接住了,可魏国不知好歹,不懂见好就收,那就恕她不能奉陪了!


    至于怎么递交上国书,让他们和礼部的人商量去吧!


    她得赶回去,趁热喝一口肥美鲜蛇羹!


    “且慢!”抚王还没傻透,趁着能下台阶的时候,叫住了太子,将手里的国书递了过去。


    这太子虽然看着文弱,毫无阳刚之气,可遇变不惊,态度从容,哪里是传说中差点被废的昏聩之辈?


    冲着这太子方才的箭术,也让人对他添了几分敬佩。


    于是抚王终于收起了轻慢之心,也打消了在递交国书时,折辱大奉太子的念头。


    不过就在这时,抚王身后的侍从突然低声道:“王上,我怎么看着太子有些眼熟……”


    正说着,一旁的另一个人突然想起道:“这太子,好像……”


    就在这会功夫,霍不寻也终于想起,这太子的模样分明像那个给汤觅梳头的小丫头啊!


    那天之后,一夜混乱,汤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马车里。是生是死,谁也不知。


    急得他一夜功夫,嘴角长出老大的血泡。


    直到听到怡妃出现在京城皇寺,已经安然回宫的消息,他才终于放心下来。


    可现在细细回想,必定是有人趁乱打劫,接应了怡妃,才会有如此结果。


    难道那个太子,居然不要脸地假扮女郎,趁着那个机会偷偷接近了汤觅,又撺掇她趁乱逃跑?


    这少年太子,与汤觅又是何等关系?


    霍不寻惊疑不定地看着太子的背影,一时心里翻江倒海。掀起醋浪滚滚。


    ……


    城门前的热闹,一刻都没有耽误,老早就被人快马传入了宫中。


    淳德帝也没想到,魏国人竟然搬弄出这么多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不过那老四在江浙历练归来,竟然如此从容,而且箭术竟然精进了这么多,也是大大出乎皇帝的预料。


    是以当太子带着国书回来复命时,淳德帝有些感慨地看着羸弱少年:“听说你亲自射死了魏国人扔出的蛇,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


    小萤早就想好了,恭谨回道:“在江浙将养了那么久,儿臣隔三差五就要吃几次蛇羹。早就将胆子练出来了,那些魏人拿些菜蛇吓唬人,还真是带着下里巴人的没见识!”


    一旁的定国公微笑道:“以前听陛下说,太子骑射不如文采,可臣今日得见,太子射箭的技艺,可不输军中武将啊!”


    小萤笑道:“得亏大皇兄教得好,以前在宫里时,他就陪儿臣练射,说了儿臣的不足,又传授了些技艺,竟让儿臣茅塞顿开。儿臣后来去了江浙,也不敢懈怠骑射,原来儿臣离那神射,就差个启蒙名师!”


    淳德帝微微蹙眉:“哪有你这般自夸,射几条蛇,就成神射了?”


    小萤连忙道:“儿臣一时得意忘形,还望父皇莫怪!”


    “罢了,今日你做得不错,以后议和事宜……也一并跟进吧!”


    待小萤领命而出后,淳德帝才转头问定国公:“爱卿看朕的这个儿子如何?”


    定国公微笑道:“我大奉国储,自幼便受名师悉心教导,自问文韬武略,都胜其他皇子一筹!”


    淳德帝却摇了摇头:“你啊,久不在朝堂,可不知他以前的样子……说起来,孩子是好的,到底被他那个短视的母亲耽误了。自他远离了汤氏后,还真是越发有些章程了……就是他这个样子……真是毫无凤家儿郎的阳刚威仪,真不知随了谁!”


    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偏心,实在是儿郎当有些阳刚之气。他始终不愿凤栖原承位的原因,除了凤栖原无才无德之外,也是因为这个儿子的女相太重,长得不能服众啊!


    定国公微笑听着,笑着道:“如此说来,太子的性情与陛下最像了,以前的平庸,也许是韬光养晦,如此心胸,必成大事!”


    淳德帝听得眉头微挑:“你说,他以前是故意装蠢?”


    定国公自觉失言,连忙补道:“只是太子为人低调,加之慧窍开得略晚,怎么能是装蠢?如此他又是装给谁看?”


    淳德帝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到,如果凤栖原从小到大一直聪慧有嘉,那么他现在该是怎样。


    依着汤皇后的性子,若有这等依仗,势必为自己大增羽翼,在朝中招揽重臣依附。


    而若那母子如此嚣张,自己也必不能容,不会任着汤氏一点点壮大,成为尾大不掉的外戚。


    说不定如此出风头的凤栖原,早早就要被废,与汤氏一起入冷宫而不能出……


    这么想来,他之前在江浙称病不归,似乎也有避开与西宫相争的用意。


    而现在西宫颓势已定,老四却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定国公说得对,他这个儿子虽然模样与他不像,可是心机却相当深沉啊!


    慕甚的话,点到此处,眼看淳德帝微微变了脸色,便知道他的疑心病又要犯了。


    燎原的点点星火,讲究适可而止。


    所以慕甚笑着起身,恭请陛下去赴国宴。


    迎接魏国使臣的国宴,重点并不在吃喝,杯酒往来间,自然是唇枪舌战。


    不过小萤并不是那些文官,打口舌之战也轮不到她上场,便是坐在席上,专心地啃着她的椒盐蛇肉,然后便举着酒杯,挨个打量席间众人。


    她入宫这么久,那个啸云山庄却一直不见人也她接触。


    小萤不得不细细琢磨一下,这里面到底差了哪个环节。


    毕竟他们花了那么大的气力,扶持起个假太子,怎么能舍得让他成为废棋?


    若是这般,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从她入宫后,那边就发现她不是他们送来的那个戏子了!


    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啸云在宫里的眼线是谁,到底是如何发现的呢?


    小萤觉得她一定忽略了什么重要细节,却一时有些理不顺。


    思绪混乱时,便不知觉专注吃起了东西。


    待一抬头时,身边突然坐下了人。


    小萤微微侧头,才发现是凤渊坐在了她的身旁。


    他新近忙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在做什么。


    宫人还没端来碗筷,所以凤渊拿起小萤的碗,夹起她啃了一半的肉排,大口吃了起来。


    这人的臭毛病还是不改,就爱捡她吃剩的。


    趁着大家都忙着跟魏国使臣唇枪舌战的功夫,小萤替他倒了杯酸梅汁解腻,悠闲地问:“瑞祥王忙什么呢?最近都没空来宫里坐坐了。”


    凤渊镇定自若道:“听说我那御赐婚约的侍妾一直迟迟不肯归府,所以各个宅子总是时不时递贴,总要客气应付一下。”


    小萤嗤笑了一下,歪脖看着他:“怎么?那帖子里有心仪女郎?京城赫赫有名的疯王也变得客气有礼了起来?”


    凤渊轻笑一声,又是不答。


    一旁的三皇子听了话茬,凑过来道:“大皇兄,我可得提醒你,莫要对不起萤儿女郎!她虽出身卑微,却是个高洁女子,你要见异思迁,我可跟你没完!”


    小萤笑嘻嘻替三皇子倒了一杯:“三哥,你知道大皇兄的事儿?”


    “不就是来了个叶家的表妹吗?听说那可是叶将军为大皇兄挑拣的人选,原本准备请陛下赐婚的,只是碍着大皇兄先开口,这便到后面排队了。还有,大皇兄发疯原来是中毒的隐情也在京城里传开了,现在眼看着大皇兄被叶重保举着要入京西营历练,各个府宅子也看好大皇兄,将他纳入了乘龙快婿的名单了!太子殿下,这等艳遇,你羡慕不羡慕!”


    小萤听着,嘴角的笑意逐渐转淡,瞥着凤渊,慢慢喝起酸梅汁儿。


    不过这也是正常,凤渊生得本就绝美,一旦没了喜怒无常,疯狂残暴的名头,引得京城贵女趋之若鹜也是常态。


    更何况他本就是极好的郎君,只要不被他冷漠疏离的性子吓退,便可如拨海胆般,拨开带刺的外壳体会到鲜嫩无比的滋味……


    小萤很是大度地想,她拒绝了凤渊的婚事,难道还能不让人家有新的姻缘。


    叶家表妹?亲上加亲,好极了!


    凤栖武说的这些,好像是真的。


    凤渊竟然不反驳,只是淡淡道:“没事乱嚼舌根,难怪安庆公主看不上你。”


    一句话,直中三皇子的命门,气得他脸色发胀:“最……最起码我没见异思迁!不过你若这样,那我娶萤儿女郎好了!反正慕家也拒了我,我正好给萤儿女郎兜底,保全她的名声!”


    这话说得,充满游侠豪气,可惜旁边的太子猝不及防,居然将一口酸梅汁喷到了他脸上。


    而大皇子冷冷的眼神也递了过来,正一寸寸地巡视着老三的咽喉处,微微跳动的眼皮似乎在毫不费力地划开血管,按压溅起的血浆……


    老三再不长脑,也被逼慑得微微后仰,一时讷讷道:“我这不是假设呢吗?你还要锅碗都占,一大一小?”


    这次凤渊倒是语气平淡:“你我兄弟一场,我不想你死无全尸……”


    “你们兄弟几个,在聊什么呢!抚王在问话,也不回答吗?”


    就在这时,淳德帝突然朝着他们这边扬声说到。


    原来方才唇枪舌战,一时轮到了两国武道。


    大奉有那牙尖嘴利之辈,突然提起了魏国高手碎银命丧大奉的典故,用以讥讽魏国无能。


    而抚王正好趁这机会,开口询问大皇子,那个跟在他身旁的女高手姓甚名谁。


    可惜大皇子似乎正跟两个兄弟聊得起劲,压根就没理抚王话茬。


    淳德帝这才扬声询问他们聊什么呢。


    三皇子觉得他们私下里的怪话,可端不上台面,连忙打圆场尬笑:“大皇兄,关心儿臣身体,问儿臣的平安呢!”


    就在这时,抚王又问了一遍:“不知大殿下能否告知,您身边那位武功了得的女侍卫,姓甚名谁?”


    凤渊没有开口,三皇子却抢先道:“既然是女子,如何告知你闺名?怎么?打不过人家一介女流,还准备记下名姓,寻机会报复?”


    “粗鲁!怎可如此与魏国来使说话?他们不过是想问个名字,传给后人,待后辈有出类拔萃的,再登门讨教罢了!”


    闫小萤一边体贴给牛老三擦拭脸上的酸梅汁,一边不轻不重地申斥着。


    只是她这话,显然更叫人下不来台。


    抚王身边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气得脸都绿了,看样子应该是与碎银有些渊源的同门。


    定国公听到这里,脸上略带了些惭愧对陛下小声道:“大殿下身边竟然有如此人才?龙鳞暗卫竟也不知,是臣失职,未能给陛下得暗卫笼络些新鲜血脉!”


    话里虽然带着惋惜,有意无意点破了大皇子私下蓄养着高手门客!


    第102章


    淳德帝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看向大皇子。


    凤渊跟其他的皇子不同,虽然母亲早就不在,可故去亡母为他留下的基业是其他皇子们不能比的。


    他的舅舅是大奉朝军功赫赫的将军,而他的武学师父,又是大奉朝顶尖高手萧天养。


    凤渊自己通过凤尾坡一战,展示了不俗战绩。


    只是以前凤渊这些优势,在他癫狂的毛病前变得不值一提。


    可偏偏凤渊不是真疯,之前的失常乃是被人下毒迫害。


    淳德帝在欣慰之余,又不免担忧,忧心这孩子心里积蓄了太多恨意,一旦得势而心性改变,走上暴虐歧途……


    就像老慕所言,这孩子如果私下在身边秘密蓄养高手的话,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这,淳德帝微微叹气:他正值盛年,若孩儿都是羊羔,固然叫人忧心后继无人。


    可若生了一窝能力不俗的狼崽子,而且这些幼狼长得太快,更让人担忧。


    既担心这些小狼窝里相斗,互相撕咬得两败俱伤,也担心狼崽子眼高于顶,早早挑衅头狼。


    这就是帝王家作父亲的为难,既怕儿子不能干,又怕儿子早早露出锋芒,自以为是,忘乎所以。


    慕甚说话向来适可而止,眼看淳德帝入心,便不再言。


    关于那个女子,慕甚也好奇,他派往萧天养处的耳目,并未打听到关于这女子的消息。


    萧天养似乎被人叮嘱过,口风紧得很,更让慕甚觉得一定大有文章。


    就在这时,抚王开口扬声道:“既然大奉有这等高手,大皇子不如派出你那位女侍卫,与我手下人过招,为诸位饮酒助兴。”


    淳德帝也觉得那女高手若真的厉害,趁这个机会杀杀魏国的威风也不错。


    凤渊不慌不忙道:“儿臣虽然没有成婚,可身边一直有女眷,有个女侍卫,护卫也周全方便些。儿臣的未婚妻一直没有折返京城,那位侍卫奉命保护随行未归。”


    抚王压根不信,那女侍卫当真是保护大殿下的未婚妻去了?怎么还有闲工夫打劫他,拐走了汤觅?


    想到那个女人,抚王的眸光暗了暗。


    当初不得已的别离,到底还是伤了汤觅的心。他自知有错,可非故意辜负她。


    她难道就这么不肯原谅他?


    若是这般,昔日的山盟海誓,算得什么?听说这淳德帝对她甚是爱宠,难道她自觉能做大奉皇后,才不肯随他而去?


    想到这,抚王的手微微紧攥。


    若是这样,他会让那女人明白,她到底是打错了算盘,待大奉京城大破时,看她这个亡国的妃子,还有什么繁华虚荣可以留恋!


    坐在陛下身旁的慕甚,不动声色地看着席间众人脸色,看到抚王


    不善的眼神时,自是玩味一笑。


    一场互相试探的宴会作罢,大奉也算明白了魏国的意思。


    魏王希望止干戈为玉帛,但是又希望大奉退出凤尾坡,维持先前原状。不然的话,他们也无法保证后续两国边线,会不会报复出兵,重燃战火。


    只是入口的肥肉谁肯吐出?


    大奉虽然目前无心为战,却也不肯退让。


    至于两国这几年来,你争我抢,数个边陲城镇划分也在商谈之列。


    待酒席散罢,从宫殿里出来时,小萤命身后跟着的宫人退下,提着身上厚重的礼服跟在凤渊的身旁,小声问:“你不觉得魏国这些使臣议和的心思不纯吗?”


    什么叫议和,总要有一方被打得服服贴贴,肯着低头,这才能上桌相谈。


    可是魏国虽然在凤尾坡吃了败仗,可还远没到动了根基的地步。


    此番议和,也是扯皮打牙,行了许多挑衅的无聊事情。


    这个使团,简直就是煽风点火的,压根不见诚意。


    凤渊也察觉到这点,开口道:“他们是使团,却也都是探子,来试探我大奉的虚实,还有王室成员的态度。那个新帝霍不琛,他的心野着呢!”


    小萤挑眉:“你认识他?”


    凤渊摇了摇头,又道:“葛先生见过他,他和他弟弟在大奉书院读书时,正好在葛先生好友的名下读书,听说他天资聪慧,在一众学生中出类拔萃。此番回国继位,听说大兴奉朝礼制,励精图治,要一展抱负。”


    小萤回头看了看殿内还未散去的使臣团,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议和应该不会太顺畅!


    她这次回宫,主要是做饵,想早点钓出啸云山庄的那条大鱼。


    可鱼儿迟迟不上钩,她这太子的差事越来越重,若是参与太多,恐怕日后难以脱身……


    所以小萤想跟凤渊细细梳理一下章程,看看自她入宫以后,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有此心思的,似乎只她一人。


    眼看着凤渊举步就要出宫,压根没有以前跟她黏腻,舍不得分的样子。


    小萤的腿没他长,追撵起来都有些吃力,忍不住斜眼调侃他:“这么急着回去?是府上有娇客在等你?”


    凤渊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有客……也还算娇……”


    小萤的笑意凝在了嘴角,原来三皇子说得都是真的!


    他府上还真有女客!会是谁?最大的可能就是三皇子说的那位叶家的表妹。难道,娇滴滴的表妹都已经住在他的王府里了?


    他一个没有成亲的年轻王爷,如此收留同辈表亲女眷,不怕人说闲话?


    刚才饮下的酸梅汁也不知怎的,此时突然泛起小泡,往嗓子眼漾。


    小萤虽然觉得她大抵不会跟凤渊有结果,但这段不合适的感情也是以后两个人不得不分开,才会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


    可是现在倒好,他们俩还没正式分开,耳鬓厮磨的温度仿佛还在心窝熨烫,这男人便开始寻了下家,不声不响地收容娇客在王府了!


    “你跟她……相处得怎么样?”


    “还好,每日也就吃一吃饭。”


    什么叫“也就”,只是一起吃饭不过瘾吗?


    要不要再熟稔些,一起大被同眠啊!


    小萤的心突然坠得难受,单刀直入地问:“怎么?你……喜欢上她了?”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凤渊,他终于顿住了脚,皱眉问:“你怎么问这么恶心的问题?”


    小萤笑了,原来他做就不恶心,却不准别人问了。


    还真如楚玉夫人所言,男人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虚幻!凤渊所谓的非她不娶,原来也不过坚持不到月余的功夫。


    看着凤渊坦然毫无羞愧的样子,小萤越想越气。


    要不是身在皇宫,她又扮着太子,都能立刻给凤渊一个耳掴子。


    她勉强挤出些冷笑:“我原是怕你想不开,可你若这般,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那我就祝你们早日喜结连理,儿孙满堂!”


    看着小萤突然置气的样子,凤渊蹙眉:“你……方才饮的是酸梅汁,又不是酒,胡言什么?”


    小萤笑了:“怎么?又不承认了?还是以后能挑拣得太多,一时定不下来?这么说,还是我耽误了瑞祥王的青春了,不然瑞祥王如今早就左拥右抱,不至于膝下空落了!”


    凤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微妙,似乎有所醒悟,他转头看左右无人,突然扯她入了一旁的侧殿。


    到了这无人僻静的所在,小萤也无所顾忌,眼圈泛红地瞪着他,冷冷道:“干嘛?再不回去,你府上的娇客可要着急了!”


    “你……以为我收留的娇客是谁?”


    “还不是你那表妹……”小萤说到这,急急住口。


    她不好妄自猜测,人家到底是大家闺秀,不像她出自乡野,需得爱惜名声。


    既然叶重能让人住入王府,便说明这婚事应该是私下达成了。


    毕竟她闫小萤已经含蓄回绝了凤渊的求婚。


    总不能不让凤渊改娶他人吧。


    至于凤渊以后会如何对待他的妻子,倒也不难想象。


    他是个面冷心热的郎君。


    冷漠的外表下,自是体贴入微,若政务不忙时,会早早回府给他的爱妻表妹做饭;会在她生病难过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偶尔雨夜撑伞,温柔地蹲下,给她擦拭沾了污泥的脚,还会纵容地任着她使性子,露出别人都不曾见的温柔微笑。


    当然,还有那件薄衫,他也会穿给别人看……


    曾经大度觉得自己会适时放手,云泥各有归路。


    可一旦将凤渊曾经对她做过的事情,归总到具体的另一个女子身上时,闫小萤突然觉得血管发胀,胸口发闷,成串冒泡的委屈如河堤开裂,溢了出来。


    凤渊听到小萤的话,沉默了一下,然后问:“所以,你这是吃醋了?”


    小萤可不想输了阵仗,她想要显得大度无所谓些,说些“吃什么醋,早料到你我会如此”一类的话。


    她甚至是酝酿了一下,才从容开口,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南辕北辙:“对!我吃了又怎么样?王八蛋!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跟别人好?起码得装装样子啊!请未婚女郎在你府上住,好意思吗?”


    凤渊垂眸看着她明艳如火的表情,着实心痒,忍不住伸手,想摸她绯红的嫩脸,却被小萤毫不客气地挥手拍开:“回去找你表妹黏腻去!以后不许碰小娘我一下!”


    凤渊的胸口微微震动,先是忍着,直到再忍不住,沉声笑着:“谁跟你说叶家表妹住我府上的?”


    “不是你说的,有娇客……”


    “我说的是慕寒江啊!那厮如今养在我府上,吃饭都得我喂,娇弱得很!”


    小萤眼角的泪珠半挂,张了张嘴,知道自己闹了乌龙,讪讪问:“那三皇子说你表妹投靠你来了……”


    “人是送来了,可我连府门都没让她入。凤栖武那天路过瞟见,便胡乱搬弄。他的话你也信?”


    小萤讪讪挠了挠脸蛋,转身想走,却被凤渊扯住腕子,将她搂紧在怀里,贴着她的耳低声道:“难受吧,每次看到你亲近别的男子时,我也是这样的感受……”


    小萤不说话了。


    她虽然是八面玲珑的女郎,可十七岁的年华里,在情字上并不比凤渊学得多。


    以前凤渊生人勿近,也不曾跟别的女郎生出什么牵扯,小萤从来未曾有过危机之感。


    可今天,被凤栖武那个笨蛋言语搅合得失了方寸,生生被灌了一壶老醋。


    她这才知道,那种呛鼻子的滋味,原来这么难受……


    如今再试着想,以后两个人分开以后,凤渊爱上别的女郎,刚刚压下去的酸泡泡,便又开始咕嘟嘟地冒。


    小萤丢了人,懊丧搂紧了凤渊的腰杆,将自己的脸埋起来:“你是给我下了什么迷药,我怎么越发不像自己?”


    凤渊自嘲轻笑了一下:“若真有那药,我老早就给你用了,何必被你折磨拿捏这么久?”


    这些日子来,凤渊一直都夜不能寐。


    女郎孤身一人涉险,重新回到宫中,要独力面对隐匿在暗处的凶险。


    他阻拦不得她,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准备周全,让自己能在危急之刻,护女郎全身而退。


    为此,他甚至不惜放下心结,跟叶重缓和了关系,入了他的军营做事,这也是除了入兵部外,接触到兵权人马的最直接的法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叶重这才旧事重提,想要让表妹叶雯与他多走动亲近,让凤栖武那家伙捉了话柄去。


    小萤听了凤渊三言两语,一带而过的解释,心里却更难受了。


    原来他这些日子如此忙碌,是因为入了叶家军营的缘故。


    她知道凤渊有多厌恶叶重。


    当年凤渊出生时,就是他的舅舅叶重不顾妹妹反对,差点将襁褓里的婴孩夺了送走。


    可是如今,凤渊却为了她,忍下恶心,到叶重的麾下虚与委蛇……


    想到这里,小萤再也忍不住,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垫起脚,与他密实亲吻在了一处。


    灼热的气息顷刻间纠缠在一处,郎君的喉咙里发出久旱的饥渴声,伸手将她抱到了一旁的桌上,将她密实嵌入怀中,唇舌厮磨,凶狠吞咽。


    这般纠缠,远远不够,膨胀热情想要寻一条肆意出口。


    只是这片刻的亲热,在偌大的宫中,也是一晌贪欢偷的。


    就在凤渊急不可耐,想要解开太子衣袍时,殿外便传来了人语声响。


    “奇怪,明明看着大殿下和太子来这边了,怎么寻不到人?”


    “你可看清了,是大殿下将太子扯走的?”一个男声问道。


    另一个小太监的动静道:“奴才亲眼看到的,好像是二位殿下起了什么争执,然后大殿下便扯风筝似的,将太子殿下拽走了。这可如何是好,大殿下该不会掐死太子殿下吧?”


    “胡说什么!不是说大殿下神志明清着吗!赶紧找人吧!快点!”


    小萤拢紧了长袍,赶紧整理自己的衣衫。


    天啊,一时忘形,若是被人撞见,那大奉朝第一等宫廷丑闻就新鲜出炉了。


    她小声道:“现在出去也得被人撞见,看来又得演一场了。”


    凤渊低头,在她殷红的柔唇上不舍亲吻一口,这才突然提高了嗓门道:“太子殿下,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叫若是我在,便不利于和谈?难道你觉得我是故意挑起争端?”


    小萤心领神会,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扬声道:“难道不是?朝中谁人不知你是主战派?当初在江浙,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我和慕卿何至于受你的连累,背负挑起战火的名头?”


    偏殿外寻找的那些宫人立刻没了动静,应该是安静听着殿里争吵。


    小萤转了个身,让凤渊帮忙看自己仪容并无不妥后,便抬脚一踹偏殿的门,甩下凤渊气冲冲,扬长而去。


    大殿下和太子因为议和而争吵的事情,一下传遍了宫内外。


    二皇子听了这话,却是眼睛一亮,赶紧将这消息告知了母妃。


    “我就猜他俩也好不了太久。以前凤渊是个疯子,老四拿他作顺手的刀具罢了。可现在父皇明显偏私老大,那老四蔫坏的性子,必定是急了,一定会给凤渊下绊子。”


    二皇子吃了老四太多的闷亏,以至于现在看见那个油滑小太子就脑子微疼。


    可一想到,凤栖原那小子一肚子的坏水将用来对付凤渊,二皇子不禁跃跃欲试,有些急不可耐啊。


    商贵妃对着镜子,慢慢挑出鬓角白发,让儿子一根根将它们扯断,然后道:“你啊,还是不明白,你父皇向来不服老,总觉得男儿到了中年,才是黄金鼎盛之时。他的儿子远不止你们几个。别你们几个斗来都去,却又多添了几个母族旺盛的弟弟,最后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这道理,二皇子也懂,可他又不能管父皇翻牌子,更没法给那些妃嫔们灌避子红花汤,只是恨恨道:“若不是凤渊,母妃你何至于被幽禁在西宫?这些看人下菜的狗东西,怎么连盆像样的炭火都不给母妃你准备?”二皇子此时才发现屋内清冷,连炭火都没有。


    “是我不让下人准备的,既然陛下让我闭门思过,总得有个认错的样子……”


    商贵妃转头看着二皇子,道:“经历这么多,你也该多长些心思了。那太子原是陛下最厌烦的,可如今却能主持议和的政务,这是为何?就是因为他能忍!在江浙装病那么久,这般定力,连我都自叹不如!既然他与大皇子不和,那正好让他们斗去!只是你要明白,太子再能干也有个先天不足……”


    二皇子忍不住问:“是什么?”


    第103章


    商贵妃冷笑道:““他是蠢妇汤氏的儿子啊!”


    太子与汤家,无论何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所以无论他再贤德,陛下也不会愿让汤家更得势。


    太子的野心越大,陛下对他的猜忌也越大。太子的位置,他又能坐多久?


    眼下倒也不急着扳倒凤栖原,凤渊才是最大的绊脚石!


    当年她虽耍了些手段,想让叶展雪的孩子失去嫡子名分,给她和凤栖庭让位置,可是凤渊中的劳什子毒,与她何干?


    偏偏这凤渊联合了安庆那贱人,一并将这屎盆子扣在了她的头上,若不摘除投毒的污名。她便只能蛰伏在西宫里!


    至于当年这事儿是谁做的,商贵妃起初认定是汤皇后,可怎么想也觉得没有道理。


    要知道当初凤渊发作的时候,差点掐死落单的凤栖原。汤皇后再怎么狠毒,也不会拿自己的保命嫡子冒险。


    二皇子也在想,问道:“母妃,你说,难道还有什么神通广大之人能弄到这药,谋害凤渊?”


    商贵妃缓缓道:“其实……还有一人!”


    “谁?”


    “一个不要脸的妇人!”商贵妃冷笑着言。


    被囚禁冷宫这么多天,她闲来无事,倒是把往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捡出来了。


    当年制止了凤渊的,正好是路过的安庆公主,因着感谢她救下太子,汤氏与安庆的关系和缓了许多,连带着汤家也是急急想要拉拢安庆。


    当时正好慕甚的旧疾复发,不能理事,安庆替夫君管理龙鳞暗卫,一时风光无量。


    如此想来,凤渊当年发疯,最大的受益者竟然是安庆公主。


    而且这次凤渊再次中毒,不也是在定国公府吗?


    惯会装样子做人的婆娘,竟然一个劲地往她的身上倒脏水!


    商贵妃认定了这里面有安庆的手笔,又问儿子:“那个啸云山庄的主上不是说,他已经想出法子替我围困吗?怎么样,有消息吗?”


    听到这,二皇子连忙掏出一个瓷瓶和一封上了火漆的信,低声道:“啸云山庄的人说,这个药粉与麻石散相类,可该如何自救,却什么都没说,只说看您如何用了……”


    商贵妃接过那药冷笑:“好一个啸云山庄,做着世间肮脏的买卖,却最会借刀杀人。倒是留了自己的干净手脚!”


    想到这,商贵妃取银刀挑开了信……


    等她看时,却是眼睛越睁越大!


    这信乃是汤家的一个老仆的供述,说汤觅在送入宫中前,曾经在书院跟一个魏国的学生有牵连,差一点就跟那书生私奔了。


    二殿下激动得手都抖了:“这个贱妇!亏得是汤家名门贵女,竟有这般手脚!母妃,还等什么,将这呈给陛下不就可


    以扳倒怡妃了吗?”


    商贵妃冷笑瞪着他:“我难道教不会你了?这么好的把柄,你不牢牢握住,却要废了它?你若是怡妃,知道我握着这封信,敢不对我言听计从?”


    看了看信,又看看那瓷瓶里的药,商贵妃有些茅塞顿开,缓缓露出了笑:“看来那位主上比我还心急,这是想借着我的手,将凤渊和汤家一并除掉啊!”


    凤栖庭莫名打了个寒战,忍不住问:“母妃,你说那啸云山庄若存了从龙心思,为何要如此对待老大和老四?”


    到处押宝,才是从龙之人的上选啊!


    商贵妃闭目养神,慢慢道:“你怎么知他没有押?”


    现在看,大皇子和太子才是聪明人,应该是没有吞他的饵罢了。


    既然不能为啸云山庄所用,他当然得想办法除掉他们,才能让二皇子这个押下的赌注更值钱。


    没想到,太子回来了,那位主上却又捡起了他们母子这对废棋……”


    商贵妃忍不住摸了摸鬓角,如此以来,这样的机会若不抓住,只怕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要消失不见了。


    终究是劳碌命,不知这一场过后,鬓边又要生出几多白发……


    西宫清冷,酝酿着翻盘的局。


    东宫储文殿,却是不缺炭火,殿堂内外都是暖洋洋的。


    只是太子殿下不知是不是宿醉,这太阳都照屁股了,也不见殿下起来。


    尽忠立在内殿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张望。


    没有法子,太子有怪癖,内殿不爱留太监伺候,就连宫女也只让鉴湖一人进。


    若是搁在以前,尽忠一定会腹内泛酸,疑心太子爱重鉴湖,自己失了宠。


    可如今他也算跟鉴湖一路患难过来的,当初他病成那样,鉴湖都不曾舍弃他,足可见这小宫女的心善。


    所以看鉴湖守在内宫门口,尽忠趁着左右无人注意,从怀里掏出一包蜂蜜栗子糕给鉴湖。


    “趁热吃,这是御膳房的老温给我留的!”


    鉴湖嘴馋,忍不住吃了几块。


    就在这功夫,尽忠隐约听到类似戏腔般的女声低吟,那声声微颤,仿若勾拨琴弦。


    尽忠一时居然伸脖子支起耳朵往里探探,想要听得再真切些。却被鉴湖手疾眼快扯了耳朵,几步扯下了台阶。


    “哎呦呦,姑奶奶,干嘛啊!”尽忠捂着耳道。


    鉴湖吹胡子瞪眼:“就你长了耳朵,怎么还往里探?你想听什么?”


    尽忠不以为意,一脸窃喜道:“咱们殿下开窍了?这是在梳弄哪位宫人呢?”


    鉴湖听了这话,脸儿仿佛刷了蜡黄的漆,绷脸大声道:“哪里的胡话,殿下一个人睡,梳什么梳!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虽然说得硬气,可是鉴湖却是暗暗叫苦。


    以前她觉得闫小萤是宫外跑来的野丫头,无法无天,不成体统,倒也有情可原。


    可万万没想到,真正胆大的主儿,却是宫里将养出来的。


    她都不知道,那位大殿下今早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神出鬼没入了储文殿的。


    那两个就这么在内室里,做些调风弄月的缠绵,自是惬意了。


    可怜她这个无辜的小宫女,生怕东窗事发,受了牵连,就连想去茅房都强忍着,不敢离开半步,生怕让别人闯进去了。


    不过幸好尽忠来了,她正好趁着机会提高嗓门,冲散了殿内的野鸳鸯。


    此时小萤仿佛刚练完一整套毫无章法的拳,腿是软的,指甲是麻的,额头鼻尖都是湿漉漉的。


    凤渊怕她着凉,用被子重新将他俩裹住,然后抵着她的脸颊啄吻:“一会我要随着叶重去御书房议事,就不陪你吃早饭了。”


    反正最想吃的,方才已经不甚尽兴地浅尝一番了。


    昨日宫宴后,小萤莫名吃醋,与他闹了一场,便匆匆吻别了。


    凤渊不知小萤怎么样,他却被引得满身燥热,一夜未眠。


    小萤终于懂得吃醋了!这足以证明她心里在乎着自己,可是一切太过匆忙,仿佛是他独自幻出来的梦。


    他需要再印证一番,亲耳听她承认,她在乎他,离不得他。


    所以他今日进宫甚早,借口补觉,去了他以前闲置的寝宫,又趁着宫人不备,跳墙来了储文殿,终于抱住他想了一夜的娇软。


    接下来,便是细细地审,施展手段,一点点问,直到这女郎全然失了抵抗,被困在这一方寸床榻间……


    此时的小萤长发披散,莹白的皮肤被湿汗浸润,那娇嫩的脸儿仿佛是从蚌里刚刚剥挤出的明珠。


    只是嘴唇透着不自然的红,是他被凶狠吮吸过的诱人色泽,勾得人忍不住又想低头,再次碾压熏染,标记上自己的气息。


    小萤此时理智也重新钻回空荡荡的脑,伸出细白的脚丫子踹在凤渊的脸上。


    “你真是胆大,这可是你四弟的寝宫!赶紧走!”


    凤渊宠溺捏了捏她的脸儿,笑着起身:“对了,给你带了些东西,放在桌上的盒子里了,若是不够,我再给你送。”


    小萤闻言,好奇伸了伸脖子问:“什么东西啊?”


    “楚夫人送来的分红,她说你给她指点的商路顺畅极了,较比以往的关节少了许多,所以这次赚了不少,特意多分了些给你。”


    凤渊正迎着窗外的阳光一件件穿着衣,微微隆凸的臂膀蓄满了紧实力道,肌理分明的线条在腰部收窄,长臂挥动时,背肌也自然而有力地滑动着……


    虽然方才也尽兴地摩挲过了,可如此看着,还是觉得眼窝发热,有些意犹未尽。


    她甚至还分神在想,以后就算人到中年,她也要督促凤渊时时习武,不可懈怠了。


    如此紧实的身材,若是以后因为耽于酒肉,变得大腹便便,当真是暴殄天物,罪不可赦!


    凤渊并不知一旁的女郎正用眼睛占他的便宜,穿戴好了之后,便走过来,又亲了亲她:“除了楚玉给你的分红,我还替你添了些,身在宫里,手头阔绰些,行事也才周全,行赏下人时不要吝啬了。”


    说完,他才大步走到一旁的窗子,单腿飞身掠出,如鹰隼飞驰,不知影踪。


    小萤裹着被子,懒洋洋下床打开小木箱一看:凤渊所谓的不少,实在有些谦虚,那黄澄澄的金条颜色,当真让人着迷。


    除了食指般大的金条外,还有银锭,方便行赏下人的银叶子,银瓜子一类的。


    另外还有几张数目甚大的银票,归拢到一处,便是让人咋舌的数目。


    楚玉这趟买卖的红利有多少,小萤老早就估算出来了,所以这箱子里的大部分其实都是凤渊添的。没办法,当皇子的花销太大,光靠宫里的份例,过得是苦哈哈。


    凤渊倒是不吝啬塞银子,方便他四弟花销。


    他这心真大,居然给她这个土匪出身的这么大的数目,也不怕她见钱眼看,卷银子跑了!


    不过说到行赏,小萤倒是想起了一件放在心底甚久的事情。


    ……


    于是小萤在鉴湖的服侍下,梳洗妥当,又吃了早饭,寻了个空档,偷偷去见了见海叔。


    她再次回宫,为了钓出劫持了凤栖原的大鱼,一直秘不见人。


    可终究没有什么线索,既然这样,倒不如在宫里各处多走动,看看能不能寻出对手破绽,顺便见见海叔,跟他讲一下自己最近的行程。


    海叔见了小萤,手里刷了一半的恭桶咕咚一声落地,急得咿咿呀呀地叫。


    他记得小萤在出宫前说过,回了江浙便不再回来的。


    当初他听闻太子称病滞留江浙的时候,心里虽然忐忑,但大抵猜测小萤应该是找到了脱身的法子。


    可是前些日子,又说太子回宫,他日夜睡不着觉,却苦于见不到太子。


    如今亲眼见了,一看少年笑嘻嘻的模样,他就猜到了回来的应该还是那个女娃娃。


    小萤知道海叔急了,连忙柔声宽慰:“海叔,放心,我不是被人胁迫回宫。也许再过不了多久,我就彻底不再回来


    了……”


    海叔摇了摇头,指着周围高高的宫墙含糊道:“笼子,待久了就出不去了……”


    他的意思应该是在这宫墙里,除了不得自由,更可怕是宫中倾轧欺压腐蚀掉的心志。


    待久了的人,就像海叔一样,就算有一天能出宫而去,也丧失了出走的勇气。


    小萤此番给海叔带了一些吃用,还给他包了不少碎银子。


    她没敢给海叔成锭的,连银瓜子都觉得太招摇,所以特意敲碎了几锭,变成碎银交给海叔。


    宫里是最势利的地方,手里有银子也能活得自在些。尤其是海叔这样上了年岁的,若能寻人疏通,也能分到些轻巧差事。


    太子的日常,跟一个刷恭桶的老太监是没有交集的,小萤没法凭着太子的头衔帮衬海叔,便多给他银子,让他以后能买些清闲自在。


    “我听宫里的太监说,炭火司最近在招人,管事的太监叫冯灿,为人虽然贪财,但还算和善,不是阴狠之人。你用这银子疏通一下,应该能分个烧炭的差事,虽然也累些,总好过刷恭桶,然后我再慢慢替你安排其他的差事。”


    海叔看小萤给他的银锭子,连连摆手,意思让她自己留着花。


    小萤道:“我这还有很多,海叔不必顾忌,拿着吧!”


    小萤见过了海叔之后,便要出宫办差了。


    魏国使臣未走的期间,需得太子负责对接日常。


    当少年领着人站在驿馆前,跟驿馆的官员说话的功夫,突然身后传来声音:“太子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小萤回头看,原来是霍不寻正一脸阴沉站在她的身后。


    小萤笑吟吟地往旁边走了走,避开了繁杂人等道:“抚王有何赐教?”


    “是你将人从我手里劫走的!”霍不寻再次仔细打量少年的脸,然后笃定道。


    小萤故作不解:“抚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劫走了什么人?”


    “……我的女人!”


    小萤失笑:“对不起,孤向来不沾染女色,更不可能跟抚王抢女人,抚王会不会认错了人?毕竟本王的长相十分从众,京城里就有不少跟孤长得肖似的。”


    抚王看她一派从容潇洒的样子,似乎并不作假。


    只是越看她,越像那日撞见的,给汤觅梳头的小女郎,难道真有这么巧,就长得这般相似。


    心念流转间,抚王想到这个太子箭术不错,他突然想试试这个太子的身手。


    于是突然出拳,朝着小萤的面门袭来。


    身为习武之人,惯性的动作便是想要躲闪。


    可是小萤知道,自己在那一夜曾经跟这个霍不寻交过手,只要她的身形一动,霍不寻必定能认出来。


    到时候,后患太多!


    所以她干脆咬牙闭眼,准备生受了抚王这一拳。


    没想到拳风临近,却堪堪而止。


    小萤错愕睁眼,才发现不知何时闪来一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定国公?”只见定国公不知什么时候快步闪到了太子跟前,替太子挡下了拳。


    只是国公这破败身体,挨了这一下后,脸色变得剧烈难堪,后退了两步后,被小萤扶住以后,一口便吐出了殷红的血……


    一旁飞身窜上来几个龙鳞暗卫,朝着抚王瞪眼:“你要干什么!竟敢袭击我大奉国储,还有定国公!”


    霍不寻也有些傻眼,他这一拳乃是逼人出招的试探,并未施展全力。


    怎么这个定国公跟纸糊的一般,拍一下胸膛,就要吐出半桶血来?这是要讹人?


    若是因着这事大闹,他是不占理的……就在抚王皱眉时,那定国公勉强止住了血,气息衰弱地制止了部下动手:“不怪抚王,是我体弱。”


    小萤以前就听闻这位定国公是药罐子,如今一看还真是如此,她连忙让尽忠端来了茶水漱口,又命人去传太医。


    而抚王这边,自是不走心地道歉,表示跟太子开玩笑,没想到不小心打到了定国公。


    待从驿馆出来,小萤亲自将定国公送上马车,一脸歉意道:“若不是国公为护孤,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定国公苍白着脸,温和一笑:“太子要知,如今是两国议和的关键,原不该为点小事,破坏了大局,我挨这一拳,彼此好下台阶,可若您挨了这一拳,事情就控制不住了……还请殿下莫要张扬此事……”


    他说话语气温和,虽然气质与慕寒江那个翩翩公子十分肖似,却少了慕公子平日审人时迫人语气,自带着一股文墨蓄养出来的温润舒缓,让人忍不住平生好感。


    第104章


    只是话说到一半,定国公又剧烈地咳嗽,一串殷红的血又溢了出来。


    据说他当年因为负伤,所以落下吐血的毛病,也正因为如此,才懒理了庶务。


    小萤充满歉意道:“慕公子为了救孤,已经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国公您若是因着这一遭出了什么差池,孤以后可没法跟慕公子交待!”


    定国公微微一笑:“我们父子都是龙鳞暗卫,暗卫成立伊始本为皇族效力,鞠躬尽瘁罢了,殿下不必自责。”


    小萤道:“不行,我得送国公回去,驿馆事情,由别人去做!”


    说着她站起身来,瞟了一眼抚王,冷哼一声搀扶着定国公转身而去。


    太子执意相送,定国公拒绝不得,便一同上马车前往定国公府。


    到了府门前,国公客气地请太子入内饮茶,小萤也毫不客气地欣然前往。


    听闻国公负伤,安庆公主急急带着女儿慕嫣嫣出来相迎。


    看着父亲面色惨白的样子,嫣嫣急得不行,连忙跑来搀扶:“父亲,你觉得怎样,他们说您又吐血了!”


    “不过是淤堵的血,不碍事的。”定国公宽慰着女儿,然后对公主道:“太子亲和,非要送我归府,将我那新得的龙井给太子殿下沏一壶来。”


    小萤此来的目的可不光是饮茶,她毫不客气地坐下,然后对安庆公主道:“国公负伤,需要休息,公主陪孤聊天即可。”


    安庆公主觉得太子的屁股太沉。他还知道定国公需要休息,为何还要在府里坐着不走?


    定国公也属实撑不住了,便被下人搀扶着去休息了。而慕嫣嫣也跟着父亲照料病榻去了。


    于是厅堂里便只有安庆公主相陪。


    安庆公主吩咐下人都站在了庭院远处,这才不急不缓地转动茶盏,不时用眼打量太子。


    小萤知道,她应该是在心里拿着大皇子侍妾在跟自己比。


    谁让那个侍妾跟太子长得太像。


    待打量差不多了,安庆公主才开口:“殿下事务繁忙,如此能耐心在我府上饮茶,想必也是有些事情要与臣妾说吧?”


    小萤晃了一下茶杯:“孤觉得应该是公主有话同孤讲。从江浙回来,断桥驿馆遇袭,到那日我与慕卿被袭,到处都是龙鳞暗卫的手笔。安庆公主,你脱不开干系的。”


    安庆公主定定道:“是我能力不够,松懈了龙鳞暗卫,害得有些人猖狂无度,现在寒江受伤不醒,定国公也已经回京,这些事务全都交给他来处置了。至于我的错失,待查明了,自然会奏明陛下,再给殿下您一个合理交待。”


    言下之意就是,你个黄毛太子,还没有审皇姑姑的资格!


    听安庆将一切尽推卸给了下属渎职,小萤噗嗤一笑:“孤以前小,不知皇姑姑的事迹,也是大了些,才了解了点。说起来,您也是生不逢时,虽然是萧九牧大侠的亲闺女,可资质平平,毫无练武的天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收了位天资聪慧的女学生,承袭父亲的武功绝技!再然后呢,这女子不光武功资质出众,简直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再加之天生貌美,让倾慕者趋之若鹜,你说,有个这样处处皆是完美的女子在身边,是什么样的感受啊?是不是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一事无成啊?”


    安庆公主在人前的端庄从容,就这么在闫小


    萤的话语里渐渐龟裂出缝隙。


    她冷厉瞪着闫小萤:“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嫉妒叶王妃?”


    小萤饮一口茶,发出满意的声音:“您的心事,孤这个晚辈如何能知?只是觉得好奇,为何皇姑姑您这一辈子的足迹,好似都在重复着叶王妃。我听说当年叶王妃似乎属意的是定国公,所以就算父皇一直苦苦追求叶王妃都未能有果。可后来您突然宣布与定国公订婚,叶王妃好似为了避嫌,又似负气,才匆匆决定,在众多追求者里挑选嫁给了父皇。叶王妃以师父名义,成立龙鳞暗卫,这辛苦成立的暗卫,最后也落入了您手里,只是管得也不怎么样……资质平庸的人,想要追寻天资超敏之人的脚步,您这辈子,一定活得很累吧?”


    安庆的公主瞪过来的眼神变得十分恐怖,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公主一声令下,拖拽入了刑司拷打了。


    “殿下,您说的这些荒谬,是从哪听来的!叶王妃与陛下的过往,岂是小辈能妄议的?”


    可小萤不怕,她站起身来,踱步走到安庆公主的跟前,居高临下,眯眼审视着道:“被嫉妒折磨的滋味不好过,所以你无所不用其极,想要做些什么。当年叶王妃被俘,有没有你的手脚啊!””


    之前做太子时,因为有顾虑,自是扮成了缩头太子。


    可这次不一样,她就是要肆意张狂,引蛇出洞!


    闫小萤一旦不再收敛,那种刀山学血里磨砺的锋芒感便迎面扑来,直直逼向安庆的咽喉。


    安庆公主不自觉微微后倾身子,却又察觉自己失了气场,便又正回身子,冲着闫小萤冷硬道:“太子慎言!不怕我只能去陛下跟前,将您这话再说一遍?”


    小萤优哉拎起茶壶,替安庆手边的茶盏蓄了茶水,然后笑嘻嘻道:“不怕!因为公主您是大奉朝最要脸的女子,孤说的那些太脏!从您嘴里说出来,不合适!”


    安庆公主都要被太子这股无赖气逼得眼中冒火了:“既然知道这般龌龊,为何如此编排我?你说的这些……是大皇子说给你听的?”


    小萤自然不能告诉她,这些都是她从萧天养大侠的嘴里一点一滴挖出来后,经过她整理推敲的。


    她站直了身子笑:“大皇兄的为人,您这个当姑姑的应该了解,怎么可能说这些?不过孤好歹也去过江浙,在听雪园的下人那,还有陈大将军的嘴里也听说了不少。是陈将军亲口对孤说,您当年对叶王妃嫉妒得不行,所以指使着他故意驰援不到,害得叶王妃身陷敌营,受尽屈辱!”


    “他胡说!明明是他为一己私利,想要隐瞒自己私售军械,才与古治勾结,出卖了叶展雪……”


    说到这个里时,安庆公主急急收口。


    因为她发现自己失言了。陈诺早就死了,就算他污蔑自己又怎样?全是太子空口白牙的话罢了,何必急着解释?


    只是这从小到大都懦弱的太子,今日不知怎么,一句句言语挑衅,将她沉积心底的怨毒全都激发出来,才会在被冤枉时耐不住性子,将陈年往事的一角抖落出来。


    小萤看她不言,笑着道:“公主怎么不说了?你身为叶王妃的好友,却对陈诺陷害她的事情守口如瓶,甚至还出面替他挡罪,让他在犯下驰援不利的罪名后,居然还能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与叶重将军比肩的位置……公主到底是出了多少气力?”


    说到这里时,安庆公主愤怒的表情逐渐沉静下来,甚至还带了一丝丝从容。


    “太子殿下,您今日的臆想猜测都说完了吗?定国公身子不爽利,我要去服侍他吃药,不能陪侍殿下,还请见谅!”


    说完,公主也不管太子说什么,径自起身,挥袖匆匆而去。


    小萤看着她的背影,慢慢饮了最后一盏茶,心里却在默默梳理方才与公主的对话。


    她说得前半段,似乎切中了公主的心虚要害,看来安庆公主当真对叶展雪这个昔日的闺中密友怀着很深的嫉妒。


    只是后来,她不知说了什么,反而让这位公主从慌乱里挣脱出来,重新恢复了镇定。


    她为何会如此?定然是自己有什么说的不对,让她心里有了底。


    那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的呢?看来她还得细细捋一遍。


    在厅堂一处墙外,正立一人,偷偷听了他们的谈话,然后悄然转身,小跑去了定国公的房间,一五一十告知了国公。


    此时国公已经支开了女儿嫣嫣,正一人躺在床上。


    当他听了太子咄咄逼人的话,忍不住笑了笑,自言自语:“这凤栖原,当真是有趣啊!凤家的血脉竟然这般不俗,一个被人看轻的娘娘腔,三言两语地试探敲打,就能将安庆怼得招架不住,慌了阵脚……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想到这,他略带遗憾想:可惜寒江那孩子还没醒,不然定然能从他的嘴里,知道这个太子更多的事情。


    那一趟江浙之行后,凤渊越发不受控,而事态的发展也越发不受控。


    他明明算计好了一切,却总有疏漏。


    慕甚如今已经笃定,这个一直扮猪吃老虎的太子,就是他之前一直疏漏的那枚诡棋!


    不过既然被他察觉,那么便是明棋,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凤栖原到底有什么门道!


    ……


    闫小萤从定国公府出来的时候,看看时辰还早,想了想,一转弯便又去了瑞祥王府。


    身为兄弟,出宫彼此串门,并不稀奇。


    恰好凤渊也从宫里回来,正从马背上下来。


    不过小萤来得也是巧了,正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叶家表妹。


    这位武将出身的妹妹,却是一副文雅娇媚的模样,从轿子里出来,便给表哥施礼:“母亲炖煮了补气的药膳,可以清毒去火,她知道你中过奇毒,便特意多煮了些,让你平日多饮,有助排毒。”


    说着她从侍女的手里接过食盒,羞答答呈递给了凤渊。


    凤渊并没有接,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冷漠道:“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郎,总是一个人跑到我府门上来,会招人误会闲话的。”


    叶禾闻言,脸蛋微红,却也鼓足勇气道:“你我表亲,又不是外人,我关心自己的表哥,不怕别人说我闲话。”


    凤渊皱眉,有些不耐道:“我是说,别人会说我的闲话,我不想再被人误会,所以……表妹,不送了!”


    叶禾没想到表兄说话这么直接,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可还是勉强道:“表兄当知我父亲的心意。他有意将我许配给你,到底是我哪里让表哥看不见上眼,才如此对我?”


    想她母亲是翰林学士之女,家世渊源。


    当年叶重倘若不是有从龙之功,是够不着母亲的。


    如今她贵为叶家千金,虽然是武将之后,却受了外祖家的诗书熏陶。


    叶重请表兄饮酒时,语重心长地与凤渊分析过,他如今在宫中起势,为人低调最为重要,而将来择选的王妃,也不宜在党争各派里甄选,免了陛下猜忌。


    倒不如亲上加亲,娶了自家表妹。反正叶禾的外祖家是治学之家,并不涉党争。


    可若为了避嫌,真娶了个江浙盐贩之女,未免太荒唐了。


    依着父亲意思,只要凤渊推说那盐商之女不肯回京,那旨意便也传达不到。


    那等荒唐赐婚就此作废,他便可将叶禾娶过门。


    对于父亲的话,叶禾也是默认的。


    她以前听闻表哥的事迹,还有疯名,跟其他贵女一般不敢靠近。


    只是后来听父亲说起了其中曲折,再看表哥登门,近看他英俊逼人的眉眼,爱慕之心便油然而生。


    表兄出身富贵,本该是皇嫡子,若再娶个让世人都看不起的低贱女子,真是叫人心生垂怜。


    所以,偷听了几次表兄与父亲的相谈,父亲询问他的功课时,他竟然自己就已经研读了许多晦涩难懂的书,听着他言语不多,但句句切中要害的时局分析,叶禾真切感受到表兄竟然是有大才学的。


    一时叶禾对凤渊愈加倾心


    ,对父亲提起的联姻,也羞涩认下。


    只是没想到,表兄毫不犹豫拒绝了父亲的提议,只说陛下已经赐婚,他会遵从圣旨,给闫家女郎一个名分交待。


    叶禾被凤渊如此婉拒,激出了不甘。


    她听别府贵女说过,那女子长得跟太子简直一模一样,表哥怎么可能会荒谬如此?


    应该就像父亲说的那般,表哥因为从小遭遇了不公,所以心怀怨气,故意挑拣了这样的女子,来给皇家添堵吧。


    若是这般,便太不值当,叶禾觉得自己该拉表哥一把,不至于他误入歧途,自毁前程。


    凤渊却察觉不到表妹的一番苦心。


    自觉话已经说尽的他,一个字都懒得说,转身便准备大步入府。


    可刚转身,就看见了像街溜子一样,领着小太监蹲在转角磕花生,看热闹的闫小萤。


    他皱了皱眉,扬声问:“要一直蹲在那?”


    小萤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花生皮,然后走过来道:“大皇兄,这位是……”


    叶禾自小不长在京城,虽然来了有些时日,可之前并不认得太子,只觉得走过来这少年,长得也太秀气了些。


    待听到他便是当朝太子时,不由得心里一惊,连忙给太子施礼问安。


    只是想到凤渊表哥的未婚妻据说长得跟太子肖似,她不免好奇,趁着太子与凤渊表哥说话的功夫,微微抬头打量。


    可这一看,却不打紧,她正看见凤渊低头跟太子说话。


    有时女郎的直觉最是刁毒,不知为何,一向为人冰冷的凤渊在看着太子时,眼神似乎被熨烫过了,直直盯着少年,带着说不出的热切……


    他们的兄弟情谊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糟糕。若是要好,为何偏要娶个跟弟弟肖似的女子……


    叶禾看得心微微缩了一下,也不知自己是联想到了何处。


    只是她告别二位,往轿子处走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那两个兄弟正并肩而行,往王府里走。


    凤渊一直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年。


    那少年太子也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凤渊伸手,似乎想要去捏太子的脸,可手都出去了,似乎又觉得不合时宜,又急急收回。


    他那高大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少年那边倾斜……


    看上去真是对弟弟宠溺无度的兄长……


    再说那“兄弟”二人进门的时候,当弟弟的还在打趣:“看来我真来得不是时候,打扰皇兄饮解毒汤了,你怎么就这么让表妹走了?不请她入内坐坐?”


    凤渊看着她狡黠样子,便忍不住想要捏她的脸,可想到在王府门口终究不合时宜,终于急急住手。


    可待引着太子入了书房,大门被他的长脚踹着关上时,便忍不住将身边的少年扯入怀里了。


    “怎么有空来我这了?是又想我了?”


    他俩清晨才在宫里相处过,没想到这女郎下午时又眼巴巴跑到他的府上来了。


    这般黏人的样子……当真可爱!


    凤渊向来只装谋略诡道书籍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类似“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的缠绵诗句。


    可是小萤的回答,却很煞风景:“我是来看慕公子的,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


    凤渊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垂眸看着女郎,看她能不能自省,好好改改她的话。


    若她不改,又这么挂心慕卿,余下的事情倒也好办。


    不过是下次喂慕卿吃饭的时候,在里面下点调味砒霜一类的,让她下次想念时,直接去坟头拜祭好了。


    小萤知道了灌醋是什么滋味,一看凤渊眼神不对,立刻乖巧改口:“当然,主要是想你,顺便看看慕卿……”


    她没敢说实话,其实最想念的,是凤渊亲手做的小菜。


    可若惹恼了厨子,打翻醋缸,估计就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了。


    第105章


    看女郎急急改口的样子,着实不诚心,不过凤渊还是吩咐厨房做了小萤爱吃的菜。


    等待佳肴上桌的功夫,小萤讲了她入定国公府试探的经过,尤其是安庆公主有些怪怪的态度转变。


    若是以前,凤渊对安庆公主厌恶得连名字都不愿听。


    可因着说话的人是小萤,他便能尽量平心静气地听下去。


    听到最后,凤渊开口道:“你是说,当年指使陈诺出卖我母亲的人,也许不是安庆?”


    小萤道:“只是直觉,并无证据,我如今倒是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定国公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妻子与老皇帝有私情?”


    凤渊回想着当年:“我十一岁那年偷听了安庆与父皇私会后,便提刀去寻她算账。与慕寒江撞在一处,头脑发热时,差一点就杀了他。当时定国公阻拦,问我缘由,我却气血冲脑,晕了过去。后来想,我当时应是已开始有中毒的迹象,行事才会如此无法自控。醒来之后,慕甚问我缘由,我并没讲。他说慕寒江受了伤以为我要杀他,很伤心,茶饭不进,定国公便跟慕寒江说,是他打骂了我,所以我要行刺的是定国公。”


    小萤问:“你为何不告知定国公关于安庆偷情的事情?”


    凤渊垂眸道:“给定国公戴绿帽子的是高高在上的陛下,我若说了,定国公与我焉有活命?我与慕甚无仇,岂能害他?”


    他那时那么小,冷静下来就能想到这点,足见凤渊的早熟。


    所以他那时那么冲动地提刀杀人,应该就是中毒的缘故。


    小萤听了,觉得凤渊当年中毒的背后,定然大有文章。


    “因为要扳倒西宫,所以你和安庆暂时放下矛盾,在陛下跟前将投毒的罪名按给了西宫。可真正给你下毒的人是谁?不会是安庆,那时你已经发现了她的私情,她若想要灭口,需要快些法子。绝对不会用疯药这种钝刀子。而商贵妃更无可能,就像她说的,她那时压根不将你这血脉存疑的孩子放在眼中。从你快要十二岁起,你的人生便被一只黑手任意摆布。若想跳出迷局,就得细细梳理。”


    凤渊清楚,因为这黑手现在不光想要摆布他,还将手伸向了凤栖原,以后更有可能伸向闫小萤。


    可是下毒的人会是谁,既不是商贵妃,也不是安庆,那时还有谁与他亲近,看准了他这个好摆布的棋子?


    小萤一时又想:慕甚不深问凤渊刺伤慕寒江的缘由,会不会……是他老早便知道自己戴了绿冠?”


    若是这样,他常年称病不在府,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因为无法面对妻子的不忠,而且奸夫乃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所以慕甚只能窝囊回避,选择视而不见。


    可是回想起他跟陛下谈笑风生,情谊如往昔的光景,慕甚应该真不知情,不然怎么能表现如此坦然?


    慕寒江也说过从小到大,他的父亲待他,比母亲安庆公主要亲善多了。


    想那淳德帝误会凤渊不是自己的孩子时,冷漠疏离才是人之常情。


    若慕甚老早就知道,怎么能对慕寒江如此平和?


    如此隐忍,不是圣人,就是心思深沉似魔了!


    想到这,小萤微微蹙眉,觉得自己将人想得太阴暗。


    慕甚的气度涵养很好,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亲近。更何况他今日还替小萤挨了重重一拳,吐血不止。


    如此怀疑刚刚帮了自己的恩人,实在不善!


    可一旦往这边动了心思,小萤的思绪就有些拉不回来。


    凤渊看着小萤陷入沉思,便问:“你想到了什么?”


    小萤觉得自己应该是多虑了,便笑了笑:“饭菜好了吗?我饿坏了!”


    被宫里清淡饮食素寡了的肠胃,在遇到椒麻鸭、茱萸虾,还有金汤片肉这类鲜香食物时,便全无了抵抗力。


    待过瘾地大吃一顿后,小萤长吁一口气,不无苦恼道:“怎么办,又吃多了!我以前宫里的那些衣服穿起来都有些紧了,你看我是不是胖了许多?”


    凤渊调低目光,在她脖子以下的部位略停了一会:“是长了些肉……”


    小萤现在扮男装,缠了厚重的绷布,是以不太明显。


    可只二人独处时,绷布尽解,便知道女郎最近丰腴几何了。


    凤渊的目光一时有些收不回来,直到小萤察觉,嗔怪捂他的眼,他才转定回神。


    女郎终究开始长开了,再过些日子凤栖原也要到十八了。


    她不能在宫里待得太久,


    不然想藏都要藏不住了。


    关于这这点,小萤也很赞同,现在她一想到回宫的一日三餐,就很想赖在王府不走了。


    所以吃完饭,她便靠在凤渊的怀里发起了呆。


    以前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小萤一直都十分清楚。


    只是现在先是因为啸云山庄的阴谋,始料不及地回转了宫中,再次扮成了太子。


    而凤渊那边又一直向她逼婚,不肯放她离去。


    小萤清楚,自己若是留下来,以后的麻烦定然是绵延不断。


    可发生了表妹的事情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放不开手了。


    就好像方才在府门前,虽然知道凤渊并没有想搭理那位表妹的意思。


    可看着那位表妹一脸爱慕,盯着凤渊的模样,小萤还是靠着一把花生才勉强压下心底泛起的酸意。


    怎么办?难道到时候将凤渊一棒子敲晕,再打包一并带走?


    可他乃是帝王血脉,明明能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岂能如寻常府宅里的郎君那般,被她劫掠带走?


    小萤一时为难,悠悠长叹了一口气。


    可勒住自己腰肢的手臂骤然收紧,小萤抬头看到了凤渊收紧的下巴,他定然猜到自己又想着以后如何离开的事情,这才不悦。


    小萤不想瞒着他,便干脆说了自己想要劫掠良家男儿,带回山寨养的打算。


    凤渊车扯了扯唇角:“真是该谢一声,女郎你现在想着脚底抹油时,还能生出良心,想着捎带上我……”


    小萤吊儿郎当,用手指攀爬着他高挺的鼻梁:“行了,别总板着脸,生得这幅好模样,就该多笑笑,你看那些以色事人的,哪个不是会笑的?你多笑一笑,说不定就迷得我不想离开你。”


    凤渊捏住她的鼻子:“你说谁以色事人?”


    小萤笑着道:“好了,别闹了,我一会就得回宫。说了来看慕公子,却还没看呢。快些带路吧。”


    因为怕再有刺客行刺慕寒江,他被安置在了王府后院。


    凤渊说他亲自伺候着慕寒江汤药,还真不是假的。


    当小萤在一旁坐定以后,凤渊便热药试毒,然后挽着衣袖给慕寒江灌药。


    看那娴熟模样,应该真的是一日三餐,亲自伺候。


    那郎君据说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没有完全清醒,加之发了一场高烧,偶尔能配合张嘴吃东西,起身在人的搀扶下解个手,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昏欲睡。


    小萤撑着脸,看着凤渊用汤勺一滴不剩地将药灌进去,然后给他擦了嘴,又开始灌起了稀粥。


    人高马大的凤渊,如此细心照顾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兄弟,真是透着一股子成熟可靠,愈加迷人……


    小萤撑着下巴欣赏了一会,好奇地问:“咱俩进来这么半天,他都一直不醒?伤势真这么严重?”


    凤渊毫无道德感地回答:“我给他的药里加了东西,他可以这样昏沉躺一个月。”


    ……


    方才看凤渊细心照顾人时升起的感动,顷刻间荡然无存。


    “凤渊!你这么胡来,慕寒江不会吃坏脑子?”


    “无碍的,要不然他也要将养,多躺一躺,总比醒了捣乱强。”


    自从上次中毒事发后,淳德帝私下找过叶重,让叶重许了凤渊人手,让他放开手脚,顺着上次驿官遇袭的线索,彻查龙鳞暗卫。


    在帝王高位坐久了,对谁都要抱以几分警惕。


    更何况幼年皇子中毒,似乎跟安庆公主也脱不开干系。


    淳德帝不容枕头边有宵小觊觎,正好借了凤渊的手,给龙鳞暗卫过筛子。


    这段时间,他已经秘密抓捕了不少人,而淳德帝的意思竟是不必细审,存疑不留!


    所谓暗卫,一旦失了忠诚的特质,便变得全无价值,唯有一死,敬谢皇恩。


    淳德帝下令杀的,不光是龙鳞奸佞,更是掌管龙鳞暗卫者的不敬之心。


    所以在这龙鳞暗卫过筛子的关口,慕寒江不醒,是凤渊给自己这位血缘兄弟最大的仁慈。


    不然依着慕寒江的孤高,被如此啪啪打脸,他的自尊必定承受不住。


    小萤当真不知,凤渊背后竟然做了这么大的动作,已经在龙鳞暗卫掀起了血雨腥风。


    她突然明白,慕甚为何会匆匆赶回京城,而安庆公主自从上次入宫以后,就开始闭门不出,拒不见客了。


    龙鳞暗卫被这番清洗之后,还会不会由慕家主持,就很难说了。


    慕甚回来凭着旧日交情稳住局面,而安庆则彻底龟缩不再露头。


    只是……


    “陛下许你这样的差事,你也做?”


    这种清理异己的差事,跟当初派凤渊去江浙大开杀戒有何区别?


    顶着带有血污的名声,凤渊岂不是离储君之位更远?


    凤渊明白小萤的意思,他摸了摸小萤气得微红的脸颊,略带嘲讽道:“也许在他的眼里,我与我母亲一样,都是他趁手好用的刀……”


    小萤抿紧了嘴巴,对淳德帝升起了从没有过的厌恶之情。


    他明知自己亏欠大儿子太多,却丝毫不想为凤渊弥合污名。


    大约就是因为凤渊也不是他属意的国君人选,他便借着这般手段,让凤渊继续他以前暴虐的名头……


    君王的用人考量,再次战胜了为父的本分!


    这样功于算计的人,就不配有儿子!


    凤渊看着小萤气红了眼的样子,心里忍不住一暖:“别生气了。就是他不差使我,我也要做的。我不会让你和阿原再次落入到那些人的手里。”


    “他如此对你,你怎么不生气?”


    “原是全无指望,为何要气?”


    凤渊的坏脾气,也不是冲所有人都发的。大部分时候,他对憎恶之人都是无视的冷漠罢了。


    能让他气得说不出话,也不知该如何处置的,也就是眼前这么一个了。


    不行!她的男人,岂能被人当牛马一般利用!


    想到这,小萤心里自有了主张。


    至于病榻上的慕寒江,眼下他家乱成了一锅粥,龙鳞暗卫又遭清算,他若醒着,必定又面子上挂不住,贸然参与进去,反而生变。


    能睡是福,慕寒江还是睡过这道坎再说吧。


    等小萤回到宫里的时候,太阳也快落山了。


    陛下却命人将她召入御书房,要同她一起用晚膳。


    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小萤距离上次与皇帝私下一起用膳,已经过了数月。


    淳德帝还是往日的习惯,清粥小菜,素寡得很。


    小萤因为在瑞祥王府饱食了,所以吃得并不多。


    淳德帝给四儿子添了菜,和蔼问道:“怎么的吃得不多?是朕的饭菜不对你胃口?”


    小萤笑了笑,照实说道:“儿臣在大皇兄的府上用过饭菜了。”


    淳德帝抬头看了看四儿子:“你如今倒是胆大了,敢一个人去你大皇兄府上做客了?”


    小萤知道,陛下的意思是,凤栖原应该畏惧掐过他脖子的大皇兄,按常理,不该主动去大皇兄府上作客的。


    她却并不惊慌,只是一脸坦然道:“我跟大皇兄一起前往江浙,同吃同住,还睡过一个帐篷,又经历了收复凤尾坡之役,便是兄弟血缘之上,又加了一份同袍之谊。骤然回京,偶尔想大皇兄了,便去他府上坐坐。”


    淳德帝听了觉得新鲜,不由得笑了一下:“你大皇兄的性子,


    跟朕聊天,都聊不出什么,便是半句家常闲话都没有,跟你能聊出什么来?”


    这话里的意思,除了说凤渊性子冷淡,更是暗指凤栖原腹内空空,言之无物,他实在想不出这两个天差地别的儿子私下独处,有什么好谈的。


    闫小萤笑了一下,坦然道:“也不必说什么,大皇兄做饭很好吃,儿臣本想去打打牙祭。”


    “哦?他还会做饭?”淳德帝有些意外道。


    “是呀,大皇兄跟葛先生同住过,除了做饭,还要洗衣劈柴,会很多儿臣都不会的本事呢。而且大皇兄读过的书也多,儿臣有不会的,便跟他请教。”


    淳德帝点了点头:“你们兄弟能和睦相处,甚好。”


    小萤微微一笑,低头继续饮粥。


    “朕今日叫你来,是因为吏部前阵子卖官鬻爵的案子,你二哥好面子,为人耳根子软,太好说话,反而被身边人带得分不清是非,不知你有没有意思替了你二哥的差,去吏部历练历练?”


    许是因为太子这次在使节团前不卑不亢,让淳德帝生出了几分满意,他竟然将这块从二皇子嘴里掏出的肥肉,要赏给太子,顺便看看他从江浙回来,有了几分长进。


    入主吏部,这简直是诸位皇子求之不得的事情。


    淳德帝说完,就等着这羸弱小子诚惶诚恐地叩谢隆恩。


    没想到这老四听了,只是略想想,便起身跪下,施礼之后道:“儿臣惶恐,实在难担此重任。”


    淳德帝皱眉:“你不愿?”


    “不是不愿,而是儿臣觉得,大皇兄才是入主吏部的最佳人选。”


    “他?你是觉得吏部的贪官死得不够,需得他再去开一番杀戒?”


    淳德帝说到这,自己都轻笑出声,觉得老四谦逊得有些过头!


    这小子大约觉得立刻接受,显得性急,想要故作谦逊,推诿一番吧。


    小儿心思,真是一目了然!


    闫小萤听了陛下的这番话,再想想凤渊如今的处境,心里想抽人的心都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淡定道:“敢问父王,您觉得入主吏部,最需的才干为何?”


    淳德帝今天心情好,也有耐心跟这个他一向不甚喜的儿子磨牙:“自然是有容人胸襟,识人善用。”


    “大皇兄在江浙时,面对陈诺将军的欺压,在军中待遇不如一般出身的将士,动辄被陈将军打骂,却能隐忍不发,此乃有胸怀。在危急时刻,想到了驻守临川罗镇将军的才干,此乃识人善用。儿臣的才干不及大皇兄万分之一,吏部如今急需整顿,正需大皇兄这样刚正不阿之人主持大局啊!”


    淳德帝眯了眯眼,终于察觉这老四是很认真地举荐他的大皇兄。


    “你……为何会这般想?”难道这老四又开始犯蠢,不知如今诸位皇子里,就是这个老大凤渊能跟他争一争储君之位了?


    小萤如今也懒得藏拙了,她可没有将国储当得天长地久的打算。


    能当面敲打皇帝权术脑壳的机会不多,能敲当敲!


    “儿臣以前生长在宫里,不知民间疾苦,心里想的也不过是眼前自己的得失算计。可是跟着腾阁老去了一趟民间,才知百姓之苦,首当贪吏之恶!想那西宫商贵妃,不过是宫中妃嫔,却能滋养出商有道那样为恶之人。我母后汤家的子弟,在江浙救灾贪墨犯下的错处更是无数!儿臣忍不住深思,究竟为何至此?难道是贵妃与母后不知有人借着她们的名头,为恶百姓,鱼肉乡里吗?非也,她们清楚得很。可是为了巩固宫中地位,为各自的皇子助力,宁可养虎为患,滋生羽翼,如此权斗,最后坑苦的却是百姓!儿臣自知不贤,不想让这等风气滋长,大皇子为人清冷,交际不多,并无外戚之患,更堪此责……”


    “大胆!去了一趟江浙,竟生出妄议母后长辈的肚肠!你在指桑骂槐什么?是说朕无能,滋长了外戚之患?”


    淳德帝震怒道。


    第106章


    淳德帝生得威仪,雷霆震怒下,看着更叫人心颤。


    若是其他的皇子,此时应该吓得面如菜色,魂不附体。


    不过小萤会怕皇帝老儿沉脸吗?


    笃定现在不是废黜皇储的好时机,只要她不逼宫造反,这皇帝的惩罚也厉害不到哪去。


    小萤有恃无恐,坦然道:“儿臣不敢,只是有感而发,私下跟父皇说说心里话。若儿臣有说得不对之处,父皇只当是听了痴人梦话,莫要往心里去。”


    淳德帝冷笑:“私下无人时,你也这么跟你大皇兄说梦话?”


    小萤顺势一顶高帽戴上:“自是跟父皇说得不一样,大皇兄开不得玩笑,没有父皇宽仁。”


    她这也不算说谎,那位一言不合就将她关地牢,凶得很呢!


    淳德帝冷哼一声:“油嘴滑舌!以前觉得你胆小懦弱,如今看,江浙历练了一遭,胆子居然变得比簸箕都大!这么说,你是不愿入吏部了?”


    小萤想了想:“父皇若想要清明政务,派大皇兄去,比儿臣去强,儿臣……实在不耐与汤家族老拉扯……”


    淳德帝这时,终于真切地笑了。


    他之所以提出让老四入吏部,并非心血来潮,而是腾阁老那几个老臣极力写奏折举荐太子的缘故。


    淳德帝表面没说什么,可心底实在起了反感。


    他此番跟凤栖原提议,既是顺应臣心,也是出言试探凤栖原,看看那些老臣是不是受了他之蛊惑。


    可万没想到,老四竟然是这个态度,毫不犹豫让出了入口的肥缺,将之给了大皇子。


    这样的胸襟气度,连他当年为王府庶子时,都做不到。


    而且老四说的理由,实在是触动了淳德帝之心。


    大奉朝的皇权,的确被外戚裹挟太久。


    想当年迫于无奈,顺势冷落叶氏,也是担忧叶氏战功赫赫,甚得将士人心,若是将来做大,必成吕雉芈八一类女患。


    若凤栖原早早勘破这点,何愁将来他为汤氏反制?


    如此想罢,淳德帝望向这个他一向轻看的儿子时,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探究。


    可惜啊,有这等心胸眼界,长得……单薄得愈像个小姑娘。


    若是他生出老三那般虎胸熊背,才更有帝王之气些……


    想到这,他命一旁的太监送来红豆甜汤,让太子饮一碗。


    小萤刚想谢过父王美意,说自己吃饱了,饮不下。


    淳德帝却不紧不慢道:“麻椒鸭一类的,吃多上火,喝些甜汤正好中和火气,你自小体弱,当注意饮食。”


    小萤听得眉头微跳,她可从没跟淳德帝提起过今日在瑞祥王府吃了哪些菜品。


    可是淳德帝如此精准说出了“麻椒鸭”,竟是对她在凤渊府上吃过的菜色了解透彻。


    大皇子府上,安插有陛下耳目!


    而淳德帝这么说,自然不是担心儿子胃肠积火,而是敲山震虎,警示他莫要私下营私结党,拉拢兄弟!


    若是大皇子被他拉拢,也要老实一些,他们的老子还没死,睁眼看着他们这些崽子呢!


    小萤自小唱戏,最会迎合看客心思,当下立刻摆出汗流浃背的惶恐模样,惊疑不定地接过甜汤,咕嘟一饮而尽。


    淳德帝满意看着儿子局促不安的样子,知道他听懂了自己话语的敲打,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从陛下寝宫出来,小萤足足打了三个饱嗝,这胃灌满了甜汤,实在撑得难受。


    不过更难受的是,凤渊一个人在王府,孤立无援,淳德帝不信任凤渊,派人监视着他。


    而隐匿在暗处的黑手也不露头脚,任着慕寒江躺卧王府,丝毫不见动静。


    但愿一切熬过去,总有守得云开见云明之时。


    到了第二日,陛下关于吏部的旨意下达,还真如小萤举荐那般,凤渊入主吏部,收拾二皇子的残局。


    这下子,有些隐隐炸开了马蜂窝。


    腾阁老觉得有如此历练人的机会,陛下却不肯送给国储,偏要弄个杀人如麻的武夫入吏部,这不是乱点兵?


    这个大皇子如何能得了这机会,难道是想要与储君互比苗头?


    而二皇子也气得在西宫炸锅。


    他如今也才知道,当初卖官事发的那个告状的大儒,竟然就是大皇子安排人送来京城,又跟腾阁老接洽的。


    他在吏部倒台,都是老大的手笔!


    凤渊倒是会


    挖坑,借着卖官鬻爵的案子,将西宫在吏部的人拔得干干净净,然后他便堂而皇之地入了吏部,吃起现成的果子来。


    不过商贵妃却叫二皇子稍安勿躁。


    吏部乃是人事,也不是随便提个人就能干的,所谓品阶,禄赐,官员外放选补,还有考绩劳效皆是门道。


    不通达人情世故,不了解官员品行,如何能坐稳吏部?


    就凤渊那种冰冷性情,外加一身杀戮恶名,只会叫吏部的旧人闻风丧胆。


    只要他无人帮衬,那吏部就是个烂摊子,他一人挑不起来!


    “让他去!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以为这官场政治,能比阵前杀敌容易?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像商贵妃这样想的,也非她一人,等着看凤渊热闹的大有人在。


    他虽然是皇子,可跟其他的皇子比,仿佛是从荒殿飘来的野草,没人脉,没根基。


    待凤渊入主吏部,桌案前来杯热茶都没有。


    吏部的文吏都对他敬而远之,生怕招惹了他,便拔刀相向。


    而且二皇子“关照”过,在吏部谁也不许帮衬大皇子!


    本以为凤渊孤家寡人,初来乍到,应该放不开手脚。


    可没想到凤渊入了吏部后,自己写了一份委任状,从别处调拨了个妙人。


    他启用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河阳宋家的宋文,那位新晋的翰林。


    这厮在京城里是个混迹场子的油耗子,以前官位不大,凭着会做生意的老婆楚氏,在京城宅院混个汤汤水水。


    谁也没将这等人物放在眼里。


    可偏偏那个冷脸大皇子,不知何时勾搭上这等人物,还将他重用在了吏部。


    这下子,京城交际蓄养多年的油耗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吏部用人讲究个什么?人情通达,知其短长。


    试问满京城除了龙鳞暗卫,还有谁比宋文夫妻更知道诸位大人的短长?


    就算吏部的老人不肯配合,凤渊也不见短促,只需让宋文调个名单,挨个如数家珍,讲述一遍比卷宗还详实的履历即可。


    那几日,吏部的官员排着队立在凤渊的官署门口等着敲打。


    等人的脑壳都敲打一遍后,一个个态度都略有转变,再转达交接事务时,也“聪明”许多,再也不敢推诿拖沓了。


    由此,吏部考选外放官员的差事,都没有贻误。


    而吏部里始终不肯配合大皇子的人,便被大皇子调离了吏部,毫不留情地大换血。


    一时间,再无人敢跟大皇子在明面上高唱反调。


    只是昔日顶着疯名的王爷手段,让百官们开了眼。


    这位刚刚肃清了龙鳞暗卫,据说查出了不少贪腐,查抄拿人,毫不留情。


    本以为是个在凤尾坡厮杀出来的莽夫,没想到做起文职来,居然能讲究个敲打章法,并非脑子空空。


    二皇子也傻了眼,而商贵妃则恨恨道:“早就跟你说了。你这位大皇兄不简单,连我都栽在了他的手里,不过本宫听说这吏部的缺,可是太子让给老大的,那太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二皇子如今总算弄明白,皇宫的人精不光他一个!


    这个横空飞起的老大,真是够人喝一壶的!可太子如此任着老大恣意壮大实力,他就不怕自己的储君位置不保?难道这老大真的被太子那个弱鸡收编,供他驱使了?


    再说陛下对凤渊的差事也甚是满意,又召了大皇子入宫,陪着他吃了一顿饭。


    吃饭时,凤渊简单呈报了一下肃清龙鳞暗卫的事情。


    陛下听了点点头,然后道:“这龙鳞暗卫,乃是朕威慑百官的利器,也是皇室稳固的根本。只是安庆乃女流,见识难免有缺失,她以前对慕寒江做事多有不放心,处处辖制。时间久了难免滋生贪腐,整治一下也是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如今定国公慕甚归京,由他主持大局,也可让暗卫重新招募人才,恢复运作。”


    这话显然是将龙鳞暗卫之前犯下的桩桩件件灭门私刑的案子一带而过,以“妇人庸才无知”论处。


    淳德帝让凤渊抹掉了龙鳞暗卫这把利刃的锈斑,却并不打算废掉这把刀,也不打算深责之前的执刀者!


    至于他这个大皇子,还有凤栖原两个儿子几次三番,差点命丧暗位之手的事情,连提都没提。


    凤渊对于这位父皇的父爱失望由来已久。可这一刻,他对淳德帝这位帝王的失望,来得更加深沉!


    就在这时,定国公入宫面见陛下。


    看大皇子也在,他微笑道:“大殿下在,正好,这是臣整理出来的龙鳞暗卫多年的人事变动,正好交给大皇子,方便他整顿政务。”


    对于大皇子替陛下清查龙鳞暗卫的举动,慕甚算是很配合,甚至说服了安庆公主,交出了人事变动的名册。


    淳德帝对此满意点头。这么多年来,若慕甚身体康健,龙鳞暗卫本不该出这么多的纰漏。


    跟定国公一起从陛下宫中出来时,凤渊淡淡道:“这些名册上的人,也该生老病死的差不多了。其实定国公若能交出一个叫付安生的,便不需这么多麻烦了。”


    定国公疑惑道:“付安生?我记得龙鳞暗卫并无此人。”


    凤渊转头看他:“国公不记得了?他是江浙的一位武官,当年曾经服侍过安庆公主。”


    慕甚苦笑:“这……我可不记得了。他在何处?你为何要寻他?”


    凤渊道:“若国公不知,那便算了。不过国公可听过啸云山庄的名头?”


    慕甚点了点头:“对江湖有涉猎的,都听过这山庄,不过听闻山庄行事多涉不法,似乎势力甚大啊!”


    凤渊道:“我新近收集整理了一下这山庄的发家起势,竟是在二十多年之前,起初在江浙一带发家起势的。刚开始,他不过是协助官府运送铁矿,招募徭役的,却与官府勾结,截断铁矿,入了大手笔的钱财。从此以后招兵买马,不断扩散,甚至招揽朝中官员,官商勾结,妄图染指朝纲。这一路走来,啸云真是不简单,庄主为谁,更无人人知。”


    慕甚听得面色凝重:“既是如此,你有没有报呈陛下?”


    “证据不充分,上报只会打草惊蛇。我已派人收集了啸云山庄买凶杀人的罪证,不过最近这个山庄似乎停止了一切活动,甚至连走私庚铁日常买卖的停歇了。竟是叫人有些无从下手。”


    慕甚微笑宽慰大皇子,表示查案需得慢慢来,啸云山庄若真是罪大恶极,定然能被大皇子剪除干净再立奇功。


    从陛下的宫宇出来后,大皇子告别慕甚,觉得胸口发闷,顺脚去了太子的储文殿坐了坐。


    毕竟这次大皇子能入吏部,据说都是太子保举的功劳。他在情理上也该对四弟表示一下谢意。


    小萤捏了一把鱼食,与凤渊并肩而立,站在湖边喂鱼。


    这里四处空阔,不怕人躲藏偷听。


    “陛下有没有给你灌甜汤?”


    小萤对上次被迫饮甜汤有些耿耿于怀,不禁问凤渊有无这样的待遇。


    凤渊瞟了她一眼,表示没有,小萤恨恨道:“狗皇帝,你给我等着!”


    等骂完了,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当着凤渊的面,骂了他老子为犬。


    不过凤渊并不在意,他现在的胸口得到郁闷比灌了甜汤还涨。


    待听凤渊简单说了皇帝对龙鳞暗卫的态度后,小萤并不觉得意外。


    身在龙座上,他孤家寡人,自然需要耳目爪牙。


    那龙鳞暗卫


    犯下的错,无非是权力滋生的贪腐,这对淳德帝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龙鳞暗卫对百官的震慑,才是他不可缺的。


    想到这,闫小萤道:“慕公子也该醒了,只有他能作证,那程琨有刺杀太子的嫌疑。将龙鳞暗卫往参与皇位相争的方向拉,你老子必不能忍!不过……我猜慕寒江就算醒了,应该也不肯为证。”


    依着慕寒江的聪慧,还要细想,就会猜到程琨背后,是他母亲的手笔。


    而且这事细查下去,整个龙鳞暗卫不保,他们的慕家的根基,只怕也要就此中断。


    凤渊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了解慕寒江!”


    “怎么?还在喂他药?”


    凤渊看着湖水,淡淡道:“早就不喂了,是他一直不肯醒。”


    小萤听了了然,看来慕寒江也没想好如何面对母亲。


    不过一直无人去行刺慕寒江,到底是安庆虎毒不食子,还是这幕后的黑手觉得除不除掉慕寒江已经无足轻重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正转身的功夫,就看鉴湖走过来提醒:“二位殿下,二皇子走过来了。”


    果然,二皇子凤栖庭挂着一脸的皮笑肉不笑走了过来。


    “你们俩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连喂鱼都喂得卿卿我我的!”


    闫小萤斜眼看他:“二皇兄,注意用词。咱们大皇兄,可不是能开得起玩笑的人。”


    二皇兄吓得瑟缩了一下脖子,又恢复镇定,带着恼意道:“不是说大皇兄发疯乃是中毒吗?还到处污蔑人给他下了药。他若现在发病掐死我也不错,最起码,能替我母妃证了清白!”


    小萤听了这话,赶紧笑嘻嘻打圆场:“行了,老是生生死死的,父皇听了该不高兴了。大皇兄中毒的事情还没定论,也没说就是你母妃干的啊。大皇兄也在等真相大白的时候呢。”


    二皇兄笑了一下,问:“对了,大皇兄,你什么时候成亲啊?父皇的赐婚旨意都下了,等你成了亲,我才好迎娶姚家女郎啊!”


    就是因为大皇子被赐婚,害得他定好的婚期都推迟了。


    如今他地位不稳,姚家竟隐隐有悔婚的意思,这叫凤栖庭有些恼火,只想快点成亲,免得再失姚家助力。


    小萤本以为凤渊会推诿了此事。


    毕竟她人在宫里扮着呢。


    可没想到凤渊却眼也不眨道:“我尽快,不会耽误了你的婚期。”


    什么?


    待二皇子满意离开后,小萤连忙迫不及待地问:“不是……你要娶谁?”


    凤渊低头看着她,慢悠悠道:“自然是娶愿嫁之人……父皇方才也敲打了我,说是若江浙盐女不愿嫁,他要为我另择良配。所以我跟父皇说,婚期就定在了下月初。”


    小萤瞪眼道:“你疯啦!我现在这样……如何能……”


    凤渊似乎早就厌烦了她的各种借口,很是轻巧道:“殿下你现在的确不方便。这样吧,待成礼时,你有空便来我府上坐坐,吃吃酒,若是无空,叫人将礼金带到即可。我不挑的。”


    这是什么鬼话!


    他的意思是,他要成婚了,闫小萤爱来不来?


    那个愿嫁之人是谁?难道是他那个一脸羞答答的表妹?


    看小萤瞪着大眼,凤渊自是微笑施礼,拜别了储君,转身便大步潇洒而去。


    小萤有心想喊他回来,可是气得喉咙微堵,干脆转身对一旁的鉴湖道:“不是,他什么意思啊?”


    鉴湖以为小萤没听清,便细心地将凤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第107章


    小萤斜眼听鉴湖复述完,感慨道:“当初只有你被派到我身边…是不懂眼色,说话得罪了人的缘故吧?”


    鉴湖再次钦佩看着女郎,惊讶睁大了眼睛:“这你都能知道,听谁说的?”


    小萤懒得嘲讽没眼色的小宫女,只是问:“你说凤渊方才那话是不是在敷衍二皇子?”


    鉴湖摇了摇头:“说起来,大皇子筹备婚事很久了啊!尽忠跟我说过,大殿下前两天还跟礼部调拨了皇室成婚的礼器,应该是快要成婚了。”


    小萤顿住了脚:“你是说,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筹办婚礼,不曾停下?”


    鉴湖点了点头。


    乖乖,他这些日子忙着清龙鳞暗卫,还忙着接手吏部,本就分身乏术,怎么会有闲心管礼部调拨礼器?


    小萤皱眉道:“那为何你们都不告诉我?”


    鉴湖无辜道:“尽忠觉得大皇子乃陛下赐婚,筹备婚礼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所以也没当新鲜事啊!连我都是今天才偶然听他说起的……”


    至于鉴湖自己,虽然看出了大皇子和这小女郎眉来眼去,可她猜,大皇子最后娶的应该不会是这女郎吧!


    毕竟大皇子知道这女郎的底,得是吃多少疯药,才会娶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当王妃?


    而萤儿女郎偶尔露出的意思,也是她跟大皇子逢场作戏罢了,并没有非君不嫁的意思啊!


    既然大皇子要另娶他人,她何必跟女郎说嘴,惹得女郎不高兴。


    小萤真是有些闹心了,凤渊明知“闫小萤”回不来,却筹谋这么久,而且眼看成婚的日子近在眼前,他到底是要娶谁?


    可恨那厮腿太长,一转眼就走得没了影踪,她现在想追过去问也来不及了。


    于是回了自己的寝宫,她挥手叫来了尽忠,一问之下,果然如此,而且据说瑞祥王府已经制了一摞喜帖,开始往外发了。


    只是瑞祥王的交际不广,得到邀约饮喜酒的人不多。


    “太子殿下,你都没得喜帖?你跟大皇子的关系,按理说不错啊!”


    尽忠以为太子在生气大殿下的怠慢疏远,立刻打抱不平。


    “要不要奴才去跟大殿下提醒,让他给您发一张?”


    鉴湖这次倒是懂眼色了,趁着端水果的机会冲着尽忠一挤眼,让他别老往人霉头上触。


    这一挤眼,可把尽忠给挤得发蒙了。


    怎么?大皇子成婚了,太子不高兴?


    哦,对了!他可听说了,大皇子的未婚妻长得肖似太子,根据见过的人说,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太子一定是不喜大皇兄如此作践他,非要娶个一模一样的惹人笑话!


    可看大皇子又不像是厌恶着太子的样子啊!


    今天大皇子来东宫见太子时,还从衣服袖子里抽出了一节竹筒,里面装的都是四两满黄的江浙甜蟹,蒸得喷香流油的。


    太子一看都欢喜叫出了声。


    然后大皇子亲自拿着蟹八件,坐在桌边挨着太子,一个个剥肉,沾着姜丝香醋给他的四弟吃呢!


    那光景,兄友弟恭,和谐极了啊!


    由此可见,皇家的亲情薄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可真是为难他的主子,每日在冰面上前行!


    于是尽忠决定,待大皇子成婚那日,他定朝着瑞祥王府的方向狠吐一口唾沫,好好唾弃下那个折辱他主子的大皇子!


    ……


    这几日,陛下寻太子相陪的时间骤然增多了不少。


    也许是小萤这次入宫,再懒得收敛锋芒的缘故,自从上次她举荐大皇子入吏部后,陛下就召她去御书房,听一听臣子们对魏国和谈的政事进度。


    据说那些魏国的使臣团又坐起了以前魏国人每次来大奉都爱做的事情,便是炫耀魏国的武魂。


    想当初,那个碎银就是在护送和亲队伍时,凭借自己在驿馆门前独挑大奉一众高手而一战成名。


    如今魏国人在凤尾坡丢了面子,便跑到大奉的都城来找脸了。


    那抚王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架设擂台,设置高额赏金,扬言若能抢夺擂旗者,当赏黄金万两。


    所以为了赏金,那擂台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是大魏这次来的似乎有几个顶尖高手,擂旗一直无人拔,更是大奉不少打擂的武者负伤,京城周围的医馆跌打药酒都涨价三倍了。


    “陛下,这几日有许多京城的武将子弟也跃跃欲试,去那擂台


    比武,怎奈年轻气盛,压根不是魏人武夫对手。昨日,兵司陈大人的独子被摔下擂台,腰椎折断,瘫痪不能起,魏人跑到大奉的京城架设擂台,打伤大奉子民,实在猖狂!还请陛下下令,缉拿这些魏人,还那些子弟公道!”


    说话的是景国公的嫡孙,也就是汤觅的兄长汤庆岳。


    只是说完这话,一旁的祖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冲孙子瞪了一下眼。


    小萤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意思。


    关于这魏国人打伤人的事情,他们在入御书房前,在外面特意寻太子沟通过了。


    与景国公要好的陈大人求告到了汤家,希望景国公出面请奏陛下,代为转达。而景国公就把这差事递给也在兵司的三皇子,希望三皇子出面请陛下压制魏人气焰。


    这个弯绕就有点意思了。


    景国公定然知道陛下不欲开战的心思,可汤家人不开口,却撺掇着三皇子出面。


    明显是既想承了陈大人的人情,将此事捅到陛下那,又不想白白招惹陛下心烦,就让三皇子做了出头鸟。


    小萤作为太子,也被景国公拉着一起听了几句。


    眼看着牛老三被气得哇哇叫,一会告了御状,就要去擂台掀摊子的架势,小萤便知道这位要捅马蜂窝。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算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了,小萤不想三皇子被人利用。


    所以进书房前,她故意管一旁小太监要了一碗黏糊糊的紫薯羹,然后将那一碗都不小心洒在了三皇子的衣服前襟上。


    三皇子无奈,瞪了太子两眼,就去换衣服去了。


    结果他没当这个出头鸟,而汤家那位嫡孙不懂祖父心思,眼看三皇子不在,他就贸然提了此事。


    淳德帝听了抬头看向这位新近跟祖父当差的汤家子弟,语气平和道:“依着你看,缉拿这些魏人后,当以何罪论处?”


    汤庆岳说完之后,才看到祖父使眼色。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所以,只能期期艾艾,按照祖父当时跟三皇子的说辞道:“自然是将伤人者驱逐出大奉,再跟抚王陈明厉害,张扬我大奉国威。”


    淳德帝听了之后,转向闫小萤:“太子,你的意见如何?”


    闫小萤很羡慕陛下,身居高位者最大的便利,就是遇到挠头的事情,让下面的人想破了头,然后他可以优哉摘个最大的。


    既然问到了她,她便直言不讳道:“虽然打伤人可恶,却是擂台上的事儿。擂台比武,不究生死。这是每个登台者都要签字画押的,若是因为伤者是陈将军的子弟,便要朝廷出面,胜之不武,到时候反而丢了大奉的脸面。”


    景国公一听,不禁皱眉看向太子。


    他家这次,是替陈家出头,原先他的打算是,三皇子出面,若能成最好,若不成,也是三皇子挨骂。


    可现在太子出面否了,岂不是显得汤家言而无信?毕竟太子的生母乃汤氏,自然归到汤氏一党里来啊!


    偏那太子不识趣,看不懂颜色就算了,居然还问:“国公,您的眼皮怎么总跳,哎呀,这左眼跳,是有灾事发生啊……”


    要不是在陛下跟前,景国公恨不得给这外孙一拳,只能尴尬道:“谢殿下关心,老朽眼睛有些干……”


    定国公慕甚这时道:“太子说得不错,既然按江湖规矩,自觉上擂,生死自负,朝廷怎好干涉?不过若让他们如此猖狂,也卷了大奉的脸面,臣已将此事告知了萧天养大侠,他门下底子优秀,若是能派出优秀子弟,必定能将那擂旗拔下,以振我大奉国威!”


    淳德帝听到这里,满意点头。


    萧天养虽然嘴巴臭,脾气硬,可他的功夫也着实让人折服。


    就连当年的剑圣萧九牧也曾说过,他这个武痴弟弟假以十年,武学造诣定然能超过他这个兄长。


    而且听说那个杀死碎银的女高手,也是萧天养门下的弟子。所以这擂台的事情淳德帝并不放在心上。


    定国公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上了马车并没有赶回定国公府,反而又去了郊区别院。


    他入了密室后,一人正等在那里。


    慕甚慢悠悠问:“事情都安排得如何?”


    一个细瘦的短须男子低声道:“萧天养那边已经派去了人,都按着您的吩咐行事。我仔细算过时间,待到上擂台时,一定不会出纰漏。”


    慕甚点了点头,看着那人和缓问:“老孟你在庄中排行多少?”


    “启禀主上,排行十八!”


    “说起来,当初我提拔范十七时,你离山庄总管的位置也仅有一步之遥……知道十七是如何升上来的吗?”


    “当年十七总管带领属下血洗了江浙孟府,又建下了庚铁私运的暗线,为山庄立下汗马功劳!”


    慕甚笑了笑,道:“他残了,再做总管就不合适了,我属意你接替他的位置。”


    那孟十八一听,立刻抱拳:“为主上宏图建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慕甚一边给兰花修剪叶子一边道:“如今大皇子盯紧了啸云山庄,所有的铁矿铺子也动弹不得,啸云山庄这些年行事太高调扎眼,恐怕要引人注意了,也是时候收紧,改弦更张了。不过依着大皇子的性子,不让他查出什么来,恐怕不会死心……”


    孟十八听了抬眼道:“您的意思……”


    “都是范十七手脚不干净招惹下来的麻烦。就让他将罪名顶一顶吧。”


    “可是大皇子见过范十七,让他充主上,恐怕大皇子不会相信。”


    慕甚细心修剪着兰花细细的边儿,淡然道:“那自然要再找个让他觉得衬心的主上人选了。”


    说着他又吩咐了孟十八如何行事后,道:“去吧,事后别忘给十七的家眷备下厚礼,给我啸云山庄卖命的,命都值钱,可保子孙后代无虞……”


    孟十八连声称是,额角却微微冒虚汗。


    他们这些卖命山庄的人,亲眷全都攥在主上手中,若有背叛,妻女子嗣一个不留。


    可若为主上而死,才可给亲眷一份富贵自由。


    范十七兄,算是熬到头了!


    虽然有些兔死狐悲,可孟十八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是匆匆而去。


    而京城里,萧天养大侠对战魏国高手的那一日也很快到来了。


    大皇子亲自去大门口迎接他的三爷爷。


    萧大侠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那两个凤渊与小萤下山时遇到的汉子。


    萧大侠还跟大皇子介绍了一下这两个徒弟,一个叫宁羽,一个叫刘程。


    都是萧天养近些年收的徒。这两个人天资好,为人勤快,若二人无事时,萧天养也乐得身边有徒弟帮衬做饭。


    小萤作为太子,自是代表陛下迎接一下萧大侠。


    这次萧天养扫了太子一眼后,便迅速转回了眼珠,正要诧异叫出声时。


    凤渊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微微用力,将萧大侠拽到了一边。


    过一会再回来,萧天养总算没有喊出类似“萤儿女郎为何扮成太子”的话来,只是偶尔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小萤。


    在打擂之前,凤渊为萧大侠在酒楼摆了一桌子接风宴。


    那高楼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看见魏人摆设的擂台。


    高高的擂台上,擂旗飞扬。此时守擂的魏国高手据说是个叫破风的,乃是死去碎银的师兄。


    他在这之前,已经从擂台上摔死摔残了大奉十余名高手,一时再无人敢上去迎战。


    萧天养朝着楼下看了看,冷哼一声:“外练的花架子,不值得我动手,宁羽,一会你下去,给这擂台的擂主松松筋骨。”


    徒弟宁羽得令,连饭也不吃,立刻转身下楼了。


    小萤秉承着多吃少说话的原则,只客气相陪,闷头吃着饭。


    不过她记得萧老前辈爱吃鱼,所以王府侍卫上菜的时候,特意让侍卫将一条清炖海鱼摆在了萧天养的跟前。


    谁知萧天养居然厌恶地推开:“快拿走,我最近


    不爱吃鱼。”


    凤渊觉得纳闷问“怎么?三爷爷要不爱吃海鱼?”


    萧天养忍不住冲着刘程抱怨道:“还不是拜我这徒弟所赐,离开我云游了一年再回来,厨艺也退步了,每次炖鱼总是弄破苦胆,难吃得很!害得我吃别的东西也觉得味苦。”


    刘程赶紧道:“师父,都怪我笨手笨脚,以后自当用心给您做饭。”


    “若是不是下山路程太远,狗都不吃你做的饭!今日打完了擂台,你也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赶紧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萧天养这些日子在山上吃了太多的苦,如今吃着大皇子从王府里带来的酒菜,一时吃得香甜极了。


    小萤抬头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刘程,笑着开口道:“次次都弄破苦胆?也太巧了吧?”


    刘程尴尬一笑:“实在是不太会做鱼……”


    “既然不会做鱼,为何不买些肉类或者其他。听说萧大侠住在山上,若是想买鱼吃,本也不容易吧?”


    萧天养欣慰笑道:“我这些徒弟,个个孝顺,刘程知道我爱吃鱼,特意下山背了一篓活鱼回来,养在缸里,听说很贵,我都舍不得浪费,做得不好吃,我也都吃了。”


    凤渊瞟了一眼小萤,然后给三爷爷夹菜。


    就在这时,楼下的擂台传来雷动呼喊的声音。


    原来是那宁羽首开得胜,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萧氏掌法,将那破风逼到了擂台边缘。


    二人此时打斗得有来有往,不像前几日一边倒的景象,惹得路人纷纷叫好,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眼看着宁羽马上就能将破风推下擂台,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台下有人鼓起衣袖,凭着掌风,将破风隔空推回台上。


    此等力道,外行完全看不出门道。毕竟没有人挨着破风,只会觉得破风是凭着腰稳住了身形。


    可是萧天养这样有内力的侠士岂能看不出门道?


    他干脆也不走楼梯,径自从高楼一跃而下,如风筝一般滑向了擂台,两袖猎猎鼓起的风,居然将一众看客刮得如分水一般,潮涌向两侧。


    待萧天养来到台前,微微抬脚,立刻将那暗中作弊之人震得往后退了两步。


    那人带着兜帽,看不清眉眼,只是身形健硕,看着个头,与萧天养相差无几。


    只是不同于萧天养的满头张狂白发,那人从兜帽里露出的头发却是乌黑得很。


    萧天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开口道:“这位兄台,若是有心出手,不妨登台亮相,你躲在台下,用内力掌风托人,不是作弊吗?怎么输不起,怕丢人?”


    那人听了发出笑声:“萧老三,你还是这般张扬不知收敛,真不知你兄长那么稳重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毛躁弟弟。”


    一听来者声音,萧天养满头的白发都炸裂立了起来,他瞪着眼咬牙切齿道:“陈西范……是你这个老畜生!”


    第108章


    跟在萧天养身后的凤渊和小萤听了“陈西范”这个名字,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听闻魏国武学宗师陈西范也随使团前来,要为徒弟碎银报仇,看来竟然是真的!


    小萤不觉有些可笑。


    那碎银只是死在她设下的陷阱里,可这以讹传讹,在魏人的嘴里,杀死碎银的女侠的功夫也越来越邪乎,居然就这么将一代宗师陈西范忽悠过来了。


    再说萧天养多年卧薪尝胆,苦修技艺,就是为了有一日跟陈西范一决高下。


    只是他先前去魏国寻找陈西范,登门踢馆数回,却一直不得见其人。


    当时陈西范传来的话是他比他兄长剑圣差远了,跟他动手,折损了陈宗师的面子,话语里的贬损,给萧天养气得哇哇乱叫。


    没想到今日陈西范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萧天养想到终于可以为兄长报仇,心绪激动难耐,挥手对徒弟道:“你们下去,我要跟这老匹夫在擂台上斗一斗!”


    此时场上那二位算是战了平局,倒是可以歇息。


    待两人下去后,萧天养和陈西范便登上了擂台。


    陈西范将兜帽扔甩在了一旁,露出一张瘦削八字胡的脸,解开披风,便露出一身绣着金线的黑袍,看上去很有一代宗师的气派,而在这时,擂台四周的战鼓也被魏人奏响。


    陈西范每踏一步,都踩在鼓点之上,虽然个头不高,却被鼓乐声衬托得器宇轩昂,俨然拔地而起!


    据说他不光是大魏的武学宗师,更是大魏新帝敬奉的国师。


    当年霍不琛与霍不寻两兄弟能顺利归魏,就有这人护卫功劳。


    陈西范当年靠着打败剑圣萧九牧一战成名,此后异常珍惜羽毛。


    虽然向他挑衅的高手无数,他却要挑选筛查一番,选得相当的,再将之打得落花流水,巩固盛名。


    待到扶持新帝,居功甚伟,他自觉再不必与人决斗,熬到这等资历,给人决斗的机会都显得跌份!


    现在,陈西范这个名字,已经被赋予了传奇的名号,按理说,已经可以靠着这名号养老了。


    可是谁想到,萧天养教出的女弟子竟然破了他的独门弯刀,而且此事还越传越广,以致门下弟子都在谣传,说是萧氏的拳法,在陈氏刀法之上。


    碎银之死还可以解释为乱斗意外,可霍不寻与那位女子再次遭遇对手,着实引起了陈西范的警惕。


    萧天养这个老东西,当真琢磨出破了他刀法的诀窍。就算他一直回避不与萧天养对阵,也没有用了。


    用不了多久,萧氏一门压倒陈氏的说法就会喧嚣之上。


    他终其一生辛苦营造的盛名,岂能就此坍塌?


    而现在,却有个机会……


    想到啸云山庄的庄主托人给他捎来的口信,陈西范冷冷一笑。


    今日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再次复刻陈氏刀法重创萧家的传奇,让陈西范这个名号震慑大奉臣民心胆!成为能入正史的传奇!


    在台下,小萤的耳朵被鼓点震得嗡嗡响。


    她捂着耳朵,目光拨转,发现萧天养的另一个徒弟刘程并没有下楼观战,而是站在了酒楼的窗前,往擂台上望,那表情带着说不出的阴冷。


    身为萧天养的爱徒,这般疏离观战,显然有些反常。


    这可不是为了居高临下,而更像是为了方便随时走人……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台之上,小萤轻声问凤渊:“鱼的苦胆,很容易弄破吗?”


    方才闲谈时,这一点一直让小萤觉得有些蹊跷,可她没有收拾过鱼,需得问个有经验的。


    凤渊的眸光也在看向那个刘程,沉声道:“偶尔弄破一两次也有可能,可若次次都破……”


    他挥手叫来了沈净,与他低声交代几句后,沈净便领着人匆匆朝着酒楼而去。


    就在这时,台上的二人已经战在了一处,高手过招,三招便可定生死。


    萧天养一生未婚,痴迷武道,再加上一心以陈西范为敌,所用的招数自然是霸道凌厉,掌风所到之处,若狂风摧林,擂台下的看客都忍不住后退,避开掌风压迫。


    而陈西范多年盛名,自然也是招架从容,只是在萧天养凌厉拳风下,他赤手空拳有些招架吃力。


    在明眼人看来,陈西范十招之后,若寻不到破绽,便会被萧天养的掌风压迫,一旦陷入持久战,必败无疑!


    不过陈西范似乎并不急切,以闪避为主,一直在引着萧天养出拳运气,不急不躁,满擂台地绕圈……


    就在周围人连声叫好时,身在队列前方的小萤却感觉到了萧天养凌冽的掌风突然松懈,仿佛顿住一般,气息变得起伏不稳。


    而他的脚下也开始踉跄松散,不再像之前那般扎实……


    不好!萧大侠似乎有些不妥!小萤原本心里就犯嘀咕,她从小游走在险境中,对危险的敏锐也是如野兽般与生俱来!


    高手过招,岂容片刻迟缓懈怠?


    陈西范也察觉到了萧天养的拳力衰竭,他等


    这一刻甚久,立刻飞身而上,同时手中转出两把弯刀,朝着萧天养的咽喉处袭去。


    萧天养眼看着寒芒逼近,有心躲闪,奈何浑身的静脉气息突然紊乱,两腿如点了穴位一般压根动弹不得。


    他太熟悉陈氏这一招了,此乃割取首级的杀招,一旦挨近,避无可避,唯有将项上人头奉上,一腔热血浸染擂台才可罢休!


    萧天养苦思破解陈氏刀法多年,就算此时气息接续不上,身体还是本能做了反应。只直直往后倒下,并且弹腿借助腰力,闪身绕到陈西范身侧。


    虽然躲过了弯刀,可身形到底慢了,被陈西范侧身一个侧肘正击中了胸口。


    而此时陈西范的弯刀已经由细链扯回,准备再次绕上萧天养的脖子。


    就在萧天养闭目等着受死时,旁边有一道凌冽掌风骤然而至,一下子就将萧天养推到了一旁。


    陈西范的弯刀空落,定睛一看,竟是大奉的皇长子凤渊飞跃上了高台。


    他身形高挑,身子轻盈,若突然而至的猎豹,敏捷跳到萧天养的身边,大掌托起稳住了他的身形。


    陈西范眯眼嘲讽道:“怎么?你们大奉不讲武德,要跟老夫搞车轮大战?”


    萧天养还想逞强,正要开口让凤渊下去,台下的小萤却顺着台阶上了擂台,扬声道:“萧老前辈,你是怎么答应大皇子的?你已经功成名就,名扬武学界,这等扬名立万的机会,本就该留给小辈的!我大皇兄与你苦学一遭,就是为有朝一日,一展身手。这陈西范的狗命还是留给大皇子吧!您老人家得心疼一下小辈!”


    她这么说,就是给萧天养台阶下。


    可萧天养却当了真,心里一急——凤渊那孩子固然天赋异禀,可是武学到了一定境界,比拼的是内力,而不是招式短长。


    凤渊的内功照比陈西范那老货,差得还远!


    若是贸然比试,定然要被这心狠手黑的暗算。


    可他想要说些什么时,小萤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捏了他的脉搏测了测,低声道:“老前辈,你应是中了毒,不要再动真气,快些下擂台,我会寻人为你想法子解毒。你先喝水压压……”


    这么说着,她转身扶住了萧天养,借着身体掩护,轻巧从腰里解了个随身的小水壶,递给了萧老先生……


    就这么磨蹭了片刻,萧天养继续留在台上已是不能,因为他的双腿开始发软,浑身都使不出气力了。


    小萤也看出了萧天养的不适,立刻让尽忠他们上台,将人扶走。


    这般显然不符合擂台规矩,既然签下了生死状,不被打倒如何能下擂台?


    就在这时高台下开始有人起哄:“还是剑圣的弟弟呢!真是丢人,打了几招便想走,是怕被打死吗?”


    “对啊!与魏国高手对决,无异于阵前杀敌,这姓萧的没倒下就走,就这么给大奉丢脸的?”


    听那些起哄者的腔调,应该是魏国人无异。


    一时间,嘲讽奚落声此起彼伏,渐渐也有大奉的百姓随声附和,嫌弃着萧天养没有给大奉争到脸面。


    萧天养听这般言语,根本压制不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就在擂台之上,一口浓黑透紫的血液喷出,喷溅了擂台一地。


    只见那太子啊呀一声,高声喊道:“萧大侠,您怎么也步了剑圣的后尘,在比武前被魏人下毒!来人啊,萧大侠中毒了!快给萧大侠解毒!”


    她这戏腔一喊,拢着回音,一时间在人群中炸裂开来。


    “什么?萧大侠中毒了?剑圣萧九牧当年比武前也中了毒?”


    “妈呀,你们快看,那血是黑紫的,若不是中毒,血怎么会是这种颜色!”


    “他妈的,魏国人都是什么垃圾杂碎!难道怕堂堂正正比不过我们萧大侠,居然使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高台上的陈西范被气得细眼圆睁,惊疑不定瞪那个娘腔太子。


    当年他就是靠着与萧九牧决斗一战成名。


    那时他独创的弯刀刚刚打出名头,可名声一直在大奉的剑圣之下。


    在与萧九牧决斗之前,他的心里没有底气,幸好得了位高人相助,用了些腌臜手段。


    那药甚是精妙,平时与常人无异,只有催动真气,剧烈打斗时,才会牵引毒性化散真气,事后验毒,也几乎了无痕迹。


    毕竟当年萧九牧决斗后重伤到之死,从无人起疑。


    可这个大奉太子才多大,怎么可能知道当年隐情,一路从萧天养扯到了当年萧九牧的事情了?


    不对啊,那药只能化散真气,怎么可能让人喷出毒血来?还如此立刻发作?


    一时间,陈西范竟是百口莫辩,觉得自己受了冤枉!


    “胡说八道!他不可能因为中毒吐血!”


    小萤诧异看了过去。


    她当然是胡说八道,萧九牧大侠当年中没中毒,她如何知道?


    小萤不过是想顺势激起民愤,当个搅屎棍子罢了。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激出些真东西来!


    她忍不住挑眉道:“陈大侠,你若是受了冤枉,该说‘没有下毒’,可为何偏偏说“他不可能因为中毒吐血”呢?难道,你那毒的毒症不是吐血,而是别的?”


    “你……”陈西范一时语塞,恼这太子竟然捉人话柄,一下子让他找到了言语破绽!


    萧天养的一口黑血,再加上大奉太子为证,俨然已经成了铁般的事实,煽动了周遭人的情绪,那大奉的国骂已经直冲云霄。


    周遭的百姓开始往擂台扔起了瓜皮菜叶,臭鸡蛋,怒喝声直冲云霄,大有拆了擂台,打死这帮魏国高手的意思。


    这些日子来,他们天天看着这些魏国人耀武扬威,挨个揍着大奉的武师,气也气得饱足了!


    一时间,维持场子的侍卫也压制不住,人们纷纷要往台上涌。


    别看魏国高手揍起挑战者来毫无顾忌,但也只是仗着擂台规矩。


    他们到底在大奉境内,一旦惹了众怒,打伤大奉的百姓,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所以那些高手就算被乱石打中,也不好还手,便想护送陈西范下去。


    就在这时,凤渊突然挥手振臂,挥动了鼓锤。


    他天生奇力,这一敲之下,竟然将熟牛皮的打鼓一下子击穿,轰然滚落鼓架。


    这一下,擂台周遭安静了下来。


    凤渊拦住住了想要离开擂台的陈西范,冷声道:“不管怎么样,你击败了三爷爷,便是擂主,那么接下来,我与你挑战下局!”


    陈西范略显狼狈地甩掉了头上的菜叶,冷笑打量凤渊道:“不好吧,你身为皇子,若是命丧我手,对于我两国和谈,恐有不妥吧?”


    凤渊冷冷道:“既上擂台,便签下生死状,技不如人,与国何干?”


    陈西范嘿嘿冷笑。


    他知道这位疯皇子虐杀了古治,在战场上骁勇极了。


    不过武学一道,与战场厮杀不同,那些战场上的肉搏,与擂台较量全然不一样。


    凤渊太年轻,据说之前还被囚了十年,男儿练武的黄金期都被浪费了。


    就算他得了萧天养的真传,没有内力维系,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想到这,陈西范觉得打压萧氏拳法的机会到了。


    于是他终于点头:“好啊,大皇子既然愿意切磋,老朽自当奉陪!”


    就这样,在萧天养被抬下去后,又一场擂台较量开始了。


    陈西范起初托大,还不肯亮出兵器,只是拳法游走,打算戏弄这个小子。


    可待两人终于开始过招时,陈西范立刻察觉不妥了。


    这个小子的确无太深厚的内力,可是他练的外门功夫却已经登峰造极。天生的神力,再加上迅猛的拳路,还有活学活用的天赋,让陈西范一时摸不准套路,胸口接连被凤渊的铁拳击中。


    那种被铁锤擂胸的痛楚,让养尊处优十余年的大宗师有些隐隐遭不住。


    他懒得再托大,终于将自己的兵刃亮了出来。


    “大皇兄,接着!”


    小萤怕凤渊吃亏,将萧天养送给她的那把庚铁苗刀,掷给了凤渊。


    这刀短而窄,转折灵活,乃是弯刀克星。


    再搭配上萧天养独创的破刀阵法,正将陈氏刀法克得死死的。


    凤渊之前与陈氏门人交战过手了无数次,对于陈氏刀法的演练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陈氏一门独步魏国太久,久负盛名之下,便是不思进取。


    一个顶着国师名头,在宫廷朝堂里醉心捞取名声利禄的武棍,如何能跟数十年来独居闭关,只专研破解弯刀技艺的萧家武痴相


    比?


    如今完美承袭了萧氏拳法的凤渊,用利落的刀锋劈开了魏国陈氏欺世盗名的虚伪。


    再强的内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陈西范的弯刀速度,压根比不过凤渊简单地劈砍动作。


    古朴而至纯的刀法,此时已经人刀合一,只是机械重复,却速度越来越快。


    有那么几次,陈西范的弯刀侥幸划破了凤渊的胳膊与大腿。


    血在滴答滴答地淌,那大皇子的眼却似乎越来越红,似乎身上的痛楚触动了这个人的某个机关,带来更久远的痛苦回忆。


    一股渐渐无法抑制的疯狂从他血红的眼底逐渐扩散开来,身体的痛楚,完全被凤渊忽略,而他手中的刀却越来越快。


    这种疯意,逼得人不敢直视,陈西范的头顶已经冒起了蒸腾水汽,留下的汗珠滴答,一时迷住了眼。


    他暗叫一声不好,忍不住眨了下眼,眼看着那疯子要扑过来,趁机弯腰挥刀,那弯刀直直正砍在了凤渊的大腿处。


    若人被砍中,势必要往后撤,陈西范就可以缓过一招。


    可还没等陈西范窃喜,就觉得肚子一凉。


    他诧异低头,却看到那疯子居然迎着他的弯刀,冒着大腿血脉尽断的危险,又往前上了一步,顺势将那把苗刀直直插在了他的肚子上。


    “你……这个疯子……”还没等陈西范说完,那凤渊已经顺势拔刀,腹腔喷溅的热血喷在了他脸上,与眼底的血红染成了一片……


    “师父!”伴着一阵呼喊声,陈西范的徒弟们不敢置信地呼号哭喊,却眼睁睁看着那大皇子破开了大魏宗师的肚肠,又将他一脚踹下了擂台!


    下面激愤的人群还未散去,便是冲过去踢打着下毒害死剑圣的陈西范。


    一时场面混乱极了。


    小萤在一旁观战看得心惊胆战。眼看凤渊眼神癫狂,还要挥刀跳下擂台,继续追砍陈西范,她立刻飞身而去,顺势扶住了腿上还挂着弯刀的凤渊,轻声道:“比武结束了,你莫要乱动!”


    凤渊被她揽住腰,感受到熟悉得让人心安的绵柔,这才渐渐回神,松了手中血刃。


    此时擂台上下的混乱,也被另一侧茶楼里的慕甚尽收眼底。


    怎么会这样?


    萧天养本应该在毒发时,真气涣散浑身无力,被陈西范在众人面前斩下头颅。


    凤渊亲眼目睹他的三爷爷身首异处,那等血腥一定会刺激凤渊气愤交织,狂性大发,与陈西范拼命,为他的三爷爷复仇。


    到时候,场面该是何等血腥热闹!这样的混乱必让两国关系交恶。


    凤渊刚刚洗脱的疯子名头,也会在全城百姓的面前再次落实,永无翻身


    可能凤渊自己都不知道,那麻石散的余毒积淀在他体内多年,每当气血翻涌,情绪激动时,总是能激起余毒,让他性情较之往常更加暴虐难控一些。


    在凤尾坡时,凤渊大开杀戮,杀得旁观者心生颤栗,便是在战场上受了刺激,药性翻涌难控的缘故。


    可让慕甚奇怪的是,这么久以来,凤渊除了那次在战场失控之外,平日里竟然守礼谦谦,与人交往也越发透着世故圆滑。


    那个在吏部娴熟疏通官场事务,沉稳明净的皇长子,哪里是小时偏激孤僻易怒的阿渊了?


    就好像那十年的养蛊,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又好似他得了一味天丹解药,总能在要紧关头,帮他把持清明。


    这怎么可能?他越是如此,慕甚越想激起凤渊暴虐的一面。


    第109章


    慕甚虽然早知道凤渊脱离了他的掌控,可还没如此清晰直观地看清这点。


    凤渊不仅不按着他安排好的章程行事,连失控的情绪也能收放自如!


    还有那个太子!居然扯出了当年萧九牧之死……


    他是从何人嘴里知道的?


    凤栖原,这个懦弱得容易叫人忽视的太子怎么变得如此精明鬼道?


    至于凤渊能杀了堂堂魏国宗师陈西范,更是在他意料之外。


    那个沽名钓誉的家伙原也有真本事的,这些年来,竟然全无长进,离开了腌臜手段的加持,连个毛头小子都打不过!


    这一战之后,凤渊的名头非但没有损毁,更是一战成名,赢得百姓人心!


    果然,此时擂台上下那些狂喜的百姓都在呼喊着瑞祥王威武的呼喝声。


    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浑身浸染着鲜血,大腿上还插着锋利的弯刀,如神邸一般拄着刀,由纤瘦太子搀扶立在高台上,越过那些哭泣呼号的魏人,直直望向刚刚赶到的抚王霍不寻,高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尔等入我大奉都城数日,满朝上下与你们以礼相待,而你们却借擂台行事,打死打残我大奉子民数十人,今偿一命,实不足矣!大奉议和,不是畏战,而是怜惜两国子民生计,要他们将养生息,陛下的慈悲不是尔等猖狂的借口!今此,我凤渊以此刀立下誓言,若尔等无议和之心,吾当率大奉金盔铁甲,直捣尔等都城!”


    说着,他竟然拔下了腿上的弯刀,挥腕而去,那弯刀飞旋,直直朝着抚王面门而去,抚王连连后退,那弯刀却从而的头侧而过,咣啷一声,嗡嗡作响插在了抚王身后旗杆上。


    那擂旗在一片欢呼胜利,应声倒下。


    凤渊的这一番话,当着京城百姓的面,点出了大奉议和,乃是怜惜两国的百姓的苦心。


    毕竟连年旱涝,加上叛军内乱,底层的百姓早就苦不堪言。


    凤渊承袭了阿母的意志,也是主战派,却知现在并不是征讨魏国的大好时机。


    可有些人利用魏人进京,散布着大奉兵将贪生怕死的谣言,蓄意激起民愤,阻挠议和,想要挑起战事。


    现在凤渊当众戳破了关于大奉贪生怕人畏战的传闻,也表明了大奉并不畏战,若魏国一味挑衅,便血战到底的立场,


    在凤尾坡一战成名的战神,在大奉都城再次展示了他非比寻常的勇猛。


    百姓纷纷交头接耳,说着这般神勇,又一心为民的皇子,怎么可能是疯子?


    许多上了年岁之人看着那高大郎君热泪盈眶,说着先帝率军入京平叛时,就是这等英伟光武的模样。


    这位大皇子长得简直跟先帝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于是呼喊瑞祥王威武的声音,再次响彻云霄,有许多人在往人群外飞跑。


    他们都是宫内外各府的眼线暗探。


    这场擂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收尾,所以他们要将凤渊的言行一字不差,传达各处。


    茶楼里,慕甚眉头紧锁:凤渊经过此事后,在文武百官的心里,便再也不是凤尾坡那只知盲目屠戮的莽夫了!


    凤渊将以更成熟的姿态,以吏部为基点,参与到大奉政务中来。


    叶展雪的孩子,终不是凡物,就此蜕变成熟,将要一飞冲天了!


    慕甚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酒楼处,那个下毒的刘程!居然已经被大皇子的人拿下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的眉头微微一锁,朝着旁边的孟十八递了眼色。


    孟十八心领神会,在慕甚下楼离去后,立刻朝着对酒楼下引弓瞄准,朝着被扭送要上车的刘程射去一箭。


    可是那一箭并没如愿射穿刘程的脑袋,在刘程身旁的沈净早有警惕,当箭锋来袭时,立刻举剑格挡,并朝着茶楼方向望去。


    孟十八知道自己的行迹败露,再也不敢耽搁,立刻飞身跳下茶楼而去。


    再说凤渊在台上压住了魏人的气焰之后,便被小萤叫来的侍卫搀扶,借着侍卫格挡,越过人群,来到了萧天养的面前。


    此时他正倒在太子的马车里,由着太子喂水。


    “三爷爷,你怎么样了?”凤渊看着他嘴角的墨黑血迹,眼睛都微微发红。


    吐了那么一大口的黑血,就算华佗在世,恐怕也回天


    无力!


    果然萧天养全身无力,颤抖着嘴唇,积攒了半天气力,才说道:“给……给我水漱口,太……太酸了!”


    凤渊一时愣住:“酸?什么太酸?”


    小萤正快速地扯着巾布给凤渊的大腿包扎止血,然后指了指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小水壶:“桑葚汁……鉴湖放的糖太少,有点酸!”


    宫里的饮食太寡淡,幸好有不少桑葚树。


    小萤闲来无事,领着鉴湖摘了许多榨成果汁子喝。


    只是今日份例还没等小萤饮,就闹出了萧天养在擂台失了真气的乱子。


    虽然是萧老前辈遭人暗算在先,可这么双腿发软,被人搀扶走下去,难免有胆怯临阵脱逃的骂名,一定会被人煽动唾骂的。


    于是小萤干脆假装给萧三爷饮水时,饮了一大口桑葚汁,又叮嘱他趁着众人起哄时,天女散花的那么一喷。


    黑紫的颜色果然很有效果,搭配上小萤编纂的两代豪侠中毒,折在魏贼手中的噱头,果然将场面闹得十分混乱,也让萧天养可以体面全身而退。


    凤渊顾不得腿伤疼痛,给三爷爷诊脉,确定除了真气涣散,三爷爷性命暂时无恙,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萧天养却在百味杂陈看着太子,终于抖着嗓问:“你……不是太子,是萤儿女郎,你和凤渊,你们,你扮成女子,然后你跟他……”


    这小太子在擂台上跟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假装吐血时的样子,分明就是那个古灵精怪的萤儿女郎。


    她若是太子,岂不是凤渊的血缘兄弟?他可是瞧见过这俩人在山上卿卿我我,在树林子里搂住亲嘴来着……


    萧天养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看就要吐出一口黑血。


    小萤知道,若是让萧老前辈胡想下去,该是有一出兄弟沦丧的丑闻了。


    她赶紧伸出手指,做了嘘声动作,低声解释了一番。


    总之,她是女的,跟凤渊也毫无血缘关系。


    萧天养的心也够大,弄清了这两点后,便长出一口气。


    “阿渊那孩子的命够苦的了,幸好你是女的……不然……”


    小萤也是调皮,眨巴眼问:“不然怎么样?”


    “不然,我还得闭关三年,静养心神,慢慢接受……”


    小萤先是张嘴,然后再将嘴闭上,对萧老前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是说,阿渊无论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这位只要闭关个几年,就能说服自己坦然接受了?


    这一点,连闫小萤都自愧不如!


    难怪葛先生临走时,不放心地叮嘱她,说大皇子跟萧天养学武倒也没什么,可切莫让他跟着萧三学做人。


    这萧三为人放荡不羁,做事全凭个人喜好,跟着他,大是大非尚可,小事小非全然都是拎不清。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萧前辈中了毒,不宜再回山上,便送到了瑞祥王府解毒。


    此事亦惊动了陛下,太医院的太医长亲自带人来给萧大侠诊治,顺带替大皇子疗伤。


    因着有从刘程身上搜查来的药粉,很快便查清了毒物的名字,乃是一味苗疆传来的奇药,叫破骨散。


    此药虽然稀奇,但因为是针对内功修为者,虽然没有解药,但是大量饮水后,中毒者自身也能慢慢排解出去,就是不知排毒时间的长短。


    那一夜,廷尉府的刑房里传来凄厉惨叫,刘程和宁羽分明被提审。


    那宁羽倒是还算老实,只说是刘程找上他,说是师父孤身一人,无人照料饮食,他才欣然陪同前往。


    至于刘程这几年都在哪里营生,他也不知。


    而刘程那边,起初嘴硬不招,可待有人从他身上搜出来能涣散真气的破骨散时,刘程再有无法抵赖了。


    此药能涣散高手真气,奈何味道微苦。所以他放入鱼汤里,借口弄破了鱼胆哄着萧天养吃。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他这些年沾染的赌博的嗜好,在赌场欠下巨债。


    原本仗着自己身手了得,便想赖账一走了之。谁想到这赌场乃是有背景的人物开设的,里面的打手个个身手了得。


    他不是对手,被拿下之后,那赌场要砍了他的手脚,直到后来,有个人出面保住了他,不但免了他的债,还许诺他若帮忙做事,再许一笔钱财。


    被银钱驱使,刘程才做了这欺师灭祖的勾当。


    小萤问可查到那赌局背景,沈净表示那赌局也关停了。


    小萤听着,突然道:“这赌局关闭的时间,正好是朝廷追查庚铁案的时候,这么凑巧?那赌局会不会也跟此有关?”


    沈净连忙将大皇子之前的调查告知女郎:“虽然那幕后黑手停了暂停私铁的运营,但总会有些蛛丝马迹没有清理干净,根据他们的供词,的确是靠着几家赌局为掩护,往钱庄周转大笔的钱银,”


    依着今日那陈西范说走嘴了的话,就连当年萧九牧的死都变得不那么简单。


    “陈西范当年若是无萧九牧身边人的配合,根本无法给剑圣下那破骨散。可若要害萧九牧,与那人有什么好处?”小萤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嘟囔了起来。


    剑圣品性,与他的弟弟萧天养不同,乃是极为侠气方正之人。


    是以除了厉害干系外,萧九牧是私人仇家并不多,而他死了之后,又是谁受益最多?


    小萤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不是她第一次怀疑此人,只是上次下意识的排除了此人。


    可一旦再次联想,这思绪便像是刹不住的马车,一路滚滚狂奔……


    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眼下还有比找出真凶更要紧的事情。


    凤渊虽然拼着一条伤腿击杀了陈西范,可他的伤势也异常严重。


    撑到了瑞祥王府后,人便陷入了昏迷。


    虽然御医及时处理,止血,用了最好的伤药,但是这条腿会不会落下毛病,还不好说。


    小萤亲眼见了那狰狞的伤口。


    凤渊向来心狠,对自己更甚。他当初能在江浙军营故意激怒陈诺,挨受军棍,如今又为了一举搏杀陈西范而舍了自己的一条腿。


    陈西范死的不冤,往来招式的预判,如何能猜到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疯子会有什么举动?


    跟这样心狠的男人为敌,唯有搏命,便无其他退路。


    小萤一时想,凤渊若是那时在擂台上死了,她会如何?


    只是这么稍微想一想,心就开始微微缩紧。


    凤渊的伤势太重,强撑着查明了萧天养中毒的事宜后,便罕见地发起了高烧。


    作为他的弟弟,太子探看病情,走了过程后,便可以回宫了。


    可眼下凤渊的伤势如此严重,小萤如何能离开?


    那一刻,什么筹谋算计,身份遮掩都不重要了。


    小萤只想好好守在凤渊的身边,直等到他彻底脱离危险。


    凤渊的高烧持续了一夜,烧得糊涂的时候,也半梦半醒地说了许多呓语梦言。


    有他对淳德帝的恨,还有幼时,被群童围堵嘲讽奚落,让他愤恨挥拳,朝着虚无的漆黑击打。


    还可能又梦到了重回荒殿,孤寂无人的恐惧,让他狰狞发出绝望的嘶吼。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外泄。


    小萤清楚王府里有淳德帝的耳目,所以让沈净肃清了凤渊周围的侍卫仆役,只她一个人独守。


    为了让凤渊快些降温,小萤打湿了帕子,为他擦拭降温。


    “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以为你是孤家寡人,死了也没人哭坟?难道除了献祭一条腿,就没别的杀人法子?”


    四周没了旁人,小萤便也不再顾忌,肆无忌惮地一边低骂,一边用力擦着他的胸膛和臂膀。


    若是往常,凤渊应该会垂眸闭眼,薄唇吞咽着忍耐,擦到一半,便会展臂将她拉扯入怀,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可是这次,屋内烛影摇动,一切寂寂无声,凤渊倒在那,除了微弱起伏的呼吸,不再有半点反应。


    小萤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或许是馨香气息凑近的缘故,凤渊的眼皮微微颤抖,似乎又入了梦魇,喉咙滚动,哽咽喊出了小萤的名字。


    那一声声低语,似乎夹裹了病态的滚烫,仿佛在索求着什么救赎一般。


    小萤躺在他的身边,伸手摸着他的脸,轻声宽慰:“我就在这,哪里也不去。”


    凤渊的额头贴着小萤的略微冰凉的脸蛋,迷离睁着眼,眼底是受伤以后没有散去的血红,他


    的意识还是不甚清明,看着小萤,又似乎越过她看向远方。最后带着病重的热气含糊着:“就算你恨我,我也绝不会放你自由……”


    病中的男人,自是当孩子哄。


    小萤却浑不在意,柔声道:“好,你把我关起来,我都乖乖的,绝对不逃……”


    说着,她忍不住亲了亲男人的脸颊,而下一刻,她的唇却被男人精准覆上,如同沙漠前行之人,终于寻到了绿洲水源,执着钻探,索取救命甘泉。


    小萤被滚烫的男人压着,压根无力拨开他肆意霸道的手掌。


    要不是这男人的腿受了重伤,不知他在这混沌档口,还要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


    就这样,小萤安抚好了躁动不安的凤渊,也迷迷糊糊地睡了。


    只是心里挂念着生病的人,到底睡不踏实。


    夜半时,蜡烛已经燃烧熄灭,她在黑暗中伸手去摸旁边的人,结果这手一摸,却扑了空。


    小萤腾得起身下床,待走到隔壁小书房时,却发现那个刚刚退烧的男人正挑灯伏案,正凝神批阅文书。


    小萤知道他向来有凌晨起床读书的习惯。可如今受了重伤,还得坚持起床,这种毅力,比硬着刀口往上撞还让人生畏。


    “你怎么起来了,是我吵醒你了?”凤渊抬头看到小萤出声问道。


    小萤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烧退了才道:“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得重伤了还要撑着处置?”


    “吏部都是些官场老吏,审人用人惯了,对我这个皇子的暗中审视更是严苛。手头的事情有些急,做不完容易落人话柄。你为了让我去吏部,冒着顶撞陛下的风险,我总不能辜负了你的心血,让他们轻看吧。”


    小萤靠坐在了他的身旁,伸手将摇曳的灯花剪落了些,然后转头看着凤渊道:“你好像变了许多。”


    以前的凤渊似一把锋利的刃,时刻算计着如何刺痛那些负他之人,所争的权力也是用来报复伤人。


    可是如今,许是跟汤明江,还有宋文那些油滑文官打交道多了的缘故,凤渊在人情世故上变得似乎更通达了些,而且办差行事,越发从容有章程,更像一个心怀天下社稷的皇子,而不知心中只盛装着个人恩怨的偏激愤懑之徒。


    对于这样的转变,小萤是乐见其成的。


    这样的凤渊更容易让世人接受,与人相处时,他自己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不过凤渊却并没如此觉得。甚至听到小萤说他变得忧国忧民时,他的嘴角还嘲讽地勾了勾。


    女郎方才睡姿不佳,发髻已经松散,此时干脆披散着长发,素白嫩脸,仿若灯花里跳脱的精灵,依偎在郎君的身边。


    凤渊无论时读书,还是批注公文时,都异常专注。


    他心里清楚,若这女郎一直靠着自己,别说公文写不完,只怕腿上的伤口也要心猿意马地扯裂。


    于是他低头亲了小萤的唇后,嘶哑着嗓子让小萤回去继续睡觉。


    小萤也不想打扰他,便起身准备给他温热汤药喝。


    当走到隔壁偏房时,小萤发现那里摆放着许多的箱,大开一看,里面竟是成礼时所用的器具。


    看来尽忠说得不假,凤渊果然让礼部送来的皇子成婚所用的礼器。


    就在礼器旁边,还有一套绣好的嫁衣,还有镶嵌着明珠的大红婚鞋。


    小萤皱眉看着,突然伸手拿了过来,甩掉了自己的鞋子后,伸脚套了进去。


    那鞋大如船,小萤的脚丫子在里面直晃荡。


    小萤不信邪,又扯了婚服来试,待再穿上婚服时,小萤确定,这婚服和婚鞋还真不是给自己备的。


    第110章


    制作这样式样繁复的鞋子和礼裙费时费力,事先都得确定好尺寸,绝不会出现尺寸不合适的尴尬。


    谁家的女郎啊?脚大得够有福气的!


    小萤勾起那只大绣鞋,转身将它扔甩在了凤渊的桌案上。


    “说,这是给谁准备的?”


    凤渊似乎也没料到小萤会去隔壁的房间翻出这东西,微微一愣,却又十分坦然,抬起幽黑的俊眸看着小萤。


    他不说,小萤便自己猜:“我阿兄现在被你安置在哪了?”


    凤渊干脆低头继续批改改文书,宛如犯错被抓包的孩子,厚着脸皮,死不肯认错!


    小萤走过去一把夺了他的毛笔:“你不说,那我来说,你从一开始打的主意便是让我阿兄替我嫁给你,对不对!”


    那鞋大如船,有几个女子能穿住?


    倒是小萤在江浙与兄长别离时,备过鞋袜,这尺码跟凤栖原差不多。


    凤渊这次倒是干脆“嗯”了一声,却依然不肯抬头。


    小萤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凤渊,你有够荒唐的!怎么能想出让阿兄跟你拜堂的馊主意?你是不是想吓死他?”


    凤渊抬手捏住了小萤的手腕,下巴也因为用力而绷得很紧:“所以呢?你又心疼他了?”


    “我不是心疼……是你这有够混账,怎么能……”


    “我怎么能强迫你兄长顶着跟你一样的脸替你成礼?因为你压根就没答应嫁给我,是不是?可那又怎么样?我凤渊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子叫闫小萤,就算她心够大够野,压根没想过嫁人又何妨?世人都知道我的妻子是小萤便足矣!至于你,我已经说过,我不会拦着你行事,你爱如何便如何!成礼那日,愿饮一杯便来,不来也无所谓!”


    听这话说得够有种的,难道说得理直气壮,字正腔圆就能抵消了话里的荒诞无稽吗?


    什么叫此生非她闫小萤不娶,至于成礼时,她爱来不来?


    难道他要娶的是个牌位不成?


    小萤已经被凤渊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睁大眼睛瞪着他。


    最后到底没有被他气死,她冷着小脸道:“做这怪有何用?你是知道我的脾气,我若不认,让我阿兄代为成礼,就能木已成舟了?”


    凤渊笑了,他摸了摸小萤气涨了的脸:“这婚事从来都是我求的,而非你所愿。所以成礼之后,我是萤儿的夫君,而你……爱怎样便怎样!”


    小萤眨巴着眼,终于明白了凤渊的意思。


    他是说成礼之后,他就是已婚的郎君,自此约束自己,也可拒绝掉其他莫名联姻。


    而她闫小萤若不肯认,大可改弦更张,换成别的名姓,自去逍遥快活,他并不会迫着她成礼,让她行妻子的职责。


    这简直荒天下之大谬!他是跟他的三爷爷相处久了,什么荒诞念头都能想出来了?


    这跟抱着牌位娶妻有何区别?


    凤渊说完,自嘲一笑,或许女郎觉得他可悲可怜,但是他此生就是要做闫小萤的丈夫,她反对也是无用!


    小萤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股说不出是的情绪在胸口激荡。


    他的意


    思是哪怕以后她闫小萤宁死不嫁他,他也要守着萤儿女郎夫君的名分,孤独过此一生?


    这个混蛋怎么能如此无赖!他简直比他的三爷爷还无法无天。


    如今大皇子门庭大热,他完全可娶一个助力他的世家女郎。


    娶了她这么个身份低贱的女子做正妃,简直自绝了联姻之路!


    凤渊已经做好了小萤跟他翻脸的准备,一直以来,在这个话题上,他俩沟通得都不甚愉快。小萤也一直能避就避,一路躲避入了宫里。


    如今,他做出了逼迫他兄长出面,替嫁的荒唐事来,爱兄心切的女郎一定要骂人的。


    可恨那总管不知何时将东西送到了隔壁,又被小萤早早发现。依着他的意思,是准备拜堂成礼后再跟小萤说的。


    于是他也不看小萤,低头继续批改文书。


    那女郎似乎不再纠缠,转身又出去了,应该是实在受不了他,躲到别处消化闷气了。


    凤渊缓下笔,头一次脑子空空,心里梗得难受。他清楚,这次小萤是轻易不会原谅他了


    可不一会的功夫,女郎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先将药喝了,再继续假装用功。”小萤将碗放下,又拿了一小碟子蜜饯,放在了桌案旁边。


    看凤渊不动,小萤端了碗,用碗沿碰了碰他因为流血太多而发干的嘴唇。


    “赶快喝了,不然就撑不到成礼那日了。你可别让我阿兄成了望门寡!”


    凤渊的脸色难看,紧抿的嘴唇就是不张开,小萤心想,被逼迫的是哪个?他一个逼婚的恶霸,还要弄个什么三贞九烈,宁死不从这一出?


    小萤只能再放柔语气道:“知道啦,阿渊可能干了,一个人操持婚礼,累坏了呢!来,趁热喝。”


    觉得小萤有些阴阳怪气,凤渊忍不住反问:“你……什么意思?”


    小萤眨巴眼道:“你既然都想开了,愿意如此,我能说什么?堂堂瑞祥王行事,需要跟谁商量?就像你说的,你不过要娶一个闫小萤的虚名,自是娶吧。正好我也嫌这名字土气,以后改了,叫……闫自在,你看可好?”


    凤渊觉得今日没来得及流干的血,全都挣扎着最后一点气力往头上涌去。


    世间女子千万,他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没心肺的?


    气血翻涌下,血亏之症立刻显现了出来,凤渊的身子侧歪了一下,直直往一旁倒去,幸而长臂扶住了桌案,才勉强撑住。


    小萤顾不得再逗,连忙扶住了他,摸着他的额头道:“怎么又烧了起来,快点吃药!”


    凤渊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吃什么?死了岂不干净?也省得你不自由自在!”


    说这话时,一向镇定深沉的郎君全然没了前几日的莫测高深,苍白失血的脸,衬得眼圈发红,纤薄的嘴唇都在发颤。


    等再次印证了女郎宁愿舍弃他,也要自由时,凤渊觉得自己恍惚又被抛甩回了荒殿。


    是呀,他被养蛊积累起来的阴暗性情,执拗的脾气,连自己审视起来,都厌恶以极。


    看透了他的萤儿女郎,又怎会不舍留恋?


    如今,自欺欺人的谋算,也被小萤识破,所有的绝望哭求挣扎皆是无用,曾经被女郎给予的些许光亮,再次被她收回。


    偏偏那女郎还在气人,听他这么说竟然道:“你不喝,那我可要端给慕公子了,他喝起药来,定然没有王爷这么费事。”


    许是失血太多,一时间,凤渊浑身都失了气力,没法再像往日般用冷漠掩饰心底的脆弱,只是挣扎着捏住了小萤的脖子。


    小萤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却依然嘴巴毒毒地问:“手软得跟面条般,捏着我又想做什么?”


    “要么……你立刻要了我的命,不然,我便……掐死你算了!”这样的话,若是昔日威猛健硕的瑞祥王来说,自是透着威慑。


    可惜现在他说的,就跟没吃到糖的孩子在原地打滚一般。


    小萤有心再气气他,可看着他摇摇欲坠的光景,应该是禁不住了。


    到底是心软了,小萤伸手抱住了他,将头挨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辛苦准备了这么久,死了岂不是可惜?我阿兄一个大男人压根不会欣赏嫁衣绣鞋,你给他做那么精致作甚?能不能让人改小点,我想穿……”


    若说之前,闫小萤对于嫁入皇室凤家,还有千万的不情愿和顾忌。


    可今日凤渊差一点就在她眼前死掉,所有的顾忌都变得无足轻重。


    凤渊说,他想娶的不过是闫小萤而已。而她若想嫁,应该也只是眼里有她的阿渊罢了。


    至于外物阻碍,重重顾虑,全都随便吧。


    她和他,从来都不是生在安逸摇篮里的金贵命数,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忧以后的分合纷扰?


    只是堂堂瑞祥王的脑子似乎被她气坏了,她都说得这么直白露骨了,他却依旧执着瞪着她,似乎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怎么?舍不得花钱找裁缝?那算了……哎呀!”


    这一次,凤渊再次捏紧了她的肩膀,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他如此算计,甚至都触碰了小萤一向都不容人的逆鳞,她却轻描淡写,甚至松口要亲自成礼?


    这……莫不是怕算计了阿兄,与他的缓兵之计?


    小萤可不管凤渊满脑子的算计,血都快流干了的,又能算计出什么好东西?


    她干脆捏着他的双颊,总算将汤药顶着些许热气灌了下去,又强拉起他重新回到卧房让他躺好。


    “成礼之前,让伤口长好,我可不嫁瘸子!”


    这次凤渊将小萤紧紧抱在怀里,再次问:“真的?”


    小萤凑过去,亲了亲他带着草药味的薄唇,然后眨着眼问:“你说呢?”


    虽然她现在装着太子,但是成礼那日,想想法子还是能溜出来的。


    总不能让这位郎君真的跟她的阿兄拜堂吧。


    只是凤渊主意太大,做这荒唐前不同她商量,小萤总得气气他,免得他以后再生出什么奇巧主意。


    这次,凤渊终于相信了他的耳朵,却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直愣愣看着她。


    他冷漠表象下掩饰的,从来都是深深的缺乏安全感,毕竟他这辈子真正拥有的东西不多,产生亲近感之人更是寥寥可数。


    就连待他如亲子的葛氏夫妻也会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离他而去。


    凤渊已经习惯一人应对,越是糟糕时,便越孤独。


    而这次,他身受重伤,被高烧折磨时,仿佛又回来了人生糟糕的节点。


    原以为小萤会愤怒离去,可这觊觎许久的珍宝,却主动认下,乖巧掉落到他的怀里,美好得……简直如幻如梦。


    所以小萤轻巧应下了婚事,让凤渊一时怔住,不敢确定真假。


    小萤可懒得搭理他,半夜起来又是翻箱子,又是温热药汁,很费少女的心血。


    她如今还在长身体,若睡不好觉,第二天可就扮演不好贵气逼人的太子殿下了!


    于是将凤渊扳正了身体,避开他的伤腿之后,小萤便可堂而皇之,搂着她的“大枕头”酣然入梦了。


    直到小萤发出细微酣声,凤渊才缓缓伸手摸上她的脸颊。


    这女郎竟然没有恼羞成怒,还应下会亲自与他成礼。


    想到这,凤渊终于激动,而又小心翼翼地亲吻上了小萤的脸颊。


    而女郎的反应,则是轻微哼了一声,然后更深地依偎进了他的怀中……


    这一觉睡得天色大亮,小萤才醒,身旁的凤渊却还在闭眼沉睡。


    也不知他后半夜几时睡去的,从来都是警觉浅梦的人,到现在都没睁开眼睛。


    小萤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小心起床,让他多睡一会。


    而她去了隔壁,唤来鉴湖帮忙整理了发髻衣衫之后,才往花园处走走。


    她想起了一直寄住在瑞祥王府的慕寒江,这人一直不肯“醒”,就这么窝在瑞祥王府避世。


    小萤曾问过凤渊,慕寒江为何还没有醒,是不是不相干的药饮得太多了。


    凤渊却


    说,那药早不喂了,慕公子只是在他的面前没醒。


    他说得甚是微妙,小萤立刻听懂了。


    若是以前,小萤体谅他不肯直面母亲安庆,所以想理清思绪。


    可是经过昨天的惊险,小萤实在压制不住心底突然升腾的念头,她需要亲自见见慕公子,看看从他的嘴里能问出个什么。


    只是到了慕公子暂居的客舍,小萤便被门口立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这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男人……是谁?


    小萤被那人凄冷的目光吓到,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这才勉强认出,这个邋里邋遢的人,竟然是风光霁月的慕寒江?


    “你……怎么成了这模样?凤渊没有给你剃胡子?”


    慕寒江表情木木没有说话,只是用如针芒的眼神死盯着闫小萤。


    没等她再开口,慕寒江突然出手朝着闫小萤的面门袭去。


    这招式来势凶猛,且毫无收力的意思,若是被他点中咽喉,不死,也要受重伤。


    小萤挨得太近,避无可避,唯有伸手格挡。


    转眼之间,便往来了数十招,小萤心知不妙,想要击退慕寒江迅速脱身,


    奈何着暗卫头子在王府将养得太好,力道攻势带着疯狂的凶猛。


    幸而小萤在萧大侠的指点下,功夫已经突飞猛进。


    若是以前在江浙时的她,现在只怕已经被慕公子折断手臂,踏在地上了。


    就在这时,慕寒江却突然收手,扬天大笑,然后用扭曲而痛苦的表情,指着闫小萤道:“你真的就是小阎……”


    没等他说完,闫小萤已经眼疾手快,使了个小擒拿,一把捂住了慕寒江的嘴。


    这瑞祥王府内外,不知藏匿着多少暗探眼线,他一嘴喊出去,廷尉府的铡刀就该抹上油等着她的脖子了!


    “慕公子……刚养好伤,怎么就迫不及待舒展拳脚了?我虽然跟大皇兄学了粗浅拳脚,可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可惜经历生死一场的慕寒江早不是小萤认识的那位隐忍克制的文雅公子了。


    他被母亲的亲信暗算,在鬼门前游走一遭,曾让他引以为傲,立誓在他手里发扬光大的龙鳞暗卫俨然成笑话。


    而那个让他屡次违背原则,一心维护的女郎,哪里是什么被阴毒皇后暗算,为救兄长身不由己的柔弱女子?


    她竟然就是那个数次与他交锋,拿他当猴子戏耍的悍匪小阎王!


    而凤渊显然早就知道这一切!如此细想,在江浙时,他被小阎王戏耍一夜归来后的那场饮酒,更是可笑至极!


    那个凤渊,居然还假惺惺地故意挨他一刀。


    不就是故意施展苦肉计,引着他上钩,成为了供他们二人驱使的一把趁手利器?


    在不肯醒来的这段日子里,慕寒江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全都成了他这辈子的耻辱与笑话!


    至于他对萤儿女郎的心动,更是蠢不可及,罪无可恕!


    慕寒江如今只想见这女子抓住,拖入刑房炮烙处之,从她嘴里掏出过往的阴谋种种。


    可是当女郎用手捂住他的嘴时,突然挨近的幽香还是让他微微晃神……


    心里这么想着,慕寒江却突然推开她,转身大步朝着王府外奔去。


    小萤心里一惊,心知不能让慕寒江这么出去。


    眼看着慕寒江已经飞奔至月门,突然身后飞来一把利箭,差一点就穿透了他的耳朵,斜斜扎在了耳侧。


    慕寒江转头看,却是凤渊一身宽袍,拖着伤腿持弓斜坐在了窗棂处。


    “慕公子,我辛苦喂药照料这么久,你不声不响便走,有些不仗义吧!”凤渊剑眉微挑,冷冷调侃道。


    慕寒江如今跟这一对骗子无话可说,只是深吸一口气冷冷回道:“既是养病,自然是病好便不多叨扰了。怎么瑞祥王要阻挠臣吗?”


    “你确定这么出了王府,还能安然活命?程琨背后若无人,可生不出那么大的胆子行刺于你!”凤渊提醒道。


    慕寒江依旧冷冷看着凤渊,还有闫小萤,那眼神满是犀利与不信任。


    凤渊却沉声道:“跟我去书房,我有话同你讲。”


    小萤不知凤渊要说什么,不过看着慕寒江现在的状态,他能承受得住更多的真相吗?


    慕寒江到底跟凤渊入了书房里去了。


    凤渊不让小萤同去,只是让她暂且不要回宫。


    慕寒江既然知道了她小阎王的身份,一切都有变数,此时回宫,一旦生变,便无斡旋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