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萤道:“既然应了怡妃,要帮衬下她,怎么能让我那位爱出风头的二哥拔得头筹?”
前面的地势正好有道沟渠,若是利用得好,就能拦住二皇子的兵马半刻。
她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差,救下那位怡妃。
孟准听了小萤的部署,立刻动了。
这么多年的默契,让他们这些人听到女郎再荒诞大胆的计划,也能面不改色地实施。
像这类拦截官兵的勾当,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当二皇子率领人马来到了一处山梁时,发现那路正好要过一道沟渠,可是沟渠上的木桥却被人拦腰截断了。
那河渠并不深,可若要过沟渠,势必要下马淌水而过,可是现在天气寒凉,要尊贵的二殿下涉水,简直比杀了他都难!
凤栖庭忍不住低声骂娘,不过想到母妃对他叮嘱,二皇子也不敢懈怠,只能挥手叫人,准备扶着他过河。
就在他下马过河之际,突然从暗处飞来利箭,堪堪从二皇子的耳边飞过,吓得
他噗通一声,栽入河中,大喊着有刺客!
只是天色将晚,压根看不清周遭山林情况,他们只能退回沟渠边,架盾护住二皇子。
可就在这时,那桥对岸突然有个戴阴森面具的鬼影一闪而过。
吓得二皇子再次惨叫出声。
他小时候被唱戏的武生吓过,最厌烦这些鬼迷三道的脸谱,此时阴沉沉的突然露出个鬼面具,吓得他尖叫了好几声。
戴着阎王面具的孟准。隐在山林里都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这位也是皇子?跟大皇子,甚至和三皇子都没法比啊!大奉下一个皇帝若是这种货色,当真糟心!
小萤说了,她这个二哥怕鬼,所以孟准戴着面具时不时现身,准吓得他不敢过河。只要拖延一段时间,小萤那边就能成事了……
再说闫小萤,虽然没有戴面具,却用黑布蒙住了脸,一路疾驰赶到了溪边露营地。
那位霍郎并不在篝火旁边,听着马车里的隐隐动静,他应该是在车里。
小萤从小五的手里接过弓箭,朝着那马车便是三箭,一箭击中篝火,引得火花四溅,而另外两箭的箭羽抖动正射在车厢门框上。
那个霍郎闻声而出,迅速抽出弯刀护住身前要害,吩咐人四处寻找。
当一个蒙面人立在阴暗处时,登时让人心生戒备。
那霍郎低低对马车里的汤觅道:“你躲好,别出来。”
汤觅似乎很害怕:“霍郎小心……”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女郎关心,顿时表情柔和,紧接着警惕望那神秘蒙面人,伸出手指挥了挥。
他的两个彪形大汉对望一下之后,便朝着闫小萤扑了过来。
小萤抽出了萧大侠送她的苗刀,与那二人迎战一处。
她原来的计划是打上两下,便假作不敌逃跑,引得他们追撵,引走大部分人手。
可没想到的是,当苗刀与那两把弯刀碰撞一起后,这阵子练习的招式仿佛冬眠觉醒,一时不可遏制。
虽然是与二人对战,可小萤总觉得他们的招式太慢,对打起来应对游刃有余。
这段日子以来,与闫小萤喂招的都是萧天养,凤渊这类已经立在顶尖塔上的高手。
跟那样的高手对打,能讨得什么便宜?
以至于小萤有种自己武功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不少的错觉。
被高手捶打,固然伤害了自信心,可一旦跟其他身手中上之辈交手,才会蓦然发现自己的进步居然如此大!
现在的小萤,隐隐脱胎换骨,竟然以一敌二,不费吹灰之力。
小萤不知道,那萧天养当真是爱极了她的天分。
虽然她打死都不肯拜师,可是萧天养却拿她当自己的儿媳妇看,压根就没有藏私,尽是倾囊相授。
再加上她手中那把叶展雪亲自调配锻造的苗刀,挥舞时锋芒毕现,剑风即可伤。
萧天养专门修习克制魏国陈氏一门的功法,配合锋利苗刀施展开来,凌厉逼人,快速的节奏打得那二人连连倒退。
那个霍郎没有想到,会突然冒出身手如此矫健的神秘高手。
他一时目光炯炯盯看,总觉得蒙面人的身段像是女郎,这不禁让他疑心,此人正是先前在毓秀村碰到的那个杀了碎银的高手。
小萤击退了两个壮汉,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竟是忘了原本的计划,朝着那霍郎挑衅勾了勾手指。
她当真是知道怎么勾起人的怒火,那霍郎被她轻蔑的举动气到,提起弯刀就冲了过来。
待二人交战在一处时,只是刀锋相碰,小萤立刻暗叫不好。
这人不光刀法凌厉,内力也很深厚,一时震得小萤腕子发麻,微微后撤两步。
不过接下来,小萤便避其锋芒,以小擒拿配合刀法,只在这高壮男人身边如泥鳅一般贴身游走,却不肯再与他正面交锋。
这手泥鳅功法,她与凤渊练得纯熟极了的,若是不熟悉套路的人,被缠上便甩脱不得。
那人也是被颤得恼火,大骂她的功法不地道!
小萤却还在气人:“你们大魏高手碎银,就是这般被我缠得不行,自己跳楼了事,要不阁下认输,我便放了你!”
那霍郎听得杀气蔓延,招式更加狠厉。
小萤的余光瞥向马车,又听着远处的动静,自觉也撑不住几个回合,待觉得时机成熟时,便突然往后一跃。
隐在暗处的小五依着小萤之前的吩咐,扬声高喊:“我大奉二皇子的人马到了,尔等还不快些束手就擒!”
那霍郎也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深知倘若被包围,定难脱身,于是连忙挥手示意大家撤退,他翻身上马,掩护着马车一路灰尘扬起,在黑暗中匆匆而去。
小萤看马车走了,便跑到了马车方才停留之处,摘下蒙面黑布,冲着地上的一团漆黑地小声道:“逃出来了没有?”
只见地上有块黑色斗篷被掀起,那汤觅正躺在了斗篷之下。
原来之前小萤在给汤觅梳头时,便留下一计,只写着她若得时机,会向马车射箭,引得这些魏人注意。到时候,汤觅披上马车里的黑色披风,躲在车下即可。
没想到这时机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出乎汤觅预料的是,那女郎竟然这般好身手,缠得那些人顾不得马车,让汤觅顺利躲在了车下。
此时天黑掩护,加上二皇子的追兵已到,那霍郎压根来不及检查车厢里的情况,便急匆匆领人扬长而去。
不过那些人走了,二皇子的人却要来了。
马蹄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卷在耳边,小萤拉起了汤觅问她:“你会爬树吗?”
汤觅有些傻眼,她从小琴棋书画,就是没有爬树这一门功课。
幸好有小五在,低声对宫妃娘娘说声得了,便托举着她上了树杈,再用黑色斗篷盖好,有枝桠遮挡,若不是用火把来照,压根看不出端倪。
而小萤和小五叶爬上了大树,窥着下面的动静。
此时水淋淋的二皇子刚好领人骑马追撵来,看地上熄灭的柴火,外加凌乱的车辙印记,便知他来迟一步!
“该死,真他妈的……阿嚏!”
瑟瑟寒风里,二皇子湿漉着裤子,冻得在马背上直打哆嗦,打颤的牙齿咔哒响,骂起娘来都不太利索了。
他们并没有在溪边停留太久,而是顺着车轮印子,继续追赶了过去。
静待了一会,小萤才扶着汤觅下了大树。
汤觅有些惊魂未定,却努力自持,朝着小萤郑重跪下:“大恩不言谢,女郎的恩情,汤觅自是记于心中。”
小萤扶起她,问:“你接下来要去哪?”
汤觅凄然一笑:“自是回宫,面呈陛下。”
接下来未出口的便是她顺利回宫,保全了大奉国脸面,免得两国再起战火,再取白绫,自己寻一处房梁,保全汤家和皇室的名声。
小萤看着她凄然的笑,不由得挑眉道:“敢情娘娘的大恩不言谢,是白说的啊!我还以为你当真是要报恩呢!你是让我死后再去阎王殿与你拢账?”
汤觅局促抿嘴:“恩人的恩情,汤觅只能来生……”
小萤摆了摆手:“行啦!娘娘你这样是赖账,谁知下辈子成人成马?我救人都不白救,还指望你这辈子衔环结草呢!走吧,我给你安排个去处!”
汤觅愣了愣神,以为她要送自己去尼姑庵落发。
小萤瞪眼:“去找什么尼姑,我们回皇寺找和尚去!”
既然人在皇寺丢的,那便回皇寺。
待到时候,便说人是被歹人推入枯井,摔晕过去了。压根就没离开过皇寺。
等怡妃醒来之后,又怕匪人没走,便吓得躲起来不敢出。
汤觅听得瞠目结舌,迟疑道:“这样的胡话,陛下会信?”
小萤丢了个大白眼:“妃嫔被歹人劫持,与妃嫔自己摔晕了,你是皇上,信哪个才有面子?我们陛下要脸面,才不是给脸不要脸的白痴呢!”
汤觅被小萤透着粗鲁的狡黠震慑到了。
这个肖似太子的女郎,竟然如此性情,当真跟太子殿下截然不同。
只是这样率性女郎,真的会以色事人,相伴在那阴沉寡言的大皇子左右?
办法想出来了,可怎么连夜回到城中皇寺却是个问题。
好在小萤也早就想好主意。
孟准替她们雇了一辆驴车,又买了两套农妇的衣服。
待穿上后,小萤还抹了两把泥灰,摸在汤觅的脸上和身上,不一会便就成俩两颗灰扑扑的松花蛋。
借着青布包头,肥大的粗布衣服总算将两个小姑娘的花容月貌遮掩下去了。
孟准赶着驴车,又拉了半车的南瓜,拉两个女郎入城异常顺利,毕竟城门处现在是严出宽入,想要出城很难,进城卖东西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驴车进来时,能看见一队队官兵疾驰,朝着城外而去。
其中一个领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汤家族长汤鸿升的嫡孙汤庆岳。
他是汤觅的嫡亲兄长,一脸焦虑严肃,急匆匆出城而去。
不过汤觅看兄长却适时低下了头,不肯让他认出自己来。
能在宫中这么快得圣心的,都是聪慧的女郎,她应该也知兄长的德行与祖父相类,并不太看族中女子,便也并不指望兄长能相助自己。
当他们来到皇寺外时,那皇寺庙门紧闭,并不好入内,孟准寻了相宜的地方,当真卖起了南瓜。
寻了机会,小萤问汤觅那个霍郎到底是谁。
汤觅寻思着他也该坐船走了,这才道:“他……是霍不寻……”
小萤眨了眨眼,想起凤渊曾跟他讲过的魏国王室:“他竟……是魏国皇帝的亲弟弟?那个魏国的猛将——抚王霍不寻?”
原来这霍家兄弟是魏国老王爱妃所生,可惜当年被迫害远走,流亡大奉,在友人相助下,兄弟俩都曾在大奉的书院里读书。
汤觅年少时,也曾在书院隔壁的女学读书,机缘巧合,与这霍不寻相识。
不过那时她谨小慎微,并没搭理霍不寻,可这厮也是色胆包天,居然花银子入了汤家的外院做了二个月的侍卫,就这般与汤觅偷偷相熟。
说到这时,汤觅的脸上稍微显出不同往日客套的真切笑意,似乎追思美好往昔。
“那时,我只盼着他学业有成。考取考取功名,光明正大来汤家求亲。可是后来,我才明白在自己的奢望有多荒诞……他居然是魏国的王子……”
可笑那时,她情根深种,还不愿醒,只求霍不寻能抛弃过往,那么她也愿意与他私奔,隐姓埋名,成为一对平凡而幸福的夫妻。
可后来,霍不琛有夺位希望,需得赶在其他王子前折返魏国。匆忙之下,霍不寻便不顾汤觅的苦苦相求,弃她而去。
霍不寻临行前最后一句,便是让汤觅等他,他立稳了脚跟便回来接她走。
小萤咬着蜜枣,低低问:“那……后来你家人迫你入宫,你也愿意?”
汤觅矜持地在一块石头上调整了坐姿,微微一笑:“谁说是强迫的,我是自愿入宫的。”
小萤不信:“怎么?你这么快就想开了。”
汤觅笑意略微淡了些道:“祖父听说我异想天开,想过寻常人的日子。就让兄长带我去了农田,在农田拔草,插秧,每日不干完一亩地,便不准吃饭。我起初不会干,怎么都做不完一亩地的活,吃不到饭。等吃上第一口,已经过了三天。我想着,或许再坚持坚持,他就会回来接我了。于是就坚持了一个月,可是天越来越冷,入水寒凉,下地时水蛭会吸腿上怎么也甩不掉,我在田里累晕过去,栽入水里时,差点淹死……”
汤觅说着这段对她来说刻骨铭心的往事,却依然语气淡淡,有种抽离置身事外之感。
“后来我醒了,躺在田边的大树下。看见一个妇人正哺乳着孩儿,还要给正在田歇吃饭的夫君倒水。只是怠慢片刻,就被他夫君用巴掌狠狠地抽打着脑袋,骂她惫懒,方了他的气运。听说这妇人也曾是村里一枝花,她的夫君为了迎娶她,几乎跪烂了她家的门槛。那妇人不过二十的年岁,眼角尽是皱纹,还要含着眼泪,让丈夫看在孩儿的面子上打轻些……那一刻我才知,牛郎织女的故事,最后落到地头田间,如此俗气。”
说到这,她微笑道:“本以为勘破了情爱,入宫之后便再无牵挂,岂不知孽缘因果早已注定,年少时轻狂犯下的罪孽,竟一个都逃不过……”
小萤默默听着,然后将一颗蜜枣塞入了汤觅的嘴里:“人世间的法则都不可能公平判断世人每一件罪过,你总是开口闭口罪孽深重的,到底做了什么伤害他人之事?不是下定决心做大奉皇后,不再受别人的闲气才入宫来的吗?那打起精神来,好好给自己谋前程!别辜负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汤觅被小萤时刻讨债的无赖样逗笑了,忍不住问:“那你……做了大皇子的侍妾,是打算谋一份什么样的前程?你可知你的样貌,像极了我的太子表兄?”言下之意,这差事可没前程。
小萤叹了一口气:“我跟他的事,俗着呢!”
正说话的功夫,小萤眼前一亮,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人正策马从寺前经过。
三皇子凤栖武正准备赶往城外,没想到半路却被一个枣核打了脸,疼得他一勒马缰绳,瞪眼四处张望偷袭者。
待看清了那脏得像松花蛋的小妇人居然是萤儿女郎时,不由得跳下马问:“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才要问你,连侍卫都不带,你一个人打算去哪?”
凤栖武一瞪眼:“自然是去五里坡找你啊,大皇子疯了,差点将二皇兄活活打死!”
小萤听得一愣:“他为何要打二殿下?”
凤栖武抓了抓头:“我也不知,我也是今早才知,二皇兄去了五里坡缉拿刺客去了,又一身湿淋淋地回来了。他回来时,拿了个面具,说是有人装神弄鬼地吓他,企图阻挠他缉拿刺客。不过二皇兄身手不错,当即便砍伤拿下了这戴面具的人。二皇兄正跟我说着,大皇兄便突然冒出来,按着二皇兄便打……”
小萤听得一皱眉,那面具分明是昨晚义父不小心掉落的。
这个二皇子许是觉得一身湿淋淋的空手回宫,没法交代,便捡了个面具胡诌,不知在哪抓了乡民充当匪徒填数。
可没想到,还没等牛皮吹大,就遇到了凤渊。
凤渊认得小萤的面具的,骤然听凤栖庭这么说,若是误会她被二皇子所伤,没打死他都算兄弟情深了!
第92章
小萤听罢前情便问:“那你找我作甚?”
三皇子睁着牛眼,也是迷茫道:“大皇兄因为打了二皇兄,被父王扣下罚跪宗祠去了,他让我秘密前往五里坡寻你。可他也没跟我说找你干嘛……”
行了,小萤子理清章程了。
一定是凤渊从二皇子那弄清了乌龙,知道二皇子抓的人不是她。
可惜凤渊因被陛下责罚脱不开身,便让知道她在五里坡的三皇子寻她确定一下安全。
这牛人一听要秘密前往,居然连侍从都不带,打算只身前往。
若她真落入贼首,三皇子是打算单枪匹马救人吗?
不过三皇子来得正好,她将三皇子扯到一边低声问:“你有法子将我弄到皇寺里吗?”
三皇子虽然不
知为何,也配合压低声音问:“你要进去干嘛?”
能把怡妃娘娘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皇寺,需得能通行皇寺的依仗。
可惜凤渊现在有官司,指望不上,那就只能借助这头蛮牛了。
只是小萤有点担心他的嘴巴大,便郑重看着老三,那眼神幽幽,看得凤栖武莫名心虚发毛。
“萤儿女郎,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闫小萤叹气失落道:“本来有事相求,可一想到你嘴巴不太严,不太敢托付……”
三皇子听得有些来气:“你为何这般污蔑人?我哪里嘴不严?”
“之前泄了我像太子的,是不是你?闹得满城风雨,还害得安庆公主非要见我,然后就是我因为害了大皇子的名声,被慕公子扣住,要丢回江浙。可怜我女儿家的清白,白白给了大皇子,却连个名分都没有……”
三皇子听得牛皮都涨红了,急得一拍大腿:“女郎,都怪我……可你若早点说,我绝不跟嫣嫣和好。她不容我纳妾的,我现在……也给不了你名分啊!”
啊?这牛蹄子太奔放,一下子跑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闫小萤有点追撵不上三皇子的思路,连忙急急往回拉:“其实名分的事情也不重要,我深爱大皇子,怎么能随便委身于人?可若别人的事情被你泄出去,也许你害的是青葱的性命一条!’
凤栖武本想不服气地辩驳两句,可小萤却揉起了脚踝还未褪去的痕迹,悲切低语道:“看这镣铐磨痕,就是拜你大嘴巴所赐……”
三皇子并不知自己背负了六月飞雪的冤案,只是心虚地搓手。
小萤适时抬眼,语重心长道:“儿郎的嘴,就该跟裤带子一般紧实,这才算顶天立地的儿郎,懂吗?”
凤栖武举起手发誓,表示以后萤儿女郎再与他述说机密,他若是告知旁人,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言显然发早了,凤栖武刚发完毒誓,萤儿女郎便将另一颗脏兮兮的松花蛋扯到了他的面前。
三皇子瞪着牛眼,终于认出这位是被歹人劫持的怡妃娘娘,那大张的嘴能同时吞下两颗松花蛋!
待他听小萤掐了要命关键,讲出“不巧”救下怡妃娘娘的经过,便结巴道:“不是,你……你让我干嘛?什么叫悄悄将怡妃运到皇寺里去?”
小萤道:“娘娘这两日其实都是跟我一起,乃是清清白白。可若这么回去,一定会有人造谣,让她被唾沫星子淹死。这世人对女郎多刻薄,为什么不帮帮她?将她送回皇寺最省事,你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凤栖武直觉回复:“帮……自然是帮,可我具体该怎么做?”
小萤细细给他讲了一遍章程。
不消多时,三皇子便挑拨了一批兵卒要入皇寺,扬言要搜查疑犯证据。
小萤和怡妃穿着兵卒铠甲混迹其中,然后三皇子让兵卒搜查前庭,他领着这二位来到寺后的藏经塔附近,到处寻找,还真找到了一处枯井。
小萤让怡妃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对她道:“该怎说你都记住了吧?反正遇到说不清的就说自己晕了什么都不知道!”
汤觅点了头,突然伸手抱住了小萤:“你我萍水相逢,你为何要这么帮我?”
小萤也笑着抱了抱她:“举手之劳,又没费什么气力。你说的大恩不言谢,就不必客套了。不过我日后要离开京城,大约再不会与你相见,你若愿意,能帮衬下大皇子便是最好了。”
汤觅若不肯帮衬,也无所谓,小萤不过就是见不惯世人对女郎的压迫,出手相助罢了,原也不指望她报答。
汤觅看了看小萤,想到日后再见不到这女郎,还真是心中有些失落。
在她最危难无助的时候,这个女郎是比她的父兄还要可靠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在小萤的搀扶下,落到井中,然后大喊起了救命。
就在这样,闹得沸沸扬扬的宫妃劫持案,就这样以怡妃娘娘从皇寺枯井被搭救出来,戛然而止。
立下奇功的三皇子表示,他也是受了二皇兄连夜前往五里坡的激励,想在城中搜寻证据。
再加上前夜睡得不安宁,有神仙托梦,告诉他去皇寺,他才鬼使神差,又去皇寺搜查。
不然怡妃娘娘因为怕被盗贼发现,一直不敢喊人,而寺庙里的和尚又被廷尉府带走审问,无人去后寺,她就要活活饿死在井中了。
当然,还有些闲言碎语,疑心怡妃被歹人劫持时轻薄。
可更多的流言却是在议论怡妃娘娘能让神仙托梦给皇子,是富贵异常的命格,搞不好就是人中之凤?
这流言惹得皇帝都忍不住问三皇子:“老三啊,你当真梦见了?”
“这……”三皇子有些迟疑,就在旁边人快露出“我就猜到”的神情时,三皇子又说:“启禀父皇,我其实时看到一个金色长尾巴的鸟掉在了皇寺……醒来之后便总想着,觉得能捉到什么奇珍异鸟,便过去看看,谁知鸟没看见,却找到了怡妃娘娘,你说奇不奇怪!”
这话若是旁人讲,淳德帝都能怀疑是搞什么巫蛊言论,妖言宫闱。
可说这不着调话的是凤家老三,这个憨人可不像是会说这么奇巧谎言的。
关于汤觅是真凤一类的说辞,自然不宜大肆宣扬。
毕竟大奉的皇后还有口气吊着,一直没死呢!
三皇子见父皇不再问,徐徐吐一口气,又后知后觉,他这算不算欺君之罪啊?
也不知怎的,上了萤儿女郎贼船,这祸怎么越闯越大?
于是关于怡妃娘娘被歹人劫持,有辱身家清白一类的说辞,也就此湮灭,毕竟人家是神仙托梦的主儿,又一直身在皇寺,乃是受了佛祖庇佑,福泽深厚着呢!
不过西宫这边却有些开锅。
商贵妃心疼地看着脸被打肿的儿子:“你是如何惹了那疯子?他为何打你?”
二皇子倒在床榻上让宫女上药,疼得直哼哼:“我哪里知道,我正跟老三说话,他也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按着我便打,然后问我将缉拿的贼人囚在何处便飞奔而去。他还大闯了廷尉府,要审我拿的人,可看了一眼,什么不问,又突然走人了……疯子!真是十足的疯子!”
说到这,二皇子一阵心虚,他怕被母妃责罚,所以随便抓了人充数,又为了攀扯怡妃的清白,故意留了活口。
幸好那疯子去廷尉府并没审什么,不然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这话,他又不敢跟母妃说,一时脸愈发的疼。
而商贵妃也在暗暗饮恨,本以为这次能顺利除掉汤氏那小妇。
没想到她压根没有离开皇寺,这番归来,还弄个什么“凤命”在身的名头,果真是比汤氏老妇还膈应人!
可奇怪的是,根据啸云山庄暗探传来的信儿,怡妃分明是被劫持去了五里坡啊!
怎么一夜的功夫,她一个人就出现在了京城皇寺?
不过有人撞见大皇子从廷尉府出来,被陛下叫去罚跪宗庙祠堂时,他跟三皇子窃窃私语了一会,然后那三皇子就莫名奇妙去了皇寺将怡妃接回。
商贵妃直觉怡妃名声无损地顺利回宫,一定有大皇子的手笔。
思来想去,商贵妃特意在御花园偶遇三皇子,想从这憨人嘴里套问出什么线索。
谁知,她才起头略说了几句,绕到皇寺的话题时,那三皇子便不管不顾地撩起衣衫勒着裤带子。
唬得商贵妃猝不及防,慌忙移开眼睛,一旁的宫女也连忙用扇子替娘娘遮挡。
待她回头再看,三皇子却已经大步离开,压根不给她再问话的机会。
气得商贵妃自言自语,疑心疯病传染,不然为何这三皇子也开始举止癫狂?
商贵妃并不知,向来不擅撒谎的三皇子乃是受了世外高人的指点。
小萤说了,若是陛下问起皇寺,他就反复说自己做的梦,遗憾没抓到鸟。
可若是旁人问,他就勒紧自己的裤带子,提醒自己守口如瓶。
如此一来,撒谎便如做军操一般简单了。
三皇子小试牛刀,好用极了!
从此以后,他就是个嘴巴跟裤带子一般紧实,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了!
商贵妃套不出话,更疑心三皇子受了老大的揣掇。
那三皇子不过跟大皇子一同回京罢了,怎么结下如此情谊?甘愿充当大皇子的左膀右臂?
那大皇
子如今看,怎么都像是装疯卖傻!
她一时想到啸云山庄那边,似乎也对这大皇子颇有忌惮。
当时慕家生辰宴时,啸云山庄那边打过招呼,若是慕家若有意外发生,她当配合推波助澜,争取将大皇子掀翻在地。
谁知慕家出了纰漏,那大皇子居然安然无恙地回转了王府。
怡妃的事情又有大皇子的手笔,害得她不能将汤氏小妇掀翻在地,简直让商贵妃气结郁心。
看来那个主上说得对,如今几位皇子里,大皇子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心机城府深不可测。
既然他没有在慕府寿宴上发作,那么这次他无故殴打凤栖庭的事情,便不能作罢,索性闹大,彻底坏了大皇子的名声!
所以商贵妃特意让相关人等入宫,哭着求告到了陛下面前,表示二皇子被大皇子打得呕血不止,病情愈加严重。
若是任着大皇子如此肆意妄为,他们母子的性命都要不保。
淳德帝宽慰爱妃道:“那老大已经罚跪祠堂了,朕会叫他闭门思过。”
商贵妃知道,陛下这是重拿轻放的架势,立刻啜泣道:“若只是老二被打,也就罢了,自家兄弟,打几下就打几下吧,可是这老大的行事越发无状,听说他还纳了个跟太子神似的妾,整日搂着招摇……”
听到这,淳德帝的眉头微微一皱,转头问一旁的慕寒江:“听说,大皇子领着他的侍妾去了你母亲的寿宴,那侍妾当真长得跟太子一样?”
问完话后,慕卿并不言语,手中执握着商贵妃替二皇子呈上来的阎王面具愣神,似乎整个人都不在殿中,恍惚不知想什么。
三皇子在一边忍不住捅了捅慕卿:“陛下问你话呢!”
陛下看着慕寒江,倒是好脾气又问了一遍。
慕寒江早就料到陛下会发难,只是他原本计划早早将闫小萤送回江浙,就算陛下知道,人也送走了,他再周旋几句,陛下自然也不会深究。
可是万没想到,那闫小萤居然莫名在京郊别院失踪,紧接着消失匿迹甚久的小阎王面具又横空出世,让他不断分神。
慕寒江总觉得自己以前错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而如今怎么串也有些串不起来。
陛下发问,他不能不答,可若如实回答,势必要将女郎放在火炭上炙烤。
就在慕寒江想着措辞的时候,三皇子在一旁接口道:“像什么啊!也就是眉眼有些肖似。可太子就是长得像娘们,细轮起来,跟他像的女郎可多去了,也赖不到旁人!依我看,大皇兄的侍妾比太子都像顶天立地的儿郎……”
老三的话没说完,就被淳德帝瞪了回去:“一国储君,岂是你能评断的!口无遮拦,当罚你默背宫规百遍!”
凤栖武最怕罚抄一类的,当即乖乖住口。
当他爱来父皇跟前晃悠吗?若不是这西宫娘娘要告大皇兄的状,偏偏他那日目睹了大皇兄打二皇兄的经过,被迫来当个证人,他是打死都不出现在父皇跟前的。
可是被老三这么一插科打诨,关于那侍妾要命的长相,竟然就这么轻飘飘的翻页过去。
淳德帝让宫人将大皇子传来,当面给商贵妃认个错,就打算将这官司揭过去了。
当凤渊被传来的时候,他的眸光第一眼便落在了慕寒江的手上。
此时慕寒江正用长指一下下摩挲着那面具,看得凤渊眸光愈加浓黑。
就算是女郎曾经戴过的面具,他也不愿别的男人碰触。
可惜昨日早晨只顾痛殴凤栖庭,忘了将那面具踩碎,省得不相干的手摸个没完!
想到这,他收敛目光,向淳德帝施礼问安。
淳德帝摆了摆手:“去,跟商贵妃道个歉,再给你二弟赔个不是!”
凤渊却讽刺一笑道:“他们?不配!”
听了这话,商贵妃的哭声更加悲切:“陛下,莫要为难大殿下了,臣妾的确不该因为孩子们的事叨扰陛下,只是又想到,陛下说过,凡是大皇子的事情,需要臣妾上些心思,可臣妾到底不是殿下亲生的母亲,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陛下出面管一管才好……至于那个侍妾……”
虽然被三皇子打岔了,可商贵妃不死心,还想将这话头拉扯回来。
她未来的儿媳妇姚舒在慕家见过那侍妾,说那侍妾长得跟太子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样的德行错漏,怎可轻易放过?
就在商贵妃想要引着陛下召见那侍妾时,凤渊冷冷开口打岔道:“儿臣前些日子才知一件陈年官司,原来儿臣当年发疯,是中毒所致!”
此话一出,淳德帝却将信将疑,不知凤渊是不是又在臆想发疯。
“有何证据?”
凤渊沉声道:“此事是慕公子彻查清楚,告知儿儿臣的,请慕公子来说更稳妥些。”
慕寒江的目光微变,那日他去王府缉拿闫小萤时,的确跟瑞祥王做了与母亲一起替他作证的约定。
这前提是瑞祥王要心甘情愿地放弃小萤女郎,不再跟这个假冒太子的女子再有纠葛。
瑞祥王倒是依约放了小萤出府,可是小萤却偷跑了。
严格算起来,是他自己没有看住人,不能怪瑞祥王不守承诺。
而且他当日相胁,不过是怕凤渊不放人,并非真的要对童年小友中毒的事情置之不顾。
想到这,慕寒江将面具放到一旁,沉声说出了发现慕寒江体内有“麻石散”余毒,却有人蓄意让大皇子再次中毒发疯的隐情。
“陛下,您若不信,自管请会验毒的御医,替大皇子查验身体,便可分明。”因为前些日子寿宴上,那毒的味道再次撩拨起了凤渊的症状,此时查验,必有结果。
淳德帝的眼睛越听越大,若说凤渊现在中毒,还可以怀疑宫外之人。可在他十二岁时若中毒,分明就是宫内人所为。
而且这人依旧蛰伏宫中,伺机而动!
想到这,淳德帝又惊又怒:“是何人所为?”
慕寒江刚想说没有查清,可凤渊却沉声道:“儿臣疑心是商贵妃所为,是以那日听到凤栖庭骂我是疯子,一时激愤难抑,便出手打了他……”
商贵妃压根没想到今日告状,还能牵扯出投毒的陈年旧案,又听到凤渊毫无证据攀扯自己,登时委屈喊道:“臣妾冤枉啊!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臣妾为何要害他?”
第93章
那句“无依无靠”当真捅了淳德帝的肺门子。
他沉下脸道:“他的父皇还没死,怎算无依无靠?”
商贵妃听得一惊,自知失言。
虽然当年在潜邸时,这凤渊过得连府中体面下人的孩子都不如,可这样的家短,实在不该在陛下跟前提。
她真是被大皇子胡乱攀咬,气堵于心,才一时情急说出了不得体的大实话。
不怪商贵妃生气,凤栖庭说他那日是跟三皇子交谈,压根都没见大皇子过来,怎么会无缘无故去骂凤渊是疯子?
凤渊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
于是商贵妃转头问三皇子:“那日你也在,你与陛下说说,二皇子可曾骂过大皇子?”
凤栖武现在觉得满宫的人都是人心叵测,胡说八道。
他一大清早被捉来,听得云山雾罩,现在他大哥又明晃晃在说谎诬陷人。
若是别人,三皇子绝不会助纣为虐,可偏偏诬陷的是他也烦透的奸猾老二。
凤栖武不禁又陷入了挣扎的道德难关。
于是凤栖武习惯性地撩起衣襟,又察觉不雅,便隔着衣服勒了勒裤带子,含糊道:“我也没听清,二皇兄可能说了,也可能没说……”
“你……”这不是废话吗?
商贵妃难得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儿子在兄弟里人缘不好,平日甚是瞧不起这些妃嫔出身的兄弟。
原先西宫得势的时候,倒也还好,如今却显出了弊端。
淳德帝揉了揉头穴,觉得那些细枝末节倒不必深究。
商贵妃能说出凤渊“无依无靠”这样的话,想必老二的心里,对他的大哥也无甚敬意。
打了便打了吧,他一时怅然地想,自己当年随着先帝南征北战,疏忽了潜邸子女的教育,以至于几个儿子都不成器。
若是展雪还在,岂能像商氏一般,将孩子教得目无兄长,为人短浅……
凤渊的母亲不在了,可他这个当父亲的还在啊,岂能轻拿轻放?
所以他冲着慕寒江道:“宣太医院太医长,
还有你母亲进宫。”
商贵妃原本想拿大皇子侍妾的长相做文章的,却不知为何一路变成了质疑她是否给皇长子下毒的案子。
那一日,御书房内之人往来不断。
安庆公主陈明生辰宴那日的情形。
大皇子虽然不慎中毒,却能抑制毒性,自制地离开,当真毅力如铁,让她刮目相看,才知昔日对大皇子疯癫的谣言有多不实。
安庆公主很少夸赞晚辈,对大皇子更是一向带了几分疏离冷漠。
慕寒江先前想劝母亲为大皇子证明疯病缘由,她都有几多顾虑,不肯轻易应下。
怎么今日在陛下面前却如此尽心为大皇子作证?
慕寒江不露痕迹看着母亲,心里生出淡淡疑惑。
安庆说完之后,便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从慕寒江有记忆起,母亲就不甚愿意来宫中了,有数的几次,都是在宫里停留片刻,即刻出宫。
太医长取了大皇子的指尖鲜血,一番查验后,确凿大皇子的体内,有麻石散被激发的沉毒,
而且他断言这毒性积累达到经年,绝非一朝一夕。
虽然没有证据指向商贵妃投毒,可就像大皇子所言,宫中来来回回的妃嫔里,能稳立住脚跟的,只有汤皇后和商贵妃。
而这二位都是当年母亲故去后,名义上照顾他的人。
只是凤渊十年后再次中毒时,皇后已幽闭宫中,许久不见人。压根不能差使人投毒。
再加上叶王妃在生子的时候,明明是足月生产,却被郎中污蔑早产,而当年叶王妃生产的时候,汤皇后还没嫁过来,潜邸里除了商贵妃并无别的侍妾。
以此类推,嫌疑最大的,便只有商贵妃了。
毕竟当年商贵妃很得人心,与陛下的老部下相处,都是以长嫂自居。
当时人们都觉得,若是叶王妃没了,商氏便会被扶正,只是后来半路冒出了汤家女,不然商贵妃如今差一点就是商皇后了。
大皇子还说,之前与二皇子闹了几次冲突,上次的巫蛊妖言惑众害得二皇子挨打,与大皇子结仇。这商氏很有可能为了儿子又施展报复……
商贵妃气急了,瞪眼冲着凤渊:“原本当你是我的孩子般,处处忍让着你,可你也不能如此污蔑人!你说我害了你,可有凭证!”
“你害得还少吗?我阿母快要生产时,叶家特意给她寻来的名医,却在夜半归家的途中被人打断了腿,不得在家养伤,所以后来给我阿母瞧病的郎中,不都是你过手安排的?你真以为你当年做得天衣无缝吗?”
商贵妃听得心里一缩,有些坏事虽然是自己做的,可年头久了却也渐渐忘了。
她仗着那郎中都不在了,当年的事烟消云散,便也心安理得地忘了大半。
可这凤渊好似咬人的狗,连吠也不吠,突然发难,重提当年郎中污蔑凤渊早产的旧事,真让她有些慌神。
“你那时才多大,是哪个东西敢跟你胡说,污蔑攀咬本宫?”
“我母亲的手札里记得清清楚楚!那时阿母体弱加之怀孕,你代管府中事务,故意克扣我阿母的三餐,企图让阿母肚子里的孩儿生得小些,更像个早产儿些,是不是?”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似乎从手札上扯下的两页纸,递呈给了淳德帝。
淳德帝从来不知展雪居然还留下了记录日常的手札。
待接过看时,故人熟悉,风骨行云的笔体便映入眼帘。
展雪为人豁达,行文的潇洒的遣词用句,与旁人略有不同。
而这描述餐饮的记录里,俏皮调侃商氏幸好入了王府为妾,不然依着她这般吝啬餐食的管家法子,岂不是要将她家养在乡下的猪给喂瘦了?只是她还怀着孩子,每日都吃不饱,只能盼着兄长叶重入府看她时,多给她带些糕饼果子。
而在日期为叶展雪生产之后的一页里,展雪却只写下一行简单的字:“原来如此!妇人之毒,为何要甚于毒蝎?”
淳德帝看到这,拿着纸的手都微微发抖,忍不住抬头阴冷看向商氏。
商贵妃慌忙道:“陛下,臣妾真是冤枉啊!”
凤渊淡淡道:“阿母其实当谢谢你没有给她投毒,闹得一尸两命。哦,想起来了,若我阿母被人毒死,她的亲哥哥会闹上门的,你便是一个嫌犯。依着叶重的脾气,当是一刀砍死你。所以莫不如将一盆脏水泼到阿母和我的身上,便会让父皇厌弃我们。这等心思,果然甚于毒蝎!”
陈年旧事,却被凤渊三言两语间说出了九成。
商贵妃心里这个恨,没想到当年以为不必在意的孽种,十年过来后,竟然如此心机,一直隐而不发。
而那叶展雪更是可恨,当年居然不声不响,留下这么多的笔墨,她这是要干什么?
事已至此,凤渊的中毒案子,虽然疑云重重,却一并归在了商贵妃的身上。
不过她毕竟是西宫的贵妃娘娘,只凭没头没尾的泛黄手札,不好落罪。
淳德帝看着那泛黄的手札,微微摩挲了半响,才对哭得梨花带雨的商贵妃道:“若不是你做的,自是会查验清楚,可若没有冤枉人,也自有账目一笔笔的清算,你且先回宫吧!”
商贵妃心知若再诉苦,只会惹了陛下厌烦,如今,她也只能先回去,再细细思量对策。
于是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哽咽告辞而去。
安庆公主看了一眼表情冰冷的大皇子,开口道:“世人误会大皇子得了疯症,而对大皇子多有畏惧。如今总算查明,那日在慕家时,大殿下能忍住毒性,足以证明他的心智与常人未有不通过,还望陛下为大殿下正名,补偿了他这些年的苦楚……以慰叶王妃在天之灵。”
安庆公主说的这些,正入淳德帝的心思。
凤渊淡淡道:“说到补偿,儿臣也正好有心事,希望父皇成全。”
淳德帝道:“说吧,父皇若能做到,便尽可能满足你。”
这话说得看似慷慨却有所保留。
其实凤渊想要什么,淳德帝都清楚,毕竟前一阵子大儿子被兵部的几个老臣拒之门外,闹得沸沸扬扬。
他一定是憋着一股气,想要早点入兵司一雪前耻。
不过皇子入兵司多有避忌,淳德帝之前允了凤渊,只因为误会他心智不全,也不会有臣子归附,做了什么结党的勾当。
可若凤渊从来都没有疯过,他借着自己受委屈的由头,相胁着要入兵司,背后的原因就值得人探究了。
淳德帝对自己的儿子们有许多的失望,只愿这凤渊不要学了老二,满脑子的专营心思。
凤渊闻听此言,似有不信,抬头问:“陛下当真什么都答应?”
淳德帝难得动了慈父之心,想了想,觉得有兵司的那些潜邸时期的老伙伴压制着,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就算去了,也闹不出什么动静,便宽仁道:“说吧,朕身为大奉天子,君无戏言。”
凤渊听了,这才郑重施礼道:“儿臣想要陛下给儿臣赐婚!”
此话一出,满堂精彩。
不提旁人,淳德帝自己也是一脸诧异。
毕竟之前信誓旦旦说看着女郎心烦,若娶进门,来一个掐死一个的,就是这个逆子。
怎么今日大好的要军权钱
银的机会,他却用来讨王妃了?
闻听此言,淳德帝表情一松,觉得这般要求应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笑着道:“好啊,看好哪家贵女,朕替你说和。”
凤渊淡淡道:“不是什么贵女,就是我府里的侍妾。”
慕寒江闻听此言,迅速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凤渊,他要娶闫小萤?他……怎么敢!
淳德帝又是意外打量他:“就是商贵妃说的那个?你可是皇子,怎么能将侍妾扶正,难道你不怕人笑话……”
“不怕,儿臣从小到大,被人笑话惯了。所以儿臣不想回府关门过日子的时候,还要受委屈,要娶只娶自己看得顺眼的。”
这话听得陛下一皱眉:“她家里是做什么的,父亲是什么官职?”
“家中是江浙贩盐的商贾。”
淳德帝听得脑袋都疼了:“阿渊啊,你可是大奉堂堂皇长子,娶了这般身份的女子,丢的不光是你一人的脸面。”
凤渊闻听此言,冷冷抬头:“所谓脸面,都是儿郎自己挣出来的。她若是将来被人看不起,便说明我无用,不能给她争脸。父皇说,是不是这份道理?”
淳德帝觉得这儿子太叫他失望。虽然没有被功名利禄冲昏头脑,却被个商贾家的女郎拿捏不知轻重。
他有心驳了,可刚知道这孩子中毒甚久,受了几多委屈,被囚的十年啊!换得谁能受得住?
于是淳德帝缓了语气道:“你且先将人带来,让朕过过眼,到底是什么花容月貌,让你非娶不可?”
慕寒江听得心都提到嗓子眼,若是闫小萤顶着那样的脸出现在陛下跟前,她岂不是死路一条?
这时,便听凤渊沉声道:“她入京以来,被人嘲讽出身,自觉坠了我的名声,已经自请回江浙了。临行时,她说除非陛下降旨赐婚,否则她死都不踏入我京城王府一步!”
淳德帝听得都挑眉毛了:“她竟然敢说这样胆大包天的话来?”
凤渊抱拳道:“她笃定父皇不会应,才说出让儿臣死心的话。可儿臣这辈子若不娶她,宁愿终身不娶!”
说着,凤渊郑重跪下,朝着淳德帝施了全礼。
自从荒殿出来,这是皇长子第一次如此郑重求他。
陛下一时陷入了沉默。他虽正值壮年,却不能不考虑未来继承人的人选,太子是被皇后养废了的,立了软弱无能的他,便会让汤氏外戚把持朝纲。原本属意的老二,越发叫他失望。
而这老大,他以前一直未曾考虑过,毕竟一个疯子如何执掌朝纲。
可若凤渊只是受了毒药蛊惑,本身并没失智……他的经历太坎坷,吃了太多苦,又怎会对兄弟有情?若是一朝执掌大权,只怕老二他们就不光是被痛打一顿那么简单了……
帝王心思流转,一时想得有些深远。
凤渊童年经历坎坷,却并无尧舜的圣人心肠,观他为人冷硬处事,做个辅助的臣子还好,却不堪为仁君。
若是如此,为他择妻,倒不必如给储君择妻一般,要求个门第显贵了。
如此想罢,他淡淡提醒:“皇子娶亲,不光只为情,你娶了这样的女子,可不光是世人嘲笑,对你之前途也有影响。你可想好了?”
凤渊淡定道:“想好了,还请父皇下旨成全!”
“不可!”没等淳德帝应下,一旁突然传来郎君的喝止声,只见慕寒江铁青着脸喊出这句话。
这次安庆公主有些惊讶,转头看向自己儿子,不知慕寒江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慕寒江说完这一句,才警觉自己失态,只能硬着头皮道:“身为皇子,择妻当谨慎,女子父兄要向礼司递交庚帖,验明与皇子生辰八字,才可奏请陛下。”
他这么说倒是合理,可还没等陛下开口,凤渊冷冷道:“合于不合,我此生唯娶她一人。又不是给你择妻,慕公子为何要如此激动,出声阻拦?”
慕公子咬了咬牙,沉声道:“只怕这是大皇子的一厢情愿!她若心爱你,怎会如此轻易离去,大皇子当真确定,她愿嫁你?”
小萤与他讲过,她并非凤渊真的侍妾,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子罢了!
凤渊如此行事,可曾问过女郎的意见?
凤渊闻听此言,轻蔑一笑:“怎么?她跟你说过不愿嫁我?”
慕寒江抿了抿嘴,正待说话,凤渊又冷冷道:“若慕公子有意见,那我还有一人选,不知慕公子愿不愿割爱将令妹嫁给我啊!”
此话一出,原本闲闲看热闹的三皇子登时不干了,瞪起牛眼冲凤渊喊道:“大皇兄,你敢!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好的全成你的了!”
安庆公主也连忙奏请陛下:“嫣嫣被娇宠惯了,性情火爆,实在不堪为大皇子良配……”
慕寒江更是被气得紧紧握住双拳,才能努力压制火气。
一时间,御书房里吵得不可开交。
淳德帝听凤渊越发胡闹,也是紧皱眉头,看着乱糟糟的情形,忍不住一拍桌子:“吵什么吵?你们是阵前抢辎重的兵蛋子?难道手慢了,就要忍饥挨饿,娶不到媳妇了?”
他看桌前的两个儿子,又看了看紧抿着嘴的慕寒江,实在懒得梳理这些小儿女的糟心事情。
凤渊的年岁不小了,眼看着二十四,还没留下一儿半女。
这孩子向来欲求不高,从来没管他要过什么东西,不过是要扶个出身不高的女子为王妃。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苦在这时候伤了父子之情。
想到这,他开口道:“既然是你的侍妾,想你也知根知底,至于庚帖什么的,交给礼部补一下,走过场就是了,朕会下诏书,让你风风光光接那女子回京的。”
听了这话,凤渊和三皇子同时跪下,谢过父皇圣明。
淳德帝皱眉看着三皇子:“有你什么事,你谢什么?”
三皇子连忙道:“父皇赐一个也是赐,赐两个也是赐,不如也赐我与慕嫣嫣成婚……”
他的话音未落,安庆公主便冷声开口道:“慕嫣嫣已经许了人家,谢过三皇子错爱,还请另择良配。”
这下三皇子的牛眼又瞪圆了。
凤渊自觉没有自己的事情,跟陛下确定了请旨流程,便与父皇告辞,转身离开了书房。
而慕寒江手拿着面具,一路追撵过来,等走到一处无人的长廊时,他出声道:“大皇子,请留步!”
第94章
凤渊回头看他,目光落在慕寒江拿着的那个面具上。
慕寒江深吸了一口气,笃定道:“你知道她从我那逃跑了,也知道她在哪。”
凤渊将目光落到慕寒江的脸上,悠然回答:“你说呢?”
慕寒江此时胸口都要炸裂开来:“你将她交到我手上,只是为了诓骗我和母亲替你为证?”
凤渊冷冷道:“我不会将她交到你手上,是她想跟你走,才走得的!”
言下之意,那日慕寒江虽然拿了小萤假扮太子的机密相胁,又领人包围了瑞祥王府。
可若不是小萤松口表示要跟慕寒江走,那慕寒江就带不走人!
“至于你母亲为何愿意来证,那你要问她。像她那样惯会权衡利弊的人,一定是深思熟虑,想到了得罪西宫的弊端,比她自己承担毒害皇子的罪责要轻,这才来证的,怎么,你还要我对你们母子感恩戴德?”
慕寒江直觉自己遭到了背叛。可这愤怒的源头是什么,又该滚滚流向哪里,却全无头绪。
凤渊好似洞悉了慕寒江掩在晦暗下挣扎成一团的乱,伸手扯过他手里的面具,一边打量那面具,一边道:“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小萤祸乱凤家宫闱?”
慕寒江抿了抿嘴:“她不是那样心性的人,可那么胆大的女郎,若她做过的事情被陛下知晓,你该知后果!再说你往后怎么将她往陛下的身边领?”
凤渊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慕寒江的眼,若有所思道:“慕公子,其实你不是担心我娶她,而是不愿她嫁我吧?”
听起来像是废话,可慕
寒江仿佛被说中了心事,瞳孔微微放大,顿了片刻,才咬牙切齿道:“你……在胡说什么?对,我是担心她甚于担心你。因为你这样是在害她!你明知她身世清苦,为何在她家人好不容易团聚时,还要固执将她留下?放她回去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放?就像你打算做的那样?我不是你,在荒殿苦熬的十年,活着便如同地狱里煎熬,我只知道抓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是真切的。可你呢,明明每次见到,眼睛都紧盯着她,却因着种种桎梏,甘心做个君子?慕寒江,你可真像你母亲,虚伪得连自己都骗,你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难道在她还是太子的时候……”
“够了!”慕寒江没想到凤渊会突然说破,一向儒雅的脸上难得挂了尴尬狼狈。
凤渊轻笑了一下:“不管公子怎么想,以后都离瑞祥王妃远些,否则休怪我与你翻脸!”
说话间,那张狰狞的阎王面具,在凤渊的大掌间被搓成了粉末。
慕寒江缓过神,低头看那面具,怒道:“这是证物,你怎么擅自损毁?”
凤渊拍了拍手:“弄脏了的东西,要它作甚?”
“你……”慕寒江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
凤渊懒得再跟慕寒江掰扯,转身大步出宫而去。
而慕寒江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双手微微攥紧,心中翻滚的却是凤渊的那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什么时候?他也不知,只是今日凤渊突然提出迎娶闫小萤,他却觉得无法接受,凭什么?明明皇长子的桎梏更多,他却不管不顾,一意孤行?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恣意妄为?凤渊这么做,只会害人害己!
……
就在陛下书房内这场风波不到一个时辰,啸云山庄那边就得了关于书房审案的密奏。
“他居然只是向陛下请赐了婚书?”主上正在擦拭着一把七弦琴,用蛋清给那蚕丝的琴弦保养。
“他是求了哪家贵女?”
坐在轮椅上的范十七低声道:“是他府里养着的一个商贾出身的侍妾,不是什么贵女。”
主上低低笑了出来:“当真懂得韬光隐晦!他若求娶对他有裨益的高门女子,一定会引起陛下的猜忌。可为了避讳猜忌,就娶了那么低贱的女子,也非常人能为!可惜啊,此等心性,若能为我所用,可比西宫的废物母子要强太多了!”
范十七现在提起凤渊就觉得四肢痛楚,他的断筋虽然接续上了,可也失了气力,俨然成了废人,如今也只能在山庄负责情报的收集。
“至于魏国的抚王霍不寻已经暂时坐船离开,可因着没能带走怡妃,他托人问主上,能否安排他再来一次大奉都城?”
主上保养好了琴弦,用扇子轻轻给弦子打扇:“我养了这么多的线里,顶数魏国的两兄弟没有白养,居然一不小心,让昔日落魄的两兄弟执掌了魏国。可惜那霍不琛翻脸无情,跟凤渊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狼。还好他这个弟弟,色迷心窍,留了短处。可惜,本想让他挑起两国祸端,却这么不清不楚地偃旗息鼓了……还没查出那怡妃到底是如何回宫的?”
范十七心里一紧,连忙道:“属下在抚王身边又安排了人手,打听到这次救下怡妃的,是在毓秀村救下葛大年夫妻的女子,听说,她还是杀死碎银的那个绝顶高手,据说所用招式能克制范氏刀法,身手不凡!”
主上的手顿住了,带着兜帽的头微微抬起,诧异道:“是个女子?”
范十七道:“属下猜测,这女子应该是萧天养派给大皇子的死士暗卫!如此高手,一定有名有姓,若从萧氏门下查找,必有收获!”
主上冷哼:“萧氏门下的女高手?萧天养为人向来挑剔,又有叶展雪珠玉在前,不如叶氏的女子,他岂会收到门下?他什么时候收过女徒,怎么从不见你来报?范十七,你的脑子若是跟手脚一般无力,当真就是无用的废人了……”
范十七听得一惊,连忙道:“只因为萧氏门下有许多我安插的人,可是他移居京郊山上后,便一个门徒都没有带,属下马上安排人,从萧天养处套出那女子的底细!”
主上又是轻笑一声:“几次布局,都是差一点就功亏一篑,这棋局里定然是有我没有算到的纰漏,将之找出碾碎,才可继续,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范十七连连应下,正要转身离开,主上却指了指那把名琴道:“将这把琴,借着汤家人的手,送到怡妃那去。”
这次怡妃没有被废,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不过如此也好。商氏母子不堪一用,他也需得培养些好用的了。
而这怡妃当年与霍不寻的私情,正是现成的好把柄。
但愿这个怡妃懂得识时务,不然她那冷宫姑母,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
此时的闫小萤可不知深宫内外的风云变幻。
她在皇寺送走了汤觅之后,娘娘回宫,城中门禁解封,她便买了一套四季鲜花饼,带着小五跑去山上看望萧天养老前辈了。
这次在五里坡与人对战,小萤才体会到萧老前辈为自己付出的心血,自当买些糕饼作为谢师礼的回报。
萧天养看小丫头一改之前总想逃之夭夭的德行,开始对自己围前围后了,也很受用,当即扬言要再教小萤一套功法。
小萤殷勤给老前辈冲了一杯茶问:“萧老前辈,你知道啸云山庄是个什么底细吗?”
萧天养皱了皱眉:“就是个游走黑白两道的生意铺子,凡是赚钱的,铁矿生意,人命买卖,没有那山庄不做的,是以关系深厚,让人触摸不得。至于山庄的主人,我也未曾见过,而山庄的管事叫范十七。阿渊之前跟他们往来密切,我劝了几次,他也不听,你要多劝劝他,他好像听你的。”
小萤却若有所思地问:“可我总觉得这位主上,与故去的叶王妃也相熟。您知道还有什么人与叶王妃交好?对她成婚以后的家事了解甚深?还有安庆公主……她在嫁给定国公前,跟陛下关系如何?”
萧天养没想到这小小女郎问的尽是陈年旧事,一时也有些怅然:“跟展雪交好的人太多了。她的性子可跟凤渊那闷葫芦不同,生平最爱结交。成婚前,仰慕她之人大有人在。就连萧雨嵉的夫婿,也曾喜欢展雪……”
萧雨嵉便是安庆公主的闺名。
说到这,萧天养自觉失言,不该如此妄议侄女萧氏的家事。
小萤又挖到了个八卦:“这么说,定国公当年也喜欢凤渊的阿母?”
萧天养也是叶展雪的仰慕者,却毫无醋意,还带着无比骄傲道:“只要见过展雪,不瞎的男子谁不喜欢她?不过展雪绝非寻常女子,只可仰头瞻望,却近身不得!”
小萤听得愈加好奇:“叶王妃如此奇女子,为何会嫁给陛下?”
虽然淳德帝年轻时也是俊帅非凡,可叶展雪应该也不会是重颜色的浅薄女子啊?
萧天养微微叹息:“以前我也不懂,不过后来也渐渐明白,展雪嫁的不是男子,而是她的宏志!”
“怎么?她想做皇后?”
“非也,展雪常常感慨,许多奇山异水尽在魏国。可惜前朝内乱,魏国的国土被贼子割裂,魏国的旧王穷兵黩武,不断袭扰边关。两国交恶,想要去魏国游历山水也是困难重重。若有一日能一统魏国,岂不是今生无憾?而能助她成愿的,自然非凤家男儿莫属,所以凤启殊那小子投其所好,整日围在展雪的身边画着大饼。小小女郎到底是被花言巧语骗了!”
当年那老儿,仗着仪表非凡讨人喜欢,又故意表现得与展雪志趣相投,极尽讨好能事,让展雪误以为找到了同路伙伴。
可他当了皇帝后,干的却是权术平衡之道,在世家之间,大搞制衡,稳住帝王之位,征讨魏国变得遥遥无期。
而叶展雪则遭遇了意外后,发现丈夫并非心中良伴时,已经晚矣。
叶凤两家捆绑太深,让她陷入泥沼,最终产后重病,缠绵病榻抑郁而终。
说到最后,萧大侠叹了一口气:“她若没有嫁人,该是多好……”
小萤撑着下巴听,终于明白萧大侠对叶王妃的情感了。这心仪的女子,在他心中俨然如供奉神祗般的存在。
是以有人喜欢他,他不但不愤怒,反而觉得理所当然,毕竟神仙就是供世人敬仰,却不可近身的。
在这点上,凤渊的气度可比萧大侠差多了!举凡她身边出现个男的,凤渊都要醋一醋,那架势,仿佛有人要抢他过冬的衣粮,护食得吓人。
跟萧老前辈畅聊太久,小萤也干脆便在山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还没睁开眼,便觉得有股冷冽之气转入了被窝,冰得小萤一激灵,猛然睁眼。
却看见凤渊带着一身寒气正躺在她的身边。
小萤有些嫌弃
地挪了身子,尽可能往被窝深处躲:“干嘛啊,太冷了!别碰我啊!”
可是大皇子压根不听,伸手就将小萤扯入了怀中,一翻身覆在其上。
小萤被冰得不行,气得捶着的他的胸。
而凤渊将她揽住,故意用冰脸蹭她。
小萤忍不住咬他的脸,惹得凤渊轻笑:“属小狗的?”
小萤干脆伸手将他搂住,无赖蹭了蹭问:“中毒的事情报呈陛下了?他不会有事重拿轻放了吧?”
凤渊哼了一声:“凤栖庭入了吏部之后,卖官鬻爵,大发横财,真当以为他老子不知?前些日子,他‘提拔’的官吏在镇海闯下大祸,为了收刮回买官的钱银,大肆冤案,却不巧冤枉了腾阁老一位学生的侄儿。那贪官以为苦主只是无名无姓的穷书生,却不知他乃隐居乡野的大儒康卷的亲侄儿,所以冤案之后,这来龙去脉的状纸由腾阁老代转,已经呈到了陛下的桌案上。”
小萤眨了眨眼:“隐居乡野多年的康大儒,早就远离名利场,如何能立刻与朝中腾阁老接洽?又这么及时上报?”
这里面应该是有人顺势推了一把才对。
凤渊坦然道:“镇海离澧县不远,汤明江受我所托,一直盯着那贪官的动向,也是他帮助那位大儒搜集证据,又联系我派人将人接入京城。”
老鼠哪有不偷吃的,只要锁定了合适的目标,耐心等待,便有所成。
而今,这案子已经在各个州府书院传扬开了。而关于二殿下卖官鬻爵的传言也喧嚣直上,纷纷要求吏部彻查此事。
毕竟那犯事的官员居然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而那书生正是在田产纠纷时,讽刺他乃草包昏官才锒铛入狱的。
小萤听明白了,凤渊早就握有商贵妃当年迫害叶王妃的证据,却一直隐而不发,就是静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毕竟西宫商贵妃深得陛下多年的宠爱。就算凤渊满身委屈,在故人已逝,家丑不宜外扬的前提下,淳德帝大约也是大事化小,不能给西宫致命打击。
可若是西宫牵扯了国事,而且会酿成浩瀚巨波,哪怕再得宠的女人,在国事面前也变得无足轻重。
现在,二皇子闯了大祸,陛下不能容他了。
这才是今日凤渊突然发难,而西宫商贵妃能被一举被压制的根本原因。
“若是彻查二皇子卖官位,那汤明江会不会受牵连?”
“汤明江在晋升考试里,名列第一,卷子是呈交上去封存了的。这样的名次,原本该晋升到更好些的地方。可他自愿选了谁都不爱去的穷县,而且短短时日,就带领百姓解决了当地水渠堵塞的难题,深得民心。就算他说贿赂了二皇子,靠买官得的官职,只怕都没人信。”
听到这,小萤舒缓了一口气,然后贼兮兮地问:“咱们那位父皇,最爱搞用官职爵位补偿的那一套了,他见你吃了这么多的苦,没说给你个官做做,好好补偿一下?”
想当初,她假装太子时,不过是拒绝了汤皇后安排的婚事,挨了一顿打,靠着装可怜便换了少府的肥差。
如今到了凤渊这里,这么一个苦透了的孩子,就算他开口提出入兵部,淳德帝也是会应下的吧?
凤渊笑了笑:“我要了更好的……”
小萤好奇问:“什么官职?”
“你日后便知道了……”
凤渊觉得与这女郎多日未见,如今正是二人独处的时光,再谈那勾心斗角,便辜负了。
所以他低下头,密密实实地吻住了小萤的嘴。
每次二人分隔太久,凤渊的亲吻总是来得更加霸道不容拒绝,仿佛她的口舌含着续命的灵丹妙药,需得耐心吮食,容不得半点的浪费。
待得一吻将歇,有些喘不过气的小萤终于一巴掌拍开了他,然后将脸埋在他结实的臂膀里,嗅闻着淡淡浸雪冷香,有些依依不舍道:“以后我不能留京,与你也不得长见,待我寻了落脚的地方,你若有空就来看看。”
她被慕寒江识破,若是再在京城明目张胆地出现,慕寒江一定会发难。
所以在安庆公主与义父的旧账未了之前,小萤打算在京郊城镇寻个落脚安身之处。
往常提起此类话题,凤渊必定脸色沉沉,不甚情愿。
小萤早准备好哄一哄人了,可谁想到这次,凤渊仿佛超脱到了新的境界,竟然心平气和道:“好啊,最近无事,我陪你去寻相宜的地方。”
这让小萤颇有些出乎意料,觉得凤渊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倒是让她有些不适应了。
他与陛下陈明女郎离了京城,需得有旨才愿回京。
他借口去接女郎回京,正好可以陪着小萤在附近游玩几日。
至于为何不告诉小萤,他已经请了准婚的圣旨,是因为他太了解这女郎的性子了。
那日她敷衍的语气,当他不知?
若是肉没按在锅里煮烂,岂能轻易掀开锅盖,让煮熟的肉飞跑?
第95章
既然凤渊提出要陪着自己在附近的城镇逛一逛,两个人当天便下了山。
只是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两个正在上山的壮汉。
其中一个个子矮些的说,他们是萧天养前些年收的两个弟子,正好游历在京城附近,听闻师父在山上有别馆,便来此拜见师父。
看着这对年轻男女从山上下来,那矮个子的便好奇问他们是谁。
凤渊不愿表露身份,便简单说自己是萧大侠新收的弟子。
因为天冷风大,小萤穿了件戴兜帽的披风,将脸得密密实实的。
另一个下巴长了痦子的男子则上下打量小萤,还好奇地问:“你……也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
没等小萤开口,凤渊就冷冷道:“你不是他老人家的徒弟吗?应该了解他之为人,何时收过女弟子?”
那个下巴长着黑痦子的男子尴尬一笑:“只是见有女郎在此,才好奇一问。那……这位小师弟,我们先上山去见师父了,容后再聊。”
说完,那两个二人也不再废话,继续朝山上而行。
凤渊叫了沈净:“回去看看,确定那二人身份。”
因着之前毓秀村的遭遇,凤渊怕主上再对他身边亲近之人下手,不得不提高防备。
不多时,沈净从山上下来,跟凤渊说,那两个人分别叫宁羽和刘程,的确是萧大侠早些年的徒弟。
“属下还照您的吩咐,跟萧大侠交代,不要跟不相干的人提及女郎与您的事情。”
凤渊听了点了点头,这才下山扶着小萤上了马车,朝着乡镇而去。
凤渊所理解的乡镇,似乎跟小萤的有些偏差。
等小萤下马车时,才发现他领自己来了距离京城百里的主衣局的织坊。
这里的工匠都是从江南各大织坊里请来的工匠,蚕丝也是从槐乡运来的金贵丝料。
这方圆百里毗邻的工坊忙碌一片,做出的布料专供王室使用。
当凤渊让小萤拿着图册挑选布料的花纹式样时,小萤不禁失笑道:“你想给我买新衣,去镇上的成衣铺子就好,选这么名贵的布料,日常穿起来太隆重,到时候岂不是要压箱底?”
可凤渊表示来都已经来了,为何不选?
小萤虽然平日以男装居多,可心里到底是爱美的小女郎。
她嘴巴上拒绝,眼睛却很诚实地挑挑拣拣,不多时便选了十几个样式。
凤渊吩咐一旁的主衣局管事记下,再推荐一下这些式样的布料做什
么样款式的礼裙才适合。
于是管事又叫了裁缝来给女郎量尺。
小萤看了凤渊挑的礼裙式样,裙摆拖地,还要镶嵌海珠宝石。
依着她看,连大奉的公主在宫中赴宴时,都不敢穿这么奢靡的裙。
“你疯啦!有钱银也不是这么花的,我穿这样裙,去乡里老绅家中吃席吗?”
若是像先前顶了凤渊侍妾的名头,还能有机会穿这些裙子在京城赴宴,让那些贵妇品头论足。
可是现在,她眼看过不了多久就要打道回府,回江浙老家了,弄这些礼服作甚?
可凤渊却瞟了她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去选里衣式样。
不亏是江南名造,一件里衣织得薄若蝉翼,团起来攥在手里,竟没有苹果大的一团。
当那纤薄里衣在凤渊骨节分明的大掌里如夏花绽放,又被抖开时,从来都不会在人前局促的闫小萤只觉得是被蒸锅料理的螃蟹,从头到脚头都要红透了……
她特意用身子遮挡一旁管事和绣娘的视线,用手指着那衣:“这是给你选的,还是给我选的?”
若是凤渊给自己选的,她……应该没啥意见,他一身的紧实的肌理线条若穿上这衣,便如裹透明糖衣,应该很养眼吧?
可若是给她穿……那岂不是跟没穿一样?
她才不要!
凤渊笑了笑,倒也没坚持。
不过趁着小萤没有注意的时候,他还是示意管事将这里衣添入单子里,另外还有一件嫁衣礼裙,也要抓紧时间改制出来。
他的萤儿既然爱美,在他们成礼那日,她便要穿上最美的嫁衣。
从主衣局出来后,凤渊便拉着她一路吃吃喝喝,却并不看房子。
小萤到底是十七岁的女郎,若无事的时候,有人带着她玩,她也想不起正事。
论起民间玩耍,凤渊不甚灵光,在他童年短促的时光里,并无人专门带他在集市游玩。
就算现在看着这些,凤渊也不大感兴趣,他的日常除了虔诚吃饭之外,便是练功,还有读书,而无助于他目的其他兴趣,比如贵族弟子喜好附庸风雅的字画,他向来懒得分精力钻研。
记得在王府时,凤渊喜欢与小萤同宿一房,小萤已经酣然睡了,偶尔起夜醒来时,才发现凤渊居然又去了隔壁书房,继续挑灯夜读。
小萤这才恍然,凤渊为何在出了荒殿以后,无论武功还是学业进步如此之快,他真是在头悬梁锥刺股地弥补自己被夺走的十年光阴。
是以他现在如此耐心地陪着自己逛集市,都让小萤生出了微微的罪恶感,觉得实在荒废他的光阴。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跟小五他们自己寻房子就好,别耽误你的时间了。”
凤渊将手里的猪肉烤饼喂到她的嘴里,然后低头很是认真道:“陪你怎么是耽误时间?”
小萤知道,这位大皇子并不是擅长花言巧语的人,所以他这么说,就是真这么认为。
在凤渊的心里,陪着她,跟变强大,还有夺权一样重要的。
她喜欢这样的凤渊,虽然是皇家儿郎,但心思还没如他父皇一般被权势浸染,盛得下闫家的女郎。
这让她的眼睛都变得晶亮,勾着他的手,心想:定要带他玩得尽兴些,才不算辜负了他。
于是接下来,小萤传授了他不少的技巧,比如撂地拉场子的时候,如何快速占位,抢在最前排。
这样看杂耍艺人吞剑,悬天绳的时候,眼前无遮挡,最过瘾。
有时候,动作慢了,没抢在最前面也无所谓,凤渊看着有其他大人将孩童撂在肩膀上看,觉得这法子不错。
他臂力惊人,伸手将小萤也高高举起,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旁边的孩童咬着糖葫芦,好奇地看着新加入的同伴,奶声奶气问:“姐姐,你几岁?”
小萤稳住了身形,冲着小童笑:“只比你大一点点……”
只是凤渊原本就身材高挑伟岸,再将女郎架起,简直是人群中高耸入云的山峰一座。
这下子,他们身后的人可不干了:“不是,郎君看着年岁不大,女儿长这么大了?你将人举这么高,好意思吗?我们怎么看啊?”
凤渊回头冷冷看人,他野性俊美的模样先是周围的人一愣,而满身杀戮气场,搭配冷凝的眼神,逼得人有些说不出硬话来。
不过他高举着的女郎却通些情理,笑着拍凤渊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不要阻碍别人看杂耍。
于是凤渊就干脆拦腰抱去她,让她跟自己一般高,这样也能看得很清楚。
人群嬉闹之际,小萤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回头目光掠过人群,并没有发现什么。可过了一会呼喊声渐进,她再次让凤渊将自己举高,突然发现人群中有一张熟悉的脸。
小萤赶紧拍了拍凤渊的手臂,凤渊顺着她的目光一望,也是目光一凛,示意身后的沈净过去找人。
而凤渊则带着小萤寻了一家清净的茶室,包了一间房。
不一会,沈净便将人领了上来,只见一身狼狈的鉴湖噗通一声跪地,看看一身女装的小萤,又看看一旁坐在的大皇子,悲切地唤了一声:“奴婢可找到你们了!”
小萤许久没看到鉴湖了,连忙扶起了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在离开江南前,特意留下了鉴湖与尽忠,就是为了有一日“太子”驾崩,能给这二人一份自由。
按照之前慕寒江和凤渊的商议,是打算让太子立即“殁了”,免除后患的。
按照时间算,那边的“太子”都该下葬了,为何鉴湖会满身狼狈出现在此?
鉴湖好像许久没有吃饭了,先狼吞虎咽,吃了茶点,才总算能平心说话:“不好了,太子……好像要回来了!”
小萤的瞳孔微微放大,紧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阿兄虽然是跟随戏班唱戏,可凤渊也安排了可靠的人相随,就是怕他发生意外。
北地那么远,更无什么朝野权贵,就算阿兄登台亮相,也是涂抹厚重的脂粉,怎么可能被人认出?
鉴湖说太子回来了,是说凤栖原回来了吗?
就在这时,凤渊王府有人骑快马而来,给凤渊送来王府接到的飞鸽传书。
凤渊展开纸条看了看,神情凝重道:“凤栖原的确出事了……”
原来凤栖原的戏班子一路游走到北地村镇后,便打算再一路而下,折返回来冬休。
天太冷了,戏子们在台上露天唱戏也太呛嗓子,是以要年底封箱,等最寒冷的月份过去,再重新开唱。
封箱宴上,通常要请些平常捧场的老主顾,喝一杯答谢酒。
坏就坏在酒宴上,一个老主顾又领了一位爱好戏文的贵客登场。
那位贵客来自京城,看到了凤栖原的脸便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不过好在凤栖原在戏班用了化名,取了小萤替他取的化名,叫“宗宝”。
而那人过来给凤栖原敬酒的时候,那一口流利京话让凤栖原心怀警惕,只是照着小萤替他想好的说辞讲了一遍,他跟着江浙的班主,又在北地生活了数月,口音都变成南腔北调了,压根听不出京话,是以并无什么破绽。
那人盘问甚久,而班主之前得过小萤让人给的银子,也照着事先的说辞,替凤栖原打掩护。
确定了凤栖原当真是从小跟着班主唱戏的,那贵人这才作罢。
如此以后,戏班子封箱,便准备打道回府。
可就在半路上,戏班子入住客栈的时候,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有一个人下楼吃饭。
等负责保护凤栖原的人察觉不对,踹开客栈房间,才发现戏班子上下都被迷药麻翻,整个戏班子人在睡梦中被利刃抹了脖子。
只是横陈的尸体里,独独不见凤栖原。
小萤听到这里,手脚都发凉,她转头问鉴湖:“说吧,你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原来太子江浙别院那边早早便安排了太子早逝的戏码,只是碍着之前慕公子盯得紧,无法实施。
待慕寒江那边终于消停,撤了暗卫后,他们那边一看机不可失,立刻安排
太子“病逝”,就连身形相似的尸体也备好了。
这样就算陛下命令棺椁入京安葬,尸体在入京时也会变得这腐烂,脸都看不清的尸体也不怕人检验。
可关于太子殁了的奏折刚送出去,还没送到地方官员那时。
就在夜里,棺椁存在厅堂上时,突然来了一伙蒙面人,入院就杀,一副不留活口的样子。
而鉴湖和尽忠都是遇事脚底抹油的机灵鬼。
尤其是鉴湖,能从宫廷一路活到江浙,靠的就是被假太子磨砺得越发胆大的心思。
她老早就为了以防万一,给自己想了退路,在别院墙角偷偷挖了狗洞,有茅草遮挡,并不显眼。
而厅堂里情形不对时,她手疾眼快,拉住一旁哭丧的尽忠,溜到狗洞边爬了出来,这才趁着夜色堪堪逃过一劫。
鉴湖心知太子是假的身份若暴露,乃是株连九族的祸事。
她也是艺高人胆大,在偷跑之前,还在厅堂放了火,将接续长明灯的油罐子洒在了棺椁一圈,就算那些人闯进来开棺验尸,应该也是焦尸一具了!
鉴湖想着那日她跟尽忠逃出去后,偷偷折折返查看别馆的情形,可远远窥探了半天,只见一辆辆蒙着黑布的车不断往外运。
“那运的,只怕都是别馆里侍卫和仆役的尸体!别馆里的人跟戏班子的人一样,都被屠戮灭口了!”鉴湖说到这里时,又是后怕打了个冷颤。
小萤听到这,不动声色问:“你为何要拉着尽忠一起跑?”
鉴湖丧着脸:“匆忙之间,我身无分文,一个女儿家跑出去怎过活,可尽忠就不一样,他最爱藏钱,平时鞋垫子里藏的都是银票,我要逃跑,自然得拽个大份的荷包啊!”
若不是事关阿兄,小萤应该能被鉴湖的机智逗笑,看她现在只是紧缩眉头问:“那尽忠现在在哪?”
“我们一路出逃,时刻留意官府公告。按理说,无论太子殁了,还是太子的遗体被盗匪歹人打劫,各地公府都应该出告示缉拿。可是我和尽忠在江浙兜转了一圈,毫无消息。后来又听闻了太子要动身归京的消息。我听得都蒙了,因为太子的车就是从别馆里出来的,可是跟车的侍卫随从,我却一个都不认识。尽忠并不知你假冒的事情,我也没法跟尽忠讲明内里的关卡,他偏偏要追撵太子,若是去了,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我只能诓骗他,我得了太子的密令,要与他秘密回京,就是想先找到你和大皇子,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说到这,鉴湖想着这些日子的心酸,哭得鼻涕都要出来了:“可是眼看着要进京了,尽忠不小心露财,被几个无赖盯上,被他们搜身抢了钱袋子,他为了护我,还被人打伤了。我们只剩下几十文钱,便一路节衣缩食,一日支持一个馒头,尽忠丢了钱银,本就上火,于是生了病,倒在了城外的茅草店里。我没有法子,寻思出门到镇上探听消息,顺便买些便宜的炊饼,却没想到远远看见你骑在大皇子的肩膀上,这才来寻你。”
听到这,小萤的脑子难得有些乱。她原地走了几圈,问“也就是说太子仪仗也快入京了?”
鉴湖点了点头。
凤渊在一旁沉思,然后笃定道:“凤栖原归位了,有人想要太子速速回京。”
小萤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太子一直没有发丧,便说明阿兄暂时安全。
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知道病死的太子是假的,所以找回真的凤栖原,完璧归赵。
另一种就有点匪夷所思了,那就是他们没有认出戏子宗宝就是凤栖原,却因为他的相貌,而寻了阿兄去冒充太子……
也就是说,有人行了她以前的路子,妄想真假相换,却一不小心,将真的换了回去。
当小萤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凤渊想了想道:“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有人要掌控太子,所以才血洗了江浙别院!”
“无论哪种都不重要,我阿兄不能再入皇宫。”
以前无论怎么,阿兄总算还有个蛇蝎的汤氏可以依靠。
可是现在他回宫的话,那个处心积虑将他捉回来的人必定要牢牢掌控阿兄,那么他情况就要比逃出宫前还要凶险百倍!
凤渊显然也想到了关隘,伸手搂住了小萤的肩膀,宽慰她道:“别急,阿原暂时没有危险,我会命人打探太子仪仗,亲自去见见他。”
鉴湖惊魂未定,却看见那个传闻疯癫的大皇子,亲昵搂着假太子,还柔声宽慰着她。
一时间鉴湖有些精神恍惚,疑心自己最近没吃饱饭,看人都看出错觉了。
第96章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女郎,居然乖乖任着大皇子搂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性子本就是乖巧的奶猫。
难道大皇子不知她的性情,被她甜美如小妹妹的外表迷惑?
他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鉴湖半张着嘴,惊讶得眼珠都快掉了。
她终于恍然,为何当初大皇子识破了这女郎却不戳穿的原因。
乖乖,美人计都使上了,还真不怕被大皇子掐死?
这天底下还有没有闫小萤办不到的事情了?
一时间,鉴湖对自己这位假主子的钦佩之情,便是黄河天上之水,一路滚滚而来。
小萤靠在凤渊的怀中平息一下心绪,看到了鉴湖惊讶神情,这才推开了凤渊。
而那一向冷峻的大皇子依然拉着女郎的手,丝毫不介意女郎的僭越举动。
小萤整理了下思绪,然后问凤渊:“你能派人确认太子仪仗到了哪里吗?”
凤渊点了点头,然后道:“事态变化必然紧急,你不能离我太远,得跟我回京城王府。”
小萤点了点头,只有呆在凤渊身边,才能及时得到阿兄的消息。
只是在这之前,她得安顿好鉴湖和尽忠。
鉴湖还好些,她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尽忠并不知她假太子的身份,就得大皇子出面了。
那小子乃是十足财迷,他的家当有一半留在了江浙太子别院,而另一半又被抢劫一空,如此打击,让尽忠病入膏肓,活得了无生趣。
不过这类心病,倒也好治。
大皇子派沈净去接尽忠时,按照小萤的吩咐,将两锭成色十足的金扔甩在了尽忠身上,并告诉他这是大皇子的赏。真是瞬间药到病除,原本直哼哼的尽忠好了一半,一下子能坐起来了,还有气力咬金锭辨真假。
至于没好的那一半,便是心悬着他贴心主子下落的缘故。
尽忠现在都是懵的,先是在江浙时,太子突然病逝。他听闻这消息时,真切觉得悲伤,世间再难找太子殿下那般宽厚仁慈的好主子了!
他在灵堂前披麻戴孝哭得好好的,就有一伙蒙面人杀入灵堂。
然后慌不择路的他被鉴湖那丫头一把拽起,钻了狗洞,再然后就是别院大门封闭,一车车往外运东西。
鉴湖说那些车上装的是尸体,尽忠起初还不信,直到看到泥泞路上覆满了苍蝇,才看出是有车上的血浸在了泥土上……
吓得他面如土色。接着死了的太子突然要回京城,而鉴湖说领了太子密令,要他陪着一路回京。
尽忠一直半信半疑,待自己的压箱底的银子被无赖劫掠走时,尽忠甚至觉得自己被鉴湖骗了,她跟那些劫财的才是一伙的。
不过鉴湖留下来跟自己挨饿,尽忠又觉得鉴湖那丫头还真够义气。
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了大皇子出面,可尽忠依然心悬主子的下落。
沈净不善撒谎,还是鉴湖快言快语敷衍了尽忠。
把这两个人安置好了以后,沈净又顺便去了沿途驿官,却听说太子行到流云渡附近时,便停歇下来再不向前。
小萤在王府的书斋里铺开了地图,点着流云渡的位置问:“这
里有什么蹊跷?”
“这里离啸云山庄很近。”凤渊说完,抬头看了小萤一眼。
小萤往后一靠,心里微微发冷:“难道我阿兄失踪,这里也有那么主上的手笔?怎麽办?要不要去啸云山庄探一探底?”
凤渊道:“我曾去过啸云一次,那里是经机关高手修建的暗门楼阁,若有不熟悉机关的外人闯入,还没等入内院,就要被乱箭穿心而死。”
啸云经营的生意太脏,那位主上也是怕人行刺,是以布下了机关重重。
小萤深吸一口气,那位主上扣着阿原不放,要么是等待进宫的时机,要不然就是怕“宗宝”露馅,对这个“假太子”做些培训。
若只是等时机,他迟早得放太子出来,可若做培训的话,但愿阿兄机灵,不要露出马脚才好。
可小萤想不明白,为何这位主上最近频频动作?
他可是能耐心十年养蛊的人物,如今急着布线落子,所谓何故?
所以小萤又问:“最近朝中有什么大事,说来给我听听?”
凤渊想了想:“内政并无什么出奇,江浙的水患已平,贪官污吏清得也差不多了。至于凤栖庭卖官鬻爵的案子,不宜明察,可我那父皇也让人秘密处置了。听说昨日,将凤栖庭调拨吏部的旨意已经下达,西宫失了吏部势力事小,可此次声浪太大,西宫这位二殿下想要复起有些难。所以太子若此时回宫,除了我以外,再无与他争,太子不出错,国储之位甚至比以前还要稳些。”
小萤听着,又问:“外务呢?”
“凤尾坡一战后,魏国与大奉一直冲突不断,魏国的霍不琛整顿了先王的一批老臣,任用了一批新将,据说正招兵买马,可能要反扑凤尾坡,但魏国政见不甚统一,国力稍显不足,因此,魏国将要派出使臣,与大奉商量止战界限。”
也就是说,双方现在都不想开战,但情势如此,又都被逼到了弦上,总要寻机会坐一坐,互相给个面子,待得双方休养生息之后,再继续掰腕子。
小萤若有所思:“当初攻打凤尾坡,固然是你心念着为叶王妃一雪前耻,可说过到底,也是因为她旧日手札的牵引,才让你有了这般迫切念头、与其说战事是你挑起,倒不如说是主上刻意引导你行事。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借了商家人之手,与魏国的霍氏秘密接触,更是输出庚铁,助一臂之力。”
小萤总觉得这位隐在幕后的主上,好似一个斗鸡的老手,在鸡群里精挑细选着嘴爪锋利的斗鸡,再将它们放出,斗得血肉横流,生灵涂炭……
而如今听着最近的国事,小萤隐隐觉得,这一件件看似毫不想干的事件背后,似乎酝酿着什么更为惊人的巨变阴谋。
阿兄凤栖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将成为阴谋的一步,注定要被牺牲,血肉被碾压,成为祭天的一杯血酒……
而此时的啸云山庄内,化名“宗宝”的戏子凤栖原正在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笔墨。
一个戴着黝黑面具的人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问:“会写字吗?”
凤栖原惶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含糊道:“会一点点。”
“写给我看……”
见凤栖原不动,他身后的一个粗壮老媪粗鲁地捅了捅他。
凤栖原赶紧拿起笔墨,在纸上写下七扭八歪的“宗宝”两个字。
他是故意写歪的,因为他认出了身后的老媪是汤皇后以前的侍女,她认得自己,而方才她上下打量了自己半天,也不知认没认出来。
戴面具的人看了他故意写丑的字,轻笑了一下:“这样的,一时应该也教不会写字……”
一旁坐在轮椅上的范十七连忙道:“若是主上不满意这个,那属下再找个更合适的?”
这个少年是范十七的心腹去北地公干无意中发现的。当听说这人长得与太子相类时,他立刻报呈了主上,又将戏班灭口,将人带了出来。
恰好那太子在江浙病入膏肓,突然殁了,而在外院的啸云眼线虽然不得近太子之身,却将消息及时传递出来,正好能做个替换。
主上如今在皇子里布下的棋都不管用了,可大皇子也好,二皇子也罢,有哪个能比得上一国储君?
就算淳德帝不待见这个懦弱的儿子,可如果皇帝突然死了,顺理成章继承皇位的不就是这个凤栖原吗?
所以凤栖原虽然无用,却还不能病逝。
若这个叫宗宝的戏子长得够像太子,足以蒙混过关的话,便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用的棋子了。
如今亲眼见了人,果真是跟太子长得像极了!
就连那肖似女子的气质也一模一样。范十七都忍不住嘟囔:“是不是这唱戏长久了,男儿的面向都会变啊!”
主上却似有疑问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范十七连忙低低道:“说起来,太子的长相也不算太特别,算是从众的相貌,大皇子的那个侍妾也跟太子长得甚为肖似。属下曾经在定国公府门前远远见了一眼,可真像极了!可惜她是个女的,不如这个堪用!”
主上却依旧有些不信,开口询问了“宗宝”几个问题。
待宗宝用那南腔北调的口音答了一遍后,主上的疑虑还是不减,又问那老媪:“你说,他跟太子长得像吗?”
那老媪并非太子近身服侍的人,毕竟以前贴身服侍过太子的,都被汤皇后处理得差不多了。
她没法根据痦子一类辨认,只能仔细看了看脸:“模样是像,不过这位长得比太子更女相了些,言谈举止,也无太子的文雅气度,看看这兰花指,都压不下去!”
说着,她忍不住按了按“宗宝”握着笔时高高翘起的兰花指。
不怪老媪眼拙,实在是凤栖庭去了戏班子后,再无旁人约束,再加上唱了旦角,的确比以前更媚了些。
而且他跟随戏班子营生,风餐露宿,日子过得随心放肆了许多,照比着以前养在宫里时,也少了粉雕玉砌的贵公子气度。
主上敲了敲椅子的扶手,看着“宗宝”的脸道:“有这张脸就够了,旁的倒也不重要!”
说完,他挥手让人将这“宗宝”带走,然后想了想,问:“我送出去的那把琴,怡妃收了吗?”
一旁的范十七推着轮椅,小心翼翼道:“怡妃……给退了,而且她自入宫以后,连汤家的女眷都不怎么见,冷淡得很。”
主上有些意外地笑了笑:“这么不懂事,你没让人透话,借着魏国的霍不寻,敲打一下她?
范十七连忙道:“透了些,可是那怡妃压根就不回应,更无其他动作。”
主上叹了口气:“这个怡妃,比她那个姑姑有心机,知道陛下忌惮汤家,便与娘家保持距离,还真是当皇后的坯子……不过她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不能让她这么顺利的上位。冷宫里那个苟延残喘的皇后暂时留一留吧!毕竟国储的位置不稳,若是此时丧母,会有变数。只是除了冷宫以外,宫里其他服侍过太子的人,都处理了吧。”
既然是虚有其表的假货,主上也不愿浪费太多时间在他的身上,只吩咐那老媪细心调教,大致不露马脚就行。
想到这,他起身来到了沙盘之前,那里
是精砂掺入鱼胶所制的大奉疆域图。
只是在这版图,远比大奉现在的国境更加辽阔,不光是魏国,就连北地的个个部落也囊括其中。
他出神地看着,爱怜摸着一旁的浸雪兰花,呢喃道:“看,你到死都没有完成的梦,我会替你实现……若是你当年没有选错人,本该在我身边,看着这荣光一切……”
满室清冷,烛光映在那罗盘上,呈现出一片诡暗光影……
太子已经启程还朝的消息,是在鉴湖她们与小萤汇合两日后才传至京城。
这消息传开,别人也还好些,可是慕寒江却震惊得连声确定三次,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怎么可能?本来说好了要死的太子,怎么突然就要回转京城了,凤渊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想到这,他马上赶到瑞祥王府寻凤渊问个明白。
“到底怎么回事?回来的那个究竟是谁?”
凤渊并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然后说:“凤栖原在北地被人劫持了。戏班子的人都死光了,而江浙别院的人似乎也被换了……我猜回来的,应该就是凤栖原……”
“你猜?你不是聪明绝顶,运筹帷幄吗?怎么?玩脱手了?你也不知那人是谁?你确定那个是凤栖原,不是闫小萤?”
慕寒江如今嘴巴仿佛开光浸了毒汁,嘲讽起人来,毫无半点儒雅公子的气度。
“肯定不会是我啊,我在这呢!”慕寒江话音未落,闫小萤便笑嘻嘻端着果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慕寒江看着穿着一身鹅黄襦裙,披着兔毛夹袄,款款而入的女郎。
她看上去依旧抿明媚动人,不像他,当初为了寻突然失踪的她,熬得几日都没合眼。
他气急而笑:“你倒是敢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有何不敢?你能拿她怎样?”凤渊冷冷发问,护犊子的尖牙立刻露出来。
慕寒江压根不看凤渊,直直问小萤:“说吧,当初是怎么逃出我的院子的?”
当小萤说出凤渊提前给她塞了镣铐钥匙的时候,慕寒江真气乐了:“原来你们当着我的面吵架,都是作假?闫小萤,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吗?”
儒雅的公子,从来没笑得这么狰狞过,小萤都觉得有些对不住慕公子了。
从京城到江浙,又回转京城,虽然她对慕寒江有许多说不得的秘密,却也觉得这人不坏,带着一股不同于那些世故朝臣的朝气。
奈何满腔热血抱负,却被强势的母亲压制,无法彻底施展,也是位壮志未酬的有志郎君。
若是她也是与他身份匹配的郎君,应该能跟慕公子做个至交好友吧?
所以她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慕寒江,诚挚道:“的确是我不对,不该与公子不告而别,若是跟公子坦诚相谈,公子也能放过我的……”
慕寒江的下巴微微绷紧:“你是在讽我?”
小萤摇了摇头,干脆说道:“我的确有些难言之隐,碍着公子龙鳞暗卫的立场,不能尽之相告,待小萤心事了结那日,必定再向慕公子……请罪!”
虽然他母亲不是好人,害了义父一家,但这些恩怨显然跟慕公子没有关系。
但总有一日,她要揭穿安庆公主的真面目,若国法不能正义,那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手刃了安庆公主,告慰义母和孟家阿兄阿妹们的在天之灵。
而那时,她便与慕寒江结下杀母之仇。
这种避无可避的趋向,也让闫小萤有些怅惘,只能对慕寒江道:“总归是我要欠你的。不过眼下,我阿兄陷入危机,我必拼尽全力救他,所以,公子一意阻拦,我便要得罪了!”
慕寒江的眸光更冷:“怎么?你要杀我灭口不成?”
小萤无奈一笑:“你我交情,何必打打杀杀?无非就是委屈慕公子在王府里停留几日,等我救了皇兄,便放了你。”
她倒是不必跟凤渊商量,就这么替凤渊做了决定,是笃定凤渊会听她的?
慕寒江想起陛下赐婚的事情,觉得这女郎有恃无恐地说这些,是在跟他耀武扬威。
他努力压制住心里吞毛般的难受,冷冷道:“我今日能来,自然是有后手,若敢挟持我,龙鳞暗卫便可不请圣旨,查抄王府!我的话撂在这,你们胆敢祸乱凤家血脉,那休怪我无情,去陛下那面呈这一切。”
不管归来的太子是哪个,注定都不是凤家的子嗣,能安排他归京的人居心叵测。
慕寒江身为龙鳞暗卫,必须将这一切荒唐的源头遏制住。
闫小萤并不意外慕寒江的翻脸无情,只是道:“我若是你,担心就不是太子回不回来,而是安排他回来的那个幕后黑手到底要做什么。”
慕寒江眯眼看着她的脸,问:“你知那人是谁?”
小萤知道,想要制止接下来太子还朝的阴谋,光靠她和凤渊远远不够,还要拉着慕寒江与他们同船一起追查才行。
啸云山庄的势力太大,若慕寒江能觉察线索,肯定事半功倍。如此一来,慕寒江也算能有政绩,算做了利国利民的好事。
可惜凤渊死也不答应,因为这事,他俩之前还闹了脾气。
明明她和慕公子之间清白得很,凤渊却总是大吃飞醋,还说出慕寒江对她不怀好意,让她少跟慕寒江接触这样的荒唐话来。
笑话!像慕家寒江这样翩翩公子,满京城的贵女都私心倾慕,就算没有凤渊这个醋坛子拦着,她也够不到这样的公子啊!
而现在,凤渊的耐心显然到了头,看似平和地对小萤说:“果盘既然送到了,你可以出去了吗?”
第97章
凤渊如此直白“请”她出去。
小萤假作没听到,对慕寒江道:“若想知道幕后人是谁,将阿兄救出问清来龙去脉便可,干嘛非得等他回京再让陛下砍头?他并无犯错?因为汤氏的罪孽,从小就失了亲生的母亲,不得与亲人一处,难道就是为了保全凤家的颜面,就要将他秘密处死?”
这次,慕寒江提醒自己绝不会被这狡诈女郎牵着鼻子走:“这幕后黑手,我是一定要查的,若不向陛下陈明一切,是不是还要不断撒谎,犯着欺君之罪吗?够了,我已经被你们带离的太偏,该让一切回归正轨了。
慕寒江试着让自己的心,硬冷起来,语气也十分坚决。
凤渊见小萤还想继续跟慕寒江说下去,这次干脆短促说了两个字:“出去!”
他语气不容商量,既然是人家的府宅书屋,小萤只能识趣出去。
待小萤走后,凤渊这才继续说道:“我并无意与你合作,女郎的话,你不必入心。”
凤渊三言两语就将慕寒江摘了出去,可慕寒江却并不高兴:“怎么?你跟闫小萤,一硬一软,跟我欲擒故纵?”
有人妄想操控国储,必有惊天阴谋,他岂能假作不知?
凤渊起身,突然推开了门窗,待发现门窗外并无女郎偷听,这才关上门窗,开口道:“太子之事,等救出凤栖原后,我会亲自与陛下陈明请罪,绝不带累公子。”
听他这么说,慕寒江却一点都不相信,冷笑点破凤渊私心:“你不就是担心东窗事发,你和闫小萤的婚事就要化成泡影吗?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你如何能娶她?”
凤渊淡淡道:“我跟小萤的事情,亦与你无关。”
被控了十年的人生,在千方百计踏出荒殿时,他便对自己说过,以后该如何活,得由自己说了算。
慕寒江与他说不通,自是深吸一口气。
这番太子归来,变数甚大,凤渊口气这么硬,事情却不一定尽如他愿。
“大殿下,你心太贪,岂能事事如意?如今你千方百计扳倒了西宫,当是有更大的抱负。岂可一味牵涉真假太子的疑云里。如今,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她兄妹二人再不出现京城。是你私心作祟,以至于忽略这最有效,也是对他们兄妹最好的法子。你若想明白了,舍得放手,对于他们兄妹才是最好的!”
“陛下的圣旨已经赐婚,如何能拒?”凤渊语气笃定,圣意难为的模样。
慕寒江这次都笑出声了:“你们两个,哪个是害怕抗旨的?一个胆子奇大敢假冒太子,一个敢私自发动国战。两个欺君罔上之人,就
别太自谦了!”
凤渊冷冷道:“你以为搅了我与她的婚事,你就有机会了?”
“谁说我要机会,我这是在保她的命!”慕寒江跟大皇子一副有理说不清的样子,音量也略微大了些。
就在这时书房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小萤从屋外冲了进来:“婚事?什么婚事?”
小萤偷听向来带了技巧,方才半悬吊挂在飞檐屋顶,躲过了凤渊推门查看,本以为这二位郎君要做些权谋的妥协交易。
谁知,听来听去,都是她被陛下赐婚,要与凤渊成婚的荒唐,她真是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慕寒江看着她震惊的表情不似作假,又转头看着凤渊冷冷瞪着自己样子,似有所悟:“怎么,他没告诉你?陛下已经跟你们赐婚了?”
什么?闫小萤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也看向了凤渊。
有那么一刻,她顿悟了前两日他为何有闲情逸致,陪着自己挑选衣服了。
还有这两日,王府里的管事似乎忙碌着操办什么宴的样子。
感情她要嫁人了,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等到那日,她若不应,凤渊是不是准备让人架着她,硬是按头拜堂成亲?
慕寒江明白了凤渊在瞒着小萤,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无嘲讽地对凤渊道:“你连这个都没告诉她,是打算骗婚?”
自从知道凤栖原出事,凤渊就猜到事情会有变化,却没想到被慕寒江这么快道破。
依着他原来的想法,是想待一切准备妥当,再向小萤求亲,让她的义父看到他的诚意,而不是现在的情形。
在她阿兄蒙难的关卡,他的这番安排显然不合时宜。
凤渊垂下眼眸,习惯性抿紧了嘴巴,等着小萤向他发火。
小萤终于明白,若有所悟抬眼问凤渊:“你不愿让我跟慕公子多说话,就是因着这事?”
看凤渊垂眸不吭声的样子,小萤有些头疼。
她想起了自己以前无意跟凤渊的说的话,没想到她随口说的要有圣旨就嫁,这样没边儿的荒唐话也被凤渊当了真。
而且他还真的千方百计从陛下那里讨了旨意。
她一时想到,她问凤渊为何不从兵部讨要官职,他却说已经跟陛下要了更好的……
小萤急急收住思绪:“好了,既然都说开了,那就不用撵我出书房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阻止阿兄回宫,并找出做出这些的幕后黑手。至于其他的乱七八糟,以后再说。”
“什么叫乱七八糟?”凤渊和慕公子又是难得异口同声。
二位似乎都认为她嫁与不嫁,并非小事。
小萤懒得搭理他俩,用手敲了敲地图:“眼下必须确定,被送回来的到底是不是阿兄,慕祭酒,您就算要抓人,也得探清虚实,对不对?待我探明,再告知你,而你要做的便是作壁上旁观,不要牵涉其中可好?”
慕寒江嘲讽一笑,不觉得她一人能解决此事:“若他是凤栖原,该如何?”
闫小萤利索道:“这是我阿兄的事,祭酒您只需假作不知,其他的不用劳烦您费心了。”
“光凭你?”慕寒江有些迟疑,不过看向凤渊时,便猜她应该要借助大皇子的力量。
想到这,他忍不住蹙眉道:“凤栖原毕竟顶着太子的名头,你让大皇子出面,岂不是要牵连他,一旦事迹败露,他就要顶着兄弟阋墙的罪名!”
小萤心道:若你俩方才打起来,也算是兄弟阋墙呢!
不过她嘴上却淡定道:“放心,我自会想法子,不会牵连大皇子,更无需祭酒牵涉其中。”
慕寒江并不相信小萤的话,就算她较着寻常女子聪慧些,可一届弱质女流,如何能解救凤栖原?
话已至此,慕寒江便起身告辞。
临行前,他似乎对小萤有话说,请小萤单独相送。
到了门口,不待慕寒江起头,小萤便开口道:“公子是不是想跟我说,我身份低微,不堪攀龙附凤?放心,我待京城的事务都了结,就会带阿兄远走,彻底断了当年汤氏换子的隐患。”
慕寒江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忍了忍,解释道:“我不是想讽你身份卑微,配不得贵胄……”
小萤坦荡看着他的眼:“我亦非自卑才不肯应。大殿下前半生太苦,我不忍他因为我而错失了于他重要的东西。更不是因为公子相胁,而自愿离开他。我离开也好,留下也罢,必定是遵从本心。而他骗我也好,诓我也罢,也是我与他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这话显然是在回敬,慕寒江方才说凤渊在骗婚。
慕寒江的表情因为那一句“旁人”暗了暗,停顿了片刻道:“请女郎放心,若是有机会,我会助你救出你阿兄。”
她不禁好奇问:“公子向来循规蹈矩,为何这次愿意破例?”
“有什么奇怪的,我之前也为你破了例。”
小萤知道,可那次是承担了凤尾坡开战的罪责,是为了保全慕寒江心中相宜的国储太子。
可现在,他明知凤栖原是假的,为何还愿意干冒天下之大不韪?
听了小萤的疑问,慕寒江顿了顿,直直看向女郎的脸儿,慢慢说道:“你为何不信,我无论上次,还是这次,都是因为要保的人是你……”
上一次,只是因为国储是让他刮目相看的少年,让他心生不忍,他才会救。
小萤对于慕寒江突然砸的话有些猝不及防,难得愣了一下,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可慕寒江不待她反应,便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等小萤转身回房间时,凤渊已经等在那了。
门房应该事无巨细,将门口的事情都告知了瑞祥王。
而此时凤渊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她。
她以为凤渊这个醋坛子定然会发难,盘问她的心思。
没想到凤渊沉默了一会,只是简单解释了隐瞒婚事的原因:“原想着告知你的,只是阿原出事,才耽搁了。”
这般解释很牵强,不足以抵消他骗人的坏心思。
不过小萤看他这般通情达理,居然没胡乱吃醋发疯,突然觉得此人心性似乎开阔了许多。
只是她将手搭在凤渊手臂上时,才发现他的肌肉绷得很紧,紧抿着唇,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
凤渊当然清楚慕寒江在府门口向他的未婚妻说的那些话。
他甚至觉得慕寒江就是故意挑了这样的时机,若是他吃醋发作,势必要与小萤口角。
而这凤栖原出事的关头,若是他闹,便显得他不懂事,不体谅人了。
生在宫里,凤渊对于这种争宠比较的心思,看得太多。
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沦落到要动这样的心机。慕寒江没生成女儿身,入宫做个争宠的妃子,还真是可惜……
小萤原本安慰醋坛子的话,因为凤渊的“通情达理”而堵了回去。
若不了解他,还真以为他这般大度。
既然他要憋着,就看看他最后能憋到什么时候,不过她很好奇凤渊原本是准备怎么“算计”她的:“说说你原来的打算。”
凤渊笑了一下,带着说不出的邪气:“你不会爱听,何必说出来?”
也就是说,他原来“骗婚”的打算只合适做出来,却卑鄙得不好讲出来?
这么说,还是阿兄出事,才间接“救了”她?
难道还真要迷晕了她,然后架着拜堂?小萤被勾得更加好奇,心里痒痒的,正想说话,却被凤渊一把捂住了嘴。
“若是我不爱听的,你也先别说。”说完这句,凤渊却转身想要离开。
小萤从后搂住他的腰肢,懒洋洋问:“你怎么知我说的你
不爱听?”
凤渊伸手覆住了她的腕子,却终于没有使出气力,只是微微转头,等着小萤如往常生气时那般,继续大骂凤家的族谱。
这女郎热爱自由,最恨别人摆布算计她。然而他明知忌讳,却一意孤行,想用一纸婚书留住她,她若想骂人,也是正常的。
小萤伸手扳住他的下巴,拿出审人的劲头问:“既然备的是婚服,那件薄里衣,是给谁备的?”
凤渊没想到,她问的却是这般不着调的问题,一时呆愣住了,怔怔的眼神,跟昨天院子被小萤按住猛亲的傻狗儿一样。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小萤一把捂住了嘴。
“我现在可是还生气呢,不想听你说话,等救出了阿原,你穿那件衣服打拳给我一人看,我才原谅你……”
说完,她也想学凤渊方才的样子,大步流星地离开。却被凤渊反手扯入怀里,低头亲吻住了她的唇。
每次亲吻少女,无论多么缠绵都不够,再灼热的纠缠,似乎都无法牵绊住她自由飘荡的魂灵。
小萤闭眼接受着大奉皇长子虔诚的膜拜,也在安抚着郎君躁动的不安全感……
他的性子就是如此,因为曾经极度的贫乏,而不得不抓牢手边的一切,又因为从无人可依靠,而变得性情孤僻,若是任着他胡思乱想,说不定又要拐入到什么牛犄角里去。
待得一吻作罢,小萤依依不舍摩挲着男人的脸颊,轻轻道:“接下来,我可能真要说些你不爱听的了。”
说完这句,小萤附到了凤渊耳边,低声耳语:“我打算……”而凤渊的眼也越睁越大……
再说慕寒江,从瑞祥王府出来,一夜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清晨,却接到了陛下的旨意,宣他入宫。
最近魏国的使臣要入京,却赶上前阵子京城刺客的乱子,所以京城的治安,陛下也得慎重问一下。
如此聊着,便也聊到了即将回京的太子凤栖原。
淳德帝叹气说道:“他身体不好,一路慢行了一些,听说在流云渡停留数日才又启程。”
说着,他挥手示意慕寒江坐下,吩咐人给他赐茶:“你父亲的身体如何?”
慕寒江恭谨回答:“还是老样子,陈年旧伤,需要将养。”
定国公慕甚常年不见人,又经常外出求医,更怕将病气过给陛下。所以淳德帝上次见慕甚,应该是在十年前了。
淳德帝点了点头,看向慕寒江,似乎是在他脸上找寻着什么,微微叹气道:“每次看你,朕都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个个都不如你……许是朕不如老慕,没有将孩子教好,还真是天意弄人……”
类似这样的话,慕寒江以前也听陛下说过。
看来国储归来,又让陛下想起了凤栖原的女态糟心,所以才有这般感慨,自是说些赞誉国储皇子一类,不走心的话。
正说话的功夫,宫内的大太监引着一位端庄明丽的妃子进来。
她手里盛着托盘,那炖盅里是给陛下刚刚炖好的燕窝奶羹。
慕寒江认得,这女子乃是刚刚历险归来的怡妃。
虽然是正得宠的妃子,不过她的穿着也很素雅,并无商贵妃那般满头珠钗。
陛下结果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示意宫女也端了温热的一杯给慕寒江。
慕寒江自小出入宫里,关于吃食一类,若遇到了,陛下从来都是要分给他吃的。
用陛下的话讲,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便跟自己的亲儿没有什么两样,宫人也都习惯了。
就在这时候,有宫人来报,说是定国公求见。
陛下似乎没有防备,甚至呛了一口,怡妃赶紧在一旁给陛下顺气拍背。
慕寒江也纳闷,父亲今日为何突然进宫来见陛下。
待定国公进来时,淳德帝从桌后站了起来,快走了几步过去扶住了他:“老慕啊,还以为你浸在药罐子里,这辈子都不与朕相见了。”
慕甚清瘦的脸上溢着温笑,先是要郑重施礼,却被淳德帝扶住:“这里又没外人,你还怕有礼官挑错?快,给定国公赐座!”
他年少时,跟慕甚一起读书游学,乃是光屁股长大的交情,自是不同旁人。
待坐下之后,慕甚看了看儿子,笑问到:“寒江,今日入宫是为何事?”
待慕寒江说了是因为迎入时节,跟陛下禀报一下那次刺客后续时,慕甚点了点头:“听说最近魏国的使臣要来,在这关卡,一切以稳妥为宜。说起来,这次使臣的来头不小……好像是魏王的亲弟弟,叫……霍不寻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怡妃似乎没有拿稳杯子,杯盖掉落在了地上。
怡妃倒是从容,赶紧施礼向陛下请罪,然后道:“既然陛下要跟国公商谈国事,臣妾便先告退了。”
慕甚微笑瞟了一眼怡妃苍白侧脸,待她出去后,便掏出了一本手札,交给了陛下。
“臣养病这么多年,虽然身体羸弱,却也不敢忘君之嘱托,布置人手,在魏国王庭安插眼线潜伏多年,收集来了这次使臣的名册底细,以及偏好,希望能对这次议谈有些助力……”
慕寒江知道父亲与国君久别重逢,定是有许多话讲,他便先告退一步,离了御书房。
上次刺客最后的踪迹就是在五里坡,那里也是太子回程的必经之路。
慕寒江想好,便以寻访刺客下落为借口,正好去那里偶遇一下太子车队。
当他回到龙鳞暗卫调拨人马的时候,发现高崎并不在,一问才知他今日生病,并没有来当值。
而自己用惯了几个人,也都恰好不在。
母亲的心腹——精字辈统领程琨走了过来。
听闻慕公子想要去五里坡时,他道:“正好属下今日无事,可带人随着公子走一趟差事。”
慕寒江不惯用精字辈,直觉想要拒绝,程琨却说:“陛下整顿吏部卖官鬻爵的案子,抓了不少文武臣子,因为不好走廷尉府,借调了不少龙鳞暗卫,公子要是觉得属下用得不顺手,可就暂时无人可用了。”
慕寒江今日就是摆样子,前去探探虚实,确定了太子身份即可。
于是慕寒江便让程琨带人,随着他走一趟差事。
而太子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这时已经到了五里坡。
慕寒江带着龙鳞暗卫寻访五里坡时,“正好遇到了太子车队。
到了车队前时,慕寒江看了看从江浙而来的随行之人,冷声道:“怎么护卫太子的都是生面孔,将你们的腰牌掏出来,我要查看。”
第98章
侍卫掏出了腰牌,慕寒江一看,居然都是临川罗镇部下的军牌。
据说是太子殿下不放心一路上的安全,向罗镇将军调兵,要求护卫自己的安全。
是以罗镇不敢怠慢,调来了自己的亲兵相随。
慕寒江又问太子的贴身侍女都是何人,他们也不是以前的宫人,而是在江浙人牙子那买来的侍女。
听说之前几个宫人,因为玩忽职守,害得太子在江浙的别院着火,都已经被太子赐死了。
如此一来,太子因大病而心情乖戾,身边换了人,便有个合理的解释,变得滴水不露。
程琨来到慕寒江身侧来道:“公子,不是来五里坡查看贼匪的吗?那些行刺陛下的歹徒不知逃窜到了何处,我们要不要再去附近村镇看看。”
慕寒江没有接话,亮出了龙鳞暗卫查案的腰牌,示意程琨将几个领队的武将拉到一边审问履历章程。
毕竟这是天子脚下,最近闹了刺客,所有进京的生面孔都要接受盘问,这样的借口谁都挑不出错。
趁着侍卫们接受审问的功夫,慕寒江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马车跟前,跟殿下问安。
可侍女入了车内,片刻后出来传话说,太子感染了风寒,不想见人,慕卿在车外问安便是。
而慕寒江问安时,那马车里也不见人言语。
就在慕寒江起身的功夫,手疾眼快,拨开了车帘,正好看见凤栖原带着惶恐的脸。
“太子殿下,恕臣无礼,只是臣奉旨来保护太子安危,若不亲见太子,不能复命。”
凤栖原看着他最怕的慕寒江,脸色苍白,不知该不该应。
慕寒江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开口问:“殿下这一路来,可顺利?”
不等太子说话,一旁的那个老媪开口:“太子感染风寒,嗓子嘶哑,不宜说话,还请慕公子体
谅殿下。”
慕寒江不理她,又试探问:“太子殿下,在臣离开江浙的时候,您曾托付我的事情,臣已办妥,不知殿下还满意?”
那老媪又开口道:“慕公子,外面风大,还请快些将帘子放下,太子受不住风……”
这一次慕寒江再次出手,却一把拽住了那老媪,将她扯下了马车:“你这婆子,几次在太子殿下跟前僭越说话,当真不懂规矩,我身为龙鳞暗卫,有责查出皇族身边奸佞,自然也可查一查你这僭越主子的奴才!”
说着,他也不用别人,抽剑将这老媪押入了林中。
待周遭无人时,慕寒江用剑抵住那婆子的脖子,冷冷问道:“太子乃国储,身边随侍岂是说换就换的?谁不知太子性情温良,从无打骂过身边侍者,所有人都赐死了?这种谎话,说给谁听!你到底是何人派来的?”
那婆子压根没想到,只是打了个照面的功夫,慕寒江就看出了破绽,还如此胆大,当着太子的面,直接押走他身边的人。
眼看着跟着太子入京的一行人都遭到了盘查,这老媪也全没了主意。
她不过是负责监督这小戏子言行,不让他露馅的,谁知道,还没入京就破绽全开。一时间,她有些慌神,嘴硬想要抵赖。
而这剑抵得太紧,她的脖子被划破了,隐约能闻到扩散开的血腥味道。
她一时害怕,忍不住道:“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是那啸……”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一支锋利的芒箭射来,直直插进那老媪眼窝,当场将她穿透在了林中。
慕寒江一惊,松开了她,飞快隐在树后,朝着林外望去。
又有箭矢飞来,那箭射得毫不留情,直直朝着他的面门袭来,幸好他弯腰及时,才堪堪躲过。
接下来的箭便如雨点纷至,直直朝着他的要害袭来,慕寒江隐在树后,大声喊着程琨,却听程琨高喊,他们遇袭,让公子莫要出林。
就在这时,从两侧路旁,突然跃出许多手执弯刀的蒙面人,朝着马车这边袭来!
那些弯刀,分明就是陈西范门下的独门武器,带着无限寒芒。
慕寒江一看,直觉不好,他们遇到了魏国的刺客!
明明和谈在即,他们为何要行刺大奉皇储?
虽然明知道太子是假的,但想到他是小萤的阿兄,慕寒江还是飞身而出,想要将少年从马车里解救出来。
可就在这时,从他的后背突然一阵刺痛,转头看时,程琨的一剑正刺入他的后背。
“你……”慕寒江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绝没有想到,致命一击却是来自身后。
马车里的凤栖原也看到了,吓得他忍不住尖叫起来。
此时方才接受盘问的兵卒,也被程琨手下的人抹了脖子,到处尸横遍野,马车周围的土地被弥漫的鲜血染红。
慕寒江那一刻脑子仿佛炸裂开来。他一时又想起了驿站旁的断桥
那次,若不是凤渊及时拉拽住他,他就要万劫不复,摔得粉身碎骨。
那时凤渊言语暗示,将此事导向龙鳞暗卫,他却直觉护短,不肯承认。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这个程琨居然就是内贼……他可一直都是母亲的心腹!
程琨这一剑刺得并不准,慕寒江方才晃了一下身子,堪堪避开要害,所以程琨咬牙抽剑,准备再补一剑:“公子,对不住了,你今日原不该来此,以后年节,我一定给你多烧纸钱……”
就在程琨举剑,准备再次刺下的时候,一支带着哨响的箭划破长空,朝着程琨的手腕袭来。
那是一支袖箭却力道十足,一下子就将他的手腕刺穿。那剑也握不住掉落地上。
紧接着,慕寒江看到,一群带着阎王面具的人杀了过来,与那些弯刀客战在了一处。
领头的那个人,看着像个女子,可招式出手狠厉宛如男人,腾挪跳跃间,像极了他在江浙的一位故人!
而那领头的蒙面人,则直直杀向了程琨。
程琨心知,今日的事情不能善了,虽然手腕受伤,却毫不迟疑跳上马车,准备折断那羸弱少年的脖子。
今日总归是有人要死在五里坡的,虽然计划并不是慕寒江和这个太子。
可是因着慕寒江突然来了此地,又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线索,知道了太子假冒,开始起疑查问,若不制止,后患无穷!
所以程琨临时大胆决定,将计划改变,就让慕寒江和太子都葬身此处吧!
但是万万没想到,又杀出了一伙阎王,个个武功生猛,很快就将他的属下杀得毫无招架之力。
而面前这个身材瘦小的面具客,一招一式尽显刁钻,程琨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用左手持剑,直直朝着来者袭去。
犀利剑锋划过,挽着剑花一下子划破了来者的大腿,程琨趁机将人踹下马车,然后用剑刺向一直在不断尖叫的少年。
可是下一刻,他左手腕却被人擒住,咔嚓一声便分筋错骨而断。
程琨惨叫出声,回头看时,才发现是大皇子跳上了马车,折断了他的左手腕。
凤渊并非一人前来,居然还带了许多亲兵护卫。
很快就跟那些面具人控制住了场面。
凤渊让凤栖原下马车,然后伸脚踹了踹程琨:“没想到居然钓出了你,还真是意外的收获,说吧,背后指使你的是何人?”
程琨也没料到今日竟然意外连连,不过他却是凄厉一笑,无比恶意看着慕寒江,大笑着道:“公主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居然跟大皇子勾结到了一处,杂种!你压根不配继承龙鳞暗卫!”
说到最后,他突然脸色一变,嘴里吐出一股黑血,显然是咬碎了嘴里的毒药,顷刻间就绝了气。
而他带来的那些龙鳞暗卫亦是如此,个个中毒而亡。
慕寒江又惊又怒,加上失血过多,此时已经耳边虚鸣一片,只能听到嗡嗡鼓噪的声音,却听不清周遭人在说些什么。
凤栖原还在缩成一团抽泣,而那个被程琨划伤了脚踝的蒙面人,正跌坐在地上,凤渊跪在那查看蒙面人的伤情,被拉扯起来的裤管下,是一截白皙的腿肚,而在腿肚一侧,有个小小的新月疤痕……
慕寒江再也撑不住眼皮,终于脖子一歪晕死了过去。
那日,还在宫里与慕甚下棋的陛下得到了消息,说是太子的车队在五里坡受到了一群弯刀神秘客的攻击。
正好在那查案的慕公子因为护卫太子而身负重伤,太子本人也受了些轻伤,所幸大皇子及时赶到,救下了国储。
如今他们在地方护卫下,已经入了京城门口。
其他的还好,当听闻慕公子受伤的事情,陛下震惊站起:“什么?他受了伤,伤得如何?”
当听闻太监说,虽然失血过多,但好在大皇子派人及时处理,虽然还在昏迷,暂时应该无性命之忧后,才缓松一口气。
淳德帝转头看向慕甚,发现老伙伴也是一件震惊,嘴唇颤抖,只是他身子弱,经不起大喜大悲,一时连站都站不起,只能勉强撑着棋盘,细细喘气。
淳德帝连忙柔声宽慰,又让御医前来查看定国公的情形。
“老慕啊,别担心,寒江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淳德帝才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太子和大皇子的情形如何?”
宦官李泉恭谨道:“这个时候,大皇子应该已经护卫太子入宫了,只是太子受了伤,恐怕不能来书房面见陛下。”
淳德帝挥了挥手:“不必讲那些礼节,朕去看看那孩子。”
就在这时,慕甚也起身道:“事关行刺国储,龙鳞暗卫责无旁贷,寒江那个那孩子还在昏迷,臣能不能跟陛下同往,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形?”
淳德帝知道老伙伴向来以国事为重,便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准了。
当君臣二人来到了太子的储文殿时,只见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尽忠一溜烟地跑了过来,朝着陛下问安,又快步走了进去,传话陛下亲临。
然后淳德帝看见,自己那久违的四儿子,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眼睛湿润晶亮道:“父皇,儿臣不孝,让您担忧了!”
说着,他在一旁大皇子的搀扶下,便准备跪下施礼。
淳德帝快走两步扶起了老四:“都受伤了,不
必讲究繁文缛节,来人,给太子赐座!”
太子谢过父皇,坐下之后,一脸好奇看向了慕甚,似乎费力认了认后,才一脸惊异道:“这……是定国公,我的慕伯伯吧?”
淳德帝笑道:“你倒是好记性,十余年不见,你还认得你慕伯伯。老慕啊,你能认出他们俩个吗?”
慕甚仔细上下打量着太子,又看向一旁的凤渊,微笑道:“太子长高了这么多,看着与小时不大一样,不过眉眼未变,还是那般灵气逼人。而大皇子的模样变得倒是甚多,不过却肖似陛下,让臣恍惚以为又见了与臣游学的少年陛下啊!”
一番寒暄后,淳德帝便问起了五里坡的变故。
因着太子一直在马车里,只听到外面突然打斗声不断,所知也不甚详细,所以一直都是凤渊代答,说他正好要前往舅舅的军营,谁知在五里坡经过时,却遇到了有人行刺太子车队,而他到时,慕公子已经一身血泊倒在了地上,而他的剑刺中的却是他的部下程琨。
当时二人的姿势很奇怪,令人费解,而程琨和他的部下也都是毒发而亡。
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要等慕公子醒了才能一问究竟。
慕甚听到这,有些焦灼开口:“那寒江现在何处?有没有送回定国公府?”
凤渊说道:“慕公子在昏迷之前,跟我说了一句,龙鳞暗卫有内奸,不要送他回国公府,然后便昏迷了。虽然我不懂他是何意,却依他的话,将他送到了我的王府调养,定国公若是想看儿子,便可来我王府。”
他的话,让淳德帝和慕甚都变了脸色。
慕甚愣神之后,立刻明白了几分,起身郑重给淳德帝跪下道:“臣这些年,因为身体懈怠公职,只是将庶务交由其他人等,如今暗卫出了纰漏,让魏人差点得逞,害得国储蒙难,都是臣一人之错!”
凤渊这时,却不急不缓地开口了:“定国公为何笃定,这次下手的是魏人呢?”
太子这时也开口道:“对啦,大皇兄说得有理。儿臣听说,魏国的使臣已经入京,他们这时对儿臣动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淳德帝看了看两个儿子,龙生九子,他这两个儿子,算是一阴一阳,长得十分相生相克了。
这个老四,也不知是不是江浙水米吃多了,怎么看着比以前更有女相?
淳德帝直觉不喜,刻意掠过那根羸弱的豆芽菜,淳德帝问大皇子:“那你说这次行刺之人为谁?”
可是那豆芽菜却接过话茬,侃侃而谈道:“父皇,不管那幕后之人为谁,不能是魏国人就是了。”
淳德帝移眼看向老四,皱眉问:“你又有什么高见?”
太子似乎没听懂淳德帝话里的嘲讽,慢悠悠道:“儿臣这些时日居住江浙,对于魏国了解的比在京城里时多了些。那魏国新王根基不稳,自登基以来,一直在跟老王的旧部权利倾扎。而凤尾坡一役,原本支持新王的大将古治又被大皇兄斩杀,所以这霍不琛可以说是步步维艰,巴不得快些止了外战,好稳住自己的朝堂。您说这样的情况下,他派人来刺杀我这平庸太子何用?难道他不知,我们凤家的儿郎个个出挑,我的几个皇兄都比儿臣出色吗?”
说到这,太子笑着对淳德帝道:“所以儿臣以为,以龙鳞暗卫精字辈统领犯上作乱结案,比传扬出什么魏人行刺太子,要顾全大局一些!”
慕甚闻言,突然开口笑道:“寒江还没醒,程琨到底是不是内奸也未查清,如此早早下定论,太子殿下是不是略心急了些?”
少年殿下叹了一口气,盘着手里的两颗蜜枣道:“是急啊,若是父皇不早早盖棺定论,明日那谏官的折子就会堆满父皇的龙案。如今与魏是战是和,朝臣分为两派。本就无定论。依着儿臣的意思,恨不得能立刻踏平魏国,奈何打仗是要银子的啊!孤掌管少府,也跟腾阁老查问过江浙账目,这大魏的国库还需得攒一攒钱银啊!既然如此,何不早早封了臣子们的口,不然听他们絮絮叨叨,真是头疼得连饭都要少吃几碗!”
听到这,淳德帝沉下来脸:“起初说得像样,后面的话该是一国储君该说的吗?你说臣子絮叨,不怕谏官参你不修口舌?”
太子被申斥,脸上也不见恼,只是态度恭谨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在江浙待久了,跟那些下人都学粗鲁了。过些日子,便跟着葛先生好好学习。”
淳德帝缓了口气:“你还不知吧,葛先生已经离京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在书房里也学不出什么,既然你在江浙历练,看着长了些学问,等腿伤好些,便跟着礼部官员一起,接待一下魏国来使吧!”
凤栖原听了,立刻诚惶诚恐叩谢了隆恩,又恭送着陛下和定国公离开。
待二圣一走,少年太子如换了个人般,眨眼委屈朝着一旁沉默的凤渊开口撒娇道:“大皇兄,腿好痛,要抱抱!”
第99章
如此俊秀少年撒起娇来,如新熬好的麦芽糖,甜腻得很。
最后,太子殿下借口着腿疼,干脆孩童一般,蹲坐地上不起。
偏偏凤渊是耐得住的,居然能冷眼看着,淡淡道:“殿下不知我如何对待兄弟吗?便是见一个,恨不得掐死一个……”
少年自是晓得,干脆坐在地上,抱着他的长腿,用脸蛋磨蹭膝盖撒娇:“你之前可是应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生气的。可进宫这一路都不给我好脸子,有把我这个储君放在眼里吗?”
是了,进宫的太子并非凤栖原,而是闫小萤。
就在慕寒江来王府后,小萤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将计就计,顶替阿兄再次入宫,以身入局,看看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究竟何人。
只是没想到,慕寒江的主意更大,第二天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便径自来了五里坡查案。
幸好当时小萤正跟凤渊,还有义父孟准他们在踩盘子,撞了个正着。
当时小萤真是捏一把汗,生怕阿兄因为慕寒江的鲁莽,引得幕后之人动杀机,害了兄长性命。
没想到,慕寒江鲁莽之举竟然引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还钓出了程琨这条大鱼。
就在慕寒江失血过多晕倒之后,小萤简单包扎了伤腿,就跟凤栖原调了包,待到了临县时,与尽忠和鉴湖两人汇合,就此回宫。
虽然凤渊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拦小萤,可他的气儿一直没有理顺。
毕竟是拿了圣旨,定了嫁衣,原本能一鼓作气娶了王妃的。
如今却是王妃跑得没了应,只有抱这他的腿耍赖不起的“弟弟”。
凤渊的硬心肠,在这等狗皮膏药的弟弟跟前也维系不了太久。
想到她腿还有伤,坐到地上太凉,凤渊还是弯腰将她抱起,轻巧放在了
床上。
小萤惬意在床上打了个滚,看着眼熟的幔帐有些苦中作乐道:“没想到,居然又回来了!”
说完这句,凤渊冷冷道:“早知你这么爱住宫里,我分什么府?便是守在宫里,等着你一路开枝散叶,登基称帝算了。”
是了,到了晚上,凤渊这个分府的大皇子还得在宫门落钥前出宫。
毕竟他是得了陛下赐婚的,在别人眼里,应该忙着成亲事宜,总不能没事赖在亲弟弟的内殿里没完没了啊!
小萤救出哥哥后,少了心病,整个人又活泼了起来,居然还有闲心逗弄大皇子,趴在他的胸口上问,等他成婚那日,想要什么贺礼,她这个做弟弟的一定奉上。
凤渊眯着眼,淡淡道:“你说入宫救阿兄查真相,其实最终的目的就是等着我自己将这婚事取消,对不对?”
小萤笑着不做声,是又怎么样?她什么时候是别人给东西,她就乖乖受着的主儿?
如今她入了宫,大皇子没了王妃的婚事自然就进行不下去了。
凤渊最近的脾气出奇的好,听了这话,居然还笑了一下,似乎并不介意婚事泡汤的事情。
模样生得像他这般出众,舒展一笑时,恍如雪山解开千年寒冰,漾着别样的俊美风情。
若他生闷气,小萤还能心安些,可凤渊如此云淡风轻的样子,小萤的心里又不落地了。
她试着转移话题,问:“方才你故意不跟陛下说,是程琨动手刺伤了慕寒江,又扣着他不放,是准备钓哪条大鱼?”
若慕寒江不醒,就没人能断定当时的情形,那程琨的幕后主使只怕也要寝食难安,心悬慕公子的安危了。
凤渊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突然推开麦芽黏糖般的女郎,干脆利索地说:“我走了。”
小萤觉得时间还早,晃了晃他的腕子道:“不多待一会?这个时辰御膳房要送饭食了,你跟我吃了再走呗。”
“今日凤渊可是救了太子性命,就算太子留下吃饭,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凤渊却温和道:“不了,我一会还要去廷尉府报备案情。另外……我王府有驿站那边新送来的江浙甜蟹,送来时还新鲜吐泡,留到明日再吃就失了风味。”
小萤听了这话,扑棱坐了起来,她前些日子刚跟凤渊说过,江浙的蟹清甜鲜香可口。
就连吃法都被小萤想好了——若是早晨吃,便做蟹味粥垫胃。
当然配上江浙的红椒辣炒,压住湖水土味,又是别种滋味。
最好再制些醉蟹,用江浙的五年酿桃花酒最相配。
可没想到,凤渊居然不声不响叫人运来了!
他是故意的吧?怎么偏这么巧,她刚入宫,那边就运蟹来了。
小萤吞咽了下口水,试着提议:“那么多,你又吃不完,要不你明日带蒸好的蟹来吗,我帮你吃一些?”
凤渊一如慈爱兄长,低头替小萤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角,贴心提醒:“最近因着我中毒的事情,宫里酒饮菜饭愈发严格了。宫外的食物压根不准带入内宫中来,就算是御膳房的菜色,也要严格检查,甚至不准加入掩盖异味的重味香辛调料。你又受了伤,御膳房必定要为殿下调配出更加清淡养身的膳。”
说到这,大皇子再次雪山消融般地笑了:“所以蟹什么的,还是别想了,偶尔吃一次,殿下养嫩的胃肠也受不了……”
说完,他竟然就这么微笑转身大步而去了。
小萤的脸都要被凤渊的话逼出苦瓜汁了。
她之前在王府里,被这厮,还有王府厨子养得口舌娇贵,骤然入宫哪里能受得了?
宫里那些糊弄人的吃食,除了食材名贵,烹饪法子都是只求不出错的中庸法子啊!
她竟然忘了这茬,这剩下的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凤渊,你明知道我吃不到,还故意说,诚心的是不是!”
说完,她一瘸一拐追出去,等到了东宫门口,顺手拿了鉴湖端着的苹果往外扔。
结果没砸到凤渊,却将刚入东宫寝宫门外的二殿下砸了个正着,疼得凤栖庭哎呦叫出声来。
一旁引路的尽忠一缩脖子,连忙喊道:“二殿下和三殿下来跟太子问安。”
凤栖庭今日其实说不好走的是什么背时运,他原本是要去五里坡相迎太子的。
因着大皇子陈年中毒的案子,商贵妃遭了陛下猜忌。
她知道陛下最重皇子间的兄弟和睦。倒不如让二皇子早早迎一迎太子,顺便探探他的口风,顺便彰显一下二皇子知道错了,懂得珍视兄弟情谊,莫要让陛下因为西宫旧错,牵连了二皇子。
可没想到五里坡这个地方跟二殿下太冲了,他刚赶到那里,就赶上太子历劫归来。
看着被血淋淋抬着的慕寒江,二皇子忍不住后怕。
若不是他临出发时,跟侍妾缠绵磨蹭,再早来一步,倒在血泊里的就是他了。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江浙的暗线明明来报,说太子病入膏肓,别馆里连棺椁寿材都备好了。
怎么老四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而且啸云山庄那边刚刚也传来信儿,让他探一探太子的虚实,有何异状,都要来报。
凤栖庭琢磨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最近啸云山庄对他和西宫的态度骤冷,他还以为啸云山庄的那位主上要见风使舵,转而扶持太子。
可现在看,啸云山庄似乎也拿捏不住老四,还需得他啊!
于是二皇子打着叮叮当当的算盘,故意邀三皇子一起来看看太子。
可没想到,还没入东宫,就被太子一个苹果砸得平平安安。
三皇子在一旁看得直乐,刚想问大皇子怎么得罪太子了,惹得他用苹果砸人。
可待看到久违的太子时,牛三又愣住,忍不住低声道:“这他的,还真像……”
怎么办,他好不容易看萤儿女郎顺眼些,觉得她不再像自己的四弟。
可现在看了四弟,又觉得四弟越发像娘们,就连笑起时,眼睛晶亮的模样,也跟萤儿女郎一模一样!
于是乎,牛三皇子说话时,不自觉变得跟萤儿女郎说话时一般,微微夹起了嗓门,再没有以前对太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蛮横了。
太子跟二皇子赔不是后,二皇子捂着面门,试探道:“大皇兄是又说了什么气人的话,惹了殿下不高兴?”
小萤摆了摆手,示意鉴湖过来扶她,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我们大皇兄什么样子,你们又不是不知,孤哪敢生他的气啊,他可是孤的救命恩人呢。”
凤栖庭压根不信,继续试探:“说起来,殿下怎么在江浙耽搁这么久,没跟大殿下他们一起回来,应该病得不轻。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江浙那边连寿材都备了?若是这样,病情该是恶化了,怎么短短时日,太子又看着生龙活虎的?”
小萤被鉴湖扶到了软椅上坐下,扬眉看着凤栖庭,笑吟吟道:“二哥啊,你还是这么耳聪目明,只怕孤在江浙起夜多少,夜壶有没有满,你都帮孤记着呢吧?”
这话比隔夜的夜壶还冲,二皇子不习惯被怯懦太子挤兑,气得他脸色一变:“你……”
经过这么多教训,凤栖庭总算有些进步,知道在储君面前夹起尾巴,有些做臣兄的样子。
他勉强忍气一笑:“殿下哪里的话,不过是偶尔听到从江浙入京述职的官员说起,我也是关心殿下啊!”
小萤点头:“皇兄的用心,孤领受了。岂止是备了寿材,孤还命令别院一帮奴才们备了纸钱灵棚,躺在棺材里,好好感受了人死后的光景呢!”
这话让两位皇兄听得面面相觑,凤栖庭忍不住道:“什么?人没死就办丧事,太子殿下,您这也太荒唐了!你就不怕谏官参你?”
小萤懒洋洋道:“这法子用来明辨忠奸最管用!那些奴才里,哪些是假哭,哪些是真哭,一目了然。”
一旁的小尽忠自是骄傲地挺起胸脯,原来太子竟然如此识人用心!
还真是人生处处皆是考验!幸好他在灵堂哭得用心用力,堪堪受住了这场大考!
太子忠仆,他受之无愧!
说到这,小萤又是感慨:“你说,孤这一死,魑魅魍魉便也都蹦出来了,这回京的
一路热闹啊!便是那大圣取经,斩不完的妖魔鬼怪……”
说到这,她探身道:“都是自家兄弟,孤“办活丧”也就过了你们俩的耳,谏官如何知?若传出去,便验出你们是真兄弟,还是假兄弟了,对不对?”
说完,小萤拉着武生戏腔,夸张哈哈大笑了起来。
二皇子虽然觉得太子有些发癫,却因为心坏鬼胎,勉强附和跟笑。
三皇子却皱着眉,带着暴殄天物的惋惜,看着太子用肖似女郎的脸,作这般疯笑。
等兄弟俩从东宫出来时,三皇子回头看了看,叹气:“得了,这又疯一个,正好跟大皇兄作伴了!”
哪天他得提醒一下父皇,找人看看皇陵风水,是不是谁砍了凤家智脉,怎么尽出些疯子?
不过他明日得出宫想办法去见嫣嫣。
安庆公主不知为何,如此不待见凤家子弟,居然真的给嫣嫣寻了亲事。
所以慕寒江出事,三皇子听闻他无性命之忧后,松了一口气后,又暗自庆幸。
起码慕公子受伤,安庆公主应该没心情跟别的府宅子换婚书。
明日他得陪着嫣嫣,想法子去瑞祥王府看看慕兄。
顺便再寻萤儿女郎,看看她能不能替自己想些点子,帮帮他和嫣嫣这对苦命的鸳鸯。
三皇子心事重重,二皇子也无心跟他闲扯,敷衍几句后,便匆匆给啸云的主上报信去了。
只是二皇子并不知,此时那位主上,早就得了宫里的消息,甚至三位皇子的闲聊都入了他耳。
主上戴着兜帽,坐在密室的椅子上问:“五里坡怎么生出那样的乱子?不是应该二皇子去迎储君,然后遭到魏人的伏击吗?”
这才是他起初的安排——已是废棋的二皇子被魏人劫杀,造成声势,让大奉与魏国和谈不成。
谁知最后,竟然变成慕寒重伤不醒,而那二皇子却安然无恙!
而回宫的那个的太子,又是从哪里冒出的鬼东西?
那个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谈,分析与魏相争的太子,根本不可能是那个连话都说不出的蠢戏子!
所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范十七听了主上问询,忙道:“原是这般安排的,只是二皇子临出宫时,遇到了侍妾争宠,被临时缠住,耽搁了些时间。没想到慕公子却正碰到了太子,还察觉了他身边人似有不对,开始百般审问。我派人收买的那些魏国盗匪并不认得慕公子和二皇子的样貌。看马车旁来了人,便以为正主到了,急急冲下去厮杀……程琨眼看着无法收场,应该是以为二皇子不会再来。为了不让计策空落,便擅作主张,要杀了慕公子……”
而把风的一个暗探因为被突然杀来的一伙面具人发现,便先胆怯逃跑了。
后来大皇子什么时候来的,他也不知……”
主上听闻到此,震怒地将范十七踹倒:“这些都是那个逃回来的暗卫说的?”
幸好有一个把风的暗卫没有现身,总算回了个活口,不然眼下这盘乱麻,连头绪都找寻不到!
范十七的轮车被踹坏,狼狈趴在地上,紧声道:“是!属下已经将他料理了,再加上程琨他们已死,绝不会外泄……”
“不会外泄?”主上怒极而笑:“那最大的活口,便在瑞祥王府躺着呢!只要他醒来,说出是程琨杀了他,那陛下必定要追查到底!还有那伙面具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你竟然也不知?范十七,你真是叫我失望了!”
范十七的冷汗直流,忍不住道:“属下这边安排……去处理了公子……”
“处理?如何处理?”主上的语气转冷。
范十七察觉不对,立刻转了语气:“总之,需得先将公子接出,万万不可让他落入到瑞祥王的手中。”
主上慢慢坐到桌前,拿起了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出事的前一天,慕寒江的一日行程。
“他只怕早就落到了凤渊的算计里了。在瑞祥王府呆了将近半个时辰,第二天便入宫跟陛下请示要去五里坡查案。又那么凑巧,正好堵住了太子……你说这里面,有没有大皇子的手笔?”
范十七也是越听越心惊,探头道:“难道太子在江浙真的诈死,办了活丧?那这次回宫的岂不是真太子……”
主上笑了一下:“总归不是你找来的那个蠢戏子!凤栖原?那个皇后养出的废物?十年不见,居然也将养成了人物?有趣,我倒要看看,这两个皇子加在一起,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主上从密室里走了出来,待再走一段路,曲径通幽的私宅变成挂满了裱糊字画的店铺。
他脱了兜帽,将披风扔甩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信步走到了街市上。
此时夜色将晚,只有匆匆而过的小贩客商,还有几家卖宵夜的摊子。
他接过了字画铺主人递来的画轴,带着小厮寻了一处十字路口,管小贩要了一碗汤面,却又不喝,只是坐在简陋木桌旁,慢慢搅动调羹,等着路旁响起马蹄声响。
就在这时,从宫里出来后,前往廷尉府报备了案情的凤渊,正带着侍从,一路骑行路过此处。
他放下调羹,站起身扬声道:“大殿下,请留步!”
第100章
凤渊听到路旁有人喊,闪目望去,却见一温雅中年男子,一身灰衫立在油灯摇曳的面摊木车旁。
他勒住了马缰绳,挑眉问:“定国公,你怎么在此?”
定国公慕甚举了举手里的字画道:“偶得前朝苦禅大师的画,犬子得大殿下所救,又将养在你府上,便将此画赠与大殿下,以示谢意。”
凤渊翻身下马,却并没有接,只是道:“我从小便不喜字画一类,这么名贵的画若是给我,与焚琴煮鹤无异,定国公还是收着自赏吧。”
定国公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其实也不沾字画许久了,年轻时的许多爱好,都在缠绵病榻时荒废了。倒是你,不是正跟萧三爷习武吗?他的路数有些至刚至阳,若是心无定力,反而短了蓄势待发的后韵,不如多养养心境,这样对你的拳路也大有裨益。”
凤渊笑了一下,问:“三爷爷知道您这么编排他的拳法吗?”
慕甚苦笑一下道:“是我失言,这可是你母亲当年的话,并非我一家之言,别跟你三爷爷传话啊!”
他迎娶了安庆公主,乃是萧天养的侄女婿,不过定国公还是遵从了年轻时的习惯,称呼萧天养为三爷。
既然是一番好意,凤渊便接过画,然后问:“定国公等在这,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定国公点了点头:“我先前从宫里出来,便去你府上,想看看寒江。只是我久不在京城,你府上的人不认得我,没能进门。我便想着你可能去了廷尉府,便在这一边吃面一边等你。”
凤渊似不经意地问:“安庆公主没来看望慕公子吗?”
定国公摇了摇头:“我一直没回去,也没有派人特意告信。当母亲的总是心疼孩子,别没由来吓着她,待我见了寒江,再回去一点点透给她。”
凤渊略带嘲讽一笑。
在五里坡时,有人看见有个暗哨偷偷逃跑,应该是通风报信去了。
那程琨乃是安庆的心腹,一整队的龙鳞暗卫折戟,她应该已经得了信,就算定国公心疼妻子,也是白费心力。
定国公上了马车,跟凤渊一起到了王府门口时,果然有一辆马车早早等在了王府门口。
定国公下车之后,便听那辆马车上传来了女子惊异的声音:“你……怎么也来了?”
那马车里的果然是安庆公主,她应该是到了信儿便来了王府。
只是凤渊一直没有回来,临行前又吩咐,没有他的话,谁也不准放进来,所以安庆公主也吃了闭门羹。
只
是她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她的夫君。
虽然知道定国公回来了,可他一直住在京郊别院,入京后并没有回到城中的定国公府。
算起来,安庆公主也是许久没见丈夫了。
定国公语气温和解释,说是自己是在宫里陪着陛下时,听闻寒江受伤的消息便来看看寒江。
安庆公主百感交集看着许久未见的丈夫,低声道:“既然回来了,怎么的一直不回府,住在京郊的别院,到底不太方便。”
定国公没有接话,只是道:“还是先进去吧。”
凤渊做了“请”的动作,让二位入了王府,然后边走边问:“定国公既然没有回府,不知公主是从何处得了慕公子遇袭受伤的消息?”
安庆公主的嘴角紧抿了一下:“精字辈率领的龙鳞暗卫在五里坡几乎全军覆没,我岂能不知?”
“那公主可知,为何慕公子被人发现时,与那程琨双双倒在血泊里,而慕公子似乎是被程琨的剑重伤?”
“什么?程琨伤了寒江?”
原本匆匆前行的安庆公主突然顿住了脚步,猛然回身,瞪大眼睛瞪向了凤渊,然后又茫然滑向了一旁的定国公,看上去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定国公也蹙眉道:“大皇子,话不能乱说,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程琨伤了寒江。”
凤渊看了看他们俩,语气淡淡道:“国公说得对,这是廷尉府的仵作勘验现场的推断,一切还得等慕公子醒了才有定论。”
慕寒江此时还没醒,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面色苍白憔悴。
安庆公主平日就算跟儿子再严肃,此时看到了也忍不住心疼地想靠过去,可她的手才刚刚伸出来,却被凤渊拦住,一副怕她加害的光景。
安庆公主再也忍耐不住,瞪眼道:“大殿下这是何意?他是我的儿子,难道我会害他不成?”
凤渊语气平平道:“廷尉府的大人关照我,说若真是程琨伤了慕公子,定然是慕公子知道了他什么不得了的机密,所以在公子没有醒来前,务必要看护好公子,不能让任何人近身,所以公主,得罪了。”
安庆公主用力喘息,终于抑制住了情绪,直直看着凤渊道:“我知你向来都不喜我,可也不至于胡乱猜忌,影射我会害死自己的儿子!”
她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定国公制止:“够了,玉嵉!大皇子也是一片好心,人是他救下的,难道你还怕他照顾不好寒江?”
被定国公这么一拦,安庆公主终于按捺住情绪,又仔细看了看慕寒江,确定他除了昏睡一切还算安好,也定时喂了流食后,这才跟定国公一起离开了王府。
当定国公准备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时,安庆公主阻拦道:“国公可方便与我同乘,我有话与国公说。”
虽然是几十年的夫妻,可是公主与她的这位驸马爷,却有着说不出的客套疏离感。
毕竟他们二人,除了成婚的那几年外,便是长久的分居。
当马车行驶时,定国公温和问:“公主有什么话同我讲?”
安庆公主百感交集,最后终于清冷了眉眼道:“付安生在我的手上。”
慕甚做出不解的样子:“付安生?他是何人?”
安庆公主努力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道:“他就是当年听到你与陈诺在江浙交谈之人!”
见慕甚依旧不动声色,安庆公主干脆点破:“你当年派人连夜洗劫了孟准满府,可曾想过你杀错了人!”
当年在江浙她暂居的别馆里,陪着她前往江浙的,还有慕甚。
当初慕甚与陈诺密谈,却发现有人躲在花园假山石后偷听,遗落了腰牌。
第二天就是由陈诺出面,调查了夜里当值的武将是孟准。
再然后,孟准获罪,全家一夜被盗匪屠戮,这些她全都知晓,却一直不曾与慕甚对质。
那日她在驿馆见了孟准,也是满心惭愧,毕竟孟准一家的悲剧,也是因着她丈夫而起。
慕甚闻言失笑,依旧风轻云淡:“虽然不知你误会了什么,不过那孟准一家若是受了此时牵连,应该也是陈诺所为?他的为人你又不知,最是钻营刁毒。”
安庆公主无奈摇头:“陈诺不在了,所以你便将一切都推给他?岂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凤渊收容了孟准以后,一直从各个渠道查找勇字辈的名单,而且凡是那年派往江浙的又被细查了一番。
安庆公主起初并不知凤渊用意,除此之外,他还派人需找寻一个叫付安生的武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勾起了安庆的好奇心。
扣住了付安生以后,从他的嘴里终于知道了当年他让孟准顶包的隐秘,再梳理了来龙去脉,自然猜到了当年孟府灭门的背后主使了!
虽然捏握着付安生这个把柄的是安庆公主,可坐在她对面的驸马还是笑得温和镇定。
“所以呢?公主要怎么样?告知陛下,或者凤渊那孩子?逝者已逝,翻开这霉得发臭的旧案,有何益处?我若是你,只会安置好付安生这个隐患,你却还留着?让我猜猜,你是准备留他来对付我吗?打算怎么对付我?毕竟寒江已经将养长大,我这个夫君对你来说,也无甚用处了……”
“慕甚!”
人前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安庆公主,有一刻,羞愤似乎能从每一个端庄的毛孔里喷出。
她抿了抿嘴:“你不必说这些难听的,我只是想提醒你,做任何事情时,也得想想我们嫣嫣,她如今也大了,正是要议亲时,家里若是闹出什么丑闻,她一个女儿嫁该如何自处?”
提起女儿,慕甚缓和了语气,温言道:“我不也正是收了你的信,这才赶着回来替嫣嫣挑选个好人家的吗?好了,不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寒江现在伤势这么重,一切等孩子好了再说。”
提起慕寒江的这次受伤,安庆公主也是疑虑重重,不由得抬眼看向慕甚。
慕甚听了她的试探,无谓笑了一下:“你又在胡想些什么?我对这孩子的关爱,并不比你这个当母亲的少。”
安庆公主困窘闭嘴。
的确,虽然慕甚近些年不在家,可是对家中一对儿女的心思却丝毫不减,每个月与儿女的书信也从不间断。
又因着自己一向是严母做派,慕甚这个慈父,显然更得孩子们的心。
想当年,只因为怀疑凤渊的血脉不纯,那孩子便被陛下了漠视厌弃。
而寒江跟凤渊那孩子相比,却幸运多了。
因为跟满心江山的淳德帝相比,慕甚从来都是个无可挑剔的父亲……
就在太子遇袭的三天之后,魏国的使臣一夜终于到了大奉都城。
这次负责接到使臣的除了礼部官员外,还有刚回都城便接受皇命的太子凤栖原。
所以小萤一大早便起身,准备去城门迎客。从回宫起,她就一直等着劫持了凤栖原的幕后之手与她接触。可是却无动静,让她有些意外。
一出门时,她只看到小六凤栖若正恭谨立在东宫门口,给四哥问安。
这数月不见,小孩子似乎猛长了许多,再加上愈加老成的气质,俨然是个小大人了。
小萤向来爱逗他,所以在小六施礼完毕后问:“孤不在宫里的日子,你都是在靠着谁过日子?”
风栖若道:“宫中兄弟姐妹一向和睦,虽然母后的身体一直不大见好,所幸有怡妃娘娘照顾着臣弟,不过臣弟也是日夜盼着皇兄归来……”
“行啦,真要是盼孤回来,怎么第一天不见你来探望?”
这小子无依无靠,向来讲求明哲保身,应该是观望着风向。眼看着太子被陛下重用,这才眼巴巴靠过来。
不过说起怡妃,小萤一时还有些感慨。
上次与汤觅告别时,还想着以后再不能相见。
谁知一转眼,她成了怡妃娘娘的表哥,怡妃娘娘成了她名义上的小妈。
这亲缘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
而且,她看了大奉来使的名册,那个色胆包天的抚王霍不寻赫然在列,竟然又胆大包天,来大奉都城晃悠了。
想来那汤觅应该也得了信儿,这几日恐怕都要踌躇难眠了。
正这般想着,小萤便与迎面而来的怡妃走了个正着。
不同于上次的灰头土脸,满身狼藉,一身宫服的汤觅看上去眉眼愈加明艳,只是眼角眉梢,有些不宜察觉的疲累,一副没太安寝好的样子。
当看到太子迎面走来,怡妃娘娘自然是要闪到一旁,向国君问安。
小萤以前做太子时,也没有跟这位表妹有什么叙旧交情。此时更不宜多言,便是点了点头,便匆匆而过了。
倒是怡妃起身后,看着小萤的背影出神看了一会,不经意地问身边的宫女:“对了,听说陛下给大殿下赐婚,那成礼的日子定了吗?”
那宫女道:“那倒是没有听说,好像是那位侍妾负气出走,还一直没回王府呢!”
再说小萤,出宫上了马车后,便跟礼部官员来到了城门处,远远看到大魏的礼旗时,一旁的礼官洪大人提醒道:“太子,此番大魏来此,除了议和,更有宣扬国威的意思。毕竟他们魏国人都认为,上次凤尾坡战役失利,乃是大将古治轻敌,入了我大奉圈套的缘故。据说这次抚王带来的人里,还有大魏绝顶高手陈西范秘密随行……一会若是那些魏国人跟我大奉施展下马威,还请太子沉得住气。”
小萤挑了挑眉。关于陈西范的名字,她听过无数次了。
那个碎银乃是陈西范的高徒,而当年萧九牧又是败在陈西范之手。
能让萧天养视为一生之敌的侠客,实力一定不容小觑。
小萤一时起了好奇,所以看着魏国的来使车队时,不由自主地来回扫视,想看看哪一位是鼎鼎大名的陈西范。
而坐在马背上的抚王霍不寻,同样打量着曲柄龙伞下的大奉太子。
这一看不打紧,竟然是瘦不伶仃的少年一个,虽然伞盖阴影下,看不清楚眉眼,可一眼望去像是个小姑娘扮的。
于是有人毫不客气道:“你们大奉的男人都死光了,竟然教个小女郎充太子,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一旁的洪大人脸色一变,连忙扬声道:“大胆,我大奉皇太子欺容尓等言语羞辱,这是你们大魏的为客之道吗?”
确定了这个娘娘腔真的是太子之后,魏国的使团营里再次爆出了意味不明的哄堂大笑。
小萤突然明白,为何是自己被委任了这差事。
魏国上下都因为丢了凤尾坡憋着一股气,此番来大奉,虽然是议和,却也是来展示国威,吓唬人来了。
若是派凤渊那样的,现在笑声最大的那几位的门牙,可能都被凤渊掰下来了。
皇帝老儿派太子这个窝囊废来,很明显,就是让凤栖原充当受气包的。
毕竟换了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皇子来,都不见得受得住魏国的窝囊气。
可是她闫小萤也不是天生受气的主儿啊!
于是她微微一笑,突然从嘴里吐出枚枣核,一下子就吐到了队列最前面,那笑得最大声的男人嘴里。
那位魏国武将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呛了嗓子眼,捂住脖子就开始翻白眼。
而他身边的人又是给他拍后背,又是将他抱起捶打,总算是将嗓子眼的异物吐了出来。
霍不寻皱起浓眉瞪向大奉太子:“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那少年太子无措地往嘴里又补了一颗枣道:“我就是吐枣核,也是凑巧了。咳,没事将嘴长得那么大干嘛?来人啊,给这位魏国的大人送些汤饮顺一顺。”
霍不寻冷笑一声,懒得跟这等细瘦娘娘腔,进行口舌之争,开口说到:“此番本王前来,是奉了我皇兄之命,来为大奉皇帝递交议和国书。”
说着,他伸手示意一旁的侍从端来国书,然后双手拿起,却又单手递给了闫小萤。
从始至终,霍不寻都没有下马。这种递交国书的法子,显然透着十足的轻蔑,不合礼法。
洪大人在一旁提心吊胆,生怕太子没有外务经验,不知轻重,伸手将国书接了。
这要传扬出去,堂堂大奉太子在魏人的高头大马前,垂立如侍者般收了国书,那可是能挂上史书的奇耻大辱啊!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多余,只见少年太子负手,不卑不亢,笑看着前方,道:“既然是给大奉天子的,自然得请王爷入皇殿面呈,孤只是个储君,哪有替陛下收国书的道理?”
霍不寻望着华盖阴影下的少年,鄙夷一笑:“太子,您年纪太小,是第一次接使团吧?我魏国与大奉往来,都是城门前递交国书,面呈了你们皇帝过目之后,对彼此的底线也有个章程。若是想和,就放我们入内细谈。若是谈不拢,便回绝国书,我们立刻回转魏国。如今太子您迎我们,却不肯代收国书,也就是说,你们大奉想要与魏国一战到底了?”
一旁的洪大人也尴尬小声提醒:“太子殿下,是这个道理,您……不好不收国书的。”
此时城门下,因为一封国书陷入僵局,而城门之上看热闹的人也不在少数。
几位皇子,还有朝中重臣都立在城门楼上,观望着门前的情形。
二皇子有些幸灾乐祸,又勉强掩饰道:“哎呀,太子殿下到底是没经验,上来就惹恼了魏国使臣,让他们给了下马威,这下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