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小萤对凤渊能说服慕寒江并无把握。
书房里起初传来两人暴怒声,不过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停止了。
那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慕寒江才从凤渊的书房里走出。
他的脚步沉得再无昔日翩然公子的风采。
小萤一直守在了书房之外,看慕公子出来时,怕他再暴起攻击,便立在与他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然后道:“慕公子,你定然误会我居心叵测,可除了隐瞒我那一层身份外,其他与你说的事情都是事实。我的确是为了救阿兄才乔装太子的,你也不必太过揣测我居心不良。”
慕寒江仿佛从另一世界里抽离出来,冷冷打量着闫小萤,依旧是纤薄少年感十足的少女,眼神清明如秋湖,无论是男装,还是女装,都会惹人不自觉地垂怜,也正是因为这样和善可亲的外表,将他彻底蒙蔽住,从未曾想过看上去柔弱如斯的她与那个千刀万剐的小阎王竟是同一人。
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在这个比他小的少女面前,都是宛如傻子一般的存在。
想到这,慕寒江略带嘲讽地问:“你倒是对凤渊毫无隐瞒。怎么?诡计多端的小阎王觉得大皇子好掌控,便与他和盘托出。而他也不负你所愿,成为了你裙下之臣,对你俯首帖耳,甚至到陛下那求了你们成礼的圣旨。笑话,一个江湖莽匪居然成了堂堂王妃,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扶持他一路登顶,而你便可坐享其成!”
可笑他曾经觉得小萤或许是受了凤渊的胁迫,才不得不委身于他。
那个在江浙叱咤风云,将一众官兵玩弄于股掌间的女子,岂会是能被人肆意摆布的?
如今看,倒是她有可能蛊惑掌控的凤渊,就连他自己,不也是被这女子蛊惑,供她差遣了吗?
小萤不理他满满嘲讽,无奈道:“凤渊的为人你不清楚?我如何掌控他?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发现的,至于成婚,为何非要与权势相关?不是我喜欢之人,我是不会嫁的……”
若非说掌控,也是凤渊一直抓着她的小辫子,仿若甩都甩不掉的年糕一样,牢牢地黏着她,手腕百出,以男色勾引着她允诺相嫁的。
所以,关于她以色相诱,勾引大皇子的罪责,小萤可不认!
慕寒江听了又是毫无感情地一笑,并不相信:“你在讽我蠢笨,竟一直都没发现你的端倪?”
小萤不明白慕寒江最气什么,便猜问:“你是气我告知了凤渊,而没告知你?”
慕寒江仿佛踩了狗屎般,一脸厌弃迅速抬眼看向闫小萤,表情微微一僵,便转身离开。
只是离开时,慕寒江紧握着的拳一直都没有松开过。
他死都不会承认,小萤刚才貌似随意的质问却让他的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只能选择狼狈转身,不再与她言语。
而就在他转身时,发现凤渊原来一直靠着书房的窗棂而立,正看着他们。
那双深眸里满是警告,仿佛他若再动闫小萤,凤渊就如方才放箭一般,对他毫不客气。
闫小萤仿佛已经是他囊中之物,容不得外人觊觎伤害。
这位皇长子亦如年少时那般,总是寡言少语而不动声色,看似不争不抢,却总是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手里抢走他最在乎的东西。
亦如当年萧天养选择了凤渊,而不是有萧家血脉的他相授武艺。
闫小萤也宁愿选择投奔城府甚深,阴晴不定的凤渊,而不是与他坦诚相告。
在年少时便滋生出来,却一直没有萌发的嫉妒,仿佛熬过寒冬的野草,正在肆意生长,涨得慕寒江的心都在微微发炸。
如今,他没法去陛下那揭发小萤的身世。
因为就像凤渊所讲,他慕寒江也从头到尾都是参与者,甚至是包庇者。他明明早知了太子换人,却引而不发,现在再说,便是作茧自缚。
若程琨不是他母亲的指派,必定是有人已经暗中渗透了龙鳞暗卫。身为暗卫主掌的他,罪责难逃,唯有肃清内奸,才可换暗卫清明。
而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在凤渊那里,他需要与凤渊配合,追查真凶。而不是到陛下那里,再搅入真假太子的疑云里去。
还有凤渊讲的那段关于他母亲的匪夷所思的往事,也需要他与母亲对峙印证。
不管怎么样,凤渊的目的达到了,慕寒江现在需要暂时放下闫小萤的事情,理清龙鳞暗卫和慕家的一团乱,而不是现在慕家风雨飘摇时,自绝于陛下。
只是行走在王府中,一抬眼难免看到王府一路的张灯结彩,到处高挂红绸。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慕寒江
,凤渊和闫小萤成礼的日子临近了。
隐在蓬乱头发后的眼,似乎也被红绸染红,慕寒江紧握的拳头里,隐隐攥出了血丝。
就在这时,内院门口传来一声叫:“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他木然转头,却看到母亲安庆公主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紧锁眉头,一脸诧异地看着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他。
安庆向来注重仪容,喜欢让儿子穿一尘不染的白,可慕寒江小时难免淘气,若是弄脏一点,便会换了母亲一顿骂。所以他从小到大都甚是干净整洁,没有如此落魄过。
如今看他衣衫不整的样子,安庆又是惯性想要出口责备。
可刚说了两句,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却粗鲁打断:“母亲,你来是为了指正我衣冠的?是不是我死了,才算不丢你的人?”
安庆从来没想过儿子会如此粗鲁与自己讲话,一时眉头锁得更紧,慕寒江却冷冷问道:“父亲与母亲一直感情不睦,他宁愿借口疗伤,常年居住在外,也不回家。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只觉得是母亲太强势,喜欢插手父亲公务,让人不得喘息的缘故。可是大皇子方才与我讲了些话,才让我明白,也许是父亲嫌母亲太脏……”
想起凤渊方才与他讲的另一段炸裂往事,慕寒江的眼睛再次爬上了血红。
他还记得小时,许多孩童欺负凤渊时的情形,大骂他是没人要的野种。
却不曾想,他自己竟然有一日也沦落到跟凤渊一般的境地!若凤渊的话是真的,他竟然有可能不是父亲的孩子,而是母亲与陛下偷情结下的孽种!
所以再看向母亲时,已经有些自厌自欺的慕寒江忍不住出言嘲讽起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安庆公主已经一掌拍了过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是昏迷这么多日,睡昏了脑筋?”
小萤正走过来,在一旁忍不住:“你既然知道儿子负伤昏迷多日,怎么不问他伤情,却先指责他的衣着仪表。一个昏迷多日的人,还要日日洗脸扮上,才不算丢你的人?”
公主铁青着脸,看着太子,语气冷淡施礼道:“这是我慕家的家务事,还请太子无需操心!”
小萤觉得有道理,如今她的确满头官司,只能递给慕公子爱莫能助的眼神。可惜慕公子似乎不领情,看都不看她一眼。
慕寒江到底还是出了王府,安庆公主收到了凤渊亲笔写的书信后,来瑞祥王府接了他。
当然,在接他之前,公主也与凤渊入了书房。
当年萧九牧的死,有太多疑点,凤渊便将之前擂台上,陈西范说走嘴的话,讲给了公主听。
因为重重心结,他以前对安庆公主都是能避则避,从无深谈的时候。
凤渊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心平气和与安庆公主讲话的一天。他跟小萤相处久了,似乎也感染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
在跟公主谈完之后,安庆公主便将慕寒江一起接走了。
小萤问他,同安庆公主讲了什么。凤渊说:“你之前提醒过我,安庆公主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到底也就是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蠢货。我只是问了她两件事,一个是陈诺是不是她杀的……另一件……”
“另一件便是付安生是否还活着。”小萤不待他说完,便猜了一下。
而凤渊也是点头,看来他俩真是想到了一处去。
陈诺之死,牵扯到了是十几年前的旧事。
而付安生若还活着,更可证明孟家当年的灭门惨案与安庆公主并无太大的关系。
而公主起初全认下了两件事,只是在凤渊说出当年萧九牧的死疑点重重时,她才震惊失语。
临走时只说了陈诺的死,她并不知情,而付安生还活着,被她秘密藏匿起来。
小萤听得缓缓吐了一口气,若付安生还活着,她以前对安庆公主的种种猜忌,就要全盘否定了。
若是当年孟府灭门的惨案是公主所为,她怎么可能会让付安生这个把柄继续活下去?
而付安生能活,就是能证明一件事情,安庆公主并非惨案的经手人,却是个知情的,只是她有意替真凶隐瞒,所以才半路劫人。
又因为心有忌惮,故而留住了付安生,想要利用他拿捏住某人。
小萤对安庆公主感到违和之处,终于有了个圆满的解释。
这位公主固然不甚讨喜,为人古板,还有许多自己的小心思,却并非能干出将人灭门勾当的大奸大恶之徒。
在归京路上,她偶遇了义父孟准时,温言宽慰的那些话,并非全然虚情假意,而是满怀了知情人的愧疚之情。
至于程琨杀慕寒江,更非安庆公主的授意,事实上那日,她本来将程琨派遣到了别处,是程琨违背她的令,陪着慕寒江前往五里坡的。
而到了这步田地,安庆公主如此遮掩,是为何人,小萤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当初你扣留了慕公子在府上,而我替了阿兄入宫,原是引蛇出洞,却毫无动静。抓了我阿兄的人好似知道换了人,压根没有与他联系。我便一直想,到底是何人窥探到了换人的机密。直到昨日,我才想到,有个人其实一早就与我接触,观了我之言行。”
这个人便是……慕甚!
而他之所以察觉出了太子换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他见过身份为戏子宗宝的凤栖原,所以他陪着陛下探看太子时,听着太子的侃侃而谈,才立刻察觉入宫的那一个,不是那个胆小怯懦的戏子了!
一旦联想到慕甚跟啸云山庄有联系,小萤后背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这个慕甚一直以知心长辈的身份出现在凤渊的面前,参与着凤渊小时的种种事情。
甚至连凤渊撞见安庆公主和陛下的私会,进而误会伤人,可能都是这个慕甚的安排。
那一颗蛊种,也许就是慕甚亲自放到小小年纪凤渊的心中的。
而那些所谓叶展雪留给凤渊的手札,又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他模仿蓄意伪造的?
一路细细追想下来,小萤怎么能不心惊肉跳,后怕连连?
只是慕寒江一向对他这个父亲敬爱得很,如今他尽是知道了自己的机密,若对母亲失去信任,一定告知慕甚,让他们陷入被动。
所以凤渊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告知了慕寒江,他当年撞见了安庆公主与陛下私会的隐秘,还有他身世疑团。
而大皇子在安庆公主那,则说出了萧九牧当年之死的疑团。
虽然凤渊并不指望这二人站在自己这边,这些旧事纠葛却足够让慕家乱上一阵子,离间慕甚与这母子的关系。
善于掌控人心的主上,面对一盘完全乱掉的棋局,会做何感想,凤渊甚是有些期待。
小萤一夜没有回宫,宫中李总管奉皇命前来探看嘉奖负伤的皇长子时,也催促小萤回宫。
小萤叮嘱凤渊按时吃药之后,便跟着李总管回宫去了。
陛下急着召她回去,只是因为魏国武师擂台被掀之后的烂摊子。
那个陈西范被暴怒的人群打得稀烂,让魏国使团彻底颜面扫地。
陛下的意思,虽然擂台之上,生死由命,可下了擂台,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小萤身为太子,自然要给魏国的国师一个体面,送他一场相宜的葬礼,陈宗师喜欢擂鼓,葬礼少不得击鼓唢呐,热闹一些。
听了陛下的吩咐后,小萤又跟着陛下吃了一顿晚膳,因为吃得有些发胀,她跟尽忠一路走走停停,漫无目的闲逛。
行至道一处水榭假山时,夜色将晚,却还没到掌灯时候,小萤和尽忠走路悄无声息,行至假山背面时,便听有人低声呵斥:“胡说八道!不怕我扭了你去内务司掌嘴?”
只听有女声笑道:“不过是说些娘娘读书时的趣闻,怎的还要扭人?怎么?你家娘娘书院的交友的事情说不得?若真如此,这话若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要掌嘴的人,恐怕不光奴婢吧?娘娘若行得端做得正,奴婢愿意前往陛下跟前,论个明白!”
“你算个什么东西?陛下跟前也是你靠前的?”小萤认不得说话人的声音,便冲尽忠递眼色,无声问他是何人。
尽忠不亏是宫里的包打听,回宫这些几日的功夫,宫内要紧娘娘的体面宫女都认了个大概。
稍微侧耳听听,立刻辨出说话的人,便再空中写了个大大“怡”字。
看来那厉声申斥人的,应该是怡妃的贴身宫女了。
而另一边威胁人的,小萤自己就听出来了,应该是西宫商贵妃的贴身大宫女温晴。
就在这时,温晴又是不急不缓开口:“是呀,如今我们的西宫的门厅,的确比不上你家娘娘门前热闹了。不过你先别急着犟嘴,只要将话带到,你主子自然明白关隘,若是想通了,不妨来西宫坐坐,我们娘娘寂寞,正盼着有姐妹陪着她说说话。”
说着,那温晴便一阵轻笑,施施然从假山后转过来,扬长而去。
小萤带着尽忠藏匿树后,又看着怡妃娘娘的宫女云黛一脸凝重,匆匆而去。
待人走净了,尽忠这才从暗处走出,一脸雀跃:“怡妃娘娘这是让商贵妃拿了短,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小萤挥手一颗金瓜子,扔在了尽忠的大嘴巴里:“给孤守口如瓶,今日听到的,一个字都不许同外人说!”
尽忠最爱自家之人封口的阔绰,眉开眼笑吐出金子,将金瓜子装进荷包,谢主子的赏。
虽然只是听了三言两语,小萤也猜到了头尾,定然西宫拿住了怡妃在书院时的把柄,妄想用这个要挟怡妃做事。
依着商家的手段,寻来汤觅读书时与人交往过密的凭证,应该不费气力。
只要让人知那郎君乃是在魏国读书的抚王霍不寻,传到陛下的耳中,汤觅便只有赐白绫一条死路了。
小萤微微蹙眉,若商贵妃这么拿捏,怡妃只怕要被迫为她所用,到时候宫内局势的发展便不好说了。
她之前与汤觅萍水相逢,甚为投契,可现在她不是闫小萤,而是凤栖原,因着不能与汤觅相认,自然也帮衬不得她。
不过小萤转念一想,既然她是凤栖原,身为表哥帮衬一下身为小妈的表妹,也是应该应份的!
如此错综复杂的亲缘关系理顺了之后,小萤便想着该如何行事帮衬一下亲亲表妹。
第112章
第二天小萤便又往御花园走了走。
正好看见怡妃娘娘在跟她的祖母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聊天。
这段时间来,商贵妃不能露头,宫里主持大局都落在了怡妃的身上。
过些日子正好是怡妃自己的生辰,这种小生辰一般不会太铺张,只是宫妃邀请各府贵妇参加小聚一场便是。
可是汤家如今要重振声势,岂能错过这等机会?
于是景国公夫人亲自入宫游说,想要大办一场。
待怡妃委婉驳回后,景国公夫人甚是不悦地看着她的孙女,吩咐左右下去之后,语重心长道:不是老身要教娘娘行事。可如今您是最受宠的妃子,自拿出干练样子,弄得这么小家子气,如何能与去年商贵妃生辰的排场比?
怡妃半垂眼道:您也说了,我的位分并非贵妃,为何要跟贵妃比苗头?如今魏国使团还在,陛下的心思都在前庭,何苦如此铺排……
看她这么说,景国公夫人也不再坚持,只是略微不满道:“这些宫里的事务你可做主,可是牵扯朝堂的事情却马虎不得,我且问你,你同太子殿下可曾说上话?
太子能回来,也出乎汤家的意料,虽然汤家早就得信,说太子殿下活不长了。
而今回来的这个全须全尾的,真是天不亡汤家。可惜太子居然比怡妃还难约,景国公几次求见,太子都避而不见。
可就在前日,那个一向无甚威胁的大皇子,居然在京城擂台露了大脸,不光一举击杀了魏国宗师陈西范,更是在台上慷慨激昂,点破魏国议和之心不诚的事实,雄辩滔滔,让百姓传颂。
甚至有人拿他的长相作文章,说他肖似先皇,若能承袭皇位,定然比弱鸡一般的太子要强许多。
景国公听闻这些,如坐针毡,只能让自己的夫人入宫,再托怡妃代为传话,看太子那边做何感想,听说他最近跟大皇子走得甚近,是不是鬼迷心窍,被大皇子拿他做了踏石?
怡妃并不想应下,她此时也满腹心事,西宫娘娘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她入宫前要与人私奔的风声,派人传话胁迫着她,她心里也是烦乱,却孤立无援,不知该寻何人相助。
毕竟汤家人当初也只知她与个魏国的书生交好,且并不知那书生如今的身份。
这几日,那抚王也不安分,总是想寻人给她带话。断掉的情谊如同馊饭,他却不死心还想喂她入口,却不知她如今如坐针毡的困窘,完全是他带来的。
现在她听着祖母紧箍咒般的絮叨,被磨得没了法子,只能默默闭嘴,放空眼神看着御花园尽头的高墙。
就在这光景,那太子居然摇摇晃晃地从御花园的小路上走过来了。
景国公夫人一看,立刻起身高声相迎太子。
少年太子笑着走了过来,看了看亭子桌上铺摆的点心:“这是景国公夫人从宫外带来的?看着式样就跟宫中不同……”
说着,她便迫不及待拿起一块放入嘴里。
景国公夫人僵笑看着太子,眼里有些厌弃——到底是庶女养出来的,就算贵为皇子,行事也无甚规矩。
她可算是他名义上的外祖母,怎么在她面前不问安一句,便吃起东西?
不过难得能碰上这位太子,景国公夫人也顾不得立规矩,连忙遣散周围宫人呢,将景国公的担忧告知太子。
小萤漫不经心咬着糕饼,连吃两块才问:“大皇兄若是贤德,做太子又何妨?景国公夫人,你逾矩了。”
景国公夫人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到:“太子,景国公与老身也是为了您好,您当真不知若国储之位不保,该是何等下场?古往今来,有几个废太子能全身而退?”
小萤知道,跟这等自以为是的老物,就得将话说透,免了以后的啰嗦。
这汤家人的功利心太重,总是想要汤家之女把持凤位,殊不知,这正是坑害了自己女郎和家族前途生机的歧途!
往前走,谁都会,可停下脚步回顾前路,肯往后看看才是世间难做的事情。
她看在怡妃的面子上,便最后敲打一下,至于她们能不能听进去,便看她们自己的福缘了。
“现在无人,我姑且叫你一声外祖母,我们只当祖孙闲谈。我且问你,我的父皇是不是昏聩无能,老迈昏花之辈?”
景国公夫人吓了一跳,自是连忙道:“陛下神勇,助先帝打下江山,自是神武英明,太子何出此话?”
“既然你知父皇正当壮年,神武英明,为何要与外祖越俎代庖,操心传嗣的事情?难道汤家的富贵荣华,在这京城里还不够显贵?历代世家,出一位皇后是祖上积德。可引凤的梧桐树长住庭院,不肯移往别处,是要招人嫉恨的。陛下要维系的世家,不光汤家一个。若是能为陛下分忧,当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要总是将自己福气早早耗尽,害得子孙后辈过得孤苦凄惨……”
听了这话,怡妃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太子,眼底带着微微的震惊。
小萤知道,这位女郎自从心死入宫,
不再重情,就是朝着后位而来。
所以她应该也不爱听这样的实话。
但是这就是事实,淳德帝就算再宠爱怡妃,也绝不容许下一位皇后为汤氏,就像他迟早要废了凤栖原一样。
怡妃若能认清这点,才会懂得如何自保,而不是被汤家带累,朝着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目标浪费心力。
景国公夫人显然听不进去,只是压着愤怒道:“我堂堂汤氏,有从龙之功,当年你父皇丧妻,自是主动求娶我汤家女,我汤家上下不遗余力扶持,才有大奉如今的安康,太子年纪尚小,如何懂得维系家族的辛苦?”
眼看话题一时转到了汤家扶持二帝的辉煌上去,小萤及时插言,温言询问起了怡妃娘娘在汤家时的起居日常,以及家里侍女老媪的去向。
景国公夫人不明所以,忍气回答。可怡妃却抬头,连看太子几眼。
等景国公夫人终于耐不住,起身告辞时,太子便趁着回东宫顺路,与怡妃娘娘走一程。
怡妃娘娘沉默一会,看着太子问道:“以前没有机会与太子殿下长谈,今日一见,您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小萤笑道:“我的样子似乎不出奇,有许多人长得跟我很像。”
怡妃轻声道:“若有难处,可同我讲,我自当尽力助你,这里并非久居之处,有个好人同我讲过的,呆久了,就走不出去了。”
可能是女人天生的直觉,怡妃压根不需刺探,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太子就是她的救命恩人闫小萤。
而怡妃也不问小萤假冒太子的原因,只是问她要不要逃出去,她愿助萤儿女郎一臂之力。
这位女郎可惜生在了世家,若是游走江湖,也是一身胆气的侠女啊!
小萤笑着回看远远跟在身后的宫女们,也不否认,只低声道:“我眼下不急,倒是你得先解决了西宫的麻烦,我方才听景国公夫人的意思,服侍过你的人里,似乎有突然家中有事离京的,只怕这些人是被西宫用钱银收买控制住了,你若不想屈从西宫,便要早做打算。宫外商贵妃安排人的动向,我想法子替你打听处置了。可你与魏国那位的过往需要找个稳妥的说辞。陛下疑心病重,眼里不容沙子的。”
汤觅这才明白萤儿女郎方才询问景国公夫人府中日常,竟是为了这个。她自是感激谢过小萤的提醒。
同时她也忍不住问小萤,为何会以太子的身份进来?
事已至此,小萤便三言两语简单说了汤觅那位姑母皇后当初的胆大妄为。
汤觅听得眼睛越瞪越大,好半天才稳住了心神。
就在小萤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汤觅却叫住了她,小声提醒道:“有人去了皇后的冷宫……”
小萤心里咯噔一下,挑眉问:“什么时候?”
“就在你在瑞祥王府探病的那日,龙鳞暗卫的女官橙红持着办要案的牌入了皇后的寝宫。”
那日若不是汤觅领着宫女在花园寻找自己的爱猫,也撞不见这一幕。
龙鳞暗卫持牌办案,所到之处畅通无阻,加上持牌的是女子,更是无人阻挡。
所以汤觅当时看见了,也并没有往心里去,只以为是因为汤明泉旧案一类。
汤氏自当避嫌,毕竟景国公早就与汤氏皇后做了切割,不想受她牵连。
只是汤觅如今才知自己那位姑母的胆大猖狂,如今认出小萤,当即便联想到了这件事,便与小萤说了一嘴。
小萤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猜出这是慕甚所为。
她昨日与凤渊复盘,刚刚察觉了定国公的不妥,没想到那位也察觉到了自己,立刻出手查问了汤氏。
她现在几乎确认这位定国公与啸云山庄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位若就是主上,最会操控人心,他突然派人前往冷宫,定时察觉到了自己端倪,便去皇后出验证……
至于从那被囚之后,就变得癫狂的皇后嘴里套出话来,应该也是不难……
小萤心知不妙,想了想,低声问汤觅:“你能不能想法子,替我给大皇子送个信?”
汤觅点了点头,她的命是小萤救下的如若不然,自己早就成了三尺白绫下的亡魂,为了女郎,她自当尽一份心力。
听小萤说完之后,汤觅嘱咐道:“你要小心。”
说完,两人分开,小萤带着自己的侍女太监转身便朝东宫而去。
这一路上,她突然察觉侍卫似乎增加了许多生面孔。
小萤让尽忠过去打听一下才知,原来龙鳞暗卫通知了禁军,说是收到暗报,有刺客意图对东宫不轨,特意增防东宫四周的暗卫……
不过回到东宫里,宫里的侍卫宫人,倒是无甚变化。
小萤挥手叫来了鉴湖和尽忠,上下仔细打量着他们。
那专注的眼神看得尽忠有些心惊胆寒:“殿下,您为何这般看我们?”
“这两日,可有人与你打探过孤?”
尽忠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没有……”
可是鉴湖却道:“不对啊,二殿下身边的太监福禄今日可找你说了好一会话。”
尽忠见遮掩不过,便赔笑道:“那福禄是眼看西宫门庭不行,找奴才疏通,想要转到东宫办差,可奴才想着他是西宫出来的,不能得用,还没应呢!”
小萤笑了笑,问:“他许你多少银子?老实说,你知道的,孤向来不挡你们的财路。”
“许了一百两……有点多,所以奴才心动了,虽然没有立刻应下,倒是教了他不少您的规矩,指望着他自己机灵,能得您的眼。”
小萤依旧微笑,身子微微往前探:“你都教他什么规矩了?”
尽忠不敢欺瞒太子,便老实回道:“就是你不爱太监入内殿服侍安寝,穿衣只让鉴湖一人服侍之类的……”
小萤无奈叹气,转头看向了鉴湖,只见鉴湖的脸跟纸一般白,直直瞪着尽忠:“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怎敢告知给二皇子的人!”
说着,那鉴湖竟然伸手便掐住了尽忠的脖子,大力摇晃起来。
毕竟这二人里,只有鉴湖才知要命的关隘。尽忠泄露的这些点滴日常,岂不是暴露了小萤的女儿身?
眼看尽忠被掐得要翻白眼了,小萤这才挥手让鉴湖停下。
她宽言安慰了尽忠几句,让他出去之后,鉴湖想着小萤今日异常的举动,嘴唇颤抖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人知道了你的机密?”
小萤看着鉴湖,想了想道:“我会尽快想法子出宫,只要我未被查证,就牵连不到你们,只是有人问你,你要咬死了。万万不可说出,一旦说出,你便再无生机。”
鉴湖当然明白,只是抖着嘴唇问:“女郎,你可还有之前给人灌的毒药?给我留些,若真被抓去了,我不想受刑遭罪。”
不管怎样,从她被皇后派来那日起,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只要小萤的女儿身被发现,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条。
小萤拍了拍她的肩:“还没到那最后一步,别自己吓自己。”
只是入夜之后,小萤查探了四周,也死了当晚出走的心思,东宫四周明显被人加强了布防,小萤以前惯常溜出去的路线,全都被封死了,只这东宫就出去不得。
看来有人先下手为强,已经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小萤不知道怡妃能不能及时将消息送出去,凤渊又会如何想法子提自己脱困。
她只是想了想定国公其人。
这人最爱养蛊布线,背后的目的应该不光弄权那么简单。
若是他知道了自己身世机密,便迫不及待帝捅破,那也太不符合他之为人。
想来,他应该会来寻自己,试探一下能否为他所用。
想到这,小萤安稳下来,只待第二天事态变化。
宫中虽然加强了布防,可是一切如旧。当晨曦渐亮时,各个宫门里的供人也纷纷起床有了动静,烧水打水,还有递送夜桶,伴着空中叽喳飞鸟,开始新的一天。
小萤这一夜睡得不
甚安稳,起床洗漱之后不久,便听了有人来报,定国公递帖子求见。
小萤戴好了发冠,便让鉴湖将定国公请进了东宫。
定国公慕甚依旧如往昔,瘦削而文质彬彬,脸上带着亲和的笑,给太子施礼问安。
若说与往昔不同,便是他抬头打量小萤的目光较着往常犀利了些。
“定国公此来,是有何要事啊?”
定国公温言道:“自回京以来,俗务繁忙,一直未曾好好与太子说话,今日抽空,便来叨扰,太子不会觉得烦吧?”
“这是哪里话?您身为龙鳞暗卫都统,执掌着国之机密,乃陛下的左膀右臂,肯屈尊来东宫坐坐,便是给我这个国储脸面。”
小萤微笑接招。
“说到机密,臣还真是听闻了个有趣的,听说以前皇后娘娘最爱听戏,尤其是爱听红玉唱的‘苏娘二嫁’。”
红玉便是小萤的阿母,她所唱的“苏娘二嫁”在当时名动京城。
小萤心内冷笑,那汤氏果真被慕甚套问出来了。
她倒是豁得出去,是自己不想活了,不惜报复,打算拉上自己这个假货,还有汤氏一族做垫背的?
不过小萤倒是知道慕甚想看什么,立刻脸色大变,做出惊惶无措的表情,微微瞪眼道:“这……孤还真不知母后以前的喜好。”
慕甚看她变脸,脸上的笑意加深:“那戏子不仅戏唱得好,还会生养,生出了一对人中龙凤的双胞胎。”
小萤伸手端起茶杯,可是饮茶时,隐约能听到牙齿碰杯的颤抖声,那水也因为抖动太大,微微洒出了些。
慕甚深甚是满意她的惊恐,待他还要再说的时候,只见太子主动让门口的宫人撤走干净,然后看着他小声道:“定国公,你到底要说什么?”
定国公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你……是那双胞胎里的哥哥,还是妹妹?”
小萤仿佛被定了身,浑身僵硬道:“孤不明白你的意思!”
定国公胜券在握,安稳说道:“这些都是汤氏一己之私,事已至此,你若是早些告知我实情,我才好替你安排一二。”
小萤放下茶杯,扑通跪地,带着哭腔道:“国公救我!”
慕甚伸手将她扶起,态度温和道:“我也都是听皇后的一面之词,具体如何,还需你细细讲,你就先说说,你与大皇子到底是何关系?”
小萤艰涩答道:“大皇子发现了我的机密,胁迫我以身相许,又因着不愿与世家女联姻,便让我充数顶上。我本以为,跟着他总能混些富贵荣华,没想到银子没赚几两,他又要我入宫充数,这便是做两份工,日日安睡不得,叫人如何消受?”
第113章
小萤知道,这定国公此时已掌握东宫,从皇后那知道了双胞胎的关节,若她不认,他命人按住她,脱衣证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向来审时度势,所以下跪承认,简直毫不费力,眼泪也是说来便来。
定国公自回京以后,每次见这少年都是一副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样子,
如今看她涕泪横流,哭得凄惨,总算是有了十七岁女郎天真娇憨德行。
慕甚却不信,一个混入宫里,能长久扮成太子的女郎会是个愚昧怯懦之辈。
更何况在那汤氏口中,这女郎狡诈又顽劣,更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只是汤氏觉得她也是受了什么高人的指使,怀疑是商氏所为。
慕甚却觉得疯妇可笑。
想那商贵妃与皇后相斗这么久,那皇后顶多是被陛下冷落,依旧稳坐后位,可是这个女郎却轻而易举,用计让陛下将皇后幽禁冷宫,形同被废。这小女郎的背后高台,能是商氏?
是以他笑得愈加温和,心里的警惕不减反增。
“你倒是太谦虚了,能将皇后扳倒之人,岂是随便让人威胁拿捏的?”
听定国公此言,小萤立刻惶恐摆手道:“我只会按着戏本子唱戏,这本子可都是大皇子给我写的,我一早被他识破,自是按他的章程行事。他怀疑当年被囚乃是皇后所为,自是怀恨在心……定国公,您执掌国法,应是个好人,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做这个太子了!”
定国公没有说话,只是微笑而莫测高深地看着这女郎。
他老早就觉得太子有蹊跷,在擂台那日后,终于想到派人去皇后宫中刺探,没想到竟然刺探出这等惊天秘闻。
现在这假货被他按在东宫,吓得和盘托出,也让他知道了大皇子凤渊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沉!
难怪凤渊越发不听话,他是自觉掌控了假太子的机密,挟持住这假货,只要斗倒了二皇子,他的龙位便无需啸云山庄的扶持,也可安稳无忧了?
想到凤启殊将养出来的这几个儿子,疯的疯,蠢的蠢,居然还有戏子的野种儿,慕甚就忍不住想要笑。
看着昨日还高高在擂台之上的女郎,如今泪眼婆娑跪在脚下,再想到陛下知道自己将养的国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假货,慕甚的心里许久没有这么舒坦了。
他原本也是想安排个假货入宫,没想到却阴差阳错,抓了真的回来,更没想到五里坡意外后,这个回来的竟然比真的还像真的!
一盘本乱掉的棋,就此回归了正轨,
想到这,他问:“你那个叫宗宝的阿兄现在何处?”
“大……大皇子说世间只能有一个太子,阿兄愚笨,认定了汤氏和陛下与他有父母情谊,不肯与他一起合谋坑害陛下,他便杀了阿兄!他还说,我若不听话,便也是同样下场!”说到这,小萤又愤恨抽泣起来,眼泪如断线珍珠,看得人我见犹怜。
慕甚起初并不相信她的话,可她说得丝丝入扣,合情合理。
这许多心思,的确不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郎能想出了。她背后之人,就是大皇子无疑了。
慕甚又问:“那个碎银……是你杀的?”
小萤立刻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柔柔弱弱道:“小女子哪有这个本事!是大皇子身边将养的女侍卫,她武艺高强着呢!”
“可我观你的箭术不错,不像是柔弱样子啊!”
“我在老家也跟猎户上山砍柴射鸟,这些技艺不算什么的。”
“是吗……”说话间,风驰电掣,慕甚的手勾起若鹰爪,朝着闫小萤的面门袭来。
那长指聚力,挨着眼珠就会捏爆开来,若会武功定然直觉避让。
可惜这招,已经被慕甚的儿子用过了,小萤之前就是这么被慕寒江试探出来的。
这一次换了老子,小萤心里早就有准备了,愣是面色苍白一动不动,脑袋后知后觉才微微一晃,大睁的眼中再次滚落晶莹泪滴。
慕甚试探过后,略微放心下来,看来这个假货不会武功,还真不是那个凤渊座下的女高手。
想到这,他挥手来了个老媪,让她以后近身服侍小萤,至于鉴湖尽忠,要尽数调走。
“国公,不必动我身边的人吧,毕竟我不好见人,不妨继续用他们,待我走了,你再处置他们也不迟啊!”
定国公微微一笑:“怎么,你有意见?”
小萤却一边擦眼泪,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入宫这么久,别的不知,可有一样,那就是陛下看着不注重小节,其实宫内外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甚至各府夜宵吃什么,陛下都了如指掌。您先是动了东宫之外的守卫,今日有来调拨我的人手,只怕会惊动陛下,让我无法圆谎……国公,您这是要立刻揭发我吗?”
慕甚眯眼笑道:“你是说,陛下除了龙鳞暗卫,其实还另有耳目?”
“孩子是自己养的才亲,暗卫耳目也是如此。想你龙鳞暗卫几次易主,在陛下那看来,应该是早就不堪用了。你怎知陛下没有其他的龙头、龙尾暗卫?”
小萤说得这些可不是胡诌,慕甚心里也清楚,淳德帝从五年前开始,的确绕过了龙鳞暗卫开始蓄养起别的暗卫。
女郎不会武功,那些宫女侍卫暂时不动,也无妨
,只是那个叫鉴湖的宫女,需要他再敲打一下。
不过……这女郎还真不能留太久!
她看着柔弱,却将淳德帝的心思拿捏得奇准,待用尽了她之后,还是要早些除掉,省得这棋子再脱轨!
如此想罢,定国公缓缓起身,对闫小萤道:“一会到了陛下跟前,你自管实话实说,有我在,就算陛下不容你,我也会保住你。”
小萤一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国公莫要害我!若是这般,我岂有活路!”
说完,她抱着慕甚的大腿不放,哭得甚是凄惨。
慕甚震慑这女郎的目的达到,便温言道:“若是想活命,就乖乖听话,你都说了是大皇子掌控着你,若不扳倒他,我给你留活路也行不通!你这般聪慧,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萤凄楚抬头:“我的把柄尽数在国公手里,自是听国公您的话!”
说这话时,小萤在泪眼婆娑,满头乱发的遮掩下,打量了一下门外刚刚走到廊柱下的宫女。
若是看得不错,那个宫女正是那日出面威胁怡妃宫人的,名字好像叫温情。
看来慕甚还要拉西宫入局……
想到这,小萤哭得更加淅淅沥沥,一时惊怕极了。
暂时歇了往东宫塞人的打算,慕甚试探了小萤的深浅之后,便起身走人了。
如今东宫已被他安排的人手围住,凤渊或者别人想要接近,也不可能。
而就在这时,温情带着西宫的两个老媪入内关门,门内传来那假货尖叫声:“干嘛,别脱我衣服,你们要做什么!”
不到片刻,温情出来,一脸震惊对慕甚低声道:“启禀国公,这太子……的确是女子,只是裹了抹胸,衣服鞋子都加了垫……”
慕甚点头,道:“留下那两个老媪看住这假货,你回去跟你的娘娘禀报吧,机会难得,不要夜长梦多,她当知如何利用!”
就在他走出东宫时,有人来禀报:“安庆公主接了慕公子出王府后,并没回定国公府,而是带着慕公子在别院等您。她让属下带话,请您务必回别院,公主有话同您说。”
这几日,慕甚并没有回别院,而是在京城里追查太子之事。
如今,眼看事情有了眉目,一切都要水到渠成。
至于安庆那个蠢妇,见面也无非是翻来覆去的质问。
慕甚并不担心安庆跟凤渊对账!
就算安庆通过付安生知道了自己当年通过陈诺,与魏人勾结的隐秘。那凤渊也不见得会信她之言。
毕竟他通过假造叶展雪的手札,已经在凤渊的心底深种下了安庆公主寡义廉耻的印象。
凤渊常年积累了对安庆公主的厌恶,是连多说一句话都忍耐不下去的。
如今,龙鳞暗卫所有的漏洞都指向了安庆,而啸云山庄故意没销毁的蛛丝马迹也指向安庆。
凤渊不是执意要寻个“主上”出来吗?还有什么比安庆公主更符合他心中的恶毒主上?
慕甚已经打造了一条“破船”,只等该上船之人皆上,再行至深江,殉了这满船该死之人!
想到这,他并没理会禀报之人,更没有去别院看望终于醒来的儿子的意思,而是快步朝着陛下的书房而去。
当来到书房的时候,他发现受了腿伤的凤渊居然也入了宫,正坐在陛下的龙椅旁,与陛下促膝清谈。
这样父子和谐的场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那个从荒殿出来,虽然态度恭谨,但是棱角还在,让人不易亲近的大皇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去,变得愈加随和有人味了。
当看到慕甚进来时,淳德帝笑着道:“老慕啊,你来得正好,大皇子给朕看了伊州澧县治理水患的水利图,成效斐然啊!这个汤明江,虽然是个小吏出身,倒是个人才,大皇子谏言说,要将此人再调回户部,提拔中侍郎,你看如何?”
这个汤明江,慕甚也有耳闻,据说起初是依附二皇子才提拔升迁的。
可是他到了伊州澧县,却借口兴修水利,数次堵塞了江浙的军粮运输要道。
也不是不让粮船走,只是运行甚慢,罗镇那边急得不行,数次与户部催促运粮事宜,可到最后,却不得不跟汤明江这个地方小官打起交道。
据慕甚所知,也正是通过这个汤明江,之前跟凤渊并无太多私人交涉的罗镇居然数次与大皇子写信,交际甚至比在攻打凤尾坡时还密集了些。
他派人询问此事时,罗镇只是以运送军粮,需要凤渊居中协调各地官吏的借口搪塞。
可如今听凤渊举荐汤明江,慕甚这才恍然其中的弯曲勾搭。
罗镇其人,当年乃是叶展雪的簇拥。也正是因为这点,不满叶氏遭受不公的他才能为慕甚所用。
可他乃是一员武将,并非弄权之人,若是被凤渊以叶展雪儿子的身份拉拢,方法得益,那罗镇必定要甩脱自己,转而投向凤渊。
凤渊居然还收拢了汤家之人,为己所用!
当听陛下询问他的意见时,慕甚停顿琢磨了片刻,笑道:“听说此人原本是户部小吏,只是在伊州做了数月地方官,便调回作中侍郎……这等未过科举之人升迁太快,容易落人口实吧?”
凤渊淡淡道:“之前卖官鬻爵之人,有不到三月连升三品者。而像汤明江这等考校出色,做出实绩的官员,不过是据才而用,怎么还会落人口实?旁人能说他什么,国公能否说出一二?”
不知为何,凤渊一改往日与慕甚说话和煦的口吻,言语变得犀利起来。
慕甚又是一笑,言语谦和道:“臣并非吏部主掌,大皇子用人,必定有自己的考量,是臣妄言了。”
他虽然说得谦和,却明白凤渊的羽翼渐丰,若再任其壮大,势必根深难撼!
不过好在,凤渊最要命的把柄已经被牢牢握在手里,只待选个何时的人,出面将之捅破!
当从陛下书房出来时,慕甚看着走在前面的凤渊,缓声道:“殿下留步。”
凤渊转头看向他。表情平静道:“国公有事?”
东宫被围是昨夜的事情,若是凤渊知晓,必定心内发急,怕那女郎败露,供出他来。
本以为大皇子带伤入宫,是为了刺探,可是观大皇子却是表情平静,不像是被人拿捏了短处,而且他见过陛下之后,便准备出宫,并未想去东宫探看。
看来他还不知东宫变故。
想到这,慕甚和煦道:“寒江蒙大皇子照料多日,臣自是想再谢谢大皇子。”
凤渊微微一笑:“国公多礼了,方才在陛下跟前,是为国事,若某心急,言语有得罪之处,还请国公见谅。”
凤渊的态度如旧,对待慕甚,依旧如对阿母的至交一般恭谨。
慕甚与他又闲聊几句之后,凤渊便在侍卫搀扶下上了马车,一路朝着宫门而去。
就在这时,慕甚叫来心腹,淡淡问:“西宫那边,动静如何?”
“西宫娘娘已经亲自摆驾,朝这边来了……”
慕甚微微一笑。
他就知,带着商贵妃的心腹宫女前往东宫,验看了那假货身份,必定能说动商贵妃出面,下出这一步必要的棋子。
事关陛下家丑,由他这个外人出面不好,不过由商贵妃这个功利妇人来做,便水到渠成了。
就在西宫鸾轿急匆匆朝着陛下书房而去是,慕甚也举步出宫,一身自在,抽离这一场乱局。
淳德帝也没想到,今日后宫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闷雷。
当商贵妃一脸苍白,跪在书斋的书案前,高声说她探听到了秘闻,说太子并非陛下亲生骨肉,而是被大皇子替换,是个女盘男装的假货时,忍不住皱眉:“你在胡说什么,莫非皇后的疯病,也传染给你了?”
商贵妃心知成败全在今日一举,只是苍白脸道:“臣妾起初听闻,也是惶恐,奈何那太子身边的宫女鉴湖。前几日跑来跟臣妾侍女温情吐露,说她发现……现在的太子,其实是个女子。臣妾越想越惶恐,便请托了龙鳞暗卫的女卫橙红大人出面,问询了皇后,这才听出一段隐情。原来是大皇子心怀叵测,寻来了一位肖似太
子的女子,设计陷害,让皇后发疯,并且谋害,替换了真太子,用个肖似太子的假货顶替。同时借着假太子行事,策动了魏国之乱,平他母亲叶氏当年被俘之耻。事关大奉龙脉,臣妾只能与陛下直言,请陛下亲自定夺!”
慕甚为了说动汤皇后出面为证,曾与皇后许诺,隐去她当年狸猫换太子的那一段,只跟商氏说了太子乃大皇子蓄意安排,调换的女儿身。
到时候,皇后只要咬死了真太子是被太子换走即可。
所以,商氏不知那真假戏子的典故,只一心咬死大皇子,再揭穿此时东宫中是女子的事实。
“陛下,臣妾是不是胡说,你让皇后娘娘,与太子来殿中当面对质验身,岂不是真假分明?”
淳德帝紧皱眉头,说此浑话的若是别的妃嫔,他老早就命人打出去了。
可商贵妃乃是与他从潜邸出来的,他跟商氏,其实比跟汤氏更像夫妻。
若不是这些年商氏为了老二,心思百出,渐不似从前那般贤惠,他也不愿重罚商氏,伤了多年夫妻之情。
可商氏为人精明,应该不会受了疯妇蛊惑,就来此搬弄是非。
不过那凤栖原,最近的确是越来越女态了。想到京城谣传,大皇子的那位即将过门的侍妾长得与太子肖似,淳德帝的眉头又是一皱。觉得无论真假,还是当年问明才好。
于是淳德帝扬声道:“来人,将皇后与太子带来,还有将出宫的大皇子,也叫回来!”
当汤氏被带上书房时,淳德帝看着满头白发的老妇,差一点就认不出,她是与自己结发的妻子。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竟然衰老成这样,因为成日咒骂哭泣,眼角的周围也似蛛网一般,沟壑密集。
当汤氏走到殿内时,先一眼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凤栖原,便疯了一般扑过去,抓着少年的发髻摇晃,一边用力撕扯,一边怨毒咒骂:“你这个卑贱的假货,坑害本宫苦矣!本宫今日绝不饶你!”
第114章
汤氏虽然满头白发,但愤怒之下力道似壮汉,将个羸弱少年拽得发髻散乱,披散下来的长发再搭配上眼角泪痕红肿,看上去更加我见犹怜,似一位女郎。
商贵妃在一旁看着,假惺惺扶住了汤氏,柔声道:“皇后,陛下就在跟前,您只需将委屈讲出来就好,切莫动怒。”
在商贵妃的劝阻下,皇后这才缓了手,一脸凄楚跪下,冲着淳德帝道:“陛下,臣妾被这假货坑害苦了!”
接下来,她便啜泣地将那橙红与她商量的说辞说了出来,只说大皇子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跟太子一模一样的假货,用疯药迷住了她的心智,妄图假冒国储祸乱朝纲的事情统统讲了一遍。
听得淳德帝头皮微微发炸,皱眉看着皇后道:“朕看你现在说得就是疯话……你说现在的太子不是凤栖原那孩子?”
说到这,他转头看向那在一旁啜泣发抖的凤栖原:“太子,说话。”
那少年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抬眼看向了皇后,颤抖着嗓子道:“母后,您不认得孩儿了?”
汤氏却还要上前扯他,眼里满是怨毒之气:“本宫日日梦见你这张脸,恨不得撕烂了你!”
淳德帝不过是批奏折歇息的功夫,就搅进着一团乱里,有些不耐烦道:“既然说太子是女子,李泉,带太子去验明正身!”
可就在李公公要过去的时候,太子似乎入梦方醒,抬头抖着嘴唇道:“父皇,儿臣还是不是大奉国储?”
淳德帝道:“没人废你,你说呢!”
“既,既然儿臣是国储,为何被人污蔑是女子,说搜身便搜身?”
淳德帝气笑了,指着皇后道:“因为说出此事的人,是你母后!怎么还需得去族祠请示先祖,才能验你的身?你给你母后看看,省得她在此疯言!”
凤栖原吸了一口,恍如背书一般道:“若是有人说我是女子,我便要宽衣解袍,堂堂储君跟红楼歌姬有何区别?商贵妃明知我母后犯了疯魔癔症,却还撺掇了我母后来此闹,总要有个章程说法!”
淳德帝看着凤栖原苍白的脸,再看看汤氏那恶毒癫狂的样子,也是有些叹气,便抬眼看向商贵妃:“太子说得有道理,你若是污蔑太子,该当何罪?”
商贵妃瞟了一眼身边的宫女温晴,看着她朝着自己微微点头,心里倒是很有底气。
方才温晴带着自己两个贴身老媪入了东宫,亲自扒了太子的衣服,笃定了是个如假包换的女郎。
然后那两个老媪一直留在东宫守着假货,直到陛下传唤。
东宫之外,也是龙鳞暗卫加强的守卫,再无人有机会动手脚。
这次,可是龙鳞暗卫的正主,定国公亲自出面,去了东宫亲自审问了假货。
她笃定这次自己定然能翻盘,将假货与大皇子一招按住。
想到这,商贵妃垂眸恭谨道:“并非臣妾无中生有,实在是殿下您的宫女鉴湖,与我的宫人说看见了太子沐浴时,露出了女儿身……那宫女一时受惊,这才说给跟与她要好的温晴。”
说着,淳德帝皱眉:“叫那个宫女来!”
商贵妃挑眉等着那鉴湖前来,这宫女来前已经被龙鳞暗卫的橙红调理了一番,橙红的手段,一般的宫人可耐不住,就算这宫女受了大皇子的胁迫,可眼下落到了龙鳞暗卫的手里,若想保命,便该知如何行事。
只见那鉴湖入了书房,脸色苍白,咕咚跪在地上,如丧考妣的德行,倒是跟她的假主子一个样。
不过这鉴湖开口说话时,却胆大得很:“启禀陛下,奴婢从来没有跟温晴说过这话!还请贵妃莫要冤枉奴婢!”
商贵妃惊诧瞪眼,而皇后又是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竟是忘了当初谁提携的你?那假货给你灌了什么迷药,居然敢如此撒谎,偏颇着她?”
鉴湖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当初小萤出手,自己只怕早就被皇后灭口,哪有命活到现在?
如今她日日在刀尖游走,又遭遇了江浙差点被灭口的横祸,一路艰辛,这等经历又有几人能比?
想到这,鉴湖倒是镇定下来,带着她日日伺候的主子那三分坦然,二分不羁道:“娘娘的话,叫奴婢惭愧,您当初还身体康健时,吩咐奴婢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尽心伺候,不叫人欺负了殿下。奴婢自是践行,就算娘娘有恙,久久不出,也不敢丝毫懈怠。奴婢没说的话,万万不敢认!”
淳德帝转而看向了商贵妃的侍女温晴。那温晴也赶紧跪地,对天发誓:“的确是鉴湖告知奴婢的,后来……她还带奴婢偷看了太子沐浴……的确是女儿家!”
说完之后,她自是恨恨瞪向鉴湖:该死的婢子,难道在万岁面前抵赖,就能遮盖住那假货身份?她今日可是亲自眼看的,绝无男子的可能,不妨说得再笃定些!
就在这时凤栖原又执着道:“商贵妃还没说出个章程。”
商贵妃何等油滑,自是道:“臣妾也是听闻侍女传话,生怕出错这才去找皇后验证,太子是男是女,一看便知,若是真相大白,自是最好,何必管本宫要章程?”
李泉这时也要扶太子起来,让他绕到一旁屏风后验身,可是凤栖原却是一甩胳膊,惶恐捂住自己的衣服前襟:“不给章程,便不能看!”
那女态扭捏的样子,又是看得淳德帝眼角发烫,讨厌极了。
他也厌烦了眼前的闹剧,沉脸道:“商贵妃,你凭借一个婢女的无妄之言,就接出病中的皇后,闹到朕跟前来,难道真的是毫无凭证,就肆意污蔑太子?难道你跟汤氏一样,也疯了不成?”
商贵妃看着死不认账的凤栖原。那种扭捏啜泣的样子,真是怎么看都像个女子。
温晴是她倚重侍女,亲眼见的岂能有假,今日既然已经闹到陛下跟前,难道还怕撂下几句狠话?
想到这她抬头笃定道:“臣妾实在忧心大奉国储,若是此番污蔑了太子,臣妾情愿自降妃位……”
凤栖原听了又是尖细着嗓子开口:“娘娘说得太轻巧了,你给人泼脏水,怎的还给自己留后路?污蔑太子,责罚就这么轻?”
商贵妃都要冷笑出声了:“若我错了,便请陛下依着国法处置,贬我为庶人,流放北地,你看可好?”
凤栖原还真歪头想了想,似乎觉得满意,这才站起身来,转入了屏风之后。
大内总管李泉亦是跟在后面,不一会李泉便出来,对着陛下恭谨道:“启禀陛下,太子虽然瘦弱了
些,但乃男儿之身,确凿无疑。”
“不可能!”
汤皇后和商贵妃这辈子都没这么齐心协力过,一起尖利开口。
那汤皇后更是形容失状,飞扑过去,一下子推倒了屏风。
还没来得及提裤子的凤栖原也尖着嗓叫了出来,一双手先慌忙捂着胸口。
可又想着不对,急急捂住了下面,最后干脆不管不顾,晃动肩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等春光明媚,真是辣了一群人的眼睛,
汤皇后直愣愣看着儿子倒也罢了。偏偏商贵妃也不避嫌,居然也呆呆看着原地蹦跶的太子,嘴角跟着那白斩鸡晃动的肩膀一起抖着……
“这……这怎么可能?他不应该是个女的吗?”
就在这时,一旁的太监反应了过来,连忙过去扶屏风,帮着太子整理衣物。
淳德帝也被儿子的白皙晃得有些睁不开眼,更是觉得自己陪着这群疯婆子闹得也是够了!
就此,他冷冷对温晴道:“这就是你亲眼所见?”
温晴也傻眼了,昨日她看得确凿,缘何如此大变?
一时只说不出话来。
鉴湖这时却开口冲着温晴道:“你仗着自己是商贵妃得宠的侍女,到处坑蒙拐骗,难道是因为那次你敲打我,我没理你,你便蓄意报复,在商贵妃的面前胡乱告状,污蔑我妄言太子?你这是何等歹毒又蠢笨的心肠?你是没想到,贵妃娘娘会信你的胡话,真的来验,便攀咬我下水,说我妄言太子?”
说到这,温晴有些气急败坏,更要说话,鉴湖又伶牙俐齿道:“前些日子,奴婢还听人说,你到了怡妃娘娘那里,敲打怡妃娘娘的侍女,污蔑娘娘,说什么怡妃娘娘在娘家不修女德,还拿着这事要挟着那侍女要钱银呢!”
这话听得温晴心内一惊,慌忙看了商贵妃一眼,当发现商贵妃眼中闪过的狠厉时,生怕她误会自己敛财,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找她说话,何时管她要过钱银?”
说完这句后,她便自觉说错了话,正常人反驳应该是说没有去敲打过怡妃娘娘的侍女才对,怎么只说自己没有要钱……这岂不是不打自招?
商贵妃此时心都气得发颤,她已然掌握了怡妃娘娘与人有私情的证据,正想着用这个拿捏怡妃呢!
谁想到这等关头,却被鉴湖一下子捅了出来。
难道真像鉴湖说的,是这侍女温晴吃里扒外,借着这事,管怡妃敛财,却不巧让消息泄了出去?
这侍女竟然这么不堪用!
难道……这次太子是女子的事情,温晴也是与外人勾结,给自己下了套子?
糟糕,定国公跟太子是一伙的,她……上当了?
就此商贵妃终于察觉不对,一时额头透汗,想着如何退路。
可偏偏有个不计较退路的,那汤氏原以为今日能揭开假货的女儿身,就此洗刷了自己疯癫的名头,再次恢复自由。
谁想到,眼看大功告成,那个闫小萤竟然一下子变成了少年郎君!
她是知道双胞胎的奥义的,自是明白,这兄妹二人又换回来,耍了她一遭。
如今汤氏的理智残留不多,极度失望下,便疯了般扑过去,紧紧捏住了刚穿好衣服的少年的脖子。尖利问道:“你这废物,又回来干嘛?说,她去哪了?”
凤栖原流着眼泪,握着汤氏的手腕,哽咽道:“母后,是我啊!我……哪也不去了,就陪在您身边可好?”
当初他逃离宫去,也是受了妹妹的鼓舞,可是心里对汤氏一直留存奢念。
他们毕竟母子一场,汤氏虽然平日对自己管教严厉,但也一定不舍自己的不告而别。
所以看见汤氏满头白发,凤栖原真是觉得心疼可怜。
可是汤氏听了他的话,却仿佛听到了笑话,只是满眼厌恶地朝着他流着泪的脸吐着口水。
“本宫这辈子,最大的错便是养了你这废物!当年就换了个狗来,都比你强!说不说,她躲到哪里去了?不说我便掐死你这孽种!”
就在凤栖原被掐得要咽气之际,突然飞来一盏茶杯,击中了汤氏的头,砸得她头血横流,颓然倒地。
原来是被侍卫追撵叫回的凤渊正来到书房,看到了汤氏掐人,便伸手拿了一旁太监端的酒杯,朝着汤氏砸去,
而一旁拉扯的太监也架走了汤氏,将哭得呆愣的凤栖原扶了起来。
待问父皇方才发生了何事后,凤渊冷笑一声,看向了神情不安的商贵妃道:“凤家真是祖坟冒青烟,娶了你这贤妇。自你入门,我便被人污蔑成了血脉不不清的野种,而阿原这个堂堂太子,居然能被攀咬成女子,再过些日子,贵妃娘娘是不是要说,阿原也不是父皇的儿子,乃是别处抱来的?”
“够了!”淳德帝有些听不下去,沉脸叫凤渊闭嘴。
凤渊腿部有伤不能久立,自是坐下,冷冷道:“父皇,凤家的丑闻够多了,门户不清,家风便不正。民间如此,皇家亦是如此。她若只是攀咬太子,倒也罢了,如今却只要因为我之未婚妻肖似太子,便说我蓄意扰乱国储,其心可诛!”
“怎么?你还要替朕处理妃嫔?”
凤渊笑了一声,淡淡道:“不敢,总归我们兄弟命硬,禁得起折腾。”
就在这时,被砸晕的皇后缓缓醒来,恍惚中,竟是指着啜泣的凤栖原道:“来人,将他拿下,他就是个野种,我要他死!要他死……”
凤渊适时笑了一下,坦然端起茶杯,在皇后的大呼小叫中,饮起茶来。
而凤栖原突然大叫一声“母后,我这条命偿给你,养育之恩,从此也不欠了!”
说着,他竟然朝着屋内的柱子奔去,吓得李泉赶紧闪身一挡,被凤栖原顶了个趔趄,总算救下了寻死的太子。
“够了!真是没完没了!”淳德帝没想到这皇后还真是照着凤渊说得来。
可是汤氏混沌了许久,听说总是疯言疯语,她今日所言所为,难保受人撺掇。
想到这,他冷厉的目光转向了商贵妃,看得商贵妃一阵心惊肉跳、
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毒妇真是彻底歪了心肠。
商贵妃明知道太子性情,却闹了如此一遭,让原本就怯懦内向的太子当众被验身受了折辱,又被他母后辱骂,大受刺激,居然寻死觅活。
而大皇子更是因为这事,又起了逆反的性子,与他这个父皇阴阳怪气,冷言冷语。
商贵妃如此容不下其他出色的皇子,便是要冒头一个,便毁掉一个?
他虽然正值盛年,不急着传位,却也不容人如此明目张胆迫害皇子。
既然商氏不知悔改,变本加厉,那就不要怪他不顾念情谊了。
想到这,淳德帝竟然不再申斥,只是语气平淡道:“既然是误会一场,便都下去闭门思过去吧。”
凤渊没想到淳德帝居然还这么轻描淡写,不由得微微皱眉。
而了解淳德帝的商贵妃却脸色煞白,有些站不起来。
陛下若是发火怒骂,无论罚得多重,也是无妨,可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陛下却语气平静……便是陛下动了杀心!
想到这,商贵妃慌了神,连忙扑过去,想要跟陛下认错求情。
可是淳德帝却伸手扶正了她的钗,又扯开了她抓握龙袍的手,淡淡道:“回去吧,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陛下……”商贵妃还要喊,却被李泉太监一把捂住了
嘴,半是搀扶,半是强迫地拖走了。
凤栖原会寻死,不在凤渊预料之内,冷眼看着商贵妃被拖走。
凤渊懒得多言,只是命人搀扶起了太子,然后他也出去,让人抬着软轿,送他前往东宫。
只是到了东宫之外,他看着东宫外的侍卫生面孔,冷笑一声道:“给我将东宫侍卫名册拿来,我要一一核对,看看是不是有脏东西妨碍了我家老四!”
名字核对出来得很快,凤渊挥手便叫让人将这些侍卫扭住,下了宫中内狱刑审,看看究竟是何人在东宫外增加暗哨眼线。
看着审人拿人的时候,凤渊挥退左右,伸手将失魂落魄的凤栖原拎到了身边,低声冷冷问:“那撞柱子也是萤儿教你的?”
凤栖原哽咽道:“不是,是我听了母后……不,是皇后的话,心里难过……”
他的话音未落,凤渊已经一巴掌拍了过去,给羸弱少年一个毫不收力的大耳掴:“你的命不值钱!可你想过为了你这条贱命,萤儿付出了何等心血?你却因为个蛇蝎妇人,就这么轻易自尽?”
凤栖原被打得一个趔趄,脑袋咣当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疼得他哎呦直叫,怯怯看着满脸戾气的英俊男人。
凤渊却毫不解恨,咬牙道:“你可知今日窘境,就是因为你当初迫着小萤立誓,留下汤氏那毒妇的性命,才会留下这把柄!”
可是说完这话,凤渊却顿住,因为当初他也为了一己私心强留了小萤,他原也没立场责问凤栖原。
想起昨日接到怡妃送信时,凤渊不禁觉得后怕。
第115章
从昨晚接到信儿起,凤渊一直忙着布置安排凤栖原入宫的事宜,此刻只想快些见到小萤。
不过在见小萤前,他得将小萤这个阿兄的脑袋理顺了,免得这蠢物又给小萤提出什么蠢主意,带累了人。
想到这,凤渊深吸了一口气,冷脸问:“还想寻死吗?”
凤栖原赶紧摇头,哽咽道:“大皇兄说得对,小萤跟我说过,汤氏心狠,只拿我做了夺位的工具,是我执迷不悟,还顾念与她的母子情……”
直到今日,凤栖原与汤氏四目相对,在她眼里只看到无尽恨意。
原来自己在汤氏眼里,居然连狗都不如。
她掐得那么用力,甚至比当年大皇兄掐自己还可怖,若非大皇兄阻止,他可能真的要被汤氏掐死了。
“我错了,大皇兄……不对,大殿下你莫要怪我……”
他并非陛下的儿子,哪里还有资格叫凤渊为皇兄,自是要改了称谓。
凤渊没有说话,只是在东宫寝殿游走,想要找寻小萤,却不知小萤一时去了哪里,心里又是焦灼了起来,一夜未睡,头穴都在隐隐作痛。
当他走入寝宫时,有两个老宫女正歪倒在酒桌旁,看得出菜色不错,让她们一不小心吃多了酒。
凤栖原小声解释:“这两个都是西宫商贵妃的心腹,被派来给太子搜身外带监视的,昨日她俩给小萤验身的时候……还打了小萤,后来小萤给她们的酒里下了蒙汗药……”
凤渊的表情有些冷凝,双眸透着杀气,慢慢转头问:“她们给小萤验身了?如何验的?”
凤栖原老实道:“她们力气很大,小萤的手腕和后颈都被掐出淤青,因为小萤不配合,还挨了她们嘴巴……”
凤渊不再说话,伸手用剩下的酒,泼醒了两个婆子,
那两个婆子醒来有些懵,待看到如瘟神般的大皇子时,脸上的神色顿时显出怯意,想要起身夺路叫人,却被凤渊伸脚踹在了地上!
“哎呦,大皇子,休要无礼!我们可是商贵妃跟前倚重,有头脸的女官!太子是假货,这事已经兜不住了,你和东宫的这些侍卫一个都逃不掉,全都要掉脑袋!”
两个婆子不知死活,还在叫嚣!完全不知自己这挑衅的态度是火上浇油。
凤渊的眼慢慢浸上了血红的颜色。
那么珍视的宝贝,每次亲吻拥抱都要小心控制力道,可就是这两个粗野婆子居然上下起手,百尽折辱!
这两个婆子既然看到了小萤的真身,也是不能留了!
想到这,他从一旁沈净的身上抽出了刀,然后对凤栖原道:“你胆子小,且出去吧……”
凤栖原有些傻眼,怯怯出去,然后便听到了紧闭房门的屋子里传出了两声凄厉惨叫。
凤栖原都听傻了,两腿不停地抖,只看那门扇上飞溅着点点红痕。
不消片刻,凤渊走了出来。
他身上挂着血污,眼底的血色更浓。
还不够,心里的烦闷还是无法消散,这么想着,他提着刀想要前往西宫——还没杀干净,还有那个该死的商贵妃和汤氏。
折辱了他的萤儿之人,该死,统统该死!
沈净在战场上见过凤渊杀戮失控的样子,跟现在如出一辙。
那屋内的两个婆子显然成了引子,勾起了凤渊蛰伏已久的杀戮之气。
“大殿下,您要干嘛去!万万不可!”
沈净有些着急,却也不敢太拦。
他清楚,当大殿下的眼中上了血色时,仿佛中了麻石散般,压根不受控的。
可若任着他杀向西宫,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一旁的凤栖原也傻了眼,他也没想到,自荒殿出来后,看着冷静自持的大皇兄会说发疯便发疯。
一时间,小时候掐着他的脖子往水里按的大皇兄恍惚回来了,凤栖原吓得再次哽咽,连跑的气力都没有了。
眼看着凤渊拎着滴血的刀,大步而去。
沈净到底咬牙,伸手前去阻拦,果不其然,锋利的刀锋滑过,凤渊猩红着眼冲着他冷声道:“走开!”
沈净被逼得连连倒退,压根进不了身。
正急得不行时,斜刺里飞来一颗枣,正砸在了凤渊的后脑勺。
只见一个小太监歪带着帽子,手里拎着一只鸡腿,溜达走了过来,皱眉看着满身血,提着着刀的凤渊,再看看一旁缩成鹌鹑状的凤栖原,还有急得咧嘴的沈净他们。
“你们干嘛呢?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这小太监正是小萤,她方才在东宫的小厨房里寻到了隔夜的熏鸡,闻着还没坏,就囫囵吃一口。
方才听到前殿动静,她便伸耳朵听了听,听到大皇子来了,便知事情稳了。
应该是御书房的局散了,她还没吃饱,又抓了些糕饼入了袋子,这才一路避着人走来,没想到寝宫内殿这么热闹。
待听沈净简单说完,她走到寝宫门口探脖子皱眉看了看里面的血腥,然后又走到了凤渊跟前,伸手要取凤渊手里的刀:“两个婆子不能留,也不必如此啊,溅了一地,一会让谁刷?鉴湖今日可立了大功,再给她派这脏活,可就不地道了!”
见他力大不肯松手,小萤便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他的手背:“行啦,我饿了,眼下内殿没法叫下人伺候,你去给我做些温热的吃食,我想吃桂花鱼,还有猪油汤包!”
就这样,小萤轻巧夺了他手里的刀,又吩咐沈净安排人收拾一下寝宫,冲洗冲洗地面。
然后她拉着凤渊去了一旁的偏房洗漱换衣。
“我自是演戏,若是真想反抗,她们能挨得了我的身?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
小萤正给凤渊换衣,却被他伸手搂住,将脸埋在了她的脖颈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当初你跳崖时……我若不拉住你,你们兄妹不必再有今日劫难……”
小萤没想到凤渊竟然一路回想得这么远,忍不住失笑:“行啦!总往回看,人就不往前走了!我还庆幸你当初拉住了我,不然我如何能得美人如斯?”
说着,她单手抬起凤渊的下巴,色眯眯地嘟起红唇索吻。
凤渊垂眸看着这匪里匪气的女郎,低头凶狠亲吻了过去,然后将她纤细的腰肢狠狠勒住,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
计划虽好,可方才当他走入御书房时,心还在高提着,因为他不知被送入书房的,会不会是他计划里的凤栖原。
直到看着那凤栖原怯懦萎缩的样子时,凤渊的心才算放下。
昨晚,就在小萤从怡妃那得了慕甚派人入了皇后冷宫后,便让她给凤渊带了信儿。
关于小萤的身份忧虑,是影响独居瑞祥王睡眠的最大障碍。
所以关于帮小萤脱身的安排,他早在睡不着的日夜里演练了无数遍。
当危机触发,所用的准备都水到渠成。那凤栖原被凤渊安排,从他当初逃跑的荒殿进入,交到了海叔手中。
虽然慕甚先下手为强,包围了东宫,可为了不打草惊蛇,所用的吃穿日常一切照旧。
所以当清晨,慕甚还没来东宫对峙时,收集恭桶的净车也如往常,通过侍卫的检查后,入了东宫。
海叔所用的车老早就经过了改良,车下毫无破绽的夹层里藏着凤栖原,就这么让他安然入了东宫。
这臭烘烘的车照旧是盲点,侍卫匆忙检查过后,便也放行了。
凤栖原从后院被放入后,便由鉴湖带着,躲入了东宫床下。
之后便是慕甚入东宫试探,待剥了小萤的衫验身,当时凤栖原都在床下听得真切。
待慕甚走后,小萤用迷药迷晕了那两个婆子后,细细教过了兄长一番应对之策,便换上了太监服饰,跑到小厨房的杂事间,假装劈柴躲清闲去了。
而凤栖原则回了正轨,被陛下的太监召入了御书房,跟汤氏他们对账去了。
小萤原本只是担心鉴湖会不会出纰漏,阿兄能不能记住她教的词。
没想到,二位的演技毫无破绽,凤渊却被这场危机刺激得起了性子,差点要提刀屠戮了西宫。
所以现在凤渊有些索求无度,她也自是随了他的意。
可他这一路渐下,竟然比那两个婆子验得都细,便是有些过分了。
小萤面若染了飞霞,只觉得双腿有些站不住,只是被他铁臂勒住,才不至于瘫软。
“行了!还有人在等我们,你……要干嘛!”
凤渊却有些意犹未尽,只是用鼻尖蹭着她的下巴脖颈,心不在焉道:“我与你兄长说定,在你跟我成婚前,他替你在宫里,你今日要跟我回去。”
小萤听了,忍不住睁开了眼,大声道:“不行!他如何能在这宫里久呆?”
凤渊没有说话,事实上,在瑞祥王府时,他是带凤栖原看了改大的嫁衣和婚鞋,然后让凤栖原自己选,是在东宫装病好吃好喝,还是跟他一起洞房花烛夜?
凤栖原当时都吓哭了,惶恐捂着衣襟,表示他们兄妹都不想嫁给大皇子。
就算凤渊表示小萤答应了,凤栖原也有些半信半疑,只说见了小萤,若她真想嫁大皇子,自是愿意回去顶一顶。
就这样,当凤渊系上围裙去东宫小厨房炒菜做饭的时候,凤栖原迫不及待地拉住小萤的手,问她成婚的事情。
小萤点了点头,说:“我的确答应了与他成婚,可并非是要以你入宫为代价……”
凤栖原刚看到凤渊发疯提刀杀人的样子,到现在魂魄都没归位,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妹妹为何会答应嫁给那等疯魔。
不过小萤若是顾忌着他才不嫁,那也不必。
“这些污烂事情,本就不该你一人独抗,我才是在宫里生养大的那个凤栖原,呆在宫里,对我来说并无什么难事。毕竟如今跟一年前的情势大不相同。威胁我的汤氏,还有商氏都掀不起风浪。大皇子让我借着这次书房受辱的机会继续装病,得个心病解离之症,趁机请求陛下废了我国储之位即可!”
小萤听了阿兄的话,突然发现阿兄在北地游历了一遭后,似乎变得有些担当起来。
她拉着他的手,轻声道:“你……当真不怕?”
凤栖原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小萤,突然眼眶湿红,微微哽咽:“我不想再逃避,只希望能尽心力,帮着你和大皇兄早日抓住那个主上,替班主还有戏班的兄弟们报仇!”
在北地的日子里,他与好心的班主夫妻,还有戏班子的兄弟们朝夕相处,亲如一家,那些快乐自在日子,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
可若不是因为他的样貌招惹了京中来客,班主们本是不必死去的。
对于当年枉死的母亲,凤栖原其实一直没有什么认同感,更没法像小萤那般刻骨铭心地恨。
可是这次,当戏班子被满员屠戮时,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凤栖原头一次明白,什么是刻骨铭心的恨!
若能替班主他们复仇,就算呆在这高墙深宫又如何?他背负了那么多条鲜活的性命,大仇一日不报,哪里都不得安睡!
小萤发现,那个怯懦的阿兄真的变了,只是这等痛楚的成长,原是她不希望阿兄经历的。
待凤渊端着几样小菜上桌时,小萤拉着鉴湖一起坐下吃。
鉴湖吓得都要跪下了,可是小萤却笑着拉住她的手道:“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与我阿兄也度不过这关,于情于理,我都该敬谢你一杯水酒。往后的日子,还需你替我照顾好我阿兄……”
鉴湖看着女郎,终于接过酒杯,仰脖将酒水一干而尽,然后小声道:“女郎若心疼人,便别留我吃了,我……有些怕大殿下……”
凤栖原听了,竟然拉着鉴湖的衣襟小声道:“鉴湖姐姐,你也带我一起去别处吃吧,我也不想跟大殿下吃……”
凤渊恍如没听到,沉静着俊脸,给小萤夹菜:“你快些吃,然后跟我出宫吧,别耽误阿原他们休息了!”
小萤无奈翻了白眼,尽快吃饱了肚子,然后换了侍卫服侍,便跟大皇子一起出宫去。
就在回到瑞祥王府时,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商贵妃殁了。
可人是怎么没的,打听的人也没能说清楚。
换了裙子,正梳着长发的小萤道:“你当你老子真是吃素的?闹了这么大,他居然连一句重话都不跟西宫说,那商贵妃倒是聪明的,立刻察觉不对,这才跟陛下哭述告饶,可惜郎心似铁,再深的情谊,牵涉国体权利时,全都不做数的。”
凤渊坐在妆镜旁,看着小萤披散着长发慢慢梳头的样子,一时在皇宫里激起的暴虐,还有血管里翻涌的浮躁血液似乎都顺着乌发梳子,一下下理顺沉淀下来。
小萤梳好了头发,靠在他的怀里,摸着凤渊的脸颊问:“怎么不说话?还是觉得心绪难平?上次郎中给你调的清毒汤有没有饮?”
自从上次在定国公府再次中毒之后,凤渊陈年的毒性被勾起,情绪起伏较之往常略频繁了些。
他也自知,调配了些汤药稳定情绪。
不过跟那些汤药相比,最能安定心神的灵药,却是怀中这绵软喷香的一个。
他搂紧了小萤,低声道:“今夜你陪我睡,我便会好些。”
小萤笑着搂着他的脖颈,有些顽皮道:“你我还未成亲,如此行事,被义父知道了又要骂我的……我才不陪你呢!”
可嘴里说得硬气,却又眨巴湿亮的大眼,任着郎君再次亲吻上她的唇……
此时,定国公府门内,慕甚也知道了御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当他听说太子验身无恙时,瞳孔猛然一震,腾得站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孟十八赶紧道:“商氏……在西宫悬梁自尽了。二皇子赶到西宫时,贵妃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这样奇诡的走势,全然超脱了慕甚的预料,不能掌控的不适感,让他原地踱步。
“陛下怎么会是如此不顾念旧情之人?那商氏为何如此轻易从死?”
“此番书房对峙,太子受辱寻死,大皇子也恼得与陛下问,说还有多少皇子可供商氏污蔑。陛下…
…让人给商氏传话,说母罪不及子嗣。让商氏顾念二皇子,北地苦寒,若二皇子与商氏同贬北地,怕是二皇子苦耗青春……”
慕甚明白了,淳德帝已经将当年污蔑叶展雪,还有此番污蔑太子的罪责全都归于商贵妃的身上。
又以二皇子的前程,胁迫商氏自尽。
从头到尾,陛下未下一道圣旨,只是赐下白绫一条,让商氏自戕。
能成帝王之人,用再多的侠义掩饰,到底是毒辣心肠。
商氏威胁了皇嗣传承,几次三番将陛下的脸面踩在脚下,自是活不成了。
可是让慕甚不解的是,明明那假太子已经亲口承认,又被宫女验身,到底是如何翻转,大变活人的?
现在想起那女子可怜兮兮扑倒在自己眼前哭诉哀求的样子,大约也是在做戏。
什么她兄长已被凤渊所杀!今日入了书房的那个,应该才是真正的凤栖原吧!
慕甚微微摸着牙冷笑,到底是小看这女子了!
可她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计划,早早将凤栖原换入宫中的?
慕甚百思不得其解,查了又查,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于是在第二日一大早时,便亲自入宫,想要再见见太子。
可惜到了宫门前时,侍卫却冷脸道:“太子昨日从书房回来后,便郁郁寡欢,身体抱恙,定国公请回吧,太子谁也不见!”
慕甚倒也不意外吃了闭门羹,只是举步往后走时,正好瞥见一旁小路上收集恭桶的木车。
慕甚先是避着味道,往旁边走了两步,复而转身,目光炯炯看着那方正的木车道:“昨日清晨,有没有净房木车入内?”
第116章
孟十八回去问了一下,立刻复命:“的确有一辆车进过东宫。”
慕甚冷笑道:“昨日运送恭桶的是净房哪个太监,给我找出来!”
他方才突然想到,这运送秽物之车的大小,足够藏下人。
若是有恭车入内,或许能解释得出,为何东宫里莫名出现了个凤栖原。
海叔正在自己的小院里吃着饭。
虽然昨日大皇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西门等着,会有人接应他出宫。
可是海叔压根就不想离开。
在这红墙里活了大半辈子,想到若离开去外面过活,便有不会游泳之人要被推入水中的恐惧感。
海叔寡言而固执,并不认为自己会露出破绽。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之前就经常干,一个干瘪萎缩的老太监,是不会有人留意的。
所以他并没有去西门,而是如往常一般,依旧做活吃饭。
细细的粥配着咸菜,刚刚入口,海叔就被人掀翻了碗,一下子按倒了地上。
走入院内的孟十八看了看海叔干瘪嘴里残缺的舌头,并不急着问,而是询问净房其他太监,这老头平日用的是哪一辆恭车。
一旁的小太监指了指,便有人上去查看,并无异常。
可是那小太监想了想,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海叔昨日用的车,不是他惯常的这辆,而是库房里备用的!”
那车原是新制的,可被海叔用了一次,车轮的轮轴就断了,正放在库房等着来人修呢。
孟十八笑了笑,待去了库房的新车旁取棍子敲了敲,示意一旁的龙鳞暗卫上前,挥刀劈开了车的下部,果不其然,在车下方,居然有纤薄夹层,若是身体纤瘦之人,正可藏匿其中!
净房的其他人也看呆了,表示净房的车并无这般夹层。
孟十七挥舞着手里的棍,走到了还被按在地上的海叔跟前,突然狰狞眉眼,举棍朝着海叔的手狠狠砸去。
一砸之下,海叔的手指立刻被砸得变形,疼得他颤着残缺的舌,发出闷闷的哀声。
“说,你昨日用这车往东宫运了什么?”
海叔疼得已经浑身颤抖,却只是蠕动着残舌,发出呜咽声。
一旁净房总管只能小声解释:“启禀大人,这老太监是个残废,被割了舌后便不再说话,您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孟十八冷笑一声,又问了旁人这太监平日与何人有交集,可始终也问不出什么,便大手一挥,吩咐人将这太监带出去,待到了暗卫牢房再细细审问。
当将人带出杂院,拖拽着经过一条幽静宫巷时,突然有人扬声道:“龙鳞暗卫好大的威风,在这皇宫禁地,说拿人便拿人?”
孟十八闪目一看,原来是大皇子领着人封住了宫巷口。
在西门等海叔的人等到了大天亮,一直不见人,无奈禀报了大皇子。
小萤当时一听便急了,她早该想到海叔的执拗。
可是这次不同往常,他们要对付的人不是那毒蠢的皇后,而是一个心怀莫测的野心人。
此番反转,必定勾起他的疑心,若是细细推敲,不难查出恭车运人的细节,所以大皇子亲自入宫查看情况。
孟十八笑着抱拳,然后亮出了自己的腰牌:“龙鳞查案,还请大皇子行个方便。”
凤渊看着手被打残的海叔,一个眼色都不给孟十八,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要给你行方便?”
孟十八的脸色微变,他名义上是挂着龙鳞暗卫的“进”字统领,只要手持腰牌,所到之处,无人敢拦。
若是别人,他早就翻脸让身后的侍卫抽刀上前,将人拿下了。
可偏偏来者是大奉的皇长子——那个行事乖戾的疯殿下。
范十七的手脚是如何废掉的,孟十八比谁都清楚。
此时身在宫中,他虽然持令牌拿人,却也师出无名。
因着太子事情,连商贵妃都被秘密赐死,若是无铁证,再往太子真假的事情上靠,简直是自寻死路。
孟十八只能软语周旋:“此人干系一桩旧案,需要拿走审问,敢问大皇子与此人是何关系,为何要亲自来过问一个刷恭桶的老太监?”
凤渊走了过去,上下打量着孟十八,淡淡道:“你还真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何须跟你讲明?”
说话间,凤渊突然出手,角度刁钻力道十足地朝孟十八的胸口袭去,那力道毫不收敛,孟十八躲闪不及,后退两步倒地时,一口鲜血已经喷了出来。
能杀死宗师陈西范之人,岂是等闲之辈?
孟十八没有当场震碎内脏,已算是命大,只是肋骨隐隐的痛,应该是震得骨折了。
凤渊弯腰捡起方才敲断海叔手指的那根棒子,伸脚踏在了孟十八的手上,然后面无表情,朝着他的那只手便用力挥下……
人到底没能带走,凤渊让沈净扶起了海叔之后,便沿着西门将海叔带了出去。
带走宫人,与宫规不符,可因着带人走的是大皇子,又是个半死不活的老太监,也压根无人问。
小萤在马车里一直等,待看凤渊带人出来时,终于长舒一口气,可待看到海叔被敲得变形的手,登时气得眼睛圆瞪,朝着凤渊道:“何人干的?”
凤渊说:“伤了海叔的人,连胳膊都被我敲碎了。你只管带海叔回府疗伤……”
“大皇子,请留步!”
凤渊回头一看,喊话的是李泉,看来又有人去陛下那告状了。
小萤隔着车帘,小声嘱咐凤渊:“一会好好说话,咱们父皇牙口不好,吃软不吃硬!”
凤渊被她的话逗得一笑,低声道:“知道了,回去乖乖等我,别到处乱走。”
等凤渊转身时,脸上的笑意未散,却看见李泉半抬着头,正微微诧异看着他的脸。
不怪李总管吃惊,他也算是从潜邸出来的老人,看过大皇子小时情形。
这位皇长子可是从小到大性情孤僻,面无表情都算是态度好的,何曾见过他跟人和颜悦色过。
可就是方才,他冲着马车里微微一笑的样子,恍惚竟有些叶王妃当年的风采。
原来这位也能对人温柔以待啊,就是不知是冲马车里何人如此温笑。
李总管不敢多想,连忙请大皇子去见陛下。
关于大皇子领人在皇宫里大打出手的事情,
最后到底被陛下知道了。
在书房里,淳德帝当着定国公的面,问凤渊:“听说你为了个老太监打了龙鳞暗卫的统领?简直胡闹!”
凤渊垂下眼眸,躬身回复:“这太监是儿臣的救命恩人,以前在荒殿时,他因着是儿臣旧识,总是偷偷给儿臣送吃的,让儿臣不至于在荒殿侍卫懈怠时饿死,若是有人欺辱他,儿臣当以命相搏!”
凤渊如此解释,合情合理,毕竟无人问津的那几年,大皇子接触过什么人,也无人得知。
若是那太监胆大包天,违背禁令偷偷照拂大皇子,那大皇子感念也是有情有义,挑不出错处。
这荒殿往事,乃是父子二人的心结,淳德帝听到凤渊提起这一段,自是要回避一下。
“老慕,你又为何故要拿此人?”
慕甚施礼道:“不过是臣奉了陛下旨意,查询大殿下当年中毒的旧案,想召这宦官问问,没想到惹了大殿下误会,就此无谓冲突一场。”
如今已经可以确凿那老太监是凤渊的人了。
慕甚知道人已经被凤渊带走,应该是要不回来了,倒也无谓在这类事情上大做文章。
不过凤渊却当着慕甚的面,呈递了一份奏折,上面赫然是凤渊查办啸云山庄多时,查找出来的罪证。
而关于私运铁矿,还有庚铁走私的线索,更是已经人证确凿。
慕甚在一旁听着,适时低头掩住自己眼皮微跳。
他已经命令手下停止了开采,熄灭了熔炉,湮灭了所有证据。
可万没想到,凤渊确实另辟蹊径,从魏国着手开始调查。
而运铁的镖车,还有往来商船皆有数目,凤渊居然一一调查出来了。通过这些走私的船只,核算出了数目,以此反向推断出了那些铁矿具体的位置,如此民间走访,到底寻了些蛛丝马迹。
慕甚并不知,这些查账的手段,走的是闫小萤的门路。
那些走私贩子,都与江浙名噪一时的小阎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官府查证起来,都没有小阎王的面子大。
所以凤渊掌握的证据,更是超出了慕甚的预料。
二淳德帝也是听得龙目大睁,这些数目太大,若是用来锻造武器,足可用来颠覆朝堂了。
而除此之外,凤渊还查出了啸云山庄多年来渗透朝廷,收买朝廷命官的证据。
淳德帝都听得有些坐不住了,腾得起身踱步,质问慕甚:“那个啸云山庄到底什么来路?居然潜藏多年,惹出这么大的祸乱,难道你龙鳞暗卫从无发现?”
慕甚赶紧躬身,可还没等他给陛下谢罪,就听一旁凤渊稳稳道:“父皇忘了,这些年定国公病沉,暗卫事宜,都是安庆公主与慕公子料理,若是要问责,也该是问他母子二人才对。”
淳德帝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似乎并不想追责那母子,终于坐下,想了想道:“既然大皇子已经查出了线索,那么肃清啸云余党残孽的事情,便交给你来做了!”
淳德帝避重就轻之举,慕甚也注意到了,垂下的眉眼里自是掩去了轻蔑。
凤渊领命,陛下许是听得乏累了,挥手让二人下去。
当走出御书房时,慕甚微笑向大皇子道谢:“谢大皇子替臣解围。”
凤渊淡淡而笑:“国公不要客气,其实我帮衬的并非是你,而是慕寒江那个傻子。他这小半辈子,忙忙碌碌,却不知自己到底为谁,又在忙些什么,与我生平……倒甚有相似!”
慕甚表情不变,只是微微叹气道:“大皇子,查处西宫一事,实在是西宫商贵妃骗了微臣,如今想爱来,我增调人手,的确是有欠考量,可事关国储,身为龙鳞暗卫,查明真相也责无旁贷……”
凤渊没有说话,可却已经心知肚明。
这世间,真切与啸云那位神秘主上当面谈过心之人,并不多。
不过北地戏班子的宗宝却算一个。
那日,慕甚笃定自己拿捏住了大皇子和太子要命把柄,亲自下场来东宫盘问。
可他不知在东宫的寝床之下藏着的,正是跟主上说过话的宗宝。
凤栖原虽然没有见过那位主上的脸,却真切记得他的声音。
当他在床下听到慕甚与闫小萤交谈时,一下子就认出,这位堂堂定国公就是那个在啸云山庄戴着兜帽的神秘人。
至此盘踞在凤渊和小萤心头许久的疑团便也可解开。
这位操控着凤渊整个少年时期的主上终于浮出水面!
慕甚多少也猜到了凤渊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围堵东宫,是他这辈子少有的几次不谨慎。
真有些一招落棋,再难更改的懊悔。
不过,事已至此,倒也无妨。目前啸云山庄犯下的罪状虽然无从掩饰,可若凤渊再追查下去,便会剑指安庆公主。
他太了解安庆那女人的为人了,一辈子都在为面子而活。
当年,她为了与叶展雪互比苗头,设计让叶展雪误会,而害得自己被逼无奈,娶了安庆。
自那以后,他无一日不恨着枕边之人。
她与凤启殊坐下那等丑事后,对他这个夫君一直心怀愧疚,更是感念他周全了她的颜面,不曾揭发此事。
如今便到了她偿还恩怨的时候了……
所以他也不再说话,只是与凤渊走了一程后,微笑道:“听闻大皇子的好事临近,叶王妃若是能看到大皇子娶妻生子这一天,定然是欣慰极了,臣到时定到王府祝贺,送大皇子一份大礼!”
说完,慕甚便微笑告辞,转身而去。
如今,他已经笃定,大皇子要娶的应该就是之前那个假冒太子的女郎。
而他更可笃定,破了他养蛊凤渊计划的,应该就是这个假太子了!
什么老太监给身在荒殿的他送吃食?
那个偷偷周济过荒殿大皇子的,应该就是那么假女郎吧!
那么个冷心冷肠的郎君,居然能被色迷心窍,还真是让慕甚更加好奇,那个女郎到底有何魅力,能将这心思城府深沉的大皇子迷得神魂颠倒。
不过他要送大皇子的礼,并非客套。
那女郎搅了他的局,还妄想一举登上凤凰枝,哪有那么容易!
想到这,他转头问人:“都安排下去了?”
那人小声道:“二皇子的未婚妻亲自去了腾阁老的宅邸,将大皇子的准王妃肖似太子的事情,说出去了……”
慕甚微微一笑,既然凤渊不肯听从他的安排,自作主张打乱了全盘计划,那就休怪名声变臭了。
保全了太子,就意味着他娶的那位娇妻永不见人,陛下如今是没有看到,可一旦看见,岂能容?
想到这,他举步出宫,准备坐马车去城郊别馆见见安庆那母子。
再说小萤,接了海叔回到王府,便赶紧找郎中给海叔诊治伤手。
而刚刚入京的闫山也到了王府,见了海叔故人,自是一番感慨,拉着他的伤手热泪盈眶。
待安顿好了海叔,闫山寻了女儿在花园的亭子里说话。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来接自己的人说的那些话。
什么叫他的女儿闫小萤准备做大皇子的王妃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等到了王府,孟准又跟他解释了一番。
言语里大概的意思是那大皇子欺小萤年少,死缠烂打,骗了小萤应下的婚。
闫山急着拉女儿想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看小萤眨巴着大眼,微微红脸说她已经应下了婚约时,闫山急得一跺脚。
“从没听过哪家女儿自己应下婚约的?你可知皇宫是个怎样吃
人的地方?你……你就不知道害怕?”
对于那个红墙亮瓦之处,对于闫山来说,总是伴着胸口刺骨的疼,还有冰冷河水卷裹身体的可怕回忆。
如今女儿居然被那个冷漠而残忍的大皇子再次骗入那吃人不吐骨的地方。
他实在想不明白,小萤这么聪慧的女郎怎么会受了大皇子的胁迫?
小萤却很坦然,看着父亲道:“我知道这并非女儿家的好姻缘……可是,我不想将他一人留在那冰冷的地方,我走了,他便一个人了!女儿心疼他。”
闫山没想到小萤会这么说。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小萤眼眸里闪烁着光,一时凝噎。
当初,他的妻子不肯听从父母的安排,一心一意要嫁给他这个穷小子时,眼中也有这样的光……
小萤不光长得像极了她的母亲,就连脾气秉性也是一样。她若认准了的,任谁也更改不来。
不能说服女儿,看到凤渊时,闫山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高大冷峻的大皇子在追捕他们那一夜时,掐着小萤脖子放狠话的样子。
只是这厮后来到底用了什么甜言蜜语,骗得他的女儿允了婚约?
于是就在凤渊归府,小萤蹦蹦跳跳甩着发辫,若翻飞的小彩蝶朝着凤渊跑去时,孟准跟闫山两位准岳父,挂着欠下黄金万两的讨债脸,并肩站在一处,冷飕飕的目光朝着那对男女望。
凤渊回来的途中,经过糕饼铺,还给小萤顺便买了她爱吃的京城老字号的灌汤煎包。
看小萤蹦跳跑来,便微笑将袋子递给她。
小萤嘴馋,接过纸袋子,便迫不及待咬一口,结果咬得太大,汁水一下喷出来,喷了大皇子的脸上,前襟都是!
那大皇子立刻沉下俊脸,肃杀的表情仿佛要杀人般。
闫山心里一缩,他真是有些畏惧这个凤渊,见此情形,不由得替小萤捏一把汗。
在山寨里将养大的女郎,如何能有闺阁端仪?纵是小萤生得不错,这大皇子应该也会嫌弃她的粗鄙。
只见那大皇子果然开口训人了:“跟你说多少次了!吃汤包要先咬一小口泄了热气,忘了上次吃得烫嘴了?早知你嘴这么急,就该将汤包放凉了再拿给你!”
“唔……不要,汤包凉了,汁水也就凝住了。”
说着小萤就迫不及待要吃第二个,可是凤渊却捏住了馋猫的手腕,看着她先咬一小口,还帮她吹了吹气,这才松手任着她吃。
第117章
小萤一边吃包子,一边掏出怀里的帕子替凤渊擦拭脸上的汤水,然后小声道:“我阿爹和义父都来了,你一会嘴甜些啊!”
凤渊调转目光,看向了两位黑脸岳父,倒也不太惶恐,只是牵着小萤的手,拄着拐,往他们那走,就算小萤觉得于理不合,想甩掉他的手也甩不开。
当凤渊口里唤着“伯父”,给二位见礼时,孟准抢先开言:“大皇子不必这么客气,你与小萤的婚事,我们也是最近才知,敢问大皇子跟我们二位中的谁求亲了?”
闫山说话没有孟准这么硬气,却也努力撑起气场道:“孟将军说得对,大殿下,这婚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凤渊并没有拿陛下的圣旨压制岳父们,而是深深施礼从容道:“情之所至,今生非萤儿女郎不娶,还请二位伯父应允。”
孟准瞪眼还要再说,小萤赶紧道:“好了,义父,大殿下的腿伤还没好,站久了会疼的,有什么事情,容得以后再说!”
这个胳膊外拐得太明显,孟准冲着小萤挤眼睛也不管用。
这妮子平日贼精八怪,怎么临到婚姻大事这么糊涂!
那凤家的风流负心是由来已久的,若凤渊随了他父亲淳德帝,那小萤岂不是要变成第二个叶展雪?
于是就在众人移到厅堂里坐下,孟准斟酌话语道:“大殿下爱小女之心应该不假。可你是否想过,将自由惯了的野鸟关入金笼里,她也不会快活。小萤虽然长得娇柔可爱,但性子又野又霸道,若大殿下将来三妻四妾,她无妇德,是不会容的。依着她的手段,只怕比汤皇后和商贵妃还要高妙毒辣,到时候大殿下后宅不宁,该如何是好?”
孟准不是吓唬人,江浙的小阎王若是真心算计起人,绝不是女子间的拈酸吃醋,手起刀落,都是要刀刀见血的!
闫山也心有余悸,微微点头,不是他想说女儿的坏话,可闫小萤的确就是这样,而大皇子的性子也非温柔良善的。
待得儿女情长不在,如此性格强硬的俩人,如何融洽过日子?
被情爱蒙蔽的小儿女看不到这些,他们得点出来,免得日后徒生悲剧啊!
可凤渊听到小萤因为在乎他而拈酸吃醋,还会杀人时,眼中似乎生出了类似期许,嘴角都忍不住微微翘起,低头看着小萤问:“你……当真会为我如此?”
小萤多了解这位的性情,一看就知他思路清奇,拐到了奇葩的另一处,应该是心里美极了。
她忍不住翻白眼,偷偷捅着凤渊的腰侧:“我义父是这个意思吗?你给我正经点……”
凤渊倒是听话,面容一整,很是感激岳父们的提醒,一本正经道:“请二位伯父放心,不必担心萤儿以后生出反悔之心。她说了此生只会嫁我一人,我定会好好看住她,不叫她生出别的心思……”
他当然知道女郎心野,一不留神就会遁逃天涯海角不得踪迹,婚后自是全副心思都用在萤儿身上,绝不叫她有机会甩脱了自己!
“你……你这是……”
孟准气得面颊涨红,没想到大皇子这般刁毒,当面开怼!
他是何意?这是在威胁两个准岳父,若是小萤以后不听话,便要将她关起来,管教她?
而闫山也要听哭了,直觉这还没成婚,便如此威胁,这婚事果然非萤儿心甘情愿,而是凤渊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
以后女儿的日子可怎么过?
想到这闫山的眼角发红,双膝一软,就地要给凤渊跪下,求他放了女儿。
都在说什么?凤渊怎么不干脆跟两位岳父说说以后要为她修建的暗无天日的地牢,还有庚铁锁链呢?
就这样的,举凡吃得起饭的好人家,不用卖女儿的话,谁会将心肝宝贝嫁给他!
小萤万没想到,女婿见岳父还能捅这么大的篓子!
她该怎么跟两个爹爹解释,她和凤渊之间,从来都是凤渊没安全感多些,时时怀揣弃妇的怨毒话本?
她干脆拽着凤渊的胳膊道:“你不跟我两个爹爹保证日后如何爱重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赶紧做饭去!我义父爱吃重口的,我阿爹口味清淡些,拿手好菜多做些,快去!快去!”
说着,她也不管凤渊腿伤了,将他哄撵去了小厨房后,才亲切跟两个爹爹道:“别听他胡说,他向来都不管我的,只是爱开玩笑罢了!哈哈哈哈……”
在女郎略显夸张的笑声里,孟准和闫山面面相觑,实在不觉得那个凤渊是个会开玩笑的随和人。
且不提瑞祥王府的烟火锅灶,定亲家宴,此时城郊的慕家别院却是一片冷清。
当慕甚走入院子里时,问管事:“公子回来了?他的伤势如何?”
管事赶紧回道:“应该是无大碍了,不过看着公子的样子似乎有些颓废,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怎么吃东西,就是不停饮酒……”
慕甚顿了顿,举步来到了慕寒江的寝室外,伸手拨开半掩的窗,屋内一股恶心难闻的气味夹杂酒气迎面扑来。
他那个总是若清风明月一尘不染的儿子,就这么披头散发,倒卧在一片呕吐废物中……
慕甚看得微微冷笑——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孩子,但总归也是费了他的心血,悉心教导过的,竟是这般不争气。怎么是知道了什么,颓唐成这样。
“你满意了?是不是要将这孩子彻底毁了,才能消除你心里的怨?”
就在这时,安庆公主在他身后幽幽道。
当年不过是一次酒醉的孟浪,却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离家五个
月的夫君回来时,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
本以为买通郎中,改了月份就能瞒住慕甚,可是后来还是被慕甚知道。
从那时起,慕甚大受打击,就此称病不理庶务,一个人遁走离京,成年累月不再归家。
“意外?”慕甚冷冷一笑,“公主未免将水性杨花说得太多诗情画意了?一次勉强可算是意外,可是那五月里,你与陛下幽会几次,应该心里有数吧!与闺蜜好友的夫君偷情,真的也有那么过瘾刺激吗?”
“你说够了没有!”安庆公主忍不住略微调高了嗓门,“这一切,不都是你逼迫我的!你的眼中还不满都是叶展雪?”
慕甚转头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我眼中有她何错?若不是你,展雪原本就该嫁给我的。而你也可如愿嫁给凤启殊,做你高高在上的皇后!”
安庆公主下意识地撑起了脊梁,艰难解释:“可你最后娶的是我,就该对我负责!自己夫君心念着别人,你有想过我的感受?”
慕甚微笑:“正是体恤公主,我一直对你的那些事情默不作声,就此忍下,甚至还待寒江如亲子一般,你又有何不满?”
安庆公主在别院等了慕甚多日,并非要与他说这些陈年理不清的旧账。
想着凤渊同她说起的事情,她语调冰冷地问:“那程琨是受了你的指使吧?你当真狠心,居然想要寒江的命!”
慕甚却并不认,终于语调带了愤怒道:“你是听了何人挑唆?程琨行事与我无关,我也从来没想过害寒江,他和嫣嫣一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该清楚,我从来没有将大人的错处,归到孩子身上。再说我当初也接受了你的认错,一心忘记前尘,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不然岂会有嫣嫣的降生?是你违了誓,又跟陛下见面,害得凤渊刺伤了寒江的手臂。我不想面对你们,只能借着养病去了别处,你还要我怎样?非要拿我没做过的事情诬陷我?我若真想害寒江,他焉能活到现在?”
说到这,慕甚吸了一口气,终于恢复了些许平静:“你的疑心病还是用到别处去吧!”
眼前的男人,依旧如二十年前一般清雅端正,说出的话也很有信服力。
安庆公主再次被他说服,就如同二人每次起了争执一样。
她到底不愿将自己的夫君想得太坏。
年少时候,那个在书院里侃侃而谈,风采力压众人的慕家儿郎,始终放在她的心头。
二人成婚后,其实也过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若不是那次意外酒醉……她压根不会鬼迷心窍,做出对不起慕甚的事情来!
可那时的她,也不知是不是丈夫出了远门,每日到了夜里就空旷极了。
恰好还是王爷的凤启殊因为公务借拜访慕甚的父亲,借住慕家。
自一次酒醉意外之后,她与身为王爷的凤启殊也知酿成了大错。
只是那时的王爷也正跟叶展雪发生了不快,他受够了叶展雪的强势,想要寻得慰藉。
自己那时恍如中魔,也是半推半就,没想到,居然被夜归的慕甚看到。
幸而他并未撞破,只是后来找自己对质,成全了自己的脸面。而自己跪下向他认错,也与凤启殊一刀两断。
慕甚那时好像真的原谅了自己,对于这段往事就此不提,对寒江也极好……
慕甚不想再与她废话,只道你让人把屋子收拾一下,我将寒江这孩子叫醒。
说着,他走入屋子,却发现慕寒江的身边是撕碎的喜帖,他低头捡起一片来看,赫然正是瑞祥王爷的喜帖。
在慕寒江的手里,还捏着写着新娘名字的那一片——闫小萤!
就在这时,慕寒江又在嘟囔着醉话:“小萤……小萤,你为何要嫁给他?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慕甚听了这话,先是惊异地挑了挑眉,复而了然微笑:难道老天爷觉得上一代人的错爱不够看的?这一代居然演绎出相同的情形。
寒江这孩子,居然跟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恋慕着同一个女郎?
闫小萤?她究竟有何魅力,能将两位郎君迷得神魂颠倒?
想到这,他端起一杯冷茶,将慕寒将泼醒。
慕寒江猛地睁开眼,看见是父亲慕甚,惯性坐起,想要整顿衣冠,可复又想起了什么,颓然倒下。
慕甚撩起衣襟,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寒江,为何颓废如此?”
慕寒江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直以来,他努力按照母亲的意愿过活,希望自己能终有所成,真正执掌龙鳞暗卫,
可原来,他引以为骄傲的一切,都堆砌在谎言上。
就连他的父亲,可能都不是他的生身之父。
慕寒江不想面对这一团混乱,唯有借酒消愁,指望避离荒诞的一切。
听慕甚问话,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慕甚问:“你……是我的父亲吗?”
慕甚猜到,定然是凤渊告知了他。
他眉眼不动,语气和缓道:“在你还在襁褓里时,我的确这么问过自己。可待你慢慢长大,站不稳时朝着我展开手臂,我拉着你一步步前行时,我告诉自己,不管上一辈的恩怨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我只问,处处尽了父亲的责任。倒不如你告诉我,我配得做你父亲的吗?”
这一句话,让慕寒江再次哽咽崩溃,用大掌捂住了眼睛,任着泪水从指缝间滑下。
慕甚如何不配做父亲,在他小时因为不如凤渊,而被萧天养嫌弃不肯收徒时,是慕甚寻来名师,还亲自指导他的剑艺。
每次被母亲罚得紧时,也总是他这个父亲温言,免了他挨罚。
小时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他和妹妹在这个别院里,跟着父亲一起粘树上的知了。
他个子太矮,只能骑在慕甚的肩头,举着高高的竹竿,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笑……
“母亲说,断桥和五里坡,可能是你派人做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碍了你的事情?”
“你母亲虽然对不起我,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可我老早就说过,她并非善管之人,却一意孤行,把持了龙鳞暗卫。但德不配位,以至于手下之人横生死心,私下与魏人勾结,更是与啸云山庄那等江湖势力暗中勾结,那些人做了什么,大约你母亲都说不清,我又如何能知?”
说到这,他郑重抬手:“我慕甚对天发誓,绝无命人谋害我儿寒江性命。若违此事,死无全尸!”
慕甚这么说,不算撒谎。断桥和五里坡那两次,真的是属下的自作主张。
他养了这么久的儿子,岂能让他如此轻易,毫无价值地死去?
所以慕甚这话,说得甚是真诚。
慕寒江缓缓抬头看着父亲,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寻到一丝虚情假意。
可慕甚却带着他向来熟悉的,带着一丝怅然的微笑道:““不管别人或者你母亲说了什么,我认定了你是我慕甚的儿子。可若你觉得我不配,那也是你的事情。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不怪你。”
慕甚的话一如往昔平和而宽厚,慕寒江再也忍不住,终于放下了戒备心,伏在了慕甚的膝头无声地抽搐哭泣。
慕甚仿佛在爱抚着总角孩童般,用指尖摩挲着他的后脑,然后轻声问:“寒江,还有什么烦心事,说给我听听……”
慕寒江也觉得自己如此太丢人,总算收住了情绪,缓缓坐起身,并不想说。
可是慕甚却捡起了地上的红纸,问:“你认识瑞祥王要纳娶的王妃?”
慕寒江默默点了点头:“回京时,曾同路。”
“可我看你,好似对瑞祥王迎娶这女子不甚高兴啊?”
慕寒江抬头看着父亲,终是苦笑扶额。
慕甚也是惆怅低吟:“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寒江,你还年轻,趁尘埃未定,一切都来得及,自要尽力争取。莫要步了我的后尘,我当年若有勇气争一争,也许就不会与你母亲成亲,就此成为一对怨偶,苦了你……”
慕甚的话不着痕迹点中了慕寒江的心事,他不由得抬眼,愣愣自问:“我……还有机会争取吗?”
慕甚的笑意加深,低沉而温和道:“事在人为,只要用心,任何时候都不算晚……”
再说准新娘闫小萤,在婚事临近之前,总算有了些待嫁娇娘的感觉。
这两日,宋文的妇人楚玉频频来王府,帮着准王妃闫小萤张罗琐碎备嫁之事。
她的官人如今入了大皇子麾下,在吏部做得风生水起。
当然楚玉带来的可不光是巾帕头面首饰,还有宫廷内外各种热气腾腾的时政秘闻。
“你听大殿下说了吗?太子病沉,主动与陛下陈情,想要卸掉储君的头衔!”
小萤自然知道,她还知道陛下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在
御书房指着凤栖原的鼻子足足大骂半个时辰。
虽然淳德帝一直不太认可这太子,但是他被废黜,和自己主动让贤可是两回事!
淳德帝忌惮儿子野心太大,但若全无野心,如绵羊一般逆来顺受,又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忍的。
不过凤栖原是铁了心要让贤,居然在在陛下怒骂的间隙,颤颤巍巍表示,那日陛下任人给他验明正身,当着母亲和宫妃的面前裸了身体,斯文扫地。
古往今来,有哪个储君会受此折辱?他现在每天都睡不着觉,闭上眼就觉得满朝文武都在嘲笑他,若再让他为储君,便是要他的命,说完,凤栖原便嚎啕大哭,抽噎晕倒,从此躺卧东宫,拒不见人。
就连腾阁老这些忠于太子的老臣,也被拒之门外。
总之,现在的太子病病殃殃,明确撂挑子不干了。
偏偏那日太子出丑,大皇子也在。
于是朝中不知为何,渐渐有了说法:太子此番被贵妃诬陷成女子,就是大皇子一手所为。
不然他好端端的,为何偏要娶个身份卑贱的女郎为王妃?
听说那女子别无所长,只是长了一张跟太子一模一样的脸。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太子如今被大皇子这一招杀得志气涣散,再也拢不起精神了。
第118章
再说腾阁老几次求见太子不成,忧心如焚。
据说太子这次将陛下气得不轻。
陛下已经召集内阁文官,开始斟酌措辞拟旨,要废掉太子了。
毕竟这是太子亲自求的,淳德帝就算废掉太子也是体恤儿子病情,无论到哪里都说得过去。
这可将腾阁老急得不行,几次去陛下那求情。
陛下都以“朽木不可雕,他自己不长进,不愿做太子”为借口,将腾阁老怼了回来。
不巧昨日腾阁老在府中听到儿媳妇与其他府宅闺秀闲话。
当听到大皇子的准王妃跟太子长得一个样,所以关于暗示太子为女子的流言四起时,腾阁老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今日沐休,腾阁老便亲自来王府一探究竟。
也是赶巧,小萤正好送楚夫人出门,两人在门口正说笑的时候,只见干瘦的老叟便冲了过来,瞪眼看着小萤的脸,痛心疾首:“哎呀呀,这……这是斯文扫地,沦丧天伦啊!”
小萤见了这老爷子,只假作不认识,瞪大眼睛问:“您是哪位?”
腾阁老觉得这女郎瞪起眼来,那流光溢彩的圆眼珠,跟太子更像了!
腾阁老心头如同倒了一盆炭,马上爆裂开来。
他跟个小女郎也说不着,只在门前中气十足地喊:“大殿下,你给我出来!”
小萤看着腾阁老的青筋都崩起来了,便好心提醒:“这位大人,王爷出门了。要不,您换个时间再来叫门?”
腾阁老上下打量着她,虎着脸道:“你——不能嫁给大殿下!”
“为何不能?”
“你可知你这张脸,长得跟当今太子一模一样?”
小萤坦然笑道:“自然是知的,大人不是第一个说的。我还跟太子,还有大皇子一桌吃过饭,就连太子也笑称,竟有这等巧合。”
腾阁老听得语塞,只能恼道:“大皇子若娶了跟太子一样的女子,一定会遭人非议。你若明事理,就该规避这门亲事!”
小萤靠在门前的石狮子上,甩着鬓边的小发辫,闲适道:“大人,您的话我是听懂了,但是你这般好没道理。大殿下与太子乃是兄弟情谊互敬互重,并无旁的心思。他与我倾心相恋,原也干涉不到其他人。可您如今跑到王府门前大叫,还对陛下的赐婚横加阻拦。不知道的,会误会您往大殿下和太子殿下身上泼脏水呢!”
腾阁老一时语塞,喘着气道:“你说你一个商贾人家的女流,究竟有何才德让大殿下倾心?若是因为姿色出众,你这脸如何诱得……大殿下这般行事,杀人诛心,你们是要逼死太子啊!你们的婚约若不取消,老朽就……就去跳那护城河!”
好吧,论起投河,腾阁老也是员老将了,他以前在江浙时,可没少跳连江。
说着,便提起衣摆,迈着四方步便向三条街外的护城河冲。
小萤赶紧叫人拦下。最后这场闹剧以大皇子回府,派人将腾阁老架回去交给儿女看管暂时收场。
不过经此一闹,关于太子自请废黜,是受了大皇子羞辱的传闻便不胫而走。
淳德帝也略有耳闻,问凤渊:“如今京城非议渐盛,你若悔了,朕……便替你想想法子。”
如今这几个儿子里,渐有指望的,便是这个皇长子了。
淳德帝也没想过,这个差点囚禁疯魔了的儿子,做起政务来,居然有条有理。
前几日与少府议事,讨论起江浙税务时,凤渊思路敏捷,处理问题甚是老辣,俨然是理帐的高手,让少府诸位大人赞不绝口。
如此一来,淳德帝倒是对凤渊多了些许期望。
可他要娶的是出身卑贱的女子,便大不相宜了。
淳德帝当然不会知道,凤渊老辣独到的税务政论,全是出自江浙那不入流的盐商女子的手笔。
闫小萤在少府浸染那么久,又去江浙兜转了一圈,堪比老吏,自然能替凤渊抓住关隘,杀少府那帮老油条一个下马威。
凤渊听了淳德帝的话,还是那一句:“儿臣此生,非此女不娶!”
淳德帝还真是升出了好奇心——这个据说跟太子长得肖似,又让凤渊痴心不已的女郎到底什么样。
想到这,他开口道:“明日正好是怡妃的生辰宴,让这女郎入宫,也好让朕过一过眼。”
看凤渊欲言又止的样子,淳德帝挑眉道:“怎么?又想找借口说她不在京城?”
凤渊道:“儿臣不敢欺瞒陛下,人……已经到了京城。”
淳德帝点了点头:“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既然人来了,便让她来见见吧。”
对于入宫面圣一事,小萤听了并不意外。
有人推波助澜,将自己与太子容貌肖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等的便是这一日。
圣命已下,无法抗旨,自然是要入宫的。
如今朝中,西宫贵妃暴毙,二皇子算是彻底断了根儿,再也无法争夺储位。
而太子得了离魂心病,哭闹着要陛下废黜。
如今大皇子水涨船高,是以各府对这位未来的王妃也有好奇。
以至于怡妃本来不准备大办的生辰宴,因为有太多的人寻关系递帖子的,竟然多了几倍的宾客。
原本从简的生辰宴只能从小殿,移往大殿去了。
算起来,这应该是闫小萤的三入宫了,却是她第一次身着女装,以自己的本真身份走入这座高高的宫闱。
刚走到宫门时,小萤一抬头便看到慕嫣嫣一身华贵礼服,正站在宫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小萤与这女郎的交集不多,也知她不喜自己,是以打算点头笑笑,便走过去。
没想到嫣嫣走过来小声道:“萤儿女郎,三皇子特意嘱咐我在这等你,你一会跟我一起入宫便是。”
看来三皇子以为她第一次入宫,所以特意嘱咐嫣嫣代为照顾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小萤挑了挑眉,总觉得三皇子不像这么细心的人。
慕嫣嫣听了她的话,冷哼一声道:“自然是大皇子嘱咐三殿下的了,你倒是厉害,让两位皇子对你如此照拂。”
宫妃的生辰宴,男子不好参加,所以大皇子就请托了三皇子多寻些人照拂。
小萤笑了:“女郎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在宫门前等?”
嫣嫣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母亲已经为我定了亲,我以后能应三殿下的事情……不多了……”
说到这,慕嫣嫣突然哭了出来,又怕被不远处的宫人发现,只能用巾帕捂着鼻子哽咽。
她的这些心事,连平日要好的闺蜜都不能讲。
可三皇子说,这萤儿女郎知道他俩要好,于是便趁机与她一吐为快。
小萤知道安庆公主为何不愿女儿嫁给三皇子。
安庆当年与皇帝的事情,虽然时过境迁,却成为梗在咽喉的心病。
若是再与当年的奸夫结为亲家,那慕家的宅院就永无宁日了。
可这原因做母亲的又不能与女儿直言,只能借口嫣嫣与三皇子不合适,慕家无意卷入皇储之争,棒打了鸳鸯。
至于三皇子,虽然也去陛下那据理力争,但是淳德帝应该也是考量到这段隐情,压根不允
这婚事。
如今,慕嫣嫣只能趁着成婚前这类宫宴场合,才能与三皇子偷偷见一面。
至于三皇子的人情关照请求,她更不忍心拒绝。
是以,就算是要帮衬她不甚喜欢的萤儿女郎,嫣嫣也一口应下来了。
小萤看着慕嫣嫣脂粉都遮掩不住的红肿眼皮,心知这女郎这两日应该一直心绪不佳。
那慕家如今一团乱,一个慕寒江就够安庆公主受的了,至于这个女儿,应该也无暇安抚。
想到这,小萤替这个一无所知的慕嫣嫣微微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其实慕嫣嫣嫁给三皇子也不错,起码能避免未来被娘家带累,不受夫家待见。
最起码,牛三从来不是个才踩低就高的势利眼们,应该会真心如一待人。
想到这,她伸手扯了扯慕嫣嫣的衣襟:“行啦,再哭下去都不像我认识的嫣嫣女郎了。不是还没到上花轿的那一日吗?这么早悲切,可就没气力想法子了。”
慕嫣嫣了无生趣道:“母亲已经给我换了婚书,跟忠直侯家的嫡子定了亲,还有什么法子?”
闫小萤问了那嫡子的名姓后,道:“我替你想想法子。你一会可给我打起精神来,我最近在京城树敌不少,需得你替我解围一二。”
听到这,慕嫣嫣还在半信半疑。虽然三皇子总是吹嘘这女郎如何如何厉害,可每次她一问具体的事情,那凤栖武就突然闭嘴,然后拼命系裤腰带,跟得了癔症般。
所以慕嫣嫣都懒得问了。如今这女郎又说她能替自己想办法。
就是街上的神棍,都没有这女郎能吹嘘!
不过萤儿女郎树敌无数,的确不假。
上次在母亲安庆的生辰宴上,萤儿女郎可是舌战了景国公夫人,将她气得够呛。而且这次朝中群臣因为太子哭求自废的事情,对这肖似太子的女郎也颇不友善,
所以这次入宫,对于萤儿女郎来说,还真是不甚轻松。
就在这时,迎面便走来两位宫女,说是奉了怡妃娘娘的命,要给未来的瑞祥王妃带路。
那两个宫女看到慕嫣嫣陪在萤儿女郎的身边,表情微微一愣,互相迅速对了一下眼色。
其中一个对慕嫣嫣道:“女郎,怡妃娘娘想在寝宫先见一见萤儿女郎,还请您先移步大殿。”
这是皇宫,若是怡妃娘娘发话,嫣嫣不能不从,所以她小声道:“那我在大殿等你”
说着,她便由其他宫女引路,前往大殿而去了。
小萤抬头看了看两个宫女,发现这两位面生,并非怡妃身边的宫女。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两位宫女的催促下,举步跟着她们往前走。
这皇宫内外,就没有闫小萤没去过的地方,所以眼见着两个宫女将自己往早就无人居住的幽篁殿引,便大致猜出这两个宫女的门道。
若真入了幽篁殿,一关上门,就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了。
所以,还没等出御花园,走到一处石桥的时候,小萤侧身,拽着一个宫女手臂一甩,噗通一声将她甩入冰冷的宫湖中。
那宫女立刻在水里扑棱,慌忙喊救命。
这显然不符合原来的计划。
另一个宫女突然朝前面的幽篁殿里喊了一声,然后朝着小萤扑去,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入荒殿。
小萤单手用力,一个巧劲就卸了这宫女的肩膀,轻巧扭转,单脚将她踹到了地上问:“说,是谁派你们暗算我的?”
“我……我是怡妃娘娘的宫女,你敢对我无理?”
就在这时,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脸凶相朝着小萤扑来。
小萤看了看时辰也不早了,若是再晚些,要吃不到宴席上的热菜了,于是她干脆抬脚,利索一个寸蹬,快速两脚,就将那两太监的下巴踹掉了下来。
“快住手!”伴着一声清润声音,有个穿戴华贵的女子朝着小萤喝道。
小萤抬头一看,居然是怡妃娘娘。
原来这次小萤入宫,怡妃寻了迎接景国公夫人的借口,亲自去宫门处接。
可走到半路时被人绊住,闲聊了几句,就这么跟小萤错过去。
等见了慕嫣嫣时,才知小萤被人给接走了。
怡妃娘娘听了立刻觉得不妥。
她深知这宫里什么腌臜事儿都有,若是小萤落单,恐怕要遭不测,于是便亲自一路寻了过来,没想到正好撞见小萤踹人的一幕。
小萤见她来了,便收了脚,笑吟吟地问:“敢问这位夫人是哪位啊?”
她向来入戏,既然是第一次入宫,自然不认得怡妃。
怡妃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却不见松气,而是面色紧张道:“你是何人,敢在宫中如此无理!”
说着,她不动声色的地拨转了下眼珠,提醒着小萤,微微旁边瞥了瞥。
小萤用眼睛余光看到,一旁的竹林里透出一抹明黄,顿时明白,有人在一旁窥着这边动静呢。
于是她老实报了名号。
怡妃娘娘这才说:“原来是未来的瑞祥王妃,本宫便是这次请你入宫的怡妃。”
小萤故作惊讶:“既然是怡妃相邀,为何要让宫女太监在此处暗算我?”
怡妃道:“来人,将这几个人拿下,那湖里的也捞上来,审一审便知,是何人冒充本宫蓄意伤害准王妃。”
就在这时,那竹林子里的人也终于走了出来,踱步到了怡妃身边,目光炯炯看着闫小萤,面色愈加阴沉,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淳德帝。
他今日也是闲来无事,在御花园走一走,只是方才看着怡妃步履匆匆,所以他叫住了她,问她在干什么。
正说话时,就听见前面不远处有打斗声,走近后正看见了小萤教训两个太监的一幕,于是陛下便让怡妃上前询问。
这女郎,虽然涂抹了脂粉,带着无比明媚,可眉眼真是与老四像极了!
不过淳德帝知道,这女子绝对不会是凤栖原,就凭她刚才利落的身手,还有那能踢掉人下巴的两脚,就不是凤栖原能练出的本事。
一个盐商家的女儿,居然这般厉害?
小萤一脸无知地上下打量他,问:“这位大人,敢问您是何人?”
淳德帝眯了眯眼,赶在一旁太监训人前道:“我是宫中管礼仪的礼官,女郎方才的举动可不符宫规啊!不如,朕……趁这个时间,我来教教女郎礼仪。”
说着,他挥了挥手,示意怡妃下去,然后让小萤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怡妃虽然担心小萤,却也不敢忤逆陛下,自是转身离开,想着给大皇子报信,免得小萤惹了陛下不痛快,被处置了。
宫墙太高太大,突然暴毙,死个把人,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小萤一看淳德帝给自己摆龙门阵,倒也不戳破,自是谢过礼官大人,然后坦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待到了一处亭子坐下时,淳德帝问小萤:“你和大皇子是如何认识的?”
关于这些,小萤与凤渊早就对好了账本,照着事先商量的说:“大皇子查办江浙贪官商有道时,我与之相识的。”
淳德帝接过一旁太监递过的茶,眼睛却一直盯看着这张跟四儿子肖似的脸,状似不经意道:“哦,所以大殿下对女郎一见钟情,倾心了女郎的美貌?”
说这话时,淳德帝的眉目不动,可熟悉他的人便知,陛下已经动了杀心。
之前听人说这女郎肖似,淳德帝并无放在心上,毕竟人
的眉眼长得像些,也不足为奇。
可是容貌像成这样,简直如印饼一般。难怪之前西宫闹出了太子是女儿身的荒唐。
若凤渊是因容貌看上这女郎,岂不是皇室丑闻?这女郎……留不得!
小萤一眼就看出淳德帝动了杀心,可她却不慌不忙,挥手示意太监也给她倒一杯茶,然后道:“什么一见钟情?你是说大殿下是个色迷心窍的浪荡公子,看见姑娘就走不动路?”
淳德帝勾了勾嘴角:“哦,难道不是吗?”
小萤拿起茶杯,道:“大殿下好像不甚喜欢太子,所以当初见了我,除了惊异我的容貌,有意雇我充当太子替身外,并无其他。只是后来……”
淳德帝向来很少女人婆妈琐碎上浪费太多时间,如今跟这江浙盐女几多废话,已是破例。
他不想听了,只是站起身来,挥手示意侍卫过来。
方才那湖不错,不小心淹死了个初入宫闱,迷路失足跌落的女郎,也合情合理。
第119章
淳德帝动了杀心时,那女郎不紧不慢道:“不过后来大皇子说,他觉得我像他娘亲,这才慢慢与我熟络起来……”
淳德帝顿住了脚,眼底杀气不减,却被气笑了,这是江浙那边时兴的笑话?
他上下打量这个坐在石桌旁,双手撑着脸蛋的天真小女郎:“你何处像他母亲?”
叶展雪是名动一时的江浙才女,文武双全,气质无双!
一个小小盐贩女郎,也好意思与之类比?
小萤伸着懒腰,很是松弛道:“我听了也很气,我何时养了他这般好大儿?可大殿下说,我协同他查案,出手果敢。性格忠勇,就很像他的阿母。他这辈子都寻不到我这样的了。就此对我倾心不已,便一路穷追猛打。这位大人,你见过大殿下的母亲吗?我们到底下像不像?”
废话,像叶展雪总比像凤栖原靠谱些。
她东拉西扯,倒不是想说服淳德帝,而是想等援兵到场。凤渊那家伙说,他随后就入宫。
这位现在是走到哪里了?
淳德帝又是干笑了几声,若非要牵强说像,看那女郎方才踹人的样子倒是有几分英姿飒爽。
难道因为她们都是习武之人,才让阿渊有了这样的错觉?
若阿渊真觉得这女郎与他阿母肖似,她不明不白死在宫中,只怕会触碰阿渊的逆鳞,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父子关系又要僵持。
不过这点顾忌在皇家颜面跟前,一文不值。
他若没看见这女郎还好,可既然见了,就绝不容得阿渊娶个跟四弟长成一样的女子!
就在他挥手叫侍卫的时候,不远处平地起了一声牛叫。
“萤儿女郎!让我好找!”只见三皇子一路气喘吁吁奔了过来,看着远处亭子里的小萤,顿时牛眼一亮,咕咚咚快步跑来。
等上了亭子,他才瞥见亭柱后被遮掩的淳德帝。
“父……父皇,你也在啊……”三皇子一时有些发慌。
至于他寻到这来,也是撞见了怡妃的缘故。
不过怡妃只是含蓄指点,说了小萤在御花园这边,可没说陛下也在啊!
三皇子一根筋,自然想不到怡妃怕小萤会被陛下为难,故意用他来搅局的。
淳德帝没见到自己的三儿子也跟这女郎如此熟稔,一时黑脸问三皇子:“毛毛躁躁,大呼小叫个什么?”
三皇子尴尬地笑着。
淳德帝知道老三当初跟老大一起回京,应该跟这女郎熟络,便问:“你怎么之前没有跟朕提过,她长得如此像你四弟啊?”
三皇子听得一愣,只觉得父皇提的问题荒谬。
这萤儿可是面对驿馆围堵,依旧能镇定自若,提刀就能杀人的主儿!他那个柔弱四弟,就是吃十斤豹胆也及不上萤儿女郎啊!
于是他直直道:“萤儿女郎哪里跟太子像了?太子要是有萤儿女郎的一半,您也不至于要废了……”
眼看着三皇子要冒出干涉国储的逾矩疯话,小萤立刻打断:“啊,原来您是陛下,民女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淳德帝自知漏了身份,也不搭理跪地的女郎,只是问老三:“问你话呢,说啊!”
淳德帝真是有些生气了,长得这么像,却从不见三皇子提起。
难道这老三也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想从私德错处算计皇兄?
三皇子哪里有淳德帝想的那些弯曲肠子,被陛下逼得紧,也忘了提裤带,直不楞登道:“她可是一举击杀了大魏高手碎银的人,这样飒爽利落的女郎,跟太子哪里像了?”
此话一出,淳德帝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重新上下打量着闫小萤。
她……居然就是那个杀了碎银的女高手?
三皇子子此时再拽裤袋已是惘然,只能无措捂嘴,懊丧看向闫小萤。
“是你杀了碎银?”淳德帝还是有些不信地问。她长得太像凤栖原了,淳德帝一时无法将这柔弱长相与身怀绝技联系到一处。
小萤道:“不敢欺瞒圣上,并非臣女的本事,不过略施小计,引了碎银上当送命罢了。”
淳德帝发现,这女郎就算发现了自己帝王身份,虽躬身施礼,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丝毫不见仓皇惧色。
那小小身板还很似蕴着胆识,是凤栖原从不曾有过的泰然自若……
一个小小盐贩子家的女郎,怎么能生出这般从容?
淳德帝倒是减了几分轻蔑,问她的师从何人。
小萤很老实地说出,自己以前是野路子,不过新近跟萧老前辈学了许多本事。
淳德帝这次眼睛都睁大了:“你说萧天养……收你做了徒弟?”
见小萤摇头,淳德帝这才释然:这就对了。那老匹夫,收徒几多刁钻,可从不见他收女弟子。想来是看在凤渊的面子上,指点了些拳脚。
就在这时,小萤开口道:“他想收我做徒弟,不过让我拒了。我生性惫懒,吃不了练功的苦,拳脚一类,够用即可。”
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听得淳德帝不屑笑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有多少武林中人,挤破头想要拜萧天养为师而不入其门,你居然说得如此轻巧?”
小萤也笑了:“原来这么如此,怪不得萧老前辈总跟我吹胡子瞪眼,说我不知好歹呢!”
就在这时,又一声喊翩然而至:“萤……萤儿女郎!你可让我好找!”
淳德帝回头看,他那个体弱得不能见人的四儿子,居然也出来见风了。
只见凤栖原跟三皇子一样,一路气喘吁吁跑来,看到了闫小萤才略松一口气。
他依旧如往昔,看见父皇跟耗子见猫一般。可给父皇见礼之后,便有意无意地站在那女郎身前,努力撑起胆子,很是维护的样子。
淳德帝眯眼看着他们,越发觉得像:“你不养病,跑来作甚?”
凤栖原鼓足了勇气,背书般怯怯道:“我与萤儿女郎在江浙是旧识。那时魏人害我,是女郎果断出手相救,乃我救命恩人。方才听闻有人欲对她不利,便特来相陪,免得再有不知好歹之人加害!”
淳德帝觉得自己有被骂到,正皱眉欲申斥时,怡妃也走了过来,说是生辰宴要开始了,恭请陛下与诸位皇子前往同饮。
就在淳德帝点头时,怡妃状似亲切地伸手拉住闫小萤,一边夸赞她的布料搭配钗花很别致,一边自然拉着她走下亭子。
如此插科打诨,淳德帝突然发现,想要将这女郎像溺犬般,无足轻重地淹死在宫湖里,似乎行不通了。
她看似出身卑微,但交际倒是甚广,连那个跟太子不甚对付的憨头老三,似乎也很关照这女郎。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也走了过来。
他的眸光在落到怡妃身边的倩影时,微微缓了一口气,嘴角自然而然地带了一抹温柔笑意。
显然大皇子不放心自己的未婚妻初次入宫,
特意跟来看上一看。
淳德帝眯着眼,将大儿子与那女郎目光交错的情形看在眼中。
谁都曾年轻过,那种眼神里的脉脉之意是做不得假的。
凤渊……当真很喜欢这个女郎!
“怎么?你眼巴巴入宫,是不放心未婚妻在宫里行走?”淳德帝问道。
凤渊躬身回答:“萤儿出身民间,性子单纯质朴,儿臣怕她不懂宫里规矩,冲撞了陛下。是以入宫相陪。”
想着方才有人似乎想骗这女郎入荒僻的宅院,淳德帝淡淡道:“你这女郎得罪了人,若性子真的单纯质朴,怕是这时候可等不到你了!”
若是真没心眼子的,只怕这时候已经被人骗得遭了不测,那等子早早将人踹下湖的彪悍,跟单纯挨不上!
凤渊方才已经从怡妃那听到了小萤被宫女陷害的事情,所以眉眼不动道:“她是受了儿臣的连累……”
一句话,一阵见血指出,若有人对她不利,必定是冲着他的。
“……她说你觉得她像你阿母,可是真的?”
凤渊笑了一下,猜出小萤这么讲的用意,便道:“起初觉得像,后来发现,又不太像了。”
淳德帝挑了挑眉,难得跟儿子聊这些,倒是被他勾起了好奇:“哦,此话怎讲?”
“她是女子中难得的飒爽性子,有身手,有胆识,跟我阿母有几分肖似。不过她性子比我阿母泼辣些,若是我负了她,她会毫不迟疑,转身离开,不会有半丝留恋。”
淳德帝觉得自己被儿子暗讽了,蹙眉道:“嫁入帝王之家,岂能如此意气用事?难道你以后除了她,还不能有别的侧妃侍妾了?”
凤渊泰然:“儿臣已经说过了,这辈子……非她不娶!若以后又要娶旁的女子,那儿臣必定是遭了不测,被人胁迫如此。若真到那个时候,儿臣护不住她,她能生心思自保,离开泥沼,儿臣也就放心了!”
“胡说八道个什么!”淳德帝有些动怒。
可他跟这个儿子想来是理亏了。当年的叶展雪种种遭遇,让他无从辩驳。
“你若娶这女子,只怕要自毁前程,你当真不后悔?”
“若能娶到萤儿,儿臣此生无憾!而且儿臣也要感谢父皇仁心,让儿臣不必像二弟一样,延了婚期……”
凤渊这话说得很含蓄,但父子都懂是何意。
虽然汤氏不是凤渊生母,可她毕竟是一国之后。若是淳德帝将皇后跟商贵妃一样处置了。那么凤渊势必也要跟死了亲娘的二皇子一样,需要守孝三年,耽误了婚期。
凤渊说这话,就是感谢老子心疼儿子娶妻不易,留了这一丝善念。
淳德帝还真没这体贴意思。他留着疯婆汤氏,纯粹是不想后位空出,惹得几大家再抢得脸红脖子粗。
可凤渊连这点都想到了,可见他想娶此女的确很急,且非意气用事。
说这话时,凤渊的语气很稳,态度坚毅,那目光一直落到前面不远处的倩影上。
就在这时,三皇子回头冲着凤渊喊道:“大皇兄,你快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待凤渊朝着淳德帝拱手,朝着兄弟们快走几步后,三皇子便异常殷勤地搂着凤渊的肩膀,跟他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大皇子似乎不适地要推开三皇子,可那女郎歪头不知说了什么。凤渊便没有动,任着老三勾肩搭背,一起往前走着。
少年男女们唧唧咋咋,有说有笑地换簇前行。看上去,还真像一家子人!
淳德帝都不记得,自己的儿子们何时相处得都这般融洽了。
他已经拟旨,要废了太子凤栖原。
只是迟迟不宣旨,是担心废太子之后,皇室里传来兄弟不睦,他对嫡子不公允的非议。
若大皇子恨着太子,到了娶个肖似女子折辱太子的份儿上,那么凤栖原这个废太子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是想青史留名的,若儿子们同室操戈,他的名声又岂会好?
可是现在看,他这些儿子的感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好些,他又何必做坏人,搅闹了他们的兄弟情谊?
这般想着,淳德帝指了指前面,问着李泉:“你看阿渊自己挑的这个媳妇怎样?”
李泉乃是宫内修行多年的老妖精,是从潜邸就跟了陛下的。
当年叶王妃待他不薄,只可惜红颜命薄,也然后李泉暗自神伤许久。
如今她唯一的儿子也长大成人了。
李泉心有感慨,又看了看陛下神色,便懂事递了台阶:“先前听说准王妃长得跟太子像,可如今两个人站在眼前,立刻能分出眉眼不同,倒没有太像。这女郎倒是讨喜,似乎三皇子和太子殿下也很喜欢这位未来的长嫂……”
这话终于让淳德帝放下了心结。
李泉说得有道理,分开看,两个人很像,看若站在一处,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能分出不同的。
那女郎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正是女子最明艳的时候。身材也是凹凸有致,眉眼逐渐长开,有了脂粉青黛加持,跟凤栖原倒不是很像了……
等一行人入了殿,殿内的众人便神态各异了。
景国公夫人最为不适。
上次在安庆公主的生辰宴上,她被闫小萤讽得颜面尽失,心里正记恨呢。
没想到自己的嫡亲孙女汤觅,会跟那个卑贱女郎一同进殿。
而且听说陛下因为太子的事情,不甚待见这个女郎,这次入宫,也是陛下授意的。
本以为陛下见了这女子的长相,会立刻膈应得赐她毒酒一杯,免得这祸水挑唆了兄弟情谊。
没想到,陛下居然跟着太子殿下,还有大皇子,三皇子,还有这女郎就这么就有说有笑地进殿了。
景国公夫人都看懵了,一时拿捏不准陛下的脉搏了。
跟她一样,等着看着女郎笑话的人不在少数,见了这阵仗也都是面面相觑,有些分不出东西。
待陛下为怡妃祝酒,便举步离开,众人恭送陛下后,便开始铺摆宴席。
按理说,男客也都该退场了。
可是大皇子似乎没离开的意思。而太子和三皇子便也厚着脸皮给大皇子和小萤同坐一桌。
一时间,受了家中公卿夫君嘱托,想要走过去对女郎冷嘲热讽的女眷们也生了怯,压根不敢过去讨嫌。
要知道大皇子最新的杀戮战绩,是杀了魏国高手陈西范。
而且那位宗师是划破了肚皮,肠子都流出来的死法,吓也吓死人了!
这样的场合,再招惹他的未婚妻,当真是活腻歪了。
至于关于大皇子娶这女郎,实在折辱太子的闲话,也有些继续不下去了。
因为那本该病恹恹的太子,今日的精神倒是好,不光亲自来参加酒席,还给女郎和大皇子倒了酒,预祝着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那一脸欣喜,相谈甚欢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受了折辱,被大皇子逼得不想活了。
你说这正主都不计前嫌,推杯换盏的,她们这些小虾米还凑合什么趣啊!
甚至有好信的,捅了捅姚舒:“你不是说太子因为这女子,跟陛下大闹了一场?我怎么看他们不光没有反目,还感情甚好的样子啊?”
姚舒最近心气不顺,她家起初要跟二皇子退婚,却遭了祖父反对,说是皇子定亲,哪有臣子提出反悔的道理,最后退婚不成。
可若成亲,偏偏商贵妃又暴毙离世。二皇子守孝,得三年后再娶。
她的年岁不小,等三年之后,就算退亲了,也不好再找人家了。女儿的芳华被如此蹉跎,心里如何能高兴?
原本糟践那女郎的名声,心里也略舒服些,总归全京城最倒霉的女子不光是她。
可谁想到,这女郎初次入宫竟然如此顺利,还有大皇子和太子亲自护驾,为她撑脸。
想到这,姚舒皮笑肉不笑道:“我可没说这话,毕竟满京城里,心
甘情愿嫁给大皇子的,也没几个。太子殿下许是心疼皇兄娶妻不易,帮着周全吧?
这话一时惹得周围的女郎窃笑。毕竟大皇子这等煞星娶不到相宜女郎,是京城女眷们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是很快,她们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宫宴上的菜肴里有一味姜炙蟹胥,虽然味道宜人,却需要剥壳。
是以这菜在女眷席上向来是摆样子,除非有侍女在一旁剥,否则甚少有人动筷。
可那女郎似乎百无禁忌,很爱吃的样子,也不等剥蟹侍女过来,就迫不及待要自己剥。
那个一向人前冷脸,不易亲近的大皇子居然默默接过她手中的香蟹,然后娴熟地用蟹锤蟹针剥起肉来,很快就剥了膏肥肉满的一小盘,默默推到了女郎手边。
一时间,以前看大皇子凤渊比如蛇蝎的女郎们都暗暗吃惊,没想到看着冷脸的郎君,倒是个心细体贴人的!
第120章
大皇子居然有这温柔体贴的一面,让诸位女眷吃惊。
而那女郎不甚客气的样子,似乎对大皇子如此早就习以为常,居然又拿起一只蟹,推到大皇子的手边,示意他再剥一个。
诸位女眷倒吸一口冷气。
夫君就算性子温顺,也不敢如此差使啊!
更何况是那位冷厉暴躁的大皇子?
有人便窃窃私语:“大殿下这么看着,倒也是个可托付的良人。”
“良人?依我看,是财神!听说了吗?为了筹备婚礼,大皇子在江南豪置了聘礼,连女家的嫁妆也一并置办了。听代办的礼官说,光是替闫家女郎筹办的嫁妆,连着田产地铺就花费了银子足足十万两啊!”
“这么多?不能啊,我听着之前二皇子筹办婚礼时,商贵妃出面,内务司也只出了三千两的筹算啊!”
这话听得姚舒更不是滋味,重重撂下酒杯,出言讥讽:“许是陛下爱重大皇子,便用银子添些,换了我们二殿下,可不好意思要这么多,毕竟国库空虚,皇宫内外谁不都奉行节俭……”
最后一句话,姚舒故意说得大声,立意要臭一臭大皇子的名声,说给诸如腾阁老一类老臣的家眷听。
怡妃听了这话,微微皱眉,代为掌管宫事的她出声解释道:“陛下向来一碗水端平,给大皇子置办婚事的份额也是三千两。不过大皇子以国库空虚卫由婉拒,筹办婚礼的银子,是大皇子自己出的。”
此话一出,姚舒立刻道:“这么可能?他们皇子的份例向来有数,就算私下接了赏,也不能攒这么多……”
怡妃淡淡道:“你们忘了,故去的叶王妃乃江浙富户女郎,他们叶家的产业当年可撑起了江浙半边天。”
这么一说,众人恍然。是了,若非有叶家的钱银支持,当年陛下和先皇也不能成事。
只是看着叶重将军家,也不像是大富大贵,不愁钱银的样子,怎么大皇子一个外孙,反而承袭了外祖家产?
就在这时,有知情的说了几个遍布大奉的钱银商铺:“那叶家老爷子本就爱重女儿。这些当年都是叶王妃的嫁妆,王妃故去时,交给了值得信赖的掌柜,这些年一路水涨船高,经营甚好,如今这些自然都归大皇子。”
反而叶家本尊那一支,因为叶重弃商从戎,反而发展平平。
如此看来,清冷孤寡,早早丧母的大皇子居然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富户啊!
一时间,许多女郎心中暗暗着恼,觉得自己到底是肤浅了,居然没发现大皇子才是诸位皇子里实打实的殷实富户,而且出手阔绰,不吝啬给女家花银子。
要知道姚家筹备嫁女时,还曾被商贵妃敲打,意思是嫁妆不宜寒酸,跌了皇子的体面,打算趁着婚事,给二皇子赚上一笔呢!
如此一看,倒是便宜了这名不见经传的江浙盐家贫女,她何德何能,空手套白狼,配得起十万的嫁妆?
一时诸位女眷看向女郎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轻蔑嘲讽,变成了满满羡慕妒意!
这些酸酸麻麻的话,也飘到了小萤的耳朵了。
她心道:你们说少了。凤渊那厮岂止给了她十万的嫁妆?简直是准备将整个身家都托付给她,早早就将房产地铺拢成册子交托给了她。
可小萤觉得凤渊如此就是动了小心思,故意给自己找事,让自己忙得无暇悔婚。
想到这,她小声问凤渊:“听见了吗?都说我空手套白狼呢!你若娶了别人,本该大赚一笔的……”
凤渊长指灵动,娴熟地剥着蟹,听了这话,才抬头瞪了小萤一眼。
小萤知道触了凤渊的逆鳞,立刻甜甜一笑,晃着凤渊的手臂撒娇道:“快些嘛,我还要吃蟹。”
待小萤满足地吃了一小盘蟹,那边太子已经贴心给妹妹倒了一杯刚刚烫好,加了姜丝和梅干的黄酒。
如此搭配去了寒气,便可再吃一只蟹。
同桌的三皇子殷勤替小萤夹菜,不忘伸着脖子小声问:“女郎,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大皇兄真的会帮我解了嫣嫣的婚事?”
小萤瞪了他一眼,方才在花园子里,他不是磨得大皇子亲自松口,说是要寻一寻嫣嫣未来夫婿的错处吗?他怎么在这等场合,又没完没了地问?
想到这,她不客气道:“你嘴巴再松松,便全京城都知道了。到时候也不必麻烦我和大殿下费神了,自己想法子去吧!”
三皇子立刻理亏闭口,尬笑着又替大殿下夹菜。
一时间,他们这桌远远看去,倒是其乐融融。
诸如腾阁老一类的女眷,也是心中冒着问号。不是说,太子被大皇子折辱,所以要死要活的,非要卸去储君之位吗?
怎么看他们兄弟三人,感情还不错的样子?
太子也喝得脸蛋微红,笑意盈盈,很是亲近,并无咒怨不妥。
不过凤栖原不愿在这等场合多停留,给妹妹撑足了场子,便寻了不胜酒力的借口回去了。
他如今就盼着陛下快些下废太子的圣旨,到时候便可落得逍遥自在。
就在酒席过半时,突然有人入殿传话,说是魏国使节抚王听闻怡妃生辰宴,是以也备了礼,亲自前来祝贺。
小萤抬头看着怡妃,她神情未变,下颌线的微微紧绷显示出她的紧张。
曾经爱慕过的郎君,如今一朝大权在握,便誓要夺回曾失去的一切,霸气侧漏地展示着咄咄逼人的不舍。
不知道那个霍不寻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宫人端上托盘时,众人发现,托盘上还盖着绸布。
而怡妃则以宫中女眷不宜见外客为由,婉拒了抚王入内祝贺,更无意当众看这贺礼,只是让人端下去。
可就在这时,宫中的那根搅屎棍溜溜达达入了殿。
二皇子阴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就这么领着抚王进来了。
“怡妃娘娘,这就是你的不对。抚王远道而来为客,你岂能如此怠慢贵客,不请人饮一杯酒水就走?”
霍不寻入殿之后,那眼神毫无遮挡,就这么赤裸看向了主位的怡妃。
他伸手将托盘上的布扯掉,托盘上赫然是一枚金钗。看着式样并不是新近流行的,更像是几年前时兴的款式,只是被人保养得宜,时时把玩,盘出了光亮的色泽。
小萤看着怡妃微变的眼神,立刻猜到那金钗应该是怡妃当年送给抚王的定情信物。
恼羞成怒的男人,是听不懂拒绝吗?他如此张扬是立意要逼死怡妃啊!
想到这,小萤趁着怡妃说话前,扬声道:“抚王,您是不懂大奉规矩吧?身为男客,不好送主家女眷头面首饰的。怡妃娘娘,不能收您的礼。”
抚王原本指望逼得怡妃动容,想起二人昔日情谊。
关于议和的事情,他早就跟大奉拟出了章程,却迟迟不肯松口,就是为了以此为筹码,再跟淳德帝讨要一人。
这一次,他一定要带走汤觅。
那个淳德帝向来是以天下为重的,权衡之下,一定会允了用女子换得边关太平。
至于顾全两边面子的手段也很简单,只说
怡妃暴毙,便一袭软轿,将人送来他的驿馆即可。
虽然早就想好而来,可是抚王也知汤家女郎的脾气,便主动进宫见了汤觅,将此事告知她,让她心里有数。
没想到汤觅不曾与他说话,反而一旁的女郎却说起话来。
待转头看时,霍不寻又愣住了。
那个娘腔太子疯了吗?怎么这般场合穿回了女装?
不等抚王说话,凤渊便开口及时截住了他的不妥之言:“抚王,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准王妃,再有五日,便是我们成礼之日,到时候抚王若是没走,便可来吃一杯水酒。”
抚王眼睛都瞪圆了,不是,兄长娶弟弟?他们大奉一向都这么玩的?都疯了不成?
可待仔细看,那女郎身材窈窕,肩膀纤薄,并不像男子乔装打扮。
乖乖,世间还有如此相像的男女……
抚王这才回神,冷冷道:“本王送什么礼,哪由得你们说三道四。怡妃娘娘,您只需说受不受便是了。若是不受,本王自当再送娘娘一份大礼!”
那句大礼,满含胁迫。分明是怡妃不顾念旧情,他就要掀桌子的意思。
小萤笑嘻嘻又道:“礼自然由抚王说了算,可收不收,却要看抚王有没有送出去的本事。娘娘在开宴前,委托了我暂做为今日开宴的女官。陛下奉行节俭,今日如有人送太贵重的礼,她不好当面退回,便由我代为出面。”
说着,小萤起身走到托盘前,看了看那钗,皱眉啧啧道:“式样老旧,早就不合时宜,镶嵌的珠宝也有些名贵。娘娘早就不喜这样的钗了,还是请抚王收回,送给其他相宜之人吧!”
抚王听了眯了眯眼,越看她越像那个曾经给汤觅梳头,又助她逃跑的女子。
想到这,他冷冷道:“娘娘喜不喜欢,你说了不算!”
“本宫的确不喜这钗,如今本宫侍奉陛下,头上不喜太过累赘,谢过抚王好意,还请收回吧。”
怡妃这时也顺着小萤的话开口道。
抚王听了这话,眼底开始微微泛红,咬牙冷声道:“这钗的确式样陈旧,可却是本王心爱之物,总是时时拿出,不敢忘记本王当初是如何得到它的。可惜世人多薄情,总会有人忘了当初相赠时许下的诺言。”
这话说得太露骨,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看向怡妃,不知这钗里有何门道,难道说这抚王跟怡妃……
小萤叹了一口气,也罢,总得送佛送到西,既然决意出手帮衬怡妃,就一帮到底吧!
只是这法子太损,想到这,她转头看向凤渊,眼里略带欠意。
凤渊太了解这女郎,心知她要出奇招,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让女郎只管发挥,他给兜底便是。
想到这,她红着眼眶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死乞白赖的?我早两年就跟你说了,我只钟情有担当的男子!如今我也要成婚了,你拿着个破钗来闹什么闹?当初不是说,荣华富贵比女子重要吗?来讨什么嫌?以前看不上你的,如今也看不上!一个堂堂王爷,非要将女子往死里逼,当初看上你,才是瞎了眼!男人活成你这肚量样子,就该寻个林子吊死!”
小萤毫不客气,借着自己的嘴,将怡妃娘娘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回事?这抚王竟然与萤儿女郎是旧识,今日入宫也是为了与这女郎计较旧日情谊?
到底是盐贩贫家女,在这等场合如此的闹,瑞祥王的脸面何在?
可是看大皇子,似乎脸色不变,甚至还优哉倒了杯水酒,全然不将这绿帽看在眼中的样子。
二皇子在一旁也傻眼了。当初母妃还在时,他就查明了这抚王跟怡妃有旧情。
后来他以此为要挟,恳请怡妃为自己的母妃求情,怡妃却避而不见。
今日主动带抚王来,就是秉承着“我过得不好,大家全都掀铺盖别过了”的心思。
可万万没想到,先是算计这闫小萤落了空,如今又被她搅了这场局。
“不是……这里有你什么事,你乱认个什么……”
还没等二皇子说完,大皇子一个酒杯就飞了过来,狠狠砸在了凤栖庭的脸上。
同时他顺着小萤的话道:“宫中娘娘生辰,你领个魏国人来作甚?不就是知道我要来,立意在我面前添堵?”
三皇子如今身家幸福,全然系于大皇兄一身。
虽然看不懂眼前这是什么走势,可大皇兄摔杯就是信号,他也跟着嗷一声蹦起,瞪眼过去拽起了二皇子的衣襟往外拖,不一会,远处传来惨叫,二皇子应该被老三揍得不轻。
大皇子起身走到了抚王面前,替他整了整衣冠,冷声道:“清闲富贵的日子过久了,就会饱暖思□□。若是抚王这么闲,非要污了一个柔弱女子的名声,那我不妨给抚王和你皇兄找些事情做。就选相城,你看如何?”
抚王听得瞳孔微扩,相城毗邻凤尾坡,乃是魏国另一处要地。
只是凤尾坡战役之后,相城增兵,并不是能轻易拿下的。
所以抚王觉得凤渊是在说大话:“相城可不是凤尾坡,你若敢动,便鱼死网破也讨不到好处!”
凤渊也懒得再跟这厮周旋。自从太子称病后,和谈事宜,全由他接手。
所谓的和谈,靠的从来不是谈。所以凤渊更多的心力,用在了千里之外的江浙。
他之前想法子与罗镇接头,分析了当前形势的利弊,唯有对魏国造成威慑,才能让他们生出怯意。
只是相城有驼山天险,易守难攻。不过凤渊却凭着阿母当年留下的游记地图,在驼山的峭壁上画出了一条修建栈道的路线。
所以早在一个月罗镇便派人着手,在相城相邻的驼山的这条捷径的几处关隘修起了简易栈道,如今栈道修成。罗镇已经集结人马,对相城形成居高临下的压倒之势。
若是和谈再无结果,火石剑雨将笼罩相城。
其实抚王也一早得信,说是相城相邻的驼山上似乎有人驻守。
可是这驼山险峻,全是峭壁,想要引大队人马压根不可能。可凤渊说得若是真的,那么一旦动手,相城不保,魏国就全然陷入被动。
想到这,抚王脸色大变,再顾不得什么风花雪月,急匆匆转身而去,准备打探相城动向。
如此一场闹剧,怡妃的生辰宴也早早收尾。
不过怡妃拉住小萤手臂时,小萤感觉到怡妃的手跟死人一样冰凉。
若是方才她没有将那钗揽过来,怡妃知道,自己的下场绝对比死还要凄惨。
怎么办,欠这女郎和大皇子的人情越发厚重,竟然是这辈子都还不完。
只是萤儿女郎这么行事,大皇子回去会不会怪她?
小萤听了怡妃小声嘀咕,不以为意地笑:“他与我是一样的人,所谓名声,都是别人嘴里嚼剩下的,耽误不了我与他的吃喝,干嘛要放在心上压着自己?”
正说着凤渊伸手揽住女郎,贴心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然后对怡妃道:“小萤方才吃多了黄酒,我先带她回府休息了。”
当二人出来时,正好看见二皇子哭唧唧地指着老三骂,说是要去寻父皇告状。
小萤忍不住同情地看着老二道:“没了娘的孩子,这日子过的,跟瞎子似的。”
今日暗算小萤的是二皇子的人。自从失了商贵妃,二皇子简直如没头苍蝇般,到处乱撞。
听闻闫小萤入宫,他便受了身边人挑唆,想要给这女郎一个下马威。
岂不知,出主意的,正是凤渊借宋文的人脉,在二皇子那边安排的人手。
于是煽风点火,布下这破绽百出的局,还非要将人带过明晃晃的御花园。
凤渊这么安排自然是为了先下手为强。
既然早早安排小萤遭人陷害的局,然后让怡妃撞破,正好让小萤假装受惊吓出宫。
可闫小萤却觉得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倒不如趁此机会,与陛下见了,也算是将脓包挤破。
她久住宫中,熟悉父皇的日常,自然清楚这个时间正是陛下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便远远瞥见陛下过来时,将二皇子的人踹入湖中。
至于三皇子和太子,自然是她安排的。
这位父皇好面子,只要将他疼爱儿女的高帽戴上,也断不会做出在两个儿子面前,立刻赐死他御赐的未来儿媳妇的道理。
如此行事,果然奏效,不管怎么样,止了陛下的杀心,便是过了最大的门槛。
不过看凤渊急匆匆赶来的样子,定然是在荒殿扑了空,才急得到处找她。
被虚晃一枪的人,私下无人的时候,应该会找她算总账。
小萤干
脆吊着他的胳膊,借着酒劲撒娇:“阿渊……人家也是临时起意,不是故意的!大皇兄,莫要生我的气……”
最近小萤新添了毛病,惹毛了凤渊时,便“阿渊”“大皇兄”的一通乱叫,搭配上她狡黠又甜甜的笑,叫人拿捏不住,是该揍她的屁股,还是抱着她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