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凤渊看着“二十有五”不禁嘲讽一笑。
若依着十二年之约,这封信应该是准备“出关”时才交到他的手上。
展开泛黄发脆的信纸,凤渊先看了信落款的日子,正是阿母去世的一个月前。
在游记里展现出来的那个开朗的女郎,已经在人生无常的病痛磋磨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信里的字字句句,都是陈述怨毒。
信里再次提及她当初被俘乃是陈诺故意迟援的缘故,而指使陈诺的魁首便是安庆公主!安庆与还是九皇子的淳德帝旧情未了,而心生畸念,妄图加害于她与慕甚。
若她不在,安庆便可以寡妇的名义,改嫁给九皇子,也让自己腹中凤家的骨血,名正言顺认祖归宗。
只可惜,天不遂毒妇之怨。她叶展雪披着污名,忍辱偷生地活了下来。
而慕甚也侥幸逃过安庆设下的圈套,只是落了满身伤痛,一病不起。
毒妇计策空落,而九皇子重名声,更重与慕甚的兄弟情,不肯认下他与义妹安庆醉酒后的荒唐。
就此安庆怀恨在心,竟然与商氏勾结,污蔑她的足月生下的孩儿乃是早产儿。
明明是狗男女算下的错失,却让她与襁褓里的婴孩承担了一切。
她自知油尽灯枯,可此恨绵绵!若他还算个男人,便替自己手刃仇人,了结此恨,就此便也不再欠她了!
凤渊看信的脸色仿佛坠入暗井,而范十七忍着疼,观察着凤渊神色,适时开口道:“您一定是怪主上转而扶持二皇子,才会如此生气。主上对您,和对那二皇子是完全不同的。您才是叶王妃的骨血,是主上真心挂念的小主。而那二皇子,不过是主上暂时利用的棋子罢了。”
原以为这凤渊受了冷落这么久,应该是心绪难平,才抑郁到当街发疯,折腾那汤家庶子全家撒气。
主上捏算好了时间,才着他拿着这份叶展雪的亲笔信来探虚实。
这段时间,凤渊也该知没了主上的支持,他在朝中寸步难行。
挫了锐气,才好拿捏。
没想到,这凤渊居然如此不受教,上来就废了他的双腿。
可想到主上的命令,范十七只能咬牙继续道:“如今这安庆公主已经从慕公子的手里接过了龙鳞暗卫,若是大殿下想要对付她,只怕更是不易。”
说到这,范十七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激将道:“当然,您现在日子过得不错,被封王分府,还纳了娇美侍妾,若如此优哉度日,也可以当个安闲自在的王爷……至于叶王妃,毕竟已经故去,您也不必放在……啊……”
他的话音未落,凤渊突然再次伸手,咔嚓两声,便折断了他的两条胳膊。
至此,范十七的四肢都扭曲变形,筋骨尽断,可怖极了!
凤渊看也不看范十七一眼,冷冷道:“留你一张嘴,给你们主上带话,若是想谈筹码,便亲自来见,你这么一个鸡毛狗碎,不配与我谈!”
以前每次与主上的人接触后,凤渊都要长时间陷入自弃中。
因为那个主上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他,正是因为他出生,才是阿母一切痛苦源头离开,让阿母陷入万劫不复中去。
是以,当初小萤怀疑那字迹模糊的血书手札作假时,凤渊的心里是有一份侥幸的。
他希望手札是假的,阿母字里行间对他的怨毒也是假的。
但是今日这封泛黄的信,却彻底打破了这希望。
他在三爷爷那里也看过阿母留下的信笺,字迹与这泛黄信笺里的一模一样。
所以,阿母被人陷害是真的,她人生的最后,因为自己生下了不被祝福的孩子,满是悔恨怨毒也是真的,她对自己的期许只是一把用来复仇的刀,而那二十五岁的期限岂不是说,连那漫长的囚禁都是阿母认定的磨练?
至于主上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这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能不能对得起阿母当初拼死生下了他的生恩,将辜负她之人,碾成血肉摆在祭盘上,呈到她的坟前!
那信里冷漠异常的字眼硌得他难受,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那晚,小萤像往常一样,等凤渊回府吃饭。
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
就在小萤忍不住想戴上面纱出门寻他时,凤渊突然一身酒气地回来了。
从不饮酒的人,也不知在哪喝了多少,走路虽然没有摇摇晃晃,可是整个人的状态很明显异于往常。
看人时,眼眸里都是血红的丝。
小萤担心地迎上去,拉住他的手:“怎么喝酒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凤渊在朦胧酒意里,垂眸贪婪看着小萤,眼前的女郎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好的梦。
可笑的是,他却将梦当真,以为只要努努力,就能将她彻底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也试着相信,那手札是假的。他可以用小萤所说的更温和的方式,一步步地把控权势,为阿母报仇伸冤。
可是今日的那封阿母的绝笔信,将这所有的期盼全都无情撕碎。
那位主上居心叵测,可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
阿母的亡魂还在忘川深渊里徘徊呼号,不得进入往生轮回,而他有何资格躲在温柔乡里逃避自己从出生时便背负的原罪?
十年的幽禁之苦,此时全都
袭涌心头。
渊,便是“冤”也是“怨”,他的赐名是他这辈子都爬不出的血渠深渊!
只是他忍心拉住这女郎,让她也跟自己一同陷入这不归路上吗?
一直以来,他都自欺欺人,自私找了替她义父诏安的借口,将她冠冕堂皇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现在,女郎越是疼惜他,他却越发舍不得了。
她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并不比他少一分。
从襁褓时便遭了汤氏迫害,丢入冰冷江水里,然后便是跟阿爹流浪街头,受尽白眼凄苦,又卷入了孟准的灭门之祸中。
如今,小萤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救出了阿兄,又替义父平反昭雪,接下来,她完全可以与她爱的家人,平安地过自己的日子。
他凭什么因为自己对她的贪念,再将她卷入到无尽的血污中来?
到底是太贪了!
这么想着,他猛地将女郎拽入怀中,凶猛地抢占着她柔软的唇齿,开启缝隙后,便不容她退缩地继续索取纠缠。
小萤觉得自己似乎被头兽吞噬了,凤渊虽然经常忍不住亲吻她,但很少有这么粗鲁失控的时候。
不过温柔的亲吻固然很好,可这么野性勃发又霸道的吻,其实……更让她喜欢。
她本就不是闺阁的寻常女子,不必小心翼翼如娇花般柔待,像这样山匪似的,更让人激情勃发。
原本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拥吻过后便将自己抱上床榻,可是今日的凤渊真是大不同往常。
这一吻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
就在小萤也吻得很投入,纤细胳膊缠在他的脖颈上时,他突然如扯掉吃奶的羊羔,一把将她拽离,然后用一种复杂得可以的眼神看着她。
“你义父一直催促我让你出府,他要带你回转江浙,我已经命人安排了马匹车辆,还有护卫人员,等明日……就送你们离开。”
小萤有些毫无准备,半瞪眼睛问:“明天?”
凤渊沉默点了点头。
今日的酒喝得都够多,足足三大坛,足够他麻痹自己,能冷心硬气地做这个安排。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想走,只要寻个无人的地方,将自己锁住,静等小萤离开便可以了。
可是闫小萤什么时候是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你给我站住!”伴着中气十足的话,小萤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到底发生了什么,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哪都不会走?”
可惜凤渊酒劲上来了,如喝饱了水的蚌,就是闭眼不肯开口说话,甩开了小萤,便回屋倒在了床上。
没关系,小萤自有办法。
她如小旋风般转身出去,在马厩里堵到了沈净。
“说,今日大殿下都干了什么?”
沈净倒是老实,将凤渊今日行程说了一遍。
当听到他在茶楼遇到一人时,小萤便知今日的症结就在那人身上。
沈净说那人说话声音异常嘶哑,小萤一下子就猜到那人可能是范十七。
好了,怪不得性情大变,看来是养蛊之人又放了什么毒,扰乱了十年大蛊虫的心思!
弄懂了之后,小萤接了一桶冰冷井水,拎提到了凤渊的卧房,冲着躺在床上之人当头泼了上去。
凤渊被那冰冷井水激得一下子坐起,直直瞪着小萤。
小萤可不怕疯皇子瞪,小阎王疯起来,连真正的阎王都要抖三抖。
她将空桶扔在凤渊身上,道:“快点说,那个范十七又放什么毒了,别吞吞吐吐的!”
凤渊被这么一浇,酒醒了大半,闭嘴的蚌终于开封了。他指了指书桌,那里放着一封泛黄的信。
小萤走过去,将信取出,一目十行地看,越看越皱眉。
她是造假账的行家,所以第一个直觉便是:“这信该不是被伪造的字迹吧?”
凤渊抹着脸上的水,走到屏风后换衣:“我看过了,这信与三爷爷收留的母亲旧日信笺笔迹一样,不会作假。”
小萤又看了一遍信的内容,那用词的犀利,真是丝毫看不出母亲对儿子的柔情,仿佛在支使一把锋利堪用的刀。
也难怪凤渊看了大为失常。
她太了解凤渊了,让他最难受的,不光是他阿母的遭遇,而是认清了他的阿母并不爱他,只是拿他当了复仇工具的事实。
而他又摆脱不得血咒心魔,就算死也会完成阿母遗愿……
小萤不算这畸形母子情的局内人,比凤渊冷静许多,便不再看信的内容,而是拿着信纸正反查看。
这纸有些年头了,虽然泛黄发旧,也能看出这纸纹乃是江浙有名的云谏斋出的三两银子一刀的木芙笺。
凤渊在江浙时,也买了许多,用来写字题词。这类店铺,笺有规格,几十年不变。
小萤随手从凤渊的桌上拿了一张信纸比对大小。
这一比,便发现,这张旧信短了一枚铜钱的长度。
小萤又仔细看了看纸头,信纸上有新裁断开的痕迹……
就在这时,凤渊也换好了衣走了过来,看她仔细比对,也走过来看。
“这信的信头,被人裁了,所以没有通常的信头称呼。”小萤验看一番后,笃定道。
凤渊没有说话,却转头看向信封。
那上面“阿渊二十有五亲启”是叶展雪如假包换的字。
所以那信头称呼有没有写,并不重要。
小萤捻起信纸,反复看了看,突然有了思绪:“如果这信不是给你写的,却裁了信头,调了包,放在了叶王妃给你留的信封里,这一切不就解释得通了?”
凤渊却觉得这样的解释徒劳而无意义。
“你这么千方百计找线索,是为了证明什么?阿母当年的遭遇,的确是凤启殊那老畜生和安庆一起犯下的,不就足够了?难道非要牵强证明,阿母爱这我这个不合时宜出生的孩子吗?”
小萤单手握住他的衣领,略显粗暴道:“自你有记忆起,她就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她爱你,才生下你,还是恨极了皇帝,生下你做复仇工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凤渊并非没有人爱!我爱的人便是你,无论你现在将来做什么,这点都不会变!所以……你在胡乱发什么疯?还要撵我走?你放心,等我想走的时候,你留都留不住!”
凤渊的呼吸猛然收紧。
小萤说了那么多,可他却听到了最要紧的,女郎说爱的人是他!
听到这,他小心地呼吸,慢慢抱住了小萤:“你再说一遍……”
“你放心,等我想走的时候,你留都留不住!”
“不是这句!”凤渊的声音紧绷,略显急躁。
小萤眨了眨睫毛,突然醒悟自己刚才胡乱说了什么。
不过对她而言,承认爱上凤渊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所以她大方又说了一遍:“好了,我爱死你了,你并非没人要的可怜虫,所以收一收疯劲,先陪我吃饭好吗?你倒是喝饱了酒,可我为了等你,还饿着肚子呢!”
凤渊的眸光微微暗沉下来,她说得太轻巧了,反而更像是安慰的敷衍。
这女郎原本就爱随口谎言,他又不是不知……只是这样被小萤胡搅蛮缠,原本收到阿母遗信,引发的惊涛骇浪的低沉情绪,就这么被小萤一桶凉水,外加一通臭骂,冲得有些七零八散。
听到小萤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声后,凤渊也醒酒了。
小萤嘟囔王府厨娘做的饭菜不好吃,于是凤渊亲自来了厨房,像在永和巷的小宅里一样,摘菜切肉,还用凉饭给她做了腊肠炒饭。
他只是在外面喝了酒,其实也没吃饭,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头挨着头,吃完了晚饭。
待吃完饭后,小萤拿出了一张请柬,递给了凤渊:“你那位主上可真会算日子。难道他算住了安庆公主要办宴,所以先在你这埋蛊?”
再过五日,就是安庆公主的生辰宴,听说往常这位公主并不喜欢奢靡铺排,不知为何,今年却打算大办一下。
凤渊看了看宴请帖子,突然问:“谁送来的帖子?”
小萤看了他的脸色,若无其事道:“慕公子……”
凤渊抬眸看着她:“他亲自来的?只为了送一封请柬?”
小萤点了点头,事实上她也纳闷慕寒江为何会亲自来送。
尤其是门房已经告知他大皇子外出了,他
还是执意要亲自将请柬交到萤儿女郎的手上。
这种男主人不在家,却执意要见内眷的举动显然不合规矩。
小萤正好在府里憋闷得无聊,也好奇慕寒江要干什么,更想从他嘴里套出关于付安生的近况,就很大方地请他入了内院一叙。
凤渊的俊脸绷得紧致极了:“你……请他入内院?”
小萤很是坦然:“你不会真拿我当你侍妾了吧?既然院子给我住,还分什么闺阁内院?我不请他进来,难道要在外院抛头露面地跟他喝茶?”
笑话,她算什么侍妾?可是凤大皇子说撵就能撵走的!
既然打算跟她再无瓜葛,那她就算请慕公子一起去床上坐坐,又有何妨?
凤渊向来能抓重点,声音又寒了几分:“你还跟他一起喝茶了?”
“对啊,他好像很口渴,喝了一个时辰才走。”
“一个时辰?”凤渊的话已经从牙缝里挤出来了。
“你是听不清我的话?非要一句句重复?”小萤觉得凤渊酸意上头的样子很可爱,故意撑着脸挑眉问。
凤渊冷冷道:“我不喜他,你又不是不知。”
“知道,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此仇不共戴天。可你也要知,我与谁交往,并不是与你同恩同怨!”
小萤虽然平日鬼话连篇,可是跟亲近之人,从无虚言。
凤渊恨极了凤家的所有人,恨不得将他们统统弄死,却并不代表小萤也要如此立场。
她只是爱着凤渊,却并不愿成为与他情仇一体的附庸,这一点,她要与郎君讲清。
凤渊明白小萤的意思。
若论起来,慕寒江同她认识在前,他又是会讨女郎欢心的文雅公子,所以闫小萤对慕寒江有好感,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慕寒江对“太子”更不必说,一向做事讲求循规蹈矩的他,居然能为了保住“太子”而一力承担了挑动魏国战火的罪责。
若这二人的交情单独去论,那自是一段名垂青史的君臣佳话。
可慕寒江并不确定小萤就是太子啊!他跟自己侍妾是哪门子交情?
那请柬是两国战书吗?非得他亲自登门,当面交给小萤?
一个时辰?他一个温恩尔雅尚未娶亲的公子,对着皇子的侍妾,真有那么多话讲?
汹涌而来的醋,一直上涌,再次将那封泛黄信纸带来的低落腌渍得变了味道。
小萤懒得继续给凤渊灌醋,只是拍了拍请柬:“那位主上这么好心,提前两年拿出信给你,恰好安庆公主举办生辰宴,这宴必定下了套,你去还是不去?”
第82章
小萤如今也算是站在棋盘旁的人,只看凤渊入不入局。
凤渊似乎早就想好了:“我若不去,如何盘活棋局?”
小萤早料到他会这么选,大约那位主上也猜到他会如此。
其实她也好奇,像凤渊这么脾气秉性不好拿捏的人,那位主上如此费心,是要他做什么。
不过凤渊的这十几年的人生,一直被那黑手操控,就算明知道有人在觊觎算计他,也不太心慌。
他此时最在意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在给小萤拿瓜果的功夫,凤渊顺便去了门房。
不一会,他便回来了,不过从听说慕寒江坐了一个时辰后,便有些失控的脸色便好了一点点。
小萤知道应该是门房值守的侍卫应该告诉了凤渊,慕公子其实呆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小萤的谎话被戳穿,她也不慌,只是问凤渊:“什么时候给我备马车啊?我明日不是要回去吗?”
凤渊淡定道:“酒品不好,喝醉了酒说的话,都不算数。”
眼看小萤还要拿着这事做文章,他适时打岔道:“慕寒江到年岁了,安庆公主要给他寻一门亲事,这次的生辰宴其实是相亲宴。”
还真是凤渊的风格,一句话就要快刀斩乱麻,止住了小萤可能对慕公子的念想。
小萤挑眉:“你怎知慕府家事?慕公子告诉你的?”
凤渊将苹果切皮后递给了小萤:“最近收了个暗探头目?”
小萤好奇问:“龙鳞暗卫的人?”
不对,她嗅闻着凤渊身上淡淡酒味,突然想起方才询问沈净日程时,沈净说大殿下在见了范十七后,又跟一个叫宋文的人在京城有名的秦楼楚馆——寻香红坊喝的大酒。
这段时间,凤渊搭上的不光是汤明江,还有几个名单上的人。
而凤渊所说的“暗探头目”应该就是这位叫宋文的新晋翰林吧?
这宋文乃河阳名门宋家的子弟。因为他的妹妹亦在这次慕家被邀请之列,所以凤渊便知道了生辰宴的隐情。
宋文其人最大的本事,不是他的文章,而是长相风流倜傥,好结交,又很会娶老婆。
他的夫人楚氏,还有三位妾,个个长袖善舞,甚有追求,不喜宅内争斗,终日宴饮不断,个个活泼得很,乃是京城各大宴会的风云人物。
而宋文本人,更是与京城的青楼魁首,有着数不尽的交情。
是以宋文和他的妻妾,堪比京城驻守暗查各大宅门的龙鳞暗卫,消息灵通且很精准,甚至连各家起夜几回这类小事,也所知甚详。
不过最近宋文有些不太平。
他虽然是河阳世家子,有满腹才学,又人脉甚广。可惜因为他父亲最近牵扯入了江浙的贪污案子,眼看仕途名声不保,就连往日应接不暇的宴会也中断了。
这让好交际的宋文如何能耐得住?家里四个女人都憋得郁郁寡欢,宛如鲜花断根,了无生趣!
宋文门路多,想要替父亲托人情申辩,若是平时,并非难事。
奈何这案子又搅进了最近的庚铁案中。
陛下雷霆大怒,下面的人不敢有丝毫放水,眼看就要办成铁案。
凤渊在卷宗里查出了破绽,最近正在请托腾阁老代为出面,重审宋文父亲的案子。
宋文很感念大皇子,邀大皇子喝了几次酒。
对待这种风云交际的人物,若不同席同饮,便不好深交。
凤渊最近破戒饮酒,都是跟这人同饮的。
其实他不同饮也无妨,宋文最是敬仰游侠英豪气质的人物,光是凤渊荡平凤尾坡的事迹,就足够宋公子仰慕一世了!
有了宋家包打听,凤渊对京城各大府宅的风云,熟络得很。
小萤也是佩服极了帝师。他真是知道凤渊其人不善交际的短板啊!
有了这位宋公子和他妻妾,还有他那些花魁红颜,算是掌握了一门小龙鳞暗卫。
“对了,宋公子的内人邀你过两日去她府上做客,”
小萤失笑:“我这长相怎么好跟他们交际?若去宋府,只怕满京城都知了吧?”
凤渊将她揽在怀里,沉默了一下,决定告诉小萤一下:“我纳了个跟太子肖似的妾,已不是秘密,满京城都传开了。”
小萤略猜了猜:“是三皇子传出去的?”
“算是吧!”
原来这三皇子当初毒誓,要与慕嫣嫣断了来往。
男人立下誓言,自是要当真的。他这次倒是绷住了,真是半月有余都没有去寻慕嫣嫣。
结果,这样慕嫣嫣十分不适应,只是少女嘴硬,也不去寻凤栖武。
可在一次宴上,两人凑巧遇到。
当看到凤栖武目不斜视,看都不看她一眼时,慕嫣嫣心里憋闷到了极点,便在花园子里堵住了凤栖武,质问他不是不看上了大皇子的妾,不然他为何会为了她而跟自己翻脸。
凤栖武拙嘴笨腮,说不过慕嫣嫣,情急之下便嚷道:“她长得跟我四弟一样,我会喜欢她?我又不是大皇兄那疯子!”
当时花园子里不光他们两个,这下子传闻传开了,便有许多人好奇,那大皇子的妾到底是跟太子有多像。
就连这次慕寒江亲自递来的安庆公主的请帖里,也是指名要大皇子携爱妾同往。
就不知这邀请信是安庆公主,还是
慕嫣嫣的意思。
怪不得慕公子方才话里话外暗示她,不必理会拜帖,这并非他之意,还暗示她要懂得明哲保身,跟着大皇兄迟早要反受其害。
“所以,你方才说,让我和义父早点回江浙,也是因为三皇子泄了我的底?”
凤渊点了点头:“关于你的话题,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倒不如趁着现在先避一避,等以后时机恰当了,我再接你回来。”
小萤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走,不然岂不是让人知我就是你的软肋?”
而且那一场宴,小萤也想陪着凤渊同去。
她从来都不是喜欢守在后方的人,京城的牛鬼蛇神,她也是想要亲自会一会了。
不过在前往慕家生辰宴前,小萤先去跟宋家的女郎打了打交道。
经过王府这段日子饭来张口的将养,小萤的身形略微丰腴了些,就连曲线起伏,也如纤柳吸水般,更加明显了。
少女的长开,本来就是眨眼的功夫。
再经过妆娘的精心打扮,小萤贴着花钿,画着精致檀晕妆的脸儿,跟记忆中凤栖原的脸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这么揽镜自照,虽然眉眼依旧肖似,但也不会有素颜时,让人难分之感了。
可打照面时,女郎与国储肖似的模样,还是让宋文那个长袖善舞的妻子楚氏微微吸了一口冷气。
乖乖的娘,这位萤儿女郎还真跟太子有几分像!
不过这女郎身姿绰约,穿着衣裙包裹着玲珑身形,倒不会让人疑心她是男扮女装。
只是这样,大皇子的品味还真是让人难料!
楚氏与她身边的三位妾迅速换了眼神,便换上亲和笑脸,将萤儿女郎请入厅中。
两边都是嘴上抹了香油的人精,再加上闫小萤好歹在王宫里受过宋媪正经宫规训练,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更是让人平添好感。
起初女郎容貌带来的怪异感觉,就在一句句恰到好处的恭维,越发投机的交谈里烟消云散。
小萤以前做太子时,心思都有在了宫内,对于这些臣子家眷并不熟络。
更不知京城居然还有楚玉这等妙人。
这位夫人在嫁人前遭逢家道中落,幸好小时便给宋家定亲,这才保住了一份荣光姻缘。
可嫁过来时,据说是典了外祖母留下的头面,才凑了一份勉强得体的嫁妆。
所以这位楚夫人尝过穷的滋味,也是怕了。婚后只醉心靠着一点嫁妆经营赚钱的买卖,就连丈夫给挑选的妾室,也都是她从下面商户人家里挑来的理财能手,个个算盘打得叮当响。
与其说是给丈夫娶的妾,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寻了开疆扩土的女掌柜。一个个见天往外跑营生,赚钱成了瘾。
至于她家夫君喜好的颜色,自去秦楼楚馆逗闷寻去,他们宋家门槛里,可不养闲人!
最近楚氏经营的木材生意很红火,许多京城宅邸置办嫁妆,都是从她这购得名贵木料打造家私。
只是前些日子,江浙战火不断,害得她货物周转不及时,一直给不出货,这几日日日外出与人交际,看看能不能打通地方关节。
既然聊到此处,小萤便道:“若不蒙嫌弃,我可帮夫人疏通一二。”
待听闻小萤是江浙贩盐的商户女,又认识许多江浙船商,水路通得很时,楚玉两眼烁烁放光,很是爱惜地将萤儿女郎从头看到脚。
多灵秀可人的女郎!可惜已经被大皇子收入府中,又长得有些不敬国储,恐怕召来陛下猜忌。不然招揽到她宋家,与她姐妹为伴,打点生意,岂不是更可心?
那等贪婪眼神,竟惹得一旁三个妾有些吃味,笑问夫人是不是觉得她们年老色衰,不大中用,又看上了新人?
楚玉笑着拧她们的耳朵:“一个个刁嘴蹄子,又拿我打趣。这位可是大皇子心尖上的人,岂能是我能讨的?”
那日从宋家门里出来时,凤渊已经坐在马车里等她了。
小萤从上了马车后,歪头看着凤渊:“原以为你能陪着宋文喝大酒,是爱惜他这位交际人才,却原来存的是将他调任江浙的心思,你要干嘛?”
她方才跟楚玉闲聊时,才发现凤渊原先要助宋家老爷子脱困的条件,是要调宋文去江浙。
因为宋家在那边有人脉,他若想调任,是很方便的事情。
小萤直觉这样的安排并不好,相当于用废了宋文这个京中耳目。
不过楚玉后来又说就在昨日,大皇子突然松口,表示宋公子的家眷喜欢京城繁华,留下也好。
凤渊为何如此反复跟宋文改口?就算他不说,小萤也猜得七七八八。
“原来说送我回江浙,就是这么送的啊!看来前两日遇到范十七也不过是个引子。你早早连地方官僚都安排妥当了。那我就算真跟义父回去了,一言一行也尽被你掌握。大殿下这是在给我选牢头吗?”
凤渊也知瞒不住她,便直言道:“是你几次三番说要回去。三皇子露了你的容貌。若你不愿涉险,我自会顺你的意,让你回去过安稳日子,再找稳妥的人照管着你。”
郎君说得很是坦然,丝毫不见半点阴暗心思,可小萤却并不信,只是用手指点着他的下巴。
这个人,爱算计她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想到这,她试探道:“所以,我以后无论走还是留,你都不拦我,但是得让你的人看着我……那我要是不愿,躲得再远些,不让你找到呢?”
凤渊听了这话,眉毛微微蹙起,放在小萤腰后的大掌在慢慢用力。
他还算平静说道:“萤儿,别逼我,我的心思太脏,不想污了你的耳。”
小萤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揽着他健硕的腰,磨着他问。
凤渊贴着她的耳,到底是说出来了:“在我能做个好人的时候,自是这个安排。但你若真存心要远远离了我,不叫我知你的踪迹。那么我便挖一座地宫,庚铁铸门,镣铐加身,将你锁在那里,永不见天日!”
他说得语气太真,听不出是不是玩笑。
小萤却听得心麻麻痒痒的,眼睛似小狐转个不停,故意娇柔着声音问:“是跟慕卿的地牢一般,也有烙铁铜鞭,铁水刺椅吗?奴家怕疼,君要怜惜啊!”
就是这么一块滑不溜丢的滚刀肉,让凤渊用力也不是,松手更不可能。
凤渊只能用力抱着她,将她能够在怀里,死沉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你说过……爱我的,不能丢下我一人……”
从荒殿时期起,他一直是藏宝的行家,所有爱惜的东西,都会稳妥寻了地方挖埋藏匿好,不叫看管的人发现。
不过他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里会出现小萤这样的女郎,当周遭风吹草动时,放在何处都不安心。
更何况,这点萤火虫还是个主意大的,若有一天,她铁心要离开自己,便真会飞得一去不复返……
想到这,捏住细腰的大掌,不禁更加有力。
她是以为自己在开玩笑,才浑然不畏惧他吗?若真有那一日,她会不会挣扎怒骂,懊悔自己招惹了他?
眼看着内脏要被挤出来,小萤知道这位又钻了牛角尖,却不急着挣脱,只咬一口他高挺的鼻尖:“我说爱你,是你惹我怜爱,不是给你为所欲为的借口。不过那地宫听着倒不错,以后你修好了,我们一起去那玩……”
想想将健硕野性的郎君绑缚住铁链,迫得他动弹不得,再用铜鞭的头在他的下巴脖颈一路画圈圈。
小萤的心头微微发
热,竟然有些口干舌燥地期待呢!
凤渊低头眯眼看着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的少女,十分肯定她正在地宫里不做好事。
所有躁郁晦暗,夹杂不安的心思,在女郎的插科打诨下消散大半,关于去留与地宫的问题,就此暂告一段落。
如此铺垫一番后,带到安庆公主生辰宴那日,凤渊带着这盛装打扮的小萤,终于堂而皇之,亮相人前。
慕寒江压根没料到,自己亲自去提醒后,凤渊居然还带着萤儿女郎招摇而来。
他当真是不在乎女郎的安危?
虽然已经见了这女郎真面目数次,可当那张与太子肖似的脸骤然出现时,给他的冲击力还是亦如在茶馆那次。
只是数日不见,这女郎似乎比记忆中纤薄的样子又明丽丰腴了许多。
慕寒江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与大皇子打起招呼:“还以为大殿下不会来了。”
凤渊淡淡道:“公子亲自送帖,岂有不来的道理。”
看到慕寒江时不时瞟向小萤,凤渊带着一抹冷笑道:“听说安庆公主有意为公子择一良妻,萤儿也是好奇,想看看未来的慕家儿媳,便跟着同来了。”
此话一出,慕寒江的眉微微皱了一下,似乎对于择妻并无太多期盼。
萤儿女郎如此期盼,更让他隐隐不快。
待眉头终于舒展时,慕公子温和道:“听闻陛下也为大皇子的婚事操心,想着在武将世家里,寻个会武功能自保的女子来配大殿下,臣也祝大皇子觅得心仪王妃,伉俪一心!”
这话原是没毛病,不过在小萤这个正得宠的爱妾跟前,说什么大皇子纳娶王妃的事情,慕卿给人添堵的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难道他在讽着自己就算再得宠,也不能扶正?
可惜小萤刚刚跟宋府一门姐妹花交往,真切体会到妻妾齐心,上阵如父子亲兵的真谛,那心胸开阔似海着呢!
所以她看二位郎君互相恭祝着早日娶妻,便试探道:“那妾身……先祝二位喜结良缘,早生贵子?”
一句话落地,四把眼刀子便冷飕飕朝小萤扎来。
就在这时,慕寒江的背后传来一口倒吸冷气。
只见慕嫣嫣立在阿兄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闫小萤。
她虽然老早听凤栖武说,大皇子的侍妾与太子长得像,却也不以为然。
就算再像,能入一个饼模子刻印出来的?
可真看到时,慕嫣嫣真是有些傻眼了。虽然眼前的女郎娇媚如花,身段不容错辨,可她还是恍惚觉得好像见了那个娘腔太子一般。
就在这时,门口也接二连三又贵客下车,待看到闫小萤时,也纷纷倒吸冷气,窃窃私语了起来。
第83章
前些阵子,大皇子堵在汤家二房庶子胡同前大闹的事情满城皆知。
这皇子若疯起来,会堵人家门大闹,试问谁愿意无故招惹疯子?
一时间,无人主动上前与大皇子和他的侍妾言语。
凤渊如往常一般,所到之处,人们如船过分水,躲得远远的。
眼看着周遭清冷,早一步先到的楚玉,若翻飞彩蝶,一身玫红长裙,笑吟吟迎了过来。
与大皇子见礼后,楚夫人便跟闫小萤热情打起了招呼:“还真是心有灵犀,正想着你会不会来呢,抬头便看见了!”
说着,她便亲切挽着小萤的胳膊,拉着她朝着围坐一圈贵妇的桌旁坐下。
楚氏交集手段,非同一般,众人皆知。
不过她居然还跟疯皇子的侍妾如此熟络,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这是什么时候攀上的交情?这楚夫人,还真是没有她插不上手的宅院呢!
眼见着楚夫人与大皇子的侍妾熟络,对她的长相一点也不吃惊避讳,倒显得她们的反应大惊小怪了。
于是在楚玉的带动下,那些贵妇们将半张着的嘴略收了收,可还是忍不住好奇,借着手中团扇遮掩,不露痕迹打量这位跟太子肖似的女郎。
更有那好奇者,寒暄几句后,便忍不住问她是哪家千金,如何与大皇子结识的。
小萤早就轻车熟路,半真半假将江浙盐贩之女,偶尔被大皇子相中留在身边的说辞讲了一遍。
待得听罢,众人看向闫小萤的眼神又轻视了几分——原来是个出身轻贱的女子!
都不能夸她以色事人,毕竟跟国储长得一个样,却跟太子的兄长搅到一个被窝里,也没什么可夸耀的。
一时间再看向这小女郎,众人的眼神里又掺了几分凝视下者的怜悯——大皇子这心思,明显是在羞辱太子啊!
若是太子知道了,岂不是要闹到陛下跟前?那这小女郎的下场,也唯有赐死了……
抱着这般想法的不在少数,比如二皇子那准备下月成婚的准王妃——姚舒便挑着眉冷笑:“传言竟是真的!大殿下闹了京城栓马巷不算,这是准备将皇家的脸往地上摔啊!他弄了个跟皇储肖似的女子到处招摇,究竟是何意?”
二皇子老早就对大皇兄有爱妾的事情好奇得不得了,便让她来此探看一下,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热闹,姚舒的脸都要笑开了。
陪在未来王妃跟前随声附和的人自然也是不少。
慕嫣嫣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不过那脸上却带了几分愧疚。少女的思绪一时转向了别处——原来三皇子的话竟然句句属实,那她岂不是错怪了三皇子?
转而,她又想到了大皇子凤渊。他怎么会看上跟太子一样的女子?记忆里的阿渊哥哥不应该是如此龌龊之人啊!
一时间,少女忽喜忽悲,心绪难定,又是心有不甘地看向闫小萤。
小萤也很坦然,不露痕迹地看向了外厅闲坐的家眷女郎。
有身份的已婚贵妇,并不在此,应该都在里间茶室,这里坐着的有大半都是在太子选妃时见过的未婚女郎。
可惜虽然是熟人局,她却一个都不能认,只是微笑看着诸位,顺便与楚玉的窃窃私语。
小萤说道:“我昨日正好见了江浙船行来京办事的掌柜,已经跟他说起夫人的事,他会从别处为夫人调来十艘吃水重的大船,你看够不够用?”
楚玉没想到女郎办事居然这般立竿见影,一下子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自是感谢,更是忍不住提醒:“女郎一会要是无事,还是跟大殿下先走吧。今日景国公夫人也来了。我看二殿下的未婚妻频频与她提起,说女郎您的容貌出尘……与太子神似。”
景国公夫人便是汤皇后的嫡母,那位二殿下的未婚妻当着人前眼巴巴说这些话,这是在作怪拱火啊!
小萤心里有数了,含笑听着,感激回握了楚夫人的手:“谢谢夫人提醒。”
楚玉微微叹了口气,今日这场合,女郎真是不该来,她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为萤儿女郎暖场,但愿她能从容扛得住接下来的难堪……
跟楚玉一般心思的,还有慕寒江。
他冷眼看着,寻空走到大皇子身旁:“大殿下,您也太刚愎自用,这样将她显露人前,难道不怕害了她?”
凤渊将面前的酒杯推得远一些,淡淡道:“从老三口无遮拦那日起,派入我府中的探子就来了三波,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奇,便让人看看,省得总来钻我的府门。她的安危,自有我护着,不劳君操心。”
慕寒江握着酒杯的大掌微微捏紧了。
就在几日前,他派往江浙的暗探回来禀报了,说太子病重,深居简出,除了一个叫鉴湖的宫女侍奉外,别人都近不得身。
不过看那用药凶猛的光景,太子的身子应该熬不了太久了。
而探听这个女郎身世的探子也回来了。他说的事情,倒是跟这个萤儿女郎自述的别无二致。
她叫闫小萤,乃是江浙一个姓闫的盐贩之女,从小跟父亲在市井讨要生活,后来做着贩盐的营生,周遭的商贩都认得这女郎的画像。只是她那个叫闫山的阿爹,却留在了大皇子的听心园养病,再没见过他露头。
根据她的履历,不可能从小在京城长大。
慕寒江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因为暗探的回禀而打消,反而更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太子这突如其来的病,闹得越来越真,看着像是恨不得死在江浙。
慕寒江越发有种直觉,这个女郎肯定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想来,四年幽禁归来,太子的处世性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
变化。
而本该瘸腿的太子,却在陛下寿宴时健步如飞。
他那时还故意放火,破坏了皇后设下的坠马构陷太子的计划。
凤渊说,这女郎原本是寻来做太子替身的,可若她……真的做过太子替身呢?
而那次温泉中,出现的人难道是真的太子?
这一切,只要陈明陛下,再得陛下应允,亲审皇后,自然便能得了答案。
可是慕寒江却一直迟迟没有动作,这又违背了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
慕寒江也有点自厌这不合时宜的迟疑,只因为若真应验了心中的想法。那么她……恐怕性命难保。
他想着若是太子不愿归京,那么他是真是假,都与朝局无关。
秉承一点善念,他不愿将窗纸捅破,探究到底。
但这女郎也该识时务,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至于那大皇子,更不是她该攀附之人!
那日他上门去送请柬,就是想含蓄提醒女郎,懂得适可而止,在没东窗事发前,离开京城。
可万万没想到,大皇子却将她堂而皇之带到了人前。
凤渊就一点都不顾惜这女郎性命?他留这女郎在身边,绝不会是因为怜爱女郎,他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这,他冷冷看向凤渊,含蓄敲打:“若不顾惜她,还是放了她,不然等到无法收拾的时候,就别怪我不顾念旧情!”
凤渊无动于衷,甚至眸光更冷:“我跟你之前恩怨已经结清,她跟你更无旧情可谈。慕公子,请慎言!”
就在二人隐隐谈崩,有些剑拔弩张之际,就听那边有婢女说:“女郎,安庆公主请您到茶厅一叙。”
凤渊和慕寒江一同转头,正看见安庆公主身边的侍女将小萤请入茶厅。
那小萤听了,居然片刻犹豫都没有,便笑着起身跟着去了。
两个斗嘴郎君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大步也朝茶厅而去。
安庆公主此时正与景国公夫人高氏坐在一处。
自从怡妃入宫后,及时稳住了汤家的颓势,景国公夫人很满意这个嫡出孙女,最近参加茶宴时,也是红光满面。
不过这点高兴的颜色,在安庆公主请来那大皇子的妾时,便彻底烟消云散。
她之前听姚家女郎说起,还略有不信,就算像能像到哪里去?
可现在一看,竟是如此肖似!那凤渊弄了这么个人来,是在给何人难堪!
还没等小萤给二位施礼完毕,那景国公夫人便冷声道:“哪里来的作践东西!顶着这张脸到处招摇!”
虽然太子是汤家庶女所生,可景国公夫人高氏乃是太子的嫡外祖母,自然有资格申斥这等荒唐了。
小萤借着施礼的衣袖遮挡回头看,正看见凤渊和慕寒江齐齐进来。
妥了,有那疯子在,她倒是先不用说话了。
于是小萤便老老实实挤出一泡眼泪,半悬在脸蛋处,作委屈不敢言状。
凤渊开口接话:“不知我的爱妾哪里惹了景国公夫人,第一次见就骂这么难听的话?”
景国公夫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还需要问?
难道真要她点出这女郎长得像太子的事实?他身为皇家长子,天天搂着像四弟的女子,难道心里不觉得腌臜?
“大殿下,不是老身多事,这样卑贱的女子,实在等不上定国公府的大门,你若想逗闷取乐,自在王府里养着,这么带出来招摇,岂不是让她自取其辱?”
凤渊走过去,将跪在地上问安的小萤搀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坐到了一边,然后抬眸瞥着景国公夫人:“谁要辱我爱妾,还请高夫人指出来。”
凤渊说话的声量不大,可配上他刮骨的寒芒眼神,却叫人忍不住升出寒意。
那景国公夫人向来尊贵惯了,作为皇后汤氏的嫡母,外加正得宠怡妃的祖母,她就算在陛下面前,也自有一份尊荣,哪里容得小辈呛声?
“大殿下,非得让老身说破?你身为皇子,尚未大婚,便从乡野里带个卑贱女子入府,偏她长得又似太子,这让人该如何想?”
景国公夫人此话一出,厅堂里其他相陪的夫人都不说话。
而安庆公主作为此间主人,也是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啜饮,并无开口冲散尴尬的意思。
凤渊冷冷道:“怎么?你府上还有待嫁女没有沽上好价,准备入我王府?”
以前因为汤皇后阻拦,汤家其他女郎入不得宫去。
这次汤氏被幽禁,汤家便一股脑塞了四五个入宫。
这本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却被凤渊拎出来嘲讽,说他汤家沽卖女儿,着实让景国公夫人下不来台。
“大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若不是要往我王府塞人,嫌了萤儿挡道,我纳了何人,关你屁事!”凤渊如今受了小萤熏陶,胡说八道地气人,也越发娴熟。
景国公夫人何曾听过“屁事”这等粗俗俚语?一时间,面颊气得发抖,竟然也回击道:“你才放屁!我哪里是嫌弃她挡道?分明是她长得不敬太子,罪该万死!”
小萤听到这,噗嗤出声笑道:“原来景国公夫人有这般顾忌,太子殿下当初见奴家时,居然没赐死奴家,还真是贵人宽仁呢!”
景国公夫人不敢置信瞪眼:“太子也见过你?”
小萤脸不红心不跳道:“是呀,奴家能来到大殿下跟前伺候,还是太子恩准的。他还笑说,女娲造人时,挥鞭抽泥,难免迸溅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泥点子,分散天南海北。大部分都是此生难得碰面。若是遇见了,便是异父异母的兄妹般相待。殿下可怜奴家身世坎坷,便请大殿下收容了奴家,说起来,的确是奴家高攀了!”
此话一出,景国公夫人忍不住道:“荒唐,太子怎么可能……”
小萤又不解道:“所以景国公夫人如此申斥奴家,是因为奴家的这张脸?可是奴家的容貌,也是父母恩赐,并非奴家所愿,只是不巧与贵人肖似,这……是触犯了大奉哪条律法,引得国公夫人连着大殿下一同骂?”
“你……”景国公夫人一时被问得语塞,她这才惊觉,自己实在不该在人前如此攀扯一个卑贱女郎。
“还是景国公夫人在暗讽太子不够英武,居然跟女子肖似?”小萤眨巴着眼,又是凉凉补了一句。
说完,小萤一脸天真转向大殿下:“真是奇怪,太子何等英武昂扬,阳刚正气的郎君,奴家除了眉眼与殿下略略相类,还有哪点像?得眼睛瞎,肚肠黑到何等地步,才能错认奴家与太子殿下?难不成,如此攀扯,意在暗讽太子是娘娘腔?”
这慢悠悠的话,简直是大骂景国公夫人龌龊,编排国储。
这一句话出,一旁的慕寒江都自觉被骂了,幽幽瞪了女郎一眼。
气得景国公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只是用手指着女郎:“好个牙尖嘴利的女郎……来人……”
还没等景国公夫人喊来人,慕寒江温和出言解围道:“景国公夫人,今日是母亲生辰宴,若慕家有待客不周处,还请夫人海涵,切莫动怒生气。”
他说得文雅有礼,可话里却在敲打景国公夫人,此乃慕家,若要呼朋唤奴地拖拽人,也轮不到她这个客人。
安庆公主正好也饮完了一杯茶,适时开口笑道:“好了,他们小辈胡闹,管也管不过来,大殿下的事情,自有陛下圣裁。夫人不必动气,一会便要开宴,要不您先移步宴厅?”
景国公夫人被挤兑得几乎下不来台,见安庆公主给她台阶下,便忍气起身,带着侍女仆从气哼哼出了茶厅。
其他的夫人们也纷纷起身,免得被大殿下的风尾扫到。
一时茶厅剩下主位的安庆公主,还有凤渊、慕寒江和闫小萤。
就在小萤也准备起身时,安庆公主微笑道:“女郎留步!”
小萤坦然回头看着安庆公主,微笑道:“公主请讲。”
公主微笑上下打量着闫小萤,温和说道:“原来上次客栈扔花瓶的人便是女郎,今日见你说话,还真是几分爽朗之气。”
小萤见她提起旧账,也微笑应道
:“夜里睡得正香,不知是公主您在林中家法,一时莽撞了!还请公主宽宥!”
安庆公主看向大皇子:“你这个侍妾虽然看着貌美娇柔,看说话句句不肯落人下乘,位卑言狂,终究是患。还望大殿下多教教她规矩,免得给大殿下招灾惹祸。”
凤渊冷冷道:“依着你的意思,位高就可以行事不谨慎了?不知安庆公主为何要扣住我要寻之人,那付安生又是哪里惹了公主您?”
安庆公主脸上的笑也消了几分:“付安生牵扯旧案,是被龙鳞暗卫所扣,精卫行事,我也不好干涉,殿下似乎误会我了。”
“什么旧案?是孟准七年前,全家莫名惨遭灭门之案?还是陈诺归乡途中被斩首的命案?又或者是有人见不得人的腌臜太多,又要想杀人灭口?”
凤渊问时,眼睛紧盯着安庆,眼看着她的脸越发白了几分。
慕寒江却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付安生”,还有陈诺的命案,凤渊质问的语气分明是在质疑母亲。
“大殿下,你这是何意?”凤渊扣来的帽子太大,慕寒江不能不出言维护母亲。
不过安庆公主却起身走向了凤渊,表情再次恢复平静道:“大殿下说的何意,我听不太懂,你今日在我府上频频大放厥词,这便是大殿下与人贺寿的礼节?”
当安庆移步走过来时,小萤嗅闻到她的身上传来一阵幽香。
这味道里好像还掺了什么异味……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第84章
听安庆公主指责他礼节有失,凤渊突然前踏了一步,鼻翼微动,眼中的血丝渐渐凝聚,阴冷道:“礼节?公主不难道不知,从小到大,无人教我礼节?”
安庆公主顿了一下,语气稍微缓和:“展雪过世得早,也不怪你,可你真不该凭着陛下对你的亏欠,就如此肆意横行,妄为做事!”
教习女官训人的瘾头眼看要发作了,浑然不知她说的话简直处处在凤渊发癫的霉头上横跳。
安庆公主走得太近,裙裾摆动间,香气也愈加浓郁,
小萤抽动着鼻子,突然想起这香味里夹杂的那抹药香是什么了!
分明就是凤渊当初给她的那一包疯药的味道!
不过那味道似乎跟疯药略有不同药味,显得更浓郁些。
这药应该是口服才可见效。
毕竟她以前闻着并无什么不妥……
小萤想到这,不由自主回头看凤渊的反应,他的表情如旧,剑眉不动,表情平静。
可仔细看,凤渊的喉咙却在微微吞咽,攥起的拳头暴起累累青筋……
凤渊被困荒殿起,一直在被迫吃着混了疯药的饭食。
小萤听他说过,那东西吃久了会有瘾,很难自控。
所以这味道对于正常人来说并无什么,可浓烈气味对于凤渊来说,会不会勾起他体内蛰伏依旧的躁动癫狂?
安庆公主的熏香里怎么会有这么要命的东西?
小萤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了安庆挂在腰间的香包上,并且刻意往她身边靠了靠,轻轻用鼻子嗅闻。
是了,味道的确是安庆公主衣服上的。
像这类宴会前,贵人的礼服熏香,是惯常的礼节。而她挂着的香包,也有这味道传来。
小萤不由得想起,阿渊十二岁时,因为癫狂发作,差点掐死太子那次,也是安庆公主在场及时制止住了他。
难道,当初害得凤渊发癫的人就是安庆这毒妇?
她抬眼看着茶厅,门窗紧闭,气味笼罩不散,当机立断,拿起一旁的茶杯假作要饮,却手腕一歪斜,朝着安庆公主泼去,正好泼在了安庆公主的前胸处。
小萤连忙放下茶杯,拿了绢帕替公主擦拭,嘴里不甚诚心地道歉“哎呀呀,没有拿稳,妾身跟公主赔不是了!”
就在这光景,她顺手牵羊,偷拽下了公主腰间的香包,借着长袖遮掩将香包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公主猝不及防挨了泼,又被小萤拿绢帕擦着衣襟,自是不习惯地后退数步,抬眼嗔怒看向小萤。
那逼迫而来香气也因为公主的后退而消散一些。
慕寒江也没料到女郎突然来这么一出,不由得蹙眉探究看向小萤。
而闫小萤就这么在公主的怒瞪下,突然捂着前额俏生生地晕靠在了凤渊的身上。
凤渊被女郎拥住,如往常浑身又是惯性一僵,终于回过神来,及时抱住了小萤。
小萤柔弱轻声道:“妾身觉得屋里气闷,喘不得气,快些抱我出去……”
说话时,她的纤手还在凤渊的腰间用力一捏。还没等她收劲儿,凤渊已经先一步抱起了她,转身大步走出了厅堂。
就在他们转身的功夫,一个侍者正端着一盘子核桃糕,还有瓜果入厅,那盘子上赫然摆着一把用来切水果的刀,在阳光之下,透着与它尺寸不相称的寒芒……
凤渊走得很快,这一路上怀中的女郎嘤嘤不断,啜泣哭喊着:奴家有错,不该惹安庆公主生气。”
只要周围人多,那啜泣声音就大些,若没人了,便少哭几声。
不知情的,还以为小萤是被安庆公主给怎么着了。
这一路大小声啜泣入了马车,才算彻底歇了。
一入车厢,小萤伸手摸着凤渊的脸:“怎么样?你方才闻到了什么,觉得不舒服了?”
凤渊闭眼没有说话,小萤想给他倒一杯水,却在低头时发现自己腰间的衣裙上沾着点点血痕。
她连忙展开凤渊的手掌,发现他居然用藏在袖子的匕首,将自己的掌心割烂了,有鲜血在不断溢出。
他一路抱她出来,没时间割手,那就一定是在茶厅里了!
凤渊应该是察觉到气味不对时,立刻刺破手掌,努力压制那气味引发的癫狂。
小萤简单查看一下伤势,真是不知轻重,差一点就要割开手筋了!
在小萤挨近的时候,凤渊额头的青筋暴起,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伸手指了指她的里怀。
小萤醒悟,连忙寻了个盒子,将香囊扔了进去。
就在这时,车帘突然撩了起来,原来是慕寒江一路追了出来。
只是马车里的情形让他一愣,看着凤渊血淋淋的手掌问:“这……是怎么了?”
小萤毫不客气地一推他,让他下了马车。
慕寒江没料到女郎会突然翻脸,似乎他犯了天大的错一般,忍不住挑眉问:“以为你好歹也是稳重的女郎,为何做贼?将我母亲的香包还来!”
原来他方才看见了女郎的小动作,又见他二人走得匆忙,这才追撵过来一探究竟。
小萤不想与他纠缠,取了那香包下车,然后从里面倒出一些香料在自己的手帕上,把剩下的还给了慕寒江。
慕寒江弄不清她的意思,问:“你这是作何?”
小萤将香料包好,刚想说些什么,车帘里伸出一只大掌,一下子就将小萤拽入了马车,然后喝令车夫驱车前行。
被药性放大的狂躁里,又夹杂了抑制不住的嫉妒。
看见小萤与慕寒江说话,凤渊真是一点都不能忍,便将女郎拽回马车牢牢控在怀中。
小萤知道他现在反常,倒是毫无惧意,只是挣扎将包了药的手帕封在箱子里收好,摸着他的胸口,亦如两人在宫中第一次同床而眠那般,抚慰着他。
凤渊没再有说话,听着小萤的轻声软语,一点点平缓药性。
当嗅闻到那药性时,他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愤怒,而是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清楚若当时控制不住真发疯了,只会被人错以为他是色迷心窍,在为爱妾出头。
一旦伤人,小萤必受牵连,绝无好下场。
所以他当即从袖子里褪出匕首,用刀尖刺破了手掌,借着剧痛逼迫自己清醒,就算手割烂了,也在所不惜。
而女郎还在一旁碎碎念:“一时没有想起那味道,都怪我,要是早想起,你就不用割手了……”
聪慧如她,也该想到方才凶险,竟然不后怕,却在自责没有保护好他!
凤渊知道,在女郎眼里从来不觉得她自己才是纤
弱需要人保护的对象。
只要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她便如舍命小虎一般,拼命抵挡在前,龙潭虎穴也不畏惧。
而今日慕府生辰宴,明明是凶险无比,她却执意要陪着自己来。
是不是说,在她的眼里,他凤渊也是护在她羽翼之下的了?
想到这点,便让他浑身生热,比较女郎之前为了安慰他,敷衍得好似撒谎地说“爱他”,此时她含泪望着他的眼神更让人心头激荡。
小萤手脚麻利地用车厢里的伤药和绷布给他简单包裹后,又摸了摸他的脸颊,像哄着生病孩童般问:“要不要喝些水?”
凤渊闭眼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说要,却转头捧着小萤的脸,密实亲吻了上去。
小萤没法问他要喝的到是什么水了,只觉得她被沙漠久渴之人缠住,贪婪吸吮着她嘴里藏匿的甘泉。
待着绵长一吻作罢,凤渊将小萤搂在怀里,用脸颊摩挲着她的脖颈,闭眼沉声道:“安庆身上的药味甚是霸道,那药性是我曾吃过的数倍,我方才简直都动不了身,差一点就压制不住了……”
就像小萤猜测的那样,这种以气味为引的药果然是针对凤渊的。
因为他长时间食过那疯药,所以对气味更难抵挡,而且被气味笼罩时,因为所有的意志用来抵御药性,竟是不能动。
小萤心疼地搂着他,今日的凶险何止是药性?还得算上之前的引子。
那一封叶王妃的遗信,本就拉足了凤渊对安庆公主的恨意,而今天这周围充满敌意的阵仗更是激起凤渊的敌意情绪。
最后若凤渊没有及时控制住药性,再加上侍者端来的那把利刃,交织在一起,便会一场震惊朝野的血腥屠戮!
凤渊早就不是当年十二岁的孩童,依着他的本事,若发起癫狂,在场人中,无人能拦住他。
若真在这满朝贵胄家眷云集的场合杀了或者伤了安庆公主,那么就算陛下想替疯儿遮掩,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凤渊的下场肯定是比幽禁天禄宫还要凄惨!
那位主上的心思可真歹毒!
他这番算计是让凤渊生不如死!再次落入养蛊的坛瓮之中,甚至会永不见天日!
幸好也不是世人都拦不住疯子。
主上唯一的败笔就是没有料到,凤渊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不在棋局的搅局女郎。
小萤不光发现了香味异常,还机智解围,让凤渊早早带离了慕家。
可让人纳闷的是,安庆公主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难道她对凤渊也是难以容忍,又或者怕凤渊追查付安生的那一条线,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作饵勾得凤渊发疯?
要知道只要凤渊愿意,就算手无寸铁,也能折断安庆的脖子。就算安庆在茶厅周遭埋伏了人手,也不一定能及时救下她啊!
想到这,小萤起身拿来纸笔,让凤渊写下纸条。
“你问一下安庆公主,可知她今日身上的熏香有何玄妙?”
凤渊眉头一簇,很明显抵触与安庆这个他厌恶至极的女人接触。
小萤想起凤渊手受伤了,也懒得说服他,干脆靠着车里的小桌,取出纸张笔墨盒子,模仿着凤渊平时的笔迹写了起来。
“你这般胆大,当着我的面写假信?”凤渊已经缓和下来,挑眉问着小萤,还闲闲动手推了一下小萤的手肘。
小萤的纸条划出一道墨痕,便懊恼道:“哎呀,你怎么这样!我差一点就要写完了!”
凤渊伸手将她抱起挪到一边,用受伤的手拿起笔,洒写了两行,然后撩起车帘,吩咐侍卫给安庆公主送去。
小萤歪头看着凤渊:“你怎么改主意了?”
“一直在暗处揣摩我之人,自然了解我的性情与待人接物。所以不妨听听你的,改一改自己的行事作风,或许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凤渊一共写了两份,分别给了安庆公主和慕寒江。
这药若是安庆公主下的,那纸条就是告知她,大皇子已经识破她的伎俩,就此翻脸在所不惜。
可若安庆公主自己也是被人利用,那这纸条便是给公主提醒,借她之手,追查下药人的线索。
至于给慕寒江的那份,凤渊自有自己的考量。
不愧是能独自逃离荒殿的腹黑皇子,竟然不需她多言,自己就想明白了。
小萤觉得这样的郎君可真招人喜欢,便忍不住搂住他的脖子,眯眼做狐媚状:“大殿下还口渴吗?不要不要妾身为殿下止渴?”
这情形,也看不出是谁渴了。
凤渊自是识趣,从善如流亲吻住了讨亲的小狐。
只是这次的亲吻不再是饥渴所求,而是带着十足温存怜惜。
今日的宴会情形,凤渊都看在眼中,而慕寒江的话其实也入了他的心。
只讨得一座王府珍藏宝贝显然不够,若无足够权势,小萤留在他的身边,就是止不住的被人奚落。
若顶着疯子的名头,他便入不得朝局中央,更没法反制那个阴险主上,让他收敛手爪。
既然已宣战,他岂能不应战?就看那位主上还能隐在幕后多久!
虽然那日他们早早离开。
可是因为有楚玉这等探听消息的女暗卫,小萤倒是一样不落地知晓了后续。
此时她们正在瑞祥王府的花园子里喂鱼,楚玉一边扬撒鱼食一边说:“那日你们走了,安庆公主半天都没出来见人,就连慕公子也没出来,倒是可惜了那日那么多盛装打扮的待嫁女郎。”
小萤笑吟吟地听着,又问:“那公主一直没再出来?”
“宴都快结束了,公主才出来露面,不过我的车夫从他们家门房处听说,那日她后院里拖拽了不少人,似乎遭了家贼,就连龙鳞暗卫都从后门直接入园,过去不少人,有些家仆似乎直接捆住从后门拖出去了!”
楚玉的车夫也是一门人才,居然还能探听到这些,小萤佩服之余,心里也有底了。
果然如她所料,像安庆这样极要脸面的贵妇,岂能以自身为饵,在家中宴客这么重要的场合,主动引着凤渊发癫?
看来她并不知自己身上香料的隐情,所以在接了凤渊纸条后,立刻封了后宅,严查接触自己衣裙的仆人。
如此甚好,狗咬着狗,不管咬着皮毛还是血肉,只需冷眼旁观即可。
楚夫人讲完了八卦,又顺便跟小萤念叨了半天生意经,问她有没有兴趣做木材生意,正可跟自己投一笔。
小萤背靠着大皇子这位金主,应得一点也不心慌,便同意跟着楚夫人投上几股,也算是让凤渊再生些来钱路子。
楚夫人见她都不跟大皇子商量,就应下这么大一笔数目,心里多少也有些存疑,便试探问:“你不用问问大殿下?还是自己有这笔私房钱?”
小萤温婉羞涩一笑:“我一个小乡侍妾,哪有什么私房钱,不过钱银小事,又不是朝堂政务,大殿下想来会应下的。我若问,岂不是信不过夫人您的生财本事?别担心,大殿下要是不应,奴家就拼命吹吹枕头风!”
楚夫人又被戴了高帽一顶,心里舒坦之余,对这位萤儿女郎也更加刮目相看。
这哪是从小乡来的女子?亏得那些后宅夫人们还在背后奚落嘲讽这女郎的出身。
她们是真没看出这女郎谈吐气魄不同常人啊!
依着楚玉这几日的相处,越发觉得这女郎是见过大世面的,待人接物的言谈,都带着一股从容不迫。
尤其是那日的宴会上,明明在那等场合,周遭人都待她不善,换了旁的女子必定如坐针毡。这萤儿女郎却从头到尾巧笑嫣然,毫无自惭形秽的颜色。
方才楚玉与女郎谈的是动辄上千两银钱的生意。
换
成没见识的,早就被钱银数目震撼得方寸大乱。
可是这位女郎却一直宠辱不惊地微笑,三言两语间,问的都是木材航运里最爱掉坑的关卡,甚至连楚玉偶尔说错的地方,她也能一针见血的指出来,并且提出了她入股的条件,以及在哪些环节需安插她的人手。
待楚玉一一应下了之后,萤儿女郎才一锤定音,答应代大皇子拍板入股。
那种淡定,是做过大生意,或者掌惯了大局者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拥有在这气场的人,会不知不觉控场,让你不得不按照她的节奏来。
说句大不敬的,这小小女郎虽然长了太子模样,可比那个娘腔太子强太多了!
楚玉在佩服之余,也再次对大皇子刮目相看:人都说他是疯子,可慧眼识英才,能挖出这样的女子为妾,当真精明到家了!
听说大皇子为了这妾室,还羞辱了景国公夫人,气得那位夫人宴都没怎么吃,就气哼哼地走人了。
楚玉忍不住投桃报李提醒女郎:“女郎可能不知,景国公夫人的气量一向不甚大。虽则眼下皇后病重不出,可宫里正得宠的怡妃,也是汤家女郎。那日大殿下得罪了景国公夫人,恐怕是要闹到宫里的,你可要提醒一下大殿下啊!”
小萤微笑着引着楚夫人坐回亭子里饮茶:“若是这样,夫人也该避嫌,不该来瑞祥王府的。”
楚玉却不甚在意地笑:“我跟这满京城各个府宅子都有生意,与她汤家子弟的生意也有不少!若是为了避嫌这个避嫌那个,大半生意都不必做。钱银最是干净,可没有党争的印子!”
第85章
小萤佩服地点点头,怪不得楚氏拉她入伙。
如此雨露均沾的生意交际,还真是厉害,满京城都是跟她入股的东家啊!
不过楚玉如此行事,当真对宋文大人的前程无碍?小萤心里略有疑问。
楚玉却是意味不明地一笑:“我家那位,无甚功名利禄心,只求锦衣华服,高台呼朋唤友,再得数位暖心红颜。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但凡我家道没有中落,我都不会选这样的为夫婿。不过我家大人这般也好,只要我给他赚够钱银,宅院里的事,便一并全由我做主。由此看来,我也算嫁对人了。”
楚玉说这话时,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份含而不露地开导小萤:“身为女郎,钱银才是最可靠的。他们儿郎的荣宠再大,也是荣光时女子跟着增色添彩,落败时却要与人平分苦难。想我娘家,也曾显贵一时,一朝落败,我娘不过是得了风寒,却因为省一副药钱,人就高烧给烧没了……我那之后总想,她但凡懂得末雨绸缪,不要将自己的嫁妆全填进夫家的赌债无底洞,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钱银,才是女子安身立命之本!”
楚夫人是太喜欢这女郎了,忍不住便多嘴叮嘱几句。
楚玉在京城里看过太多大厦将倾,若是女郎机敏,当懂得给自己收罗些钱银。不然她一个小小妾室,跟大皇子都不算正经夫妻,若大皇子哪一天倒台,可顾不得她。
当然她说这些,也是为了让女郎有些危机感,促成以后的买卖。
赚银子啊,谁不喜欢?
小萤含笑谢过楚夫人的提点,送走了楚玉,小萤转身回王府,却发现凤渊立在身后。
小萤走过去问:“我没问你就应下了一桩买卖,需要好大一笔呢!你答应不答应啊?”
凤渊垂眸看着,淡淡道:“不应。”
“啊?不应?”小萤没料到他竟然是这反应,不由得将眼睛瞪得微大。
她正要讲这生意的好处时,凤渊却用手将她的小嘴堵住。
“现在别讲,你不是说要给我吹枕头风的吗?”
小萤眨眨眼,这才想起方才她跟楚夫人说,大皇子若是不应,她就吹枕边风。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不过他是在哪偷听的女子闲话?
凤渊指了指方才她们在凉亭北侧的一座飞檐独屋。
“那是我的书斋。”
小萤这才恍然,若是开窗,的确能听到凉亭里的动静。
这人不光偷听不君子,说得话也越发不正经。小萤忍不住又想咬他的脖子。
凤渊将她搂着怀里,借着身后披风遮挡,任着她咬,然后声音沉沉道:“手疼,你却不管我,与人在这喂鱼闲谈,我自然要听听是什么大事,值得你撇下我……”
高大英挺的郎君,平日寡言稳重,长相又带了几分野性,让人不容亲近。
可若是垂下弯长睫毛,鼻尖挂上几许落寞,便带了十足的少年感,十分惹人垂怜了。
一个不常撒娇的郎君,一旦添了几分无赖气息,便有让人难以招架之感。
偏小萤就吃这套,再也舍不得咬他,忍不住托起他的大掌:“怎么还疼?宫里御医开的药也不管用?”
凤渊却心不在焉,摩挲着女郎的纤腰问:“打算怎么吹枕边风?”
小萤微红着脸瞪他,还要怎么吹?
于是凤渊干脆将小萤抱到了一旁的书斋。
那书斋里倒是现成的软榻,他借着手疼,倒在榻上偷懒,想支使她。
她不肯,他却扣着她不放,身体力行地证明就算不用伤手,耳鬓厮磨也一样不少,甚至还可以更过分些。
只是他甚至让她哭出声来,心里始终空落落的,似乎还有什么没有填满。
他将抑制紧绷的喘息喷在她的颈窝处,低声说:“我会想法子,早日与你成婚……”
小萤原本慵懒如猫儿,听了这话,紧闭的眼皮猛然弹开,失声道:“成婚?你疯啦?”
凤渊也睁开了眼,眼底没有满足的欲念还未消散,却骤然一冷:“你……不想嫁?”
说完后,他试着缓下紧缩的心跳,替女郎找借口,她有顾虑也是应该的,只是他竭尽全力铲平障碍,也要许以时日……
可是闫小萤却猛地推开他,斩钉截铁道:“我什么时候许你姻缘了?你别闹了好不好?”
凤渊再不顾忌伤处,用那受伤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膀,眼眸冷凝:“什么意思?”
闫小萤知道凤渊吃软不吃硬,便尽量软着声音道:“真别闹了,你我都有自己的事情,等你熬过这一段,我便要走了。你不是不放心我吗?到时候你随便派多少人来江浙做官都行,我就乖乖让你的人监视,可好?”
小萤这话其实也没几分真,只是安稳住凤渊,让他心无旁骛罢了。他现在的处境,唯有问鼎皇权,才可保证自身的安全。
他无路可退!
而这一段路,血腥孤寂,他若无人陪,心性不知该扭曲成什么样子。小萤自问与他相识相爱一场,无论道义,她都会陪凤渊走这一程。
但是之后的路,她并不打算相陪到底。
楚玉夫人说,儿郎在荣光时,女子跟着增色添彩,落败时却要与人平分苦难,是以女子要留有心眼,给自己留退路。
可她偏偏相反,一起共患难的日子还有些相斗乐趣,那种荣光的日子想想都无聊透顶。
那座皇城她也算呆过,没什么意思。
她可不屑做男子后宅,给人增添颜色的娇花一朵。
是以凤渊以后称王也好,称帝也罢,都与她无甚太大的关系。
两人要好的时候,聊这些还真是伤感情,所以小萤只想浅浅透底,再略过这话题。
可凤渊却像看到了她的背弃,猛然坐起身,冰冷审视着她:“所以你那日说爱我,果真是在撒谎!”
这个女骗子,倒是一如既往的骗人!
可恨又可悲的是,明明猜到女郎在撒谎,可他还是当了真,这一刻,胸口似乎被巨爪拉扯,疼得快涨裂开来。
脑子似乎也被类似药性的癫狂席卷,需要努力克制才不会对这小骗子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小萤却不知危险,还若无其事伸手拍着他健壮胸膛:“快些躺下,被子被你掀得都没热气了,我都要得风寒了!”
她的姿势撩人,若雪峰女神侧卧,可说出的话,同样也让人气闷喷血。
凤渊暗自握着拳,青筋从手背一路蜿蜒自臂膀。
小萤感觉到他肌肤的紧绷,便叹气起身,扑在他的怀里,轻轻挠着他的下巴道:“你干嘛总要为了以后没有发生的事情跟我置气?如今主上步步紧逼,你我能不
能活到那日还不一定呢!别老跟我绷脸了,好不好?”
女郎若愿意,索命的小阎王便可伪装成一块甜腻死人的糖,如此明目张胆,不加掩饰的美人计却要人无法抗拒。
凤渊却不肯吃,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无视手掌纱布渗出的血痕,一把推开女郎。
小萤赌气躺下,用被子卷成卷儿,偷偷观他脸色,有些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不过一想到他算计自己时的狡诈阴险,小萤其实也很头疼以后的事情。
她暗下决心以后再不聊此类话题,免得勾得他真的去挖地宫。
不过因为她的不谨慎,凤渊的话一下少了很多。
当天夜里郎君在书斋度了一宿,并没有来陪小萤。
第二天晨起时,小萤故意磨着他陪自己一起吃早餐,他也没有主动说话。
小萤闷闷吃了一张葱油饼,看着他那渗血的绷带好像没换,便问他:“伤口换药了没有?”
凤渊开口道:“没有……”
“不换药,伤口岂不是要溃烂了?你不要手了?”
“不是说你我都活不长吗?我尽量死在你的前面,你便爱去哪就去哪了!”
小萤被嘴里的饼噎得不上不下,气得伸腿去踹他的腿肚子:“既然这般,死得远些,别碍了我的眼!”
就在二人斗嘴越发不可开交时,侍从禀报,说是慕公子来访。
小萤顾不得斗嘴,起身指了指湖那凉亭:“你们就在那说,我要去书斋偷听!”
凤渊面无表情也不再吃,起身便去见慕寒江。
至于慕寒江的日子过得并不比凤渊强太多,他晨起后,甚至没有吃早饭便匆匆来了王府。
看慕公子的眼窝,似乎也有两日也没有歇息好了。
那日生辰宴凤渊走后不久,他的下人送来了纸条。
纸条里的内容让慕寒江看得触目惊心,凤渊说,他母亲安庆公主的身上有当年害他癫狂的疯药,所以请他代为查证疯药来源。
而母亲那边也收到了凤渊的字条,字条的内容却是大骂她蛇蝎心肠,在十年前下毒谋算他,害得他发疯被囚。只是这次,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与她计较到底。
慕寒江这才明白,那女郎从香囊里倒出香料的缘由。
当年凤渊发疯的情形,慕寒江是知道的。
当时他就在阿母的身边,看着少年癫狂将年幼的太子按在水中,死死压住,不死不休……
他自然要向母亲问个明白。
可是母亲却不认,只是惯常那般冷声指责他不辩不明,做事听风是雨。
慕寒江自归京以来,因为政见还有龙鳞暗卫的内务,与母亲争执不下数次了。
这次他倒是短了至孝之心,只想查个水落石出。
于是一声令下,便封了内院,也不让母亲出去迎客。
龙鳞暗卫的精字辈他指使不动,便调来了自己新扶持的“进”字辈的统领史长风。
史统领武学平庸,但精于用毒,很快就查出那香囊和安庆公主的衣裙上都有一种叫“麻石散”的毒。
此物若少许用在人外伤时还好,可麻痹痛处,便于开刀。
可若长期服用,便会让人如行尸走肉,狂躁抑郁,且能成瘾,乃是大害之物!
只是这东西并非大奉之物,而是魏国鬼医向燕来根据前朝靡药,调配萃取的。
二十年前,鬼医的一个病人因为此物癫狂,杀了唯一的独子后,鬼医便不再调配此药,按理应该绝迹,怎么又会出现在安庆公主的身上?
而且这药性似乎比当年的方子还要歹毒些,若是中过此毒,光是味道就会让人难以自控。
待查出药引,安庆公主也是脸色大变,不再阻挠儿子查案。
所以那日的慕家查得底儿掉,从熏染衣服的侍女,经手香料的仆从侍卫,还有外面的香料铺子全都一查到底。
最后,慕寒江便在香料铺子发现了关节。
原来店铺里原本的香料在送往慕家途中被换。
当时街上发生争斗,送货的伙计只顾着看热闹,手里的盒子被人撞掉过,待捡起来时只是拍了拍灰就这么送到了公主府。
那盒子都是跟店里一模一样,只是那日掌柜的为了逢迎公主,还特意在盒子里放了几分新的香料样子,而送来的盒子里,却并没有这些。
这下子,线索又断,查不出下毒的元凶。
慕寒江查明了这一切后,便来瑞祥王府,跟大皇子有个交代。
“再给臣些时日,臣定能查明……”
“不必了,不过还要劳烦慕卿写一道奏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陈明我遭人毒害的事情。”凤渊负手站在凉亭出,眺望湖水清冷说道。
慕寒江抿嘴道:“此事干系臣的母亲,臣还是密奏陛下稳妥些。”
凤渊终于转身,似笑非笑看向慕寒江:“慕卿恐怕没有听懂,我不是在请你帮忙,而是给你们慕家一个转圜的机会。”
慕寒江抿了抿嘴:“难道你也怀疑是我母亲害了你?她虽然为人严苛,可并非奸恶之人……”
“我无意与你探讨安庆公主为人,可她代替你父亲执掌龙鳞暗卫这么多年,任人唯亲,毫无建树是不争事实。当年我还年幼,却突然疯病发作,她当面撞见,若是心怀坦荡,为何不严查到底,我中毒正浓,只要有一人肯为我出声,查出那麻石散来,并非难事!可她为何不曾为我辩解分毫?”
慕寒江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低声道:“母亲虽然执掌暗卫,看她自小养在宫中,不知毒物,也非她之错……”
凤渊冷笑:“那驿站的那个与魏贼为伍的暗探呢?你可呈报给你父亲,还是被安庆公主半路拦截,不了了之?不过你查不出,我却查出了些线索,他叫韦涛,原是隶属你母亲精卫下的勇字辈,当年被你母亲派往魏国之后,就在名册上除掉了名字。”
慕寒江蹙眉道:“暗卫内务,你是如何知道的?”
凤渊坐在石凳上倒了一杯茶:“不满你母亲的旧部大有人在,有那人头在,难道还查不出他的名姓?其实你不也是早就查到了,却隐而不报,想着替你母亲隐瞒?”
慕寒江没有说话,显然又被凤渊说中了。
凤渊抬眼道:“陛下眼下最是恼火魏国渗透大奉,安插暗探的事情。慕家作为龙鳞暗卫的执掌人,容不得半点瑕疵。你祖上留下的这点恩宠,快要被你的母亲败光了。慕公子再无作为,只怕你们慕家的下场会很凄惨。”
慕寒江冷静下来,笃定道:“你手握证据,却也不发作,是因为你我的交情?”
凤渊扬起剑眉失笑道:“交情?在糖罐子里长大的公子,都似你这么天真?你猜猜我为什么不发作。”
慕寒江的眸光瞥向北侧的书斋,方才隐约可以看到有一抹粉色的裙在窗户微微闪过。
“你是想以此为要挟,让我对江浙闫家小萤的事情闭口吗?”
凤渊眯了眯眼,淡淡道:“说说,我的爱妾有什么值得你闭口的?”
慕寒江慢慢抬头,终于捅破了不愿碰触的窗纸:“依着太子少年的心性,就算厌倦京城,也不该如此拖沓,放着病重母后不管,滞留江浙。臣细细回想前尘,总觉得太子性情大变,就是从幽禁四年归来后开始的。皇后曾经说过的癫狂之语,还有太子本该瘸了的腿,却一直不见有疾伤,应该都有关联吧?若说急着给太子找替身的,皇后……才是最有可能做这事之人!”
他缓了缓,又道:“我派人查过,那个萤儿女郎,确凿这一年的光景里,并没有在江浙一带出现过。这一年的时间,她去哪了?是不是在京城的东宫?”
“太子是男是女,难道你没查验?”凤渊面不改色道。
慕寒江自嘲一笑:“太子与你我同泡温泉的那次,细细回想,他的腿变得一瘸一拐,只是当时大殿下说太子跌了一跤,我才没有留意。”
凤渊冷笑:“这些都是君之
臆想,并无证据。”
慕寒江从怀里掏出一页证词:“证据?有啊!昨日宜城终于传回消息。狱头看了萤儿女郎的画像,确定这女郎就是当初在宜城监狱里突然消失的那对父女中的女儿!而汤明泉牵涉其中,就是因为这女郎是他替皇后寻来的太子替身!大殿下,您看我还要掏什么证据?这些事情,其实呈到陛下面前,亲审了皇后,和她的亲信不就一清二楚了?”
这一刻,昔日小友情谊荡然无存,各自拿着要命的把柄去卡对方的喉咙。
小萤在书斋里原本还吃着蜜枣,听到最后,也略略有些吃不了。
还真是咬人的狗不吠,慕寒江不声不响,搜刮了自己那么多的破绽证据。
若是捂不住他的嘴,那她阿兄岂不危矣?
想到这,她抓了一把蜜枣走了出去:“哎呀,慕公子来了,你们俩在寒风里坐着多冷,来书斋里暖一暖!”
小萤倒是浑然忘了是自己将二位安置在寒风里,笑着招呼二人来书斋里。
慕公子早就憋闷的怒火,在进入书斋的那一刻彻底炸开了。
他冷冷打量着桌边堆成小山的枣核,问闫小萤:“不知我该唤女郎什么?是不是叫殿下才习惯些?”
第86章
就在生辰宴那日,慕寒江眼看着总是装得腼腆矜持的女郎巧舌如簧,奚落景国公夫人。
那等辩战时一闪而过狡黠的细微神态,与少年太子——如出一辙!
那一刻,臆想的事情终于得了印证,慕寒江的头皮都微微发炸。
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在从后脑一路堆积在胸口,让他想不顾礼法,像江浙河埠头的粗鲁船工一样,肆无忌惮地大骂脏话。
可最让他愤怒的,并非是太子被人冒名顶替。
确认了女郎与太子是同一人时,他只想狠狠扣住那女郎手腕,审问她为何自轻自贱?
那个坐在榻上,脚尖勾着鞋子,睥睨众生的尊贵少年,竟然堕落到以色事人的地步?
他认识的聪慧敏达,眼界超凡的凤栖原当真是从里到外的虚假透顶吗?
那天他追撵出去,就是想要质问个明白,谁知却发生了大殿下中毒的事情,这才又耽搁数日。
而现在眼看窗纸捅破,慕寒江压抑数日的怒火终于显露出来,文雅温和的面庞也碎裂开来。
想到他回到京城毅然独自背负起挑衅开战的黑锅,竟然是全无意义的愚蠢!
他到底是瞎了眼,以为保住了大奉未来的储君,却原来是个卑劣赝品!
有那么一刻,小萤真的很确信,这位暗卫头子想不管不顾地将她拽入暗卫牢中,用皮鞭狠狠抽打。
听了慕寒江问该不该叫“殿下”,小萤拿出十分的亲切,殷勤招呼他坐下:“您爱怎么叫都成!来,挨着炭盆坐,看看公子的面皮都冻红了!”
她似乎懒得再装,这等油滑的样子跟太子有什么两样?
慕寒江头穴如同针刺,脑袋嗡嗡作响,努力克制情绪,凌厉上下打量着她,又深吸一口气,冷声问:“真太子现在何处?”
小萤失笑道:“一个你恨不得陷害他在冷宫待一辈子的废人,寻他作甚?如今这局面不是很好,凤栖原碍不着诸位什么事情,公子可以随心从龙,看哪个皇子顺眼就帮衬哪个!”
慕寒江往前迈了一步,似乎要挨得小萤近些,可凤渊却拦在了他的身前,指着较远的那把椅:“公子请坐。”
这架势,俨然是将那假货当成了所有物,不容得旁人亲近半分。
慕寒江清冷瞪着凤渊,冷声道:“你何时发现她是假的?”
这次不等凤渊作答,小萤抢先回答:“就是去江浙的时候,这里面可没有大皇子的事情!是我求了大皇子,他可怜我身世,才替我隐瞒的!”
小萤这么说,自然也是为了东窗事发的时候,在皇帝老儿面前,为凤渊斡旋一二。
毕竟这狸猫换太子的勾当是皇后所为,凤渊若被卷入其中,又要卷铺盖去天禄宫了。
可若大皇子发现之后拨乱反正,将假太子留在江浙,不准他祸乱皇嗣血脉,也合情合理,在陛下那边有个顺当交代。
至于将她留在身边,也是为了……“狠狠”惩罚她这个假货!
小萤说谎不打草稿,如此解释一番后,书斋里的二位郎君听得各自冷笑。
只是凤渊似乎并不感动小萤的维护,笑得眉眼阴沉,拳头渐渐握紧。
小萤懒得磋磨凤渊在那冷笑作甚,只将心思都用在了慕公子身上。
待慕寒江听了她半真半假的入宫缘由后,便道:“你入宫见了太子后,才知道他原来是你同胞兄长?”
小萤眼泪汪汪道:“虽然是才知道,可血脉相连啊,既然知他是我同胞哥哥,他又不想留在宫中,做妹妹的自当顺从。”
慕寒江却还在多疑地问:“皇后娘娘为何要将她当年替换的隐情告知太子?让他心生戒备?”
小萤故意疑惑摇摇头:“许是觉得兄长不顶用,便骂出来解恨吧。毕竟她起初是要让我摔死在陛下寿宴上,好栽赃陷害二皇子的!”
慕寒江琢磨着小萤的说辞。
按她的说法,她和阿爹因为遭了皇后陷害,一直隐姓埋名,去不巧在宜城被皇后的人发现,就此被带入宫中,由着皇后安排成了太子替身。
因为她不想落马摔死,破了皇后的局,这才没有办法,只能让她一直假扮太子。
不巧皇后得了癫症,女郎这才跟太子密谋,借着前往江浙的借口,让真正的太子逃脱。
只是后来她要逃走的时候,被大皇子识破,为了国之大局,不让皇室丑闻宣扬于世,这才定下太子诈死的计策,想着让太子徐徐而去。
却想不到,还没等“太子”咽下最后一口气,便被慕公子发现一切。
总之她闫小萤也是无辜娇花一朵,他们一家被恶毒皇后卷入无妄之灾,慕寒江但凡良心未泯,也不该拿她治罪。
慕寒江解了疑惑,却并不太惊异,依着汤氏的性子,做出这些事来似乎并不太意外。
而且凤栖原这根豆芽菜,当真是没有凤家儿郎的风采,若是汤皇后狸猫换太子,从宫外抱来的,一切便有了合理解释。
不过慕寒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搞清楚,他冷冷看着小萤:“所以,你真的当了大皇子的侍妾?”
问了这问题的时候,凤渊的眼睛紧紧盯着小萤。
小萤明白,这问题答不好,会牵连大皇子,便从善如流道:“自然不是!大皇子只是感同身受,可怜我年幼失母,同情着我,才让我假冒他侍妾遮掩身份!”
此时一定要与大皇子撇清关系,总不能连累他一起被慕寒江到陛下跟前告阴状啊!
此话一出,慕公子的脸色不知为何,和缓了一些。
可是凤渊的俊脸却渐渐笼罩了一层庚铁,变得又黑又硬。
慕寒江却还不满足:“不过观你们一路上却同吃同住……”
闫小萤忍不住想拿枣核敲慕公子的脑袋:“那还不是被你逼的?逢场作戏啊!我对天发誓,大皇子守身如玉,冷静自持得很,乃童子金身……”
小萤说这话其实也犯了嘀咕,大皇子……应该还算童子身吧?不过冷静自持可一点都不作假的!每次最后都能把持得住呢!
凤渊终于开口说话了,跟脸色相比,语气异乎寻常地平静:“慕公子,你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探究我房内事?”
慕寒江也警觉自己似乎跑偏,急急收住。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若是今日屋内商议不明白,放任哪个出去
,都会掀起惊涛骇浪。
小萤自觉将大皇子摘除干净了,便准备和稀泥:“眼前这情形,我大奉还真是内忧外患!宫里的娘娘不省心,只想着夺嫡争位,而您的母亲安庆公主涉嫌玩忽职守,外加常年毒害皇长子的……慕公子,你说这些污烂事,全呈送到陛下跟前,他老人家遭得住吗?毕竟我也当过他儿子,真真切切叫了他那么久的父皇,总不能眼看着他被这些恶心事气吐血,耽误龙体吧?”
慕寒江倒是恢复了几分文雅气度:“陛下要知女郎如此孝心,定然十分感动。依你的意思,该如何?”
还没等闫小萤说话,凤渊冷冷道:“原是凤家亏欠了闫家,没有闫家被迫害得妻离子散,还要顶个欺君之罪的道理。慕公子若怕受牵连,自当不知,至于我中毒的事情,若是你不可能陈明,我也有法子为自己讨个公道!”
慕寒江听得皱眉,这话里意思,难不成他若秉公行事,就是如汤后一般恶毒是非不分之人?
小萤也倒吸一口冷气:“大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慕公子岂是这等是非不分之人?你可在断桥救过慕公子的性命,便是他的再造父母恩人!难道他就会眼看着恩人你被人毒害,置若罔闻?”
三言两语间,慕寒江若是认真计较且不帮凤渊,便是不仁不义占全。
慕寒江皱眉看着女郎,这般一唱一和的默契,不在被窝里睡个经年都培养不出来,他俩当真清白?
小萤倒是对慕寒江的软肋一清二楚。像这类自诩清风明月的公子,起码也还留存三分正义,岂能如此明目张胆恩将仇报?
慕寒江领教过“太子”的狡辩功力,如今不为所动,只是冷冷道:“一码归一码,你还是莫要胡搅蛮缠,指望我抬手放过。像你这般肆意妄为,若不受惩戒,岂不是要闯下塌天大祸?至于大皇子中毒的事情,我母亲或许专权了些,可并非歹毒之人,大殿下所中之毒,绝非我母亲所下!”
这话是直触凤渊的逆鳞,小萤清楚他对安庆公主的厌恶,便赶在他的前面开口道:“大殿下因为这毒,平白遭了世人误会,让人以为他是个疯子,身为皇长子,因为隐疾,连兵部都入不得。你若要让公主自证其身,不妨由她来面呈陛下,为大殿下证明清白。到时候,公主可以洗脱下毒皇子的罪名,而大皇子也不必再顶个疯子的名头,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今,凤渊和慕寒江各持把柄利刃,顶着对方的喉咙,都不肯相让。
她挤在了刀刃间,总得让双方和缓一下,看看能不能留一线生机。
女郎说话时,依旧是慕寒江熟悉的从容淡定。
他曾对太子有多大的改观好感,如今尽是反刍为对这狡诈女郎的……憎恶。
所以慕寒江冷冷道:“不亏是做过太子的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大殿下中毒的事情,我是一定自会向陛下陈明,你这个假太子也不可留在大殿下的身边!”
“可以!”
“不行!”
小萤和凤渊同时开口,可回答却南辕北辙!
小萤以为凤渊担心自己,便宽慰道:“慕公子今日来,若真想治我的罪,岂能单枪匹马一人前来?只是撵我走罢了,我自是识趣离开。”
慕寒江笑道:“这次恐怕是你错想了。我没你想得那么慈善,此时王府之外已经被龙鳞暗卫层层包围,若是我久久不出,暗卫就要攻下王府,先斩后奏了……大皇子,能不能叫你的人手撤了,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想跟你兵戎相见。”
小萤转头看了看窗外,果然看到沈净他们在暗处,其中一个弓箭手正在暗处,只待凤渊一声令下,就能射出箭矢。
而此时也有人来禀报凤渊,说是王府外围有不少龙鳞暗卫的精卫。
看来风慕寒江这次真的有备而来。假国储还真是捅了慕寒江的肺门子。
龙鳞暗卫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况且牵涉真假国储,万万不可闹大。
她若不跟慕寒江走,今日瑞祥王府就要血溅五步。
想到这,小萤想着出王府后前往龙鳞暗卫衙司的路线,言不由衷道:“行啊,龙鳞暗卫的地牢定是能关住我的,你和大皇子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石散官司,我自当在牢中老老实实等着二位!”
她话里暗示明显,凤渊应该能听懂,此时不必与慕寒江硬扛,大不了就是她跟着慕寒江走。
假国储的事情,原本就是她闫小萤一人之事,与凤渊无甚关系。
眼下他能洗脱疯子的名头,正用得着慕家母子,若是因为她而早早得罪了慕寒江,大可不必。
大皇子似乎被小萤的擅自决定气到了极点。
看来,这女郎之前与他说分离的话还真不是开玩笑。原来就算爱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做出离开的决定,甚至不需同他商量……
想清楚这一点后,凤渊的脸色慢慢松缓下来,仿佛一根绷得太久的牛筋,终于不堪重负,被彻底拉断,陷入了某种崩坏的松弛中。
他慢慢收回目光,不再看小萤,一直紧握的手掌也渐渐松开,在宽袖的遮掩下,一滴滴从崩裂伤口里涌出的血,顺着指尖滴了他乌黑的鞋面上……
待掌心的疼痛,渐渐扩散,让人变得冷静,凤渊嘴角勾起,转头对着小萤笑道:“你还真是期待地牢,看来是我以前锦衣玉食的相待,不对女郎胃口了……”
这是什么怪话?难道看不出她在努力糊墙,粉饰江山太平呢?
小萤自当没有听到,又看着慕寒江道:“慕公子不是酷吏,像我这样的柔弱女子,也不必关入地牢看管吧,我最近体弱,还请公子怜惜,莫要官司没有问清,又得浪费公子的汤药钱。”
慕寒江气急而笑:“女郎犯下的罪,恐怕也不必浪费汤药,假冒皇储,必诛九族!砍了头,什么病便都治好了。”
这话听得人额头冒汗,真是心里暖暖的!
凤渊看着慕寒江吓唬闫小萤,却突然笑出声来,然后问:“你当真要将她关起来?记得多加几条锁链,手脚都拷住,免得她跑了。”
慕寒江腾得从椅子站起,再也绷不住道:“你明知她是假的,在江浙放了她不就好了?却还要带她入京,又在人前招摇!如今东窗事发,与我阴阳怪气作甚?难道我爱做这个恶人?”
若是真想拿她怎样,他吃饱了撑的与他们这么多废话?请一道圣旨岂不干净利索?
他不过是想要卸一卸凤渊的疯劲,不想大殿下再与这假太子为伍,落得泥足深陷的下场罢了!
这凤渊哪里是中毒造成的疯,分明是他偏执的性子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什么二人清白?当他眼瞎?在听心园里,二人相拥的样子岂会作假?
只是大约这个萤儿故意而为之,利用了大皇子罢了。
毕竟凤渊被困在荒殿十年,在男女之情上,心思单纯,哪里是这在盐帮商贾厮混长大女郎的对手?
慕寒江想通前因后果之后,便想明白了:决不能让闫小萤继续呆在大皇子的身边!
所以他今天必须亮出鱼死网破的架势,从凤渊身边移除这会影响大奉皇室未来的隐患。
至于将这女郎带出王府后怎么样,慕寒江自己都没有想好。
凤渊却不容他糊涂,问着慕寒江:“这事安庆公主知道吗?”
慕寒江叹了口气,懒得再跟凤渊较劲。
“不知道,我带来的人不隶属精进勇猛,是我在魏国潜伏时培养的人。”
“说说,打算如何处置她?”
慕寒江揉了揉头穴:“若她说得属实,待我查证后,便送她远远离开,免得她再被有心人利用。然后我会去江浙,亲自处理凤栖原‘病逝’的事宜……这样你可满意?”
小萤却觉得废话说得太久,不管怎么样,眼前的僵局总得走一走棋才可破。
如此也好,她总想着以后该如何与凤渊别离。
而眼下,连借口不必找了,便是造化弄人,他俩注定要别离一场,各奔前程了。
努力压抑住不合时宜的伤感,小萤决
定快刀斩乱麻,她吐掉最后一个枣核,对慕寒江道:“公子,带路吧。你老围着王府也不是个事儿,京城这么大的地方,捂不住消息的,传扬出去,对谁都不好。”
就在她起身往外走的功夫,凤渊突然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柜下的暗格里取东西。
小萤满脑子都在想,一会该如何从岔路街道寻机会逃走,猝不及防脚下一紧,然后便听咔嚓一声。
小萤低头一看,庚铁铸造的镣铐一根,正好扣住了她纤细脚踝。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低头看着慢慢起身的凤渊:“你……这是何意?”
凤渊站直了身子,一派坦然道:“既然你决定了跟他走,便乖乖的,等我接你。”
慕寒江觉得凤渊转变太快,难道他是在表面立场,与女郎决裂?
可如此对待娇弱女子,实在羞辱过头了。
龙鳞暗卫又不是吃素,哪里需要脚镣?岂能看不住一个纤弱女郎?
可只有闫小萤懂凤渊的小心眼。
他哪里是在帮慕寒江?分明就是怕她东窗事发,寻机会开溜,从此与这些凤家皇子们,江湖不再见。
慕寒江皱眉问凤渊要钥匙,可凤渊转手将钥匙顺着窗户扔到了一旁的湖中。
第87章
待钥匙落水,小萤也傻眼了,转头问凤渊:“一副镣铐怎么能够?要不要再多来一副?”
“只有一副,你若喜欢,下次我多备些……”凤渊说这话时,眉眼不动,丝毫未察觉自己不说人话。
他太了解这女郎,只怕方才慕寒江在威胁的时候,她已经想出七八个逃之夭夭的法子了,而那些法子里,都不会有他。她亦不信他。
凤渊刻意忽略已经炸裂开来的怒火,这镣铐就是他给女郎的答案。
小萤最恨他总是毫无预兆起癫,破坏自己的计划。她一时气急没有忍住,便开始大骂凤家族谱。
凤渊还好些,算是被骂习惯了。
可是一旁的慕寒江却听直了眼。
那聪敏懒散的少年太子也好,还有在凤渊身边娇柔羞涩的侍妾也罢,在慕卿的印象里,都是斯文有礼的。
而眼前这个操着江浙俚语,满嘴鸡鸭鹅兔,面颊绯红,双眸透着凶光的怒火少女让慕寒江觉得陌生极了!
只是原该粗鄙不堪的言行,放在少女的身上,却是有种明艳胜火,旺盛的生命力……
虽然让人有些移不开眼,却怎么也无法跟他记忆里的人重叠在一处。
而最让慕寒江震惊的是,脾气并不算好,发起疯来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大皇子,只是安静抱着臂靠墙,纹丝不动地任着女郎骂。
只是偶尔被骂急了,清冷的郎君才低头垂眸瞥着小萤,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凤渊个子太高,又不还嘴助兴,小萤仰着脖子骂得也是累了。
她懒得再理疯子,转身拖着镣铐冲着一旁听傻眼的慕寒江道:“哎,还不带我走!你是准备赖在王府用饭?”
这冲冲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要押送着慕公子坐大牢呢。
慕寒江被他俩胡搅蛮缠的闹,也是差点忘了此行目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大殿下施礼,要带小萤离开。
凤渊冷冷提醒:“只是将人放在你那几日,还请慕公子礼数周全些。”
慕寒江觉得这话刺耳极了,仿佛这女郎是大皇子的私产一样,所以他也冷冷回道:“大皇子的礼数周全是指什么?用不用架设香案,将萤儿女郎供奉起来?”
什么礼数周全,就像他做到了似的!对着女郎卿卿我我算哪门礼数?
慕寒江每次想到这点,心里都微微发胀地难受,却懒得分析自己究竟为何如此。
他现在只想将乱序拨正,将这乱入局中的女郎剔除出去。
凤渊倒是不拖泥带水,慕寒江领着小萤出来这一路,都无人阻拦。
慕卿还算给昔日太子一个面子,并未用囚车押送,而是一辆马车遮盖严实。
待入了马车,慕寒江坐在气鼓鼓的女郎对面。
看得出女郎是真的生气了,弯翘的眼睫毛都挂着寒霜,一双总是笑嘻嘻的眼儿似乎浸在湿漉漉的水花里。
慕寒江看着她,冷声道:“你倒是胆大,连皇子都敢骂。”
小萤心说:我敢的还很多,就不知公子有没有胆子听。
她没有说话,试着动了动脚,镣铐这么分量十足,若无人接应,还真不可能逃走?
义父他们并不在王府居住,也不会知她的变故。
就是不知道那疯子是作何打算,她临走的时候,被他捏住了胳膊,低声叮嘱,让她老实,千万不可妄动。
慕寒江听到哗啦响的脚镣声,又低头看了看她脚上的镣铐,想了想,终于伸手从一旁的抽屉里取了撬锁的细丝工具。
这撬锁,跟临摹嫌犯画像一样,都是暗卫的基本功,慕寒江从年少时便苦练过。
只是这镣铐似乎是特殊精制的,锁也跟普通锁具不同,勾了几下,那锁舌纹丝不动。
凤渊的心真狠,就算为了撇清关系,表明立场,也不必给她上了这等重物啊!
他是真打算让这女郎入暗卫的地牢吗?
小萤无谓道:“算了,这玩意好像是叶王妃留下的物件,不是一般人能解开的。”
慕寒江锁开得正恼,抬头时突然发现自己又蹲在了这女郎的脚下。
她虽然已经沦为阶下之囚,甚至被拷上枷锁,可神态依然是熟悉的漫不经心,似乎不知何为畏惧。
此时少女托腮垂眸从高处看他样子,竟与午夜梦中倨傲少年的神情一模一样,眸光闪动,姿态撩人,带着莫名的蛊惑……
慕寒江猛然惊醒,不适起身,冷声道:“等到了地方,我会叫人来给你解锁。”
小萤转头看了看马车外,出声问:“公子打算送我去廷尉府?”
慕寒江不想跟她说话,径自沉默。
这个闫小萤是在他慕家露过脸的,若是出现在廷尉府,必定人多口杂,而龙鳞暗卫都是母亲的人,更不适宜,让小萤囚禁在那。
思来想去,能安置人的地方便只有一处了。
小萤已经消了气,起了谈心,她看了看窗外,见过了廷尉府,便道:“我看这马车是准备出城啊!路看着还远啊,公子与我说说话,也好消磨时间。”
慕寒江不说话,小萤自己也不见冷场,只是笑嘻嘻问:“公子要将我关押的地方与那付安生可在一处?”
慕寒江微微皱眉,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人的名字。上次是听凤渊和母亲说起。
他事后略查了一下,付安生乃江浙昔日武将,与孟准互为同僚,可他并不在龙鳞暗卫的监牢,母亲似乎将他安置在了别处……
想到这,慕寒江终于开了尊口:“这人跟大殿下有何干系?”
小萤眨眼道:“公子不知道?我听大殿下说,他与孟准一家灭门惨案有关,公子若不明白,可细细问你母亲。”
慕寒江蹙眉,他并不认为母亲会犯下屠戮大奉武官满门的案子,却被小萤话里的暗示微微激怒,同时又有着不解:“大殿下与那孟准又是何关系?为何如此信任一个叛军之言?”
小萤大言不惭:“孟准有大殿下想了许久的宝贝,大殿下应该是想着帮帮他,就能不花银子换得这珍宝。”
慕寒江挑了挑眉,想不出是什么宝贝勾得凤渊如此趋之若鹜,便又问:“那孟准与你又有和关系,你为何要问?”
小萤很是无辜道:“我们江浙百姓谁人不夸赞孟将军的侠义肝肠?我在大殿下身边才知,原来孟将军还有这等曲折经历,既然付安生能帮孟将军找到屠戮他全家的真凶,若能帮衬孟将军也是无量功德一件啊!”
孟准在江浙的民间的确很得民心,不然也不能蛰伏那么多年。
但慕寒江如今不信她的话,只是冷笑:“你……当初也在宜城的监狱,怎么这么巧?不知孟准越狱,你参与了几何?还有在少府时,你可是对孟准的卷宗很用心啊!”
小萤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凑巧,我要是有那本事,也不会被汤明泉的人抓了。只是看到了孟将军的卷宗,同情他的遭遇,身为同乡便多看看罢了。”
慕寒江并不太信小萤的话,不过她当时的确没有对孟准的卷宗有什么动作,只是针对汤氏贪腐,借着他之手略动刀斧罢了。
这女郎虽然假冒了太子,却并未做奸恶之事,若小萤所言遭遇属实,就像凤渊所言,是皇室欠了她们一家。
所以他明日便入宫,想法子去探听皇后的口风,若是一切确凿,他自当遵守与凤渊的承诺,放了这女郎,将她远远地送走。
此时车厢里满是女郎馥郁气息,迫得慕寒江有些不得呼吸,他甚至希望今日就将这女郎送走,免了她继续在京城蛊惑人心。
待马车
到了地方,小萤发现这里竟然是慕家在郊外的别院。
她以前假冒太子的时候,为了出城还曾央求慕寒江带自己来过这里,可惜一直没能如愿。
之后去郊外打猎也只是路过,远远看过几眼。
如今一副镣铐在身,却能有幸入慕家别院,还真是有些人生起伏不定啊!
不过看来慕寒江对凤渊说的话还算言而有信,他虽然知道了自己是假太子的隐情,却并没有将她当囚犯投入监牢。
只要慕寒江别再查出什么诸如她是小阎王一类要命的案底子。大约真会像慕寒江向凤渊承诺的那样,会适时放她离开。
想到这,小萤略放了放心,谢过慕公子如此宽待她。
慕寒江却皱眉解释:“我并非特意宽宥你,只是看在你是女子,不方便与那些重罪案犯关押在一处。”
小萤笑嘻嘻道:“是是是,慕公子最秉公无私了。”
拖着镣铐下马车时,她还有闲情逸致点评院落风景。
“早听闻慕家别院清雅,当真如此,这些山石构造,竟然比御花园的还有些风情。”
慕寒江看着她好似莅临别院游玩的架势,也是气得一笑:“女郎当真是好心态,难怪在宫里数月不露破绽。”
小萤拖着镣铐坐在庭院一块假石上,笑着回击:“跟慕公子没法比,龙鳞暗卫都漏成了筛子,还有闲心跟我这等无足轻重的小女子消磨光阴。”
慕寒江一时无法反驳。
凤渊今日所言其实句句属实,龙鳞暗卫在父亲手中的时候还好,可落到母亲手中,经营了这么十余年后,早就不是当年的光景。
偏偏母亲刚愎自用,又不肯放权给他,长此以往下去,龙鳞暗卫名不副实。
所以他四年前去魏国的的时候,重新布局将养人才,就是准备将母亲的亲信一点点替换出去。
而这次王府母亲的衣袍被人下毒,差点被利用,更是让慕寒江惊醒,同时警惕这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
小萤自然知道他在闹心着什么,毕竟凤渊那边是不会压着他中毒的事情的。
所以她闲适道:“慕公子,别怪我多言,儿子尽孝与公务尽忠,乃是两回事。可你慕家将这两件搅到一起,就大是不妙了。若是我,不妨以大皇子中毒的事情为契机,让安庆公主歇一歇。”
慕寒江走到小萤的跟前,冷冷道:“搅和了宫里,又想来搅我慕家?”
小萤无辜眨眼,浑然似邻家娇媚无害的小妹妹:“我哪有公子说得这么坏,只是不想下次你挨打时,没人砸花瓶给你解围!”
她说的是上次公主在驿馆旁林中训子的事情。
慕寒江想到自己被母亲抽打的窘态被闫小萤尽收眼底,便有面皮发紧。
就在这时,别院外突然传来了车马喧嚣的声响。
不一会,高崎前来禀报:“公子,定国公看病归来,时间略晚,不及进城,大概要在别院歇宿。”
慕寒江方才领小萤进来,走的是别院后门,直接入了内院,是以前面的门房也不知慕公子来了别院。
所以高崎特意来告知公子一声,看看公子要不要去见父亲。
慕甚长年生病,安庆公主为慕甚寻的名医,特意在临县寻了一处适合慕甚将养的温泉,调配药浴,所以慕甚在天寒时节,数月不在京城也是常态。
不过现在天变得愈加寒冷,而慕甚却早早归来,又来了别院,也是出乎慕寒江预料。
就在高崎刚刚说完,内院外的路上就传来了人语声。
慕寒江知道是父亲来了,不由得看向小萤。
小萤知道,假太子的事情不能张扬,慕寒江大约也不愿病重的父亲劳心,便问他:“哪个房里不常住人,我去避一避。”
慕寒江指了指右手边的一处偏房,小萤便拖着脚镣去了那边房中。
等合上门时,小萤搬了椅子,靠坐在窗侧,正好顺着窗缝看见屋外园子的清醒。
不多时,一个身穿月白长跑,长相清瘦的中年俊朗男子,出现在了月门处。
小萤知道,这位应该就是那个常年生病的定国公慕甚了。
因为知道慕家的家事,小萤原以为这位绿帽国公应该是个为人懦弱,不甚清明的长相。
谁想到,却是个不输淳德帝的中年美髯公,修剪整齐的胡须,搭配飘逸长衫,再加上舒朗的眉眼,甚是有种世外文墨大家的气质。
慕寒江虽然长得不像慕甚,可他穿衣打扮,甚至气质上都随了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小萤不禁暗自感慨,安庆公主吃得都这么好了,为何还要偷吃淳德帝?
看到慕寒江,慕甚倒是一笑,温和道:“寒江也在,门房倒是没跟我说。”
慕寒江赶紧给父亲施礼,只说自己是突然想来京郊散心,看着天黑,就没回城,因为是从后门入园,也没跟门房打招呼。
慕甚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道:“又瘦了些,公务之余,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像我,累垮了为之晚矣。”
说着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便举步前往与小萤相邻的房间。
慕寒江有心阻拦,可是那房间是父亲存放收藏金石的所在,若开口阻拦略显刻意,便闭嘴跟着父亲入了房间。
小萤只听到慕甚边走便问慕寒江家里的情形,还有昨日安庆公主的生辰宴是否顺利。
那不急不缓的语调透着慈父仁爱,与安庆公主张嘴规矩,闭嘴礼法完全不同。
现在她总算知道慕嫣嫣那等无法无天的性子是如何来的了,大约是慕甚这样的慈父,娇宠出来的。
若是没有安庆公主当年偷人的事情,慕家也原该是父慈子孝的一家人。
想到这,闫小萤不禁替慕寒江再次感慨了一下。
等那父子二人入了隔壁,小萤都不用挪位置,拿起个茶杯扣在墙壁上继续听。
只听慕寒江询问父亲,既然已经到了京城,为何不会慕府,而到别院停留。
慕甚叹气道:“本已经到了城门口,可今日城门落锁甚早,没有进去。”
慕寒江听了一愣,他并没有听说今日要早关城门,现在时辰未到,难道是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
慕甚道:“我只听守城的将军说,皇城里似乎捉拿要犯,所以全城搜捕,紧急关闭了城门。怎么,你没有得到消息?”
慕寒江顿了一下道:“我并不知情,因为凤尾坡的官司,陛下勒令我赋闲在家,只能让母亲做些散碎事务,大约母亲那边得了消息吧。”
慕甚似乎也才想起这点,依旧温言道:“如此也不错,你之前去了魏国四年,日日操劳不得休息,正好借着这机会修整身心,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为父有一家事想不明白,慕家的家训,就是不涉皇嗣党争,可你这次为何如此偏帮太子,陷入党争?”
若是几日前,慕寒江还能与父亲辩驳,太子乃藏拙守成的明主,是大奉未来的希望。
可是现在,事实证明他居然蠢得差点拥立了个大奉首位女太子,面对父亲温言问询,变得无话可说,只能认错道:“父亲,是儿子的错,不该违背您的教诲。”
慕甚笑了笑:“你既然知道错了,不妨做个教训。记
住,龙鳞暗卫只认皇座上的那个,这才是慕家安身立命之本啊……”
接下来,父子俩又聊了聊昨日公主生辰宴的事情,慕甚问都来了哪些客人呢,招待得如何一类闲谈之语。
就在这时,高崎过来禀报,说是成城中的暗卫传出了消息,告知皇宫那边情况。
原来今日是陛下生母忌辰,所以陛下依照往年惯例,带着妃嫔,还有几名亲信大臣前往皇庙龙泉寺烧香为母亲祈福。
可就在皇寺,陛下遭遇了乔装成僧侣的刺客高手偷袭。
若非叶重将军也在场,及时出手,替陛下挡住了致命一剑,今日皇城就不是早早落锁那么简单,而是要大敲丧钟,办起国丧了!
幸好那日皇庙的布防,乃是安庆公主交给了慕寒江过目排布,派出的龙鳞暗卫得力,当场扑杀了数十个刺客,可还是侥幸逃脱了几个。
听到这,闫小萤则收回了杯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几天的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可若串联起来,却好似都互有联系。
先说昨日的公主府生辰宴,若是没有意外,本该发生的皇子屠戮皇姑姑的血腥案件,因为她及时发现了疯药气味,而宣告失败。
可是细细想来,若这起血腥命案真的发生了呢?会导致什么样连环结果?
第88章
凤渊要是被药性所控,一时失智出手的话,依着他的身手,安庆公主必定丧命或者重伤。
作为她的儿子,慕寒江应该忙得一团乱,龙鳞暗卫群龙无首,无暇细致顾及陛下出宫布防,必会留下破绽。
而凤渊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叶重作为他的舅舅,必定要被大皇子波及,为他善后,哪里还有脸陪着陛下烧香还愿?
那么这次寺庙的行刺,若无叶重在场,更无龙鳞暗卫的暗桩布防,又会是什么结果?
小萤真的越想越心惊。
所以这次行刺,会不会也跟那位主上大有干系?
只要陛下身负重伤,那么太子“病危”,大皇子身负命案,老三不在朝堂争斗的中心,能监国的皇子,便只剩下二皇子了。
就算他并非陛下属意的人选,也可直达九五至尊的皇座!
这计划虽然周详,却在第一关卡就出了错漏。
凤渊并没有如人预料的那般落入陷阱,所以之后的事情,便也不随背后人的心意了。
看来那些刺客,未必是主上的人,只是他惯常所用的借刀杀人罢了,所以就算第一步计划生变,那些人还是随了自己的目的去刺杀了淳德帝。
隔壁的父子二人相谈完毕,慕寒江便出了屋子。
他路过小萤的屋子时,冲着她使了使眼色,大概意思应该是老实呆着,等一会隔壁定国公离开了她再出来。
小萤心知脚上有镣铐,一碰就哗啦响,所以干脆不动,无聊打量着房间摆设。
这里好似当做了书画仓库,里面放置了许多装书画的盒子。
因为许久不曾动过,盒子上落满了灰尘,从小萤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架子的最下方,有一个压放在架子下层的盒子,似乎有人新近碰过,略微拽出一点,上面并没有太多灰尘。
小萤起了好奇心,弯腰将那盒子拿出来并打开,里面是一副卷宗,徐徐展开,便发现是一副画作。
只是这泛黄画上的美人,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小萤眯眼定睛去看,只见一个美人在瀑布下舞剑,而那瀑布……怎么都像是秋暝山的瀑布,画上之人,也跟观心园里叶王妃画像有些肖似。
不过这画卷上的女子,看上去年龄更小些,充满烂漫少女气息……
小萤低头看向落款,空空如也,并无落款盖章。
若真是叶王妃画像,出现在臣子的屋舍里,本身就是大不敬,自然也不会留有落款了。
至于画上之人,总会跟真人六分相近,四份模糊,就算被人发现,倒是也能糊弄过去……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这画像应该不会是慕寒江藏的,既然隔壁是慕甚的金石收藏的屋宅,此处留存的也应该是他收藏的书画了!
不过这画像,难道是安庆公主的旧物,将自己闺蜜画作当纪念,留在这里?
小萤觉得自己似乎挖出了什么陈年往事,便蹑手蹑脚将盒子放回原处。
过了一会,隔壁又传来有人入内的动静,然后就是定国公的声音:“暗狱那边落了新人,是什么情形?”
只听有人禀报:“是公主亲自下令扣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曾在江浙任武将的莽夫,叫付安生!”
“付安生?公主因何扣住了他?”
“这……”那人似有迟疑。
慕甚还是不急不慢的语气:“但说无妨,不必顾忌我的身体。她总是瞒着我,却又总摁不住事情,难道要等到无法收拾,才告知我吗?”
看来慕甚这个挂名的龙鳞暗卫都统,并非全然不管事情,倒是在隐隐操控,掌握全局。
那人终于如实吐出:“这付安生在七年前曾经做过公主在江浙的护卫。他偷听了公主与人私下闲谈的机密,却让了同僚孟准顶班……结果公主为了防止机密外泄……杀错了孟家满门……”
听到这,小萤的瞳孔微微一缩,而隔壁也是沉静了好一会,才爆出一声低喝:“真是胡闹!什么机密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难怪孟准叛逃了七年,如此冤情哪个人能忍!”
说到这,慕甚顿了顿,又问:“那你知,公主当时是与谁相谈,所谈内容又是什么?”
“公主审问付安生时,属下躲在一旁偷听到几句,似乎提到叶王妃,好像与当年叶王妃被俘有关……”
慕甚应该是听不下去了,似乎在隔壁不断踱步:“她怎么敢如此?都是我的错,当初我负伤后,就不该随着她的心性,将龙鳞暗卫交到她的手中!一步错,步步错!”
慕甚似乎再也坐不住了,只吩咐人备好车马,明天天一亮,他就要进城。
然后定国公与那名手下便出了房间,没有再回来。
闫小萤安静消化着方才听到的消息。
看来她以前的猜测竟然都是真的。义父果然是替付安生背负了黑锅。
当年的孟家灭门惨案,就是安庆公主犯下的!
想到这,小萤的拳头微微攥紧,当年孟府一夜凄厉惨叫,还有两个囡囡无助哭喊又在她的耳边回荡。
若不能手刃仇人,她与义父此生都不得安生!
就在小萤陷入沉思之际,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听着并不像慕寒江,小萤怕是定国公的仆役,连忙拎着脚镣转到了书架后。
当门被推开,似乎有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进来。
然后便听到有女子小声说话道:“这个屋子不常来人,你且在这里躲着,等寻机会,我再带你出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慕嫣嫣。
而另一个声音则也小声说道:“我也没做什么错事,为何要这么偷偷摸摸背着你哥?”
小萤不用看都知道,另一个说话的是三皇子。
看来她肖似太子的事情传扬开了后,这一对小儿女便解开了心结,忘记了毒誓,又凑到一起去了。
听三皇子疑问,慕嫣嫣有些无奈:“母亲就是不准我跟宫里的皇子往来,偏巧今日阿兄和父亲都来了别院,撞见你岂不是要传到我母亲耳里?”
三皇子听了这话,忍不住提高音量:“为何不准?我又不是老二那种贪慕女色之辈,与你从小玩到大,凭什么现在就不待见我!”
慕嫣嫣哼了一声:“谁知你们郎君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大皇子从小也是秉正的人,可你看他纳的那个侍妾……算了,不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又不是大皇兄,在你眼里,我就连他半分都不如?”
今日慕嫣嫣好不容易主动约他去郊外秋游,谁知回去时却进不去城,她又不愿意三皇子跟城门表明皇子身份闹得满城皆知,于是便转到了京郊别院。
谁知在门房处,便听说慕公子和慕甚都回来了。
慕嫣嫣缠着门房说话,让三皇子溜了进来,她便打算将三皇子藏好,再去见父亲和兄长。
谁知三皇子说话嗓门这么大,话喊到一半,似乎被慕嫣嫣捂了嘴:“小点声,别把人召来!
好了,你比他强,总行了吧!”
接下来便是慕嫣嫣哎呀一声,然后是令人尴尬的安静。
小萤作为过来人琢磨着两个人都不说话,三皇子应该是贪慕女色了。
这个时候,她更不好突然出现,只是方才躲起来的姿势不好,这么蹲得有些双腿发麻。
就在这时,那门突然被推来了,有人进来低声道:“出来吧,我父亲已经……”
原来是慕寒江回来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这书画室里一阵慌乱,慕嫣嫣紧张说到舌头打结:“阿……阿兄……”
慕寒江没有料到一开门,便看见妹妹被三皇子搂着腰抱在了一处又慌乱弹开,一时他脸色铁青,又下意识地四处搜寻,想看看闫小萤还在不在。
慕嫣嫣以为兄长要找趁手工具打三皇子,便带着哭腔道:“阿兄,我……我们真没做什么。”
就在这时,小萤想要站起来,奈何方才蹲得太久,脚镣坠得腿都酸了。她想了想,故意往后一栽,将书架给撞倒了。
于是慕嫣嫣和三皇子半张着嘴,看着书架大变出个活人来。
两个刚刚不规矩的小儿女,面皮都是红中隐隐透黑。
小萤坐在地上揉腿道:“那个……我为二位作证,他们什么都没做,就是屋子太冷,所以靠近些取暖……”
慕嫣嫣就算再粗枝大叶,此时也羞涩得快要去世了。
而三皇子则惊异道:“萤儿女郎你为何在此?你的脚上……怎么有脚镣?”
慕寒江的头穴都在隐隐的痛,为何每次碰到这女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变得离谱到家。
关于闫小萤假装太子的事情,绝对不能说给这愣货听。
就在他思索如何搪塞了大嘴巴的三皇子时,那闫小萤已经眼角蓄泪,哽咽道:“慕公子说我配不上大皇子,要将我……送回江浙去!”
她可没说谎,慕寒江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搭配她说话的腔调,外加那狰狞的锁链,显得小萤格外凄楚。
什么?虽然慕嫣嫣觉得阿兄的话没错,可是如此对待个柔弱女子,连她都看不下去。
小萤抢着他二人说话前又补充道:“不过慕公子都是为了我好,是我的错,原不该错踏京华,步入这贵胄之地……”
三皇子听得正义感爆棚:“慕公子,还以为你是个方正之人。就算你是龙鳞暗卫,也管不着皇子纳妾的事情啊!更何况人家是两情相悦,你侬我侬的!你还用脚镣拷人,这像什么话?难不成你是奉了父皇的旨意,才棒打鸳鸯?”
这都成惯犯了,打完了大皇兄的鸳鸯,又来打他的!
慕公子没有小萤嘴快,可怼三皇子还是富富有余的:“臣委实管不着皇子,可您来我家的院子,与舍妹共处一室,臣是管定了!天色不早了,三殿下请回吧!”
凤栖武自知理亏,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可走了两步突然醒腔:“不是,封城了!我往哪去啊!最近城郊有狼群,你是想让我喂狼?”
说完之后,他理直气壮道:“在你府上借宿一宿,你总不能赶人吧?还有,你赶紧给萤儿女郎的脚镣解开,她是犯了什么罪,需得你这么对她?”
慕寒江瞟了一眼依旧眼泪汪汪的闫小萤,总算领教了这女郎不说一句谎话,就能颠倒黑白的本事了。
他略微头疼道:“是大皇子锁的她,我没钥匙。”
“对……都是大殿下的错,与慕公子没关系!三殿下你还是别说了,不然我这寄人篱下的日子,更难过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反话。
他又不是没见过大皇兄惯这女郎的样子,来京城的一路上,就是吃个果子,都是大皇兄亲自给她削皮,至于天寒增衣一类的事情,大皇兄也看得特别仔细。
大皇兄会给女郎戴这么重的脚镣,打死他都不信!
所以三皇子的牛眼又瞪了起来:“有我在,何人敢欺负你?明天一早,我就将你送还瑞祥王府,我看哪个敢拦!”
慕寒江冷脸道:“要不要明天顺便去一趟定国公府,将你方才的行事,讲给我母亲听?”
一提安庆公主,三皇子立刻闭嘴。
如今天色已晚,自是各自安歇了。
因为被三皇子他们撞见,慕寒江不好将闫小萤锁在卧房,又看她带着镣铐不方便,就安排了一个侍女,还有两名侍卫把守院子,监管着她,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禁锢了。
毕竟凤渊已经毫无人道地给她的脚上加了镣铐,那么沉的镣铐,都将女郎的脚踝磨破了皮,让人看了我见犹怜。
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宫中的暗卫不断飞鸽传来消息。宫里已经开锅了,据说行刺的人已经查出,乃是魏国的高手,而且当时还有个宫里的妃嫔被那些匪人劫走。
若此事宣扬出去,淳德帝的脸算是丢光了。
他身为宗亲子弟时,保护不了爱妻,落入敌手,已经是一生耻辱。
而现在做了皇帝,又在皇城脚下被人劫走妃嫔,叫皇帝的脸往哪里搁?
所以城内外所有的人马暗卫,全都倾巢出动,搜寻刺客余孽。
小萤并不知是哪位嫔妃被劫,不过想起在毓秀村时,那个挟持帝师夫妇的魏国人说,他是想换出皇宫里的一个女人。
不知为何,小萤直觉这次刺杀,就应该是那伙人干的。
那个领头者尽得陈西范弯刀真传,取人头的身手利索极了。依着他的本事,犯下行刺的勾当也不甚奇怪。
早起之后,慕寒江必须与父亲一道入京城。
可因为三皇子也在,他不得不防备三皇子偷偷带走萤儿女郎,于是便将自己的亲信高崎留下。
小萤知道,依着慕寒江的性子,大约要入宫寻机会与皇后细细询问她的事情。
而那时候,从汤皇后嘴里出来的那个工于心计,出手狠厉的闫小萤,可就有点糊弄不过去了!
所以当三皇子临出发前来看她时,小萤趁侍卫不注意,将一张纸条交给了三皇子,然后小声道:“你将这字条送到城西的永祥饼铺,交给掌柜的即可。三皇子可愿帮这个小忙?”
凤栖武拍了拍胸脯:“放心,我一定将字条带到。用不用我通知大皇兄一声?”
小萤笑着摇了摇头。
待三皇子走后,小萤便老实呆在了屋子里。
等一天过去,正值夜深,小萤慢慢睁开了眼睛,听着外屋侍女沉沉的鼾声,起身坐起,然后撩开了被子。
她一边探看着屋外动静,一边迅速从衣袖里褪出了一把钥匙,利索解开了镣铐。
前日,她与凤渊演得双簧还不错。
那凤渊虽然当着慕寒江的面,将钥匙扔在了湖中,可钥匙并非只有一把,而趁着她要走的功夫,凤渊拽着她的胳膊说话,便将另一把钥匙塞到了小萤的手心里。
这疯子倒是将童年小友慕卿的心思拿捏得透透的。
慕寒江一向为人还算君子,若是小萤被重镣加身,他必定会放松些警惕,不好再在女郎身上加重枷锁刑罚。
等小萤解了枷锁,活动一下腿脚,便按照昨日来时勘察的线路,轻巧绕过侍卫,翻身越墙。
毕竟慕寒江也好,高崎和那些侍卫也罢,谁也想不到,一个身负沉重镣铐的柔弱女子会独自翻身跃出高墙。
当她跳下宫墙,往前走一段时,夜色愈加漆黑,小萤简单依着天上的星芒分辨方向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给永祥饼铺的字条上有暗语,约好了和义父他们在城郊的五里坡汇合。
就在这时,一旁林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出手快捷朝着小萤袭来。
小萤一惊伸手想要格挡,可是一团漆黑只听到了伶俐拳风,看不清招式路数。那人身材高大,当她被人拧住了手臂按在一棵粗壮的树干时,整个人都悬空而起,脚尖堪堪离地。
虽然看不清人,可扑鼻而来的熟悉幽兰冷香却让小萤迅速放缓了紧绷的神经。
不过小萤故意假装不知,还颤着音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的呼吸一紧,似乎因为女郎认不出自己而有些嗔怒,手上的劲儿又略大了些。
小萤顺势疼得微哼,靠入了男子的怀中,还故意用脸颊往他的脖子上蹭:“这位郎君,还请怜惜,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您是要劫财还是劫色,自管拿去受用,
只要留小女子的性命便好!”
那人没料到遇到这么识相顺从的女郎,手臂的筋肉紧绷起来了,手上的劲儿也略发大了些。
小萤依旧绵软趴在他的怀里,主送相迎,磨蹭着软语道:“还请好汉怜惜,莫要用太大气力……”
第89章
既然如此相邀,若不恭从,岂不是不解风情木头一根?
所以男人毫不客气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凶狠地吻住了她的唇,静待她出手发难。
可谁想到,这女郎竟然食髓知味,主动与他唇舌相缠,毫无反抗,压根没有麻痹他再出手的意思。
似乎在这旷野之外,女郎比往常还要热情一些……
男人有些不信邪,于是大掌顺着软嫩的脸颊渐渐下移,只听女郎在他的耳畔绵软惊喘:“哎呀,好汉你竟这般坏……”
低低说完,又是主动相迎,就好像她以前的男人没有喂饱过她似的。
这下,女郎还没玩够,男人却先受不住了。
女郎太顺从了,无论他怎么放肆,她都不抵触,甚至连片刻肌肉的不适僵硬都没有。
就算现在钳住女郎腰肢的是自己,可一想到这女郎对别人如此施展美人计,还施展得没完没了,他的牙根就止不住地泛酸,后脑如被针刺般疼,动作也略显粗鲁了起来。
跟男人的愤怒纠结相比,小萤的心思就单纯多了。
她心想难怪都叫野鸳鸯,这荒郊旷野的作鸳鸯,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若是不急,她真是舍不得喊停,可是若再气这郎君,他大约真是要弄得自己全身无力,走不得路。
所以她略是恋恋不舍擒住了那男人放肆手腕:“天冷寒凉,郎君可愿带我去个温暖之处,再续露水姻缘?”
凤渊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很少能气到指尖微颤的地步,听了她的话,他忍不住再次将她抵在了树干上,冷飕飕道:“闫小萤,你要干嘛?”
闫小萤却故意泄气道:“怎么还是你啊!还以为能换换人呢!”
话音刚落,她的内脏就要被铁钳大掌挤压出来了。
小萤只能识趣告饶,亲了亲他的下巴:“好了,你一挨过来我就闻出是你,若是旁人,我岂会让他?好好的郎君,偏爱拈酸吃醋!”
可让凤渊愤怒的,却不光是她故意认错人这一关节。
“你方才朝西,是准备去哪?”
小萤道:“五里坡有盐行分号,我总得寻个地方落脚啊!”
“然后呢?”凤渊嘲讽一笑,“你跟你义父的人马汇合之后,打算去哪?总之是不再回京城了是吧?”
小萤沉默了一下:“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只会拖累你。慕寒江这次不发难,只是以为我是个无害,救兄心切的女郎。若是他知我底细,岂能如此相容?到时候,你岂不是还要受牵连?假太子的事情,始终是个炸雷,会炸得你一同倾覆,再难翻身。”
说到最后,小萤的鼻子有些止不住的酸意,伸手搂住他的腰杆:“我……也舍不得你,所以让我抱抱,一会便好……”
凤渊没有动,任着小萤抱了一会。
小萤闭眼正在伤感,只听咔嚓一声,她突然抬头冷冷问:“你又给我拷了什么?”
此时她的腕子上又多了一副镣铐,就算想松开他的腰都不能了。
这厮还真是上瘾了,居然带着这个来接她。
凤渊像抱起婴孩般,就这么一把抱起了她,一路上了林子里早就等好的马车。
因着镣铐,小萤只能婴孩一样挂在他的身上,等入了马车,她挑眉问:“钥匙呢?不会又扔到湖里去了吧?”
凤渊垂眸看着她,然后将手伸到两侧,将她胳膊举高抬起又放下。
“女郎不是怕冷,要来个温暖所在吗?这里够不够暖?若女郎还冷,我这个童子身定也会叫女郎热起来!”
凤渊显然记着她在慕公子面前跟自己撇清关系的话,冷冷讽着。
小萤低头看腕子上的镣铐,不像犯人用的粗糙之物,乃是镶着金玉宝石的细致玩意儿,挨着肌肤的一圈,居然还有丝绸包棉的衬子。
倒像是奇巧工匠做出来床帏之用的奢靡之物。
他是从哪里弄来这东西的?慕嫣嫣说得真没错,郎君一长大,坏起来就有些无师自通!
小萤眼睛微微晶亮,想要张嘴说些不正经的,却被凤渊用嘴堵住,压根说不出话来。
当着慕寒江的面前唱双簧是假,可凤渊想要一辈子将这女郎锁死的阴暗心思却是真!
从女郎被带离王府的那一刻,他的人就跟踪监视,知道了慕寒江将她带到了别院。
本以为这女郎会当天夜里就逃出来,谁知她竟然在慕家呆了近两个晚上。
依着她的本事,岂有当天不能逃出的道理,那慕家到底有什么绊住了她的脚?
想到慕寒江含而不露看向小萤的眼神,凤渊这两夜已经被酸意泡透。加上他又担心小萤一个人真出了意外,一时间便是水火煎熬,差一点就闯入慕家,不管不顾地将她带走了。
如今这女郎又重新回到他的怀中,纤细的腕子衬着铁包银的链子,更显白皙纤柔,微微敞开的衣领子蕴着让人欲罢不能的奇巧风景。
奇峰秀美就在眼前,如何不能让人领略攀登一番?
可是小萤真的有许多话要与凤渊讲,只能翻身摁住了郎君,故意撒娇道:“好了,知道你在外面等得甚久,可是我两夜未见你,也是想得睡不着,你看我的眼睛,长黑眼圈了!”
就着车窗边悬着的马灯,凤渊只看到一张白嫩可爱的脸蛋,还真没看出她因为离了自己而变得憔悴。
小萤将脸蛋在凤渊结实的胸膛上又滚了滚,软语道:“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想离开京城。我偷听到了定国公和他属下的谈话,说是付安生当年听到了安庆公主与人密谋叶王妃遭埋伏之事。”
她提起这事,果然转移了凤渊的注意力,他慢慢坐直了身子,抱着小萤,听她讲述听到的事情。
“若真是安庆公主所为,不取她首级,我怎会离京?”
小萤说这话时,脸上带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带着腾腾杀意。小阎王的账簿记上人名,怎能不索命就轻易离开?
凤渊从来都不认为安庆的人品高尚,听了之后也无太多意外,只是伸手摸着她的秀发,淡淡道:“所以不离京,也不是因为我?”
这一页便怎么也翻不过去了?
小萤无奈道:“那你要怎样?我若当你侍妾,慕寒江是要掀我老底的!到时候你如何能在你父皇和朝臣面前自处?”
“嫁给我,别的都不用你管!”凤渊似乎早就想好了,眼睛都不眨地说出这话。
闫小萤真是要被他气笑了,若不是知他为人城府,当真以为他是牛头三皇子那等为爱昏头的莽撞儿郎了!
“行啊,你若能让陛下答应你娶一个长得像太子,名不见经传,出身卑贱,私下里还干着杀人越货勾当的女贼子,那我就嫁!”
小萤应下这话并不走心。凤渊不是堵着这口气过不去吗?她应下了又如何?
身为凤家子弟,从小到大,哪一样是由着他的?都是身不由己,在一盘富贵棋局里的棋子罢了。
不过偶尔奢梦,人人都会做得,他现在想做这种与她鸳鸯双宿双飞的美梦,她成全就是了。
甚至他想与她夜里做真的夫妻,她也不抵触。
总归这辈子,她还没遇到过像凤渊如此让她心动,又合胃口的野性郎君。
虽然他又疯又坏,被世人误解唾弃,觉得他不是良人,还总与她闹脾气。
可是跟他在一起,小萤能
真切体会到,他是从头到脚地爱着她闫小萤的——无论她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子,这份爱也是深沉不变。
哪怕她不像别的女郎那么循规蹈矩,甚至偶尔言语粗鲁,凤渊的眉眼里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的诧异嫌弃。
关于这点,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
可在王府里,她当着慕寒江的面大骂凤渊时,看着慕公子震惊得瞳孔骤然放大的样子,小萤才有所醒悟。
凤渊虽然有时会不咸不淡地嘲讽她不像女郎,却从来不会因为她的举动流露出半分的惊讶,而是沉默而坦率地接受她的一切。
就像她跳崖失败,第一次附在他的耳边,百无禁忌地大骂他时,凤渊也是波澜不兴,甚至眼中含笑……
不管她懂不懂闺阁礼法,会不会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凤渊这份看向她永远不变的稳定,却让从小漂泊无依,风餐露宿长大的小萤有种肆无忌惮的安稳感。
深有自知之明,并不打算爱人的小萤一不小心落下颗种子,待发现时,这份好感已经破土发芽。遇风狂长……
让她想要连根拔起,相忘江湖时,也略略有些费劲儿。
凤渊听了小萤不走心的承诺,倒是微微歇了癫劲,用高挺的鼻尖蹭着她的脸颊道:“这是你说的,别到时候不认。”
小萤心说,我拿捏不住你的心思,还拿捏不住你老子的?
让淳德帝答应?做什么春秋大梦?
不过表面上,她却甜甜一笑:我岂是随便撒谎诓骗人的?乖,快帮我解开,人家还想好好抱一抱你呢!
总之一通不走心的花言巧语,凤渊总算解了链子。
小萤拿起来好奇地看,待问清了这不光一副,乃是从上到下一整套时,那眼睛便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凤渊,似乎是想用在他身上,再任她肆意妄为一番。
待马车到了五里坡时,天色也开始微微发亮了。
小萤窝在凤渊温暖的怀里,香甜补了一觉。
所以孟准一撩开车帘时,看到的就是小萤像个猴子,缠在高大郎君身上睡得大梦不醒的样子。
孟准刚要瞪眼,那个一脸冷峻的郎君却立起手指摆出不要吵的手势,小心放下女郎后,才下车,拉着他走到离车一段距离才道:“萤儿一夜没合眼,才刚睡着。”
他这义父当的全然失败,没有看顾好义女,也不知回去跟闫山兄弟如何交待。
孟准忍着气儿道:“如今慕寒江戳破了小萤假冒太子的事情,她若再留京城,势必要有危险,我这就带小萤离开,回转江浙。”
凤渊只用一句话便打破了孟准的计划:“小萤查出付安生当年偷听的详情。”
孟准听了这话顿时眼睛发直紧声盘问。
可还没等凤渊说话,身后马车边传来小萤的声音:“只是略微探听,并不知事情来龙去脉,待我查清,再告知义父!”
凤渊回头看她,知道她是故意不让他说的。
至于为什么,太简单了。
她的义父刚刚平反,好不容易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可若他知道仇人乃是堂堂安庆公主,通过正经途径的伸冤之路必定困难重重。
也只有摸入毒妇卧房,手刃仇敌这一条不归路了。
小萤不想孟准再踏入昔日不醒旧梦,只想替义父了解梦魇,自然不准凤渊说。
孟准却心急还要问,被小萤模棱两可的话敷衍过去。
待二人独处时,凤渊问:“怎么又想一个人逞英雄?”
小萤摇了摇头,说道:“我就是有一点想不通,若付安生真掌握了安庆公主要命的机密。为什么公主只是将他截住囚禁起来,而不是杀他灭口?”
凤渊轻笑了一下,他并非想不到这点,只是压根不想给安庆公主寻找任何借口。
这点疑问在凤渊这里,就算想到也俨然不存在。
他淡淡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放过那老虔婆,所以……她为何要留付安生,重要吗?”
小萤没有说话,她也知迟早有这一日,到时候凤渊和慕寒江就彻底扯破了脸。
不管凤渊有多充分的理由,他都是慕寒江的杀母仇人。此恨绵绵不知又要在这对血缘兄弟间扯出多少怪诞恩仇。
所以若真有那天,倒不妨她做这个坏人,反正她跟慕卿也没有几多交情,原本就是交手数次宿敌,再添些仇怨也无妨。
不过她暂时不能回到瑞祥王府了,更不愿再去萧老前辈那接受捶打,便跟义父在一处,静待接近安庆公主的时机。
凤渊显然不太喜欢这样的决定,立在一旁沉默了片刻,便淡淡道:“你……若是偷偷走了,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那最后几个字,似乎放在砾石上磨过,吐出时带着扎人的寒芒。
这郎君是被她随口胡言落下了心病,小萤只能使出哄孩子的劲头,抱着他的腰摇晃:“好了,要不要我对天发誓啊!我就算走,也知会你一声的。”
这答案在凤渊那里显然也是找死。
不过凤渊懒得在谎话精的嘴巴里掏出什么肺腑真言,只是又深看了小萤几眼,才转身上了马车离去。
在凤渊走后,孟准竟然不知不觉长出一口气。
从认识这位年轻郎君起,孟准就被这人身上的邪气压得略略喘不过气。
人都道大皇子长得肖似先帝,还真有股压人的帝王气场。
所以他纳闷小萤这样年轻的女郎,怎么会跟那样不甚亲民,肃杀气重的郎君相处得如胶似漆。
如今眼见两个人好不容易分开,吃饭饮茶的功夫,孟准都抓紧时机教导小萤,大皇子不是良人,可千万别被他误了终身。
此时他们正在五里坡的面摊吃饭。小萤点了一盘香油炒面,可只吃两口便歇了,问其他人觉不觉得这面有些秽油异味。
小五他们吃得正狼吞虎咽,听到了这,还特意多嚼几口,纷纷摇头,表示炒面够咸,够辣,好吃极了。
小萤任着舌尖蔓延的重油味又吃了一根,终于领悟:不是炒面的问题,而是自己有点由奢入俭难!
入了京城后,小萤吃的饭菜要么是孙氏的家常烹饪,要不然就是凤渊根据她的口味炖炒的美味小菜,再不也是王府厨子的拿手绝活。
以至于养刁了口舌,竟然吃不惯这小乡摊子的炒面了!
小五看小萤有些食不下咽的样子,便厚着脸皮将她的盘子端来,一并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
小萤摸了摸还在饿的肚子,决定起身监督着摊主再炒一盘。
不都是那些食材吗?她就不信了,怎么可以炒得这么难吃?
摊主是个五十岁的汉子,刚抠完鼻子,就抓着绿豆芽往锅里放。
小萤忍不住呕了一下,试着劝摊主洗洗手再炒。
却被摊主横眉冷目地瞪着:“哪来的千金贵女?嫌脏,你去京城五两银子一顿的酒肆去吃啊!老子拉完屎也不洗手,抠鼻子怎么了?”
行了,小萤自觉这顿饭可以省了,一会看看有没有卖烤馍的,起码入了炉子烤得干净些!
就在她转身想走的时候,从一辆马车上走来一个穿着斗篷兜帽的年轻郎君,来到炉灶前,皱眉看着那摊主乌黑的指甲缝,冷声道:“将手洗干净,给我来两碗炒面!”
那摊主以为年轻郎君跟小萤一起的,这是搭帮结伙地找茬,立刻横眉用炒勺敲着锅边:“哪来的杂碎?老子偏不卖你炒面,赶紧滚蛋!”
那位郎君显然不似小萤这么好说话,突然伸手一下子钳住那摊主的腕子,利落一扯,伸腿将摊主踹倒在地,然后踩着他的后背问:“不会洗手?就将你这脏手剁掉算了!”
说完晃啷亮出一把弯
刀,抵住了那摊主的手。
摊主吓得哇哇大叫,连喊“好汉饶命!”
待那郎君撤刀后,便连滚带爬跑到一边水缸洗手去了。
按理说,小萤应该略觉解恨。
可是她方才立在一旁,只觉得那年轻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直到他亮出弯刀,小萤才猛然惊醒——这人不就是在毓秀村挟持了帝师夫妇的魏国歹人嘛?
第90章
只是那日,这领头的魏人蒙着面,而小萤也蒙着面,所以二人对面不相识。
这个魏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当那人将目光调转过来时,小萤走回自己的桌边,面朝马车坐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那个浓眉深目的年轻郎君在灶头倒了一碗热水,吹了吹气后,递给马车里的人。
而伸出车帘的一截腕子甚是雪白纤细,看上去是个娇养的女郎……
那摊主老实洗手后,便开始迅速炒面,看那架势恨不得早点送走瘟神。
待一盘炒面做好,那个浓眉阔目的郎君并不急着吃,而是将盘子端给了马车里的人。
只是那炒面似乎也不对马车里娇客胃口,只片刻功夫,那盘面就几乎被原封不动地送了不出来。
那郎君吃了一口,也嫌弃地将那面送了回去。
不过他给的银子倒是不少,那摊主的五官都快笑化了,一个劲弯腰道谢。
小萤心想:她是养刁了口舌,才吃不下那面,可是那个贼人,还有马车里的人,似乎跟她一样长了娇嫩口舌,看来二位之前的日子过得都不错啊!
待那人走后,小萤朝着义父和小五他们快速地打了个手势。
长久磨合的默契,让他们立刻心领神会,也不再吃,留下了铜钱在桌上便纷纷起身离去。
等几人拐了个弯儿,孟准低声问小萤怎么了?
小萤眼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低声道:“我们方才可能遇到了曾经劫持帝师夫妇的魏国人。”
孟准挑眉:“胆子这么大,犯了事儿不走,还敢到处招摇?”
小萤想了想:“他们可能还犯了别的事,想走也走不了。现在不光京城,周遭城镇的关卡森严,此时过关,必定要露馅,所以他们才在周遭城镇落脚。不过他们应该不敢入镇住店,只能在旷野马车里过夜,偶尔来这种乡郊的面摊吃一吃饭……”
孟准低声问:“怎么?你想拿下这贼子?”
小萤摇了摇头:“这人的本事甚大,身边的侍卫也身手不凡,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事不适合她出手,不过由凤渊来做就没问题了。他入兵部,正需要新的敲门砖。
而且拿住这人,才能查明当初流入魏国的庚铁源头,说不定能牵出那位隐着不露头的主上。
只是她跟凤渊约好两天一联系,到时候凤渊会派沈净过来给自己送信。
可眼下有突发情况,她得让小五回城,立刻与凤渊取得联系。
至于这马车,倒也不必跟得太紧,只需追踪车轮印记就可以了。
眼看着车轮滚滚,往五里坡的郊野而去。
小萤不远不近地跟踪着,假如这人当真是胆大刺杀皇帝的那位,那马车里应该就是贼人劫持的宫妃。
就是不知这贼人大费周折,劫持的是哪位妃子?
小萤首先想到的是几年前魏国和亲而来的那位公主,应该是她在魏国的亲人不忍两国交恶,而她在异国宫中接受白眼欺凌,这才助她逃出的吧?
那马车来到在一处郊野溪边,便停了下来,看样子,似乎打算在溪边过夜。
小萤寻了一处隐蔽树丛,干脆凑近些。
就在这时,马车里的女人下来了,待小萤隐在树丛后看清了女人的脸时,不由得嘴巴长得老大,能吞入一颗鸡蛋了。
只见那位身材娉婷婀娜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连太子凤栖原都有些高不可攀的嫡出表妹——汤觅!
小萤以前假扮太子的时候,曾经远远在宫宴上看过这汤家贵女一两次。
这贼人是疯了?居然劫持了陛下宫中最炙手可热的怡妃!
难不成当时的情况太过慌乱,所以贼人临时随便抓了一个当人质,不巧抓到了这位倒霉的表妹?
难怪京城封锁成这样!这是拿了陛下和汤家的脸,一起在地上用力摩擦啊!
那怡妃蹲下身子,撩着溪水想要洗脸,可是那水太寒凉,碰一下便收了手。
于是那个浓眉年轻人过来,用一个水壶舀了水,又吩咐人生火,将水加热,再供汤觅梳洗。
看着那个出手狠厉的年轻人细致伺候的样子,不像是对待敌国战俘,反而周全得好似汤家表妹的奴仆,带了些刻意讨好……
能孤身前往大奉的贼首,怎么可能是色令智昏之人?难不成,他们以前认识?
汤家的嫡女啊,如何能跟魏人勾结在一处?
就在这时,溪边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循声一看,原来是汤觅不知为何,居然给了那浓眉郎君一巴掌。
依着那人身手,用弯刀砍下汤觅的头乃是眨眼的事情。
小萤忍不住为汤家女郎捏一把汗,她恐怕要就此香消玉殒了。
那人似乎没料到会挨耳光,挨了一掌之后,面色十分难堪,一把钳住了汤觅的胳膊,大声道:“当初不愿带你走,是因为我地位不稳,自身难保!可你却背弃誓言,入宫伺候老男人!我不怪你身不由己,可你也别得寸进尺!”
那位怡妃却是微微一笑,依旧是惯常温良的语气:“身不由己?你既然知,为何又要陷我入这等绝境?”
那郎君抿了抿嘴:“我必须带你走!今晚入夜便会有船,等到我那边,便不会有人再威胁你了。”
汤觅冷冷一挥手:“以前年少不懂事,才会错许你这等意气用事的莽汉。如今才知,真正的男儿当如淳德陛下,你莫要浪费心思在我身上,等船来了,放了我,你自己走吧。”
那年轻郎君似乎努力压制了火气,低低又跟怡妃说了什么。
小萤支起耳朵实在听不清,便起身,准备带着义父离开。
可就在这时,义父的佩刀刮到了树丛的枝丫,发出咔嚓细微声响。
那人耳力超出常人,立刻出手。
小萤心道不好,身后有风声传来,孟准伸手格挡,才发现袭来的是一枚飞镖。
“什么人躲在那里鬼鬼祟祟?”
只见那魏人的两个随从疾驰而来,拦住了小萤和孟准的去路。
孟准很是机警道:“我闺女要找水喝,看到溪边有男人,便想等你们走了再过去。怎么这溪边是你们家买下的,连人靠近都不让?”
那两个随从架着刀,示意他们走过去。
小萤用背后的手给隐在暗处的兄弟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她与孟准便走到了那魏人的身边。
那魏人挑着浓眉,上下打量这对父女。小萤是惯会做戏的,微缩着肩膀,低头躲在孟准的身后。
她怕汤觅认出自己这张肖似太子的脸来,但凡她露出异样,都要被这魏人发现端倪。
不过还好,那汤觅似乎也怕被人看见,瞟了闫小萤一眼后,低头急匆匆上了马车。
于是那魏人便开口询问着这父女二人的身份。
孟准说自己是江浙过来的镖师,带着女儿去京城投奔兄弟,正好路过此地。
那人看着他黝黑的面皮,倒是走镖风餐露宿的样子,而且带着个脸蛋稚嫩,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女郎,也不像追兵探子的模样。
不过眼下他们正在险地,宁可错杀也不可错放,就在那郎君动了杀意的时候,马车里的怡妃突然扬声道:“那小女郎可会梳头?能不能帮我将头发整理一下?”
汤觅在皇寺被劫持,发钗都掉了一半,方才下车的时候,的确是鬓发散乱的样子。
那魏人听了这话,略微迟疑了一下,便看向小萤:“你会梳头吗?”
小萤怕
被他认出声音,也不说话,只是局促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个魏人还是有些犹豫,马车里的女人却闹脾气道:“吃不饱饭,也洗不得澡,连头发也不让我梳?你将我劫了,就是为了作践我?”
这闹脾气的大喊后,那魏人不再迟疑,伸手掏了一锭银子,交给了孟准:“麻烦你女儿帮我内人梳一下头发。”
孟准立刻摆出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笑着鞠躬道谢。
而小萤则怯怯上了马车,待撩起车帘时,她低头靠近汤觅,准备待女郎看清她的脸,发出惊叫的声音前,就捂住她的嘴。
谁知,还没等小萤发难,汤觅却先伸出手指摆在了嘴边,看着小萤的脸,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显然,她方才看到了小萤的长相,才不意外。
然后她看着小萤,语调平稳道:“头上的钗太重,你帮我都卸了吧,梳个清爽的发式就行。”
一边说,她一边用手指沾着一旁水杯里的水,快速在车厢底板上写:“你可是瑞祥王的妾?”
关于凤渊纳了个跟太子一样的妾室的传闻,已经传得漫天都是,看来怡妃也在宫中有耳闻。
所以当她看到个女装太子出现在眼前,立刻便认出了她。
说不定,这怡妃以为大皇子也在附近,这才引她上马车表明自己的身份。
小萤挑了挑眉,伸手沾水写道:“劫持你的是何人?”
汤觅垂眸顿了一会,又沾水写道:“是行刺陛下的歹人。”
汤觅分明认识那领头的魏人,却避而不谈,难道是怕自己的旧事被人之知晓?
小萤觉得这位汤家女郎当真是有趣,于是写道:“为何他们要劫持你?”
汤觅淡淡苦笑,伸手写下:“以我为质。”
小萤不再说话,在脚步声朝马车而来时,拿着一旁的梳子帮汤觅梳起头来。
而汤觅则伸直了腿,用裙子遮挡住了车板上的字。
那浓眉魏人探头往里看了看,车里并无异常,便撂下了帘子。
趁着小萤替她梳头的功夫,那汤觅再次沾水写字:“瑞祥王若能救我,我必感念!”
小萤却突然想到了一点,有些替眼前这个娇艳的女郎惋惜!
身为妃子,却被歹人劫持,无论她清白不清白都不重要了。
就算被救回去,也会像当年的叶王妃一般,除非一死,再也难以自证!
叶王妃当年好歹还顶着相助皇帝父子霸业的美名,淳德帝处于恩义,容得叶展雪一席之地。
可汤觅又凭什么?不过是有门户家世,美貌加持。后宫无足轻重的一个妃妾罢了。
所以小萤断言,汤觅若真得救回去,下场会比叶王妃更凄惨。
虽然她跟这位表妹并无交情,可从眼下的局势看,小萤突然觉得她跟着这男人走,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小萤的迟疑让女郎有些着急。她忍不住晃了晃小萤的胳膊。
小萤叹气,决定还是提醒一下女郎,于是写道:“你若回去,恐无容身之地。”
汤觅微微苦笑,认同点了点头,却写下:“我若被带走,两国必开战,大奉国库空虚,宜避战,还请大局为重!”
原来汤觅也想到了,却固执要留下来,并非要赌陛下对她的爱意几何,而是不想两国生变,生灵涂炭。
小萤一直来对汤家并无好印象。毕竟她接触的汤氏皇后也好,汤明泉也罢,都是腌臜人品,蛇蝎心肠。
可是汤家大族,也曾孕育过良臣贤相,参天大树,也不尽是长些歪瓜裂枣。
光凭汤觅能说出“大局为重”四个字,就证明她不是浅薄只知争宠的女子。
小萤看着汤觅沉静似水的眼眸,一时颇有些感慨,但眼下并不是抒怀的时机,所以她又在车板上给怡妃写了一行字后,便开始帮她梳头。
等小萤帮她梳完了头,便下了马车。
就在这时,马车里的女郎扬声道:“霍郎,再给他们些钱,谢谢女郎了。”
小萤心念微动“霍”?
魏国的皇室便是霍氏一脉。她之前果然猜得不错,这个浓眉郎君很有可能是魏国皇室的贵族!
难怪汤觅能说出她若被劫走,会让两国开战的话来。
若是皇帝的世家宠妃成为魏国皇族的玩物,那真是会引得朝野激愤,民间沸腾,不战不能平民心。
许是因为这一声心平气和的“霍郎”,那位郎君还真掏了银子递给了孟准。
孟准千恩万谢后,拉着小萤便走。
待走得远些。孟准才道:“你上马车的功夫,那年轻人盯着我动了几次杀心。怎么最后却轻巧放了我们?”
小萤笑了笑道:“怡妃娘娘不是说了,他就是个意气用事的莽汉。为了在佳人面前装好人,居然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就在这时,原本送信去的小五沿着小萤他们沿途留下的踪迹,急匆匆寻来:“不好了,五里坡已经被官兵团团围住,我根本就出不去!”
小萤刚开始的直觉是慕寒江追来了,可她一想,不对,慕寒江就算要寻自己,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那么便是追踪刺客的大奉官兵来了此地。
她料想得不错,当又回了曾经吃面的面摊前。
只见在面摊前正站着几个官兵,他们应该是肚子饿,跑来吃东西,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天这么冷,一会还要搜山,真他娘的不让人活了!”
而另一个人道:“快别说了,二皇子的差,你也敢抱怨?”
就在这时,远处有官兵在喊,说是让他们快别吃了,说是收到线报,已经发现了贼人踪迹。
当官兵急匆匆而去的事后,孟准道:“行了,既然有人来,那个可怜妃子总算能获救了。”
小萤却摇了摇头:“若是别人来还好,可来的是二皇子,只怕怡妃娘娘再也没有回宫之时了……”
此时,二殿下正穿着厚厚的披风,缩着脖子,冒着寒风坐在马背上,听着下属禀报军情。
这次陛下遇刺,龙颜震怒。若是能捉拿凶犯,便是头功一件。
这样的苦差事,原也轮不到二殿下,不过他手里握住啸云山庄的暗报网,赶在其他人前,知道了那挟持了怡妃贼人的下落。
于是商贵妃便叮嘱着二殿下及早赶到五里坡,在捉拿那贼人的时候,也务必要让怡妃娘娘香消玉殒在贼人的手中。
所以二殿下这才冒着寒风带人前来抓捕。
汤家因为这位怡妃,渐有起势,母妃最担心的是这个怡妃一旦坏了身孕,那她在宫中便彻底稳住了脚跟。
那个汤皇后被幽禁不久,就得了重病,整日胡言乱语什么“小贱人,莫害我”一类的胡话。
御医说,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所以商贵妃对要空出来的后位势在必得,绝不能叫这汤家的女郎再占了位置。
眼下有暗探来报,说是看见了刺客马车踪迹,他打算立刻带人过去。
能不能抓到刺客都不重要,顺势结果了怡妃,才是最要紧的。
当二皇子率人纵马追撵的时候,小萤居高临下,将山坡下马蹄滚尘的情形看个正着。
二皇子还真是得了主上的势,消息居然这么灵通,一下子就寻到了这里。
看他这么急切的样子,应该是帮他母妃除掉汤觅吧?
女人一旦嫉妒起来,可真够狠毒的,难道她怕汤觅成为第二个叶展雪,又活着回宫,所以才要斩草除根吗?
看老二这么能干出风头,小萤的太子之魂便忍不住开始燃烧,总想着再心疼心疼她的二皇兄。
想到这,小萤从小五的包裹里掏出了一套男装,然后对义父道:“义父,我的面具你可有带?”
孟准看着小萤利索换上男装,忍不住问:“你这是又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