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赢家
“特里普先生，这是您书，谢谢您慷慨。”约翰·泰勒将一本荷兰语版本书籍递到了站在他身后一位年轻人手里，面带笑容地说道。
他归还是一本在联合省出版、行书籍《机械原理》，主要讲是一些常见机器运作原理及主要零部件维修、制造。在东岸属于比较老书籍了，但非常经典、实用，其很多内容即便到现在仍未过时。
当初东岸人与荷兰人关系好时候，曾经密集转让过一批所谓过时技术，这《机械原理》应该就是那时候在荷兰出版、行。就是不知道为何，这联合省与英格兰也就一海之隔，为什么《机械原理》在阿姆斯特丹行这么多年了，为何仍未在英格兰这个堪称欧洲“机械制造之乡”地方流行开来。想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这个年代知识传播是有价，书籍（特别是包含大量知识书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阅读，且各种排他性质行会存在也极大阻碍了人们去获取知识动力比如某个铁匠自学成才也没法开业，因为没有行会熟人介绍，这极大挫伤了人们获取知识积极性因此知识传播相对缓慢。
就像眼前这位面容青涩英格兰青年，为了学习这本《机械原理》，他还不得不想办法学习了一些粗浅荷兰语，然后靠着连蒙带猜（《机械原理》图比文字多），才算是啃下了这本令他感到收获巨大书籍。与此同时，他也更加渴望看一看《机械原理》汉语版本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以及类似《机械原理》更多汉语书籍。
只是学习汉语代价是昂贵，并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学徒工能够承受得起。之前有一位老好人愿意免费教自己荷兰语就已经是上帝保佑了，他实在无法想象有人会免费传授他汉语知识毫无疑问，那是贵族们才有专利，以如今汉语人才稀缺程度，即便是伦敦上流社会家庭，也不是人人都请得到这类教师，遑论泰勒这种底层劳动者。
“小约翰，我只是不想浪费了你才华。”同样非常年轻特里普先生信步徜徉在充斥着叮当声机加工车间内，一边注视着那些正聚精会神加工着枪机部件工匠们，一边说道：“你负责中央动力车间蒸汽机在过去三年内是故障率最低，没人能比得上你。这有力保障了工厂生产，我很欣慰，约翰。从明年开始，你周薪将上涨为四先令，如果你需要话，我办公室里藏书都对你开放。你才华是独一无二，我不想它被浪费了。”
约翰·泰勒听后一阵感动。当初他走投无路之下到这个“外来人”开工工厂内求职，一晃已经五六年过去了。这五六年间，他花费了不知道多少辛劳和汗水，才最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很骄傲，为是自己远同龄人成就，同时也更谦虚，因为他从那些充满魔力机械和数学书籍中看到了一个全新世界，认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有些时候甚至庆幸。如果“大好人”特里普先生没有从阿姆斯特丹来到伯明翰创业话，那么他也许将和小时候绝大多数伙伴们一样，要么成为一个肮脏、辛苦、愚昧牧羊人，在乡间渡过一生，看到每一个老爷都要匍匐在地，亲吻他靴尖；要么就是成为一个廉价雇佣兵，像追逐血腥味鲨鱼一般追寻着每一场战争脚步，然后在酒精和妓女麻痹下，腐烂在潮湿泥泞战壕内。
这就是绝大多数底层人民一生。他们没有资本或权利接受教育，只能充当廉价炮灰或劳动力，为上流社会燃烧自己生命，贡献自己血汗，除非你能够在这个过程中获得质变，提升自己阶层，但这又何其难也。
约翰·泰勒无疑是幸运。他在自己少年时代就遇到了仁慈维克多·特里普先生，以及一位愿意向他传授知识和语言荷兰老工匠。他们都是厌倦了联合省无休止内斗以及始终挥之不去战争阴影移民，他们从海那边而来，带来了英格兰急需资本、技术以及新理念，给英格兰略显沉闷空气中注入了一股清流，泰勒这个幸运儿就是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一生难得机遇。
他誓将为大好人特里普先生工厂奋斗一生，这不仅是因为特里普先生给了自己过一般熟练工匠高工资，同时也因为特里普家族在阿姆斯特丹本就是一个响当当家族，是值得自己追随。
泰勒隐约听说，特里普家族在十多年前一度包办了联合省海6军武器装备生意，同时还在瑞典拥有铜矿、铁矿及多家冶炼工坊，生意做得很大，是联合省著名实业家族。不过在奥兰治亲王上台执政后，这个家族虽然仍然包揽了不少军火生意这就是两头下注好处，任哪一派上台都少不了自己好处但同样也受到了诸多新兴家族挑战。因此，在慎重考虑之后，特里普家族便像当时许多荷兰资本家一样，开始往同为新教国家英格兰转移财产和技术，以便在未来获取更大利益。
英格兰作为欧洲工业技术最鼎盛国家，受到荷兰实业资本青睐其实是可以理解，更何况这个国家还是新教国家，海军实力强大，不虞外敌入侵，堪称是极好避风港湾，因此从第二次英荷战争结束之后，大量荷兰商人、技工和学者便蜂拥进入英格兰，给这个国家展注入了新动力。
如今这个趋势仍然在持续。随着英国与欧6各国在工业技术上逐渐来开差距如今蒸汽机在英格兰已经应用得非常广泛了，说遍地开花可能有些夸张了，但应用广泛四个字却是当得起以及法国对低地地区现实军事威胁，荷兰精英分子们越来越不安，因此投资、移民英格兰已经渐渐成了风潮，以至于英格兰人什么都不做，每年经济都能增长一大波，因为有外来资本和技术涌入。
此外，法王路易十四对胡格诺教徒迫害也促使大量法国精英分子流亡英格兰，变相加强了他们实力。你还别不信，胡格诺教徒在法国虽然占总人口比例不高，但多集中在工业、商业、艺术和思想领域，整体社会地位较高，掌握财富也更多。比如柯尔贝尔曾经就担忧，路易十四针对胡格诺教徒行为可能会导致法国贸易收入减少，其原因就是进出口贸易中有相当一部分掌握在胡格诺教徒手中。
因此，当越来越多胡格诺教徒因为害怕路易十四宗教政策而选择移民英格兰后，就又给这个国家工商业展注入了一针新强心剂。从这个角度来看话，英格兰这个岛国当真是最近二十年来欧洲大赢家呢。没打什么仗，没花什么钱，就获得了大笔资金、技术及精英移民，同时还有随之而来海外关系、市场人脉等等，好处真是一言难尽。
与他们相比，死伤了大量人命，耗费了无数钱财，同时更是极大恶化了自己国际关系法兰西王国，虽然占了不少土地，但真很难说是第一赢家呢。英格兰这会隐隐有那么点欧洲反法势力大本营意思在内，自然而然地吸引各反法国家财富、技术和人才，说是第一赢家似乎也说得过去。
当然处在约翰·泰勒这个层次可能还无法理解这些高深东西，那是特里普家族直系成年男子才会学习内容。现在泰勒，还只是刚获得了一个堪称伦敦体面人工资水平，同时内心中隐隐对远在南方新大6那个技术先进、社会文明国家满是憧憬，幻想着哪一天挣够了钱，就买一张前往东岸船票，到那个向往中地方去看一看。
他觉得，哪怕不会那里语言也没关系，凭自己维修、管理蒸汽机水平，去了总不至于找不到工作。他可以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在那个知识圣殿中自由自在地学习，然后回到英格兰，让曾经看不起自己人都大吃一惊。
抱有和泰勒一样想法人其实很多，多集中在学术界和工商界。学术界人经常探讨东岸各种制度，包括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军事制度等等，同时也对这个国家秉承诸如自由贸易、人民权利等思想进行研究，然后以此作为对比，反思本国腐朽、落后制度及文化。
与学术界相比，工商界人士认识就更加深刻了，那就是东岸高工业技术、航海技术、金融体系、商业体系以及由此产生人一等贸易能力，从来都令他们目眩神移。但这种东西却也没法复制到他们国家，原因无他，国情、社情不同，文化传统也不一样，强行移植过来只会水土不服。更何况，本国还有很多腐朽传统和制度掣肘，不如东岸人一张白纸好作画，执行起来总是非常艰难。
但不论怎样，东岸人成功是毋庸置疑。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能够再装模作样对其视而不见了，即便是最腐朽落后天主教世界，也在连番被暴打之后开始求变。只可惜东岸这个国家很少接受外国留学生，即便有也必须是他们批准，因此想要系统地学习东岸知识、了解他们体系何其之难也，不在他们社会中长期生活话根本不敢说了解，而这也导致了每一位在东岸生活过一些年头人都成了各国君主、政要座上宾，人才难得啊！
维克多·特里普在英格兰经营步枪生产工场数年，生意不错，利润不菲，与伯明翰乃至伦敦英格兰传统贵族、商人团体也维持着一个不错关系，可以说是移民到英格兰荷兰商人中较为成功一员了（当然这也和他强悍家族背景不无关系）。不过即便如此，他现在依然有放下手头工场，前往东岸走走、看看冲动，看看那个在欧洲市场上经久不衰地提供大量廉价工业制品国家，到底神奇在什么地方。
维克多·特里普觉得这很有意思，是一段全新体验，即便可能会耽误自己数年时光，导致在家族新生代竞争中暂时落后于别人，但这一切仍然是值得，因为这段生涯也许有助于自己突破瓶颈上限，达到以往自己不敢企及高度。
从这个角度而言，泰勒、特里普其实都是一类人，即便他们现在身份、地位、财富相差巨大，但在对东岸向往程度上，却是高度一致。而这样细究起来话，在欧6局势动荡不安这几十年中，东岸共和国又何尝不是一个大赢家呢？他们提供安全、稳定环境吸引了意大利资本，通过达工商业吸引了欧洲较开明联合省、英格兰和北德意志商人、学者和技工，通过强大海上力量（这是靠几次硬碰硬海战打出来名声）吸引了一票地中海国家合作，并以此不断壮大己身，实现了良性循环。
如今东岸共和国人口已逾六百万，经济实力强悍无比，军事方面投资也在稳步增加，国家根基可以说是固若金汤。而欧洲人也在挣扎了数十年之后，终于开始了痛苦转型，资产阶级力量日益壮大，社会思想日趋活跃，慢慢开始向现代国家方向进化（虽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今后必然要与东岸之间展开全方位竞争，虽然其胜算因为国土、人口和资源因素而非常小，但这种竞争却是不可避免，其时间跨度很可能也会延伸到几十乃至上百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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