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石钟山禅寺内，夜不能寐郭普夏披衣起身，就着窗前明亮月光，挥毫写下了白居易这《忆江南》，似乎是在寄托着什么。
是了，他一定是在追思原本江南好风景！之前已经乘坐炮艇巡视过长江沿岸多处郭某人，对于最近愈演愈烈战火多多少少有些忧心。在这江西生活了这么些年，他对这片土地也有些感情了，并不愿意看到很多朝夕相处人被战火波及卷入。只不过这种事情又怎么是他这么一个驻顺国全权特使能够左右呢？
中国大6上人民，从来就是大一统坚定信奉者，那是一定要打个你死我活，直到最后统一天下为止。即便历史上南北朝或藩镇割据年代，各个地方势力内心之中所想所思，也是如何积蓄力量，动战争，进而煎饼统一掉对方。也就是说，即便处于分裂时期，中国人也无时无刻不在酝酿动统一战争，这种对大一统执念确实可怕，也是这个国家能够在后世两千年时光长河中始终维持基本疆域甚至在最后三百多年还有所扩大最主要原因。
这样国家，如果东岸没做好全面入侵准备话，确实还是离远一点好，否则恐怕会吃大亏。对于这一点，在江西、湖广一带生活多年郭普夏，觉得没太大问题，就拿大顺这个地不过三省地方割据政权来说，他们皇帝李来亨登基后始终没有彻底放弃一统江山、定鼎中原梦想，为此多年来他一直在想尽办法提升他治下这个已经迅蜕变为地主阶级代言人国家综合实力。
大顺如此，昆明那个还打着大明旗号偏安小朝廷难道就没想过吗？不，他们甚至一直公开宣称要驱逐鞑虏（现在不提消灭闯逆余党了）、恢复大明，哪怕他们几年前刚被吴三桂揍了个鼻青脸肿，但这种政治正确口号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另外，浙江鲁王政权难道内心深处就没有过那么一丝侥天之幸遐想吗？怎么可能！都是前明宗室，都是一样与鞑子战斗，难道谁都甘心屈居于人下么？即便鲁王愿意这样，那些跟随他多年将领、文官们同意吗？显然答案也是否定。
当然诸如福建郑氏、广东李氏以及清国那头四川吴氏这种割据势力，其最大愿望应该就是割据一方当土皇帝了。至于说问鼎天下，他们应该还没这么想过，与大顺那帮人还是有着本质区别。
这次因为左营刘忠贵部数万人马浩浩荡荡入川引起清顺战争，现在已经愈来愈变成了一场全面战争。双方加起来过数十万人在湖北、江西、安徽、四川等省区之间展开迭次大战，场面空前壮观，比起同时期欧洲展开大战也丝毫不逊色——在那场战争中，法、荷、西、奥及德意志诸侯组成主战场上，各方投入兵力加起来也差不多达到了六十万人规模，次要瑞典、普鲁士、意大利、丹麦及北德意志诸侯军队，加起来也有十多万人，一如中国大地上浙江、贵州、甘肃等分战场上那十多万各方军人。
整个世界几乎都在同一时刻疯了！郭普夏原本在马当要塞（现在这个要塞停泊着不少舰船，守军也已经换成了一支约五百人东岸守备队）日子过得好好，只可惜顺军与清军在江西、皖南连番大战，清国统兵大将、第三任续顺公沈瑞（沈永忠之子）屡次率部突入江西东北部，与大顺江西节度使郭世安（他现在只能管江西北半部分了，与郭升时期不能比）厮杀不休，互有胜负。
在这种情况下，驻守在马当要塞内东岸人也有点坐不安稳了。虽然这座要塞经营多年，坚固异常，但说到底只有五百多兵丁，即便临时加强戒备，再增兵，也只能扩至千人。再多话，要塞可就容纳不下了！
一千人守备力量，外加坚固城墙和众多火炮，对一些文明层级较低国家兵，估计是坚不可摧，比如当年在印度海岸筑垒葡萄牙人面临印度土邦兵马围攻时，打出那奇葩战损比。不过清廷显然不是印度南部土邦那种弱智政权，清兵也不是那些愚昧落后、装备奇差、组织不力土邦兵马，因此如果他们调来足够多火炮，不惜人命围攻话，东岸人怕是也守不住，最终只能灰溜溜从江面上突围逃走。
因此，在考虑到以上这些情况后，东岸人主动与大顺方面联络，当算将双方贸易地点改到更西面湖口县，大顺境内药材、粮食、瓷器、竹器、绸缎、猪鬃等特产商品均运至此处，东岸人出售给大顺战马、火枪、甲具、刀具、炮筒、重型马车、弹药包、帐篷、工兵铲乃至少数奢侈品，也同样运到湖口县码头，大家一起进行交割结算。之所以这样，主要是防着被清军突袭一股脑儿端了，造成重大损失。
这次郭普夏就带着一支由8艘72吨级小火轮、4艘内河浅水炮艇组成船队，一路上溯抵达了湖口县码头驻泊。双方进行贸易期间，他闲来无事，便在主人邀请下，逛了逛周围景致，晚间就宿在石钟山这儿一家建起没多少年禅寺内。
这家禅寺据说是郭升死前几年出资修建，为是还愿。如今斯人已去，石钟山禅寺香火却日渐旺盛了起来，并且还时不时地得到附近官绅、商贾馈赠，这大雄宝殿是修得富丽堂皇。不过再宝相庄严丛林，在面对如郭普夏这一层级贵客上门时，依然不得不放下自己架子，忙前忙后地迎接了起来，方丈甚至还将禅寺内最好一间上房腾了出来，供郭某人休憩，同时还全程陪伴，谈诗论画、煮茶对弈，服务得好不周到。
不过许是白天午觉直睡到太阳西沉缘故，此刻郭普夏已经了无睡意，于是干脆推开房门，示意睡在隔壁匆忙起床副官和门外哨兵不要大声喧哗，然后走到了禅寺外面，看起了夜景。
“此时东岸大草原，大概正是春播时分吧，一个充满希望季节。这个时候乡下，农人们正在炮制种子，合作社管理者们应该也在满世界租赁农机，外国商船队也差不多开始6续抵达港口，参加一年一度商品博览会。”轻嗅着略带潮湿空气，耳听着湖面上波涛声，郭普夏用一种分外惆怅语气说道。
“长官这是思乡了吧？”草草披了一件大衣副官，也不顾地上霜露，直接坐到了郭普夏身侧，说道：“做完眼前这一趟任务，郭长官您就可以回马当去舒舒服服地收拾行李，等待船只归国了，这可是令我等离家日久人羡慕不已啊。”
其实，郭普夏去向基本已经定了，那就是回国担任宪兵司令部几个副司令之一，算是比较清贵职位。本来他预想是担任远东地区宪兵司令，接据说已经病重卧床很久魏博秋魏副司令班，只可惜这个美差让别人领走了，他是无福消受，只能带上行李回本土任职，说起来多多少少也有些不甘心。
不过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比起如今打生打死、乱世人命贱如狗长江流域，他生活又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羡慕了，即便是那些此刻威风凛凛军阀、将领们，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命运是什么，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想求他郭普夏这种安逸生活而不得呢，所以还是知足吧。
“做完这一趟任务，嘿嘿，这任务又岂是这么好做……”郭普夏将军帽摘下来放在手里，看着有点点渔火鄱阳湖面，苦笑着说道：“我们本是军人、本是情报军官，本土让我们兼职做商人和外交官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让我们兼职做起了人贩子，这活还真是越来越难办了呢。你昨天刚从西边湖广一带归来，给我说说，搜罗人口事情做得如何了？”
“做得不怎么样！清、顺两军在进行拉锯战，地方上百姓不够逗留，全跑山里面或躲后方去了。我们在那一片通过多年积攒下来生意伙伴关系四处搜罗，一些顺军军官也给我们开了方便之门，可一个月下来仍然只搜罗了不到三千人，基本都是实在混不下去百姓。当然还有少许是清、顺两军溃兵乃至逃兵，不敢回军营，也不想在那片烽火之地待着了，于是投奔了我们。总而言之，如果不是实在困难话，应该没人会跟我们走，唉，这工作真是难做。”副官听郭普夏这么一问，也是苦笑着回答，言语间颇多抱怨。
“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强制任务。湖广前线战争，规模、烈度还不够大，别看双方三四十万大军压在这里，可真正交锋却不太多，堡垒林立、河湖纵横，不是个理想交兵之所。可惜我们现在还无法深入四川啊，吴三桂一死，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川省素来富庶，人口众多，故各方势力谁也不肯放弃，我估计川中还要混战个几年，直到一方彻底精疲力竭为止。可惜啊可惜，这么好趁着战乱搜罗人口机会，我们竟然没法利用上，真是可惜了。”郭普夏用一种略带遗憾语气说道。
他曾经跟随顺军左营入川考察过一次。在那次行动中，他通过自己实地观察及周围人叙述，认识到了“天府之国”到底有多富庶。这个在明末朝代更迭之中被破坏得还不算严重省份——早些年只被张献忠占领过一阵子，且人家也是当做基业来经营，杀戮不重，后来吴三桂率军入川，因为起了将其作为封地念头，也约束住了手下，没多造孽——经过最近数十年和平岁月，恢复得较快，虽然和前明万历年间鼎盛高峰还没法比，但也相当不错了，在此时中国大地绝对是一个大省、富省，若被顺军夺取话，那么其实力骤增是毫无疑问事情，故清廷拼了老命也要和他们争夺一番。
目前，cd吴三桂已死，其子吴应麟虽然得继大位，但吴氏集团这个整体已经不可挽回地走向了崩溃，其核心老臣、统兵大将只有很少一部分效忠吴应麟，帮着他勉强守着cd府，其他官员、部将，大部分降清——其实也不能说降清了，因为严格来说四川也是清国一个省份——少部分军官或出于民族主义情绪，或出于其他考虑，带兵投降了大顺方面刘忠贵、张能二人，而文官和地方上一些士绅，则对前明仍念念不忘，投降了南明。
因此，现在偌大个四川，除cd府仍勉强处于吴氏子孙控制之下外，其他府县基本都已被瓜分，形成了清、顺两军对峙厮杀，南明躲在一旁准备偷机局面——当然他们现在最主要工作，还是劝降驻守在贵州北部吴军残余，收复全省，以作为云南屏障。
东岸人预计，贵州估计很快就会落到孙可望等人手里，四川南部一些州县大概率会落到从曲靖府前出南明大将李定国之手。东川目前没什么疑问了，张能已经坐镇重庆，刘忠贵刚刚大破张勇，局面大好，清廷能够保住川北地区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反攻入东川实在不现实。至于说四川最精华cd平原归属，就要看清、顺两方最终决战结果了，谁胜吴应麟估计就会投降谁，这一点毫无疑问。
“四川局面在未来一两年内就要渐渐明晰，中国局面也将出现大变。你们不要再惋惜人口事情了，还是把重心渐渐转到这上面来吧。嗯，最近好好整理一份报告，有关清、顺两国方方面面报告，包括军事、政体、商业、农业、工业、外交等都要写，这对上级判断下一步行止，有很大参考意义，就忙这个吧。”郭普夏最后说道：“快点写，争取在我走之前让我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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