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普夏刚刚从郧阳府返回，老实说，这一路上并不太平。
去时候，为了防止被清军细作侦悉，他是在位处顺军控制区武陵县下船，然后一路跋山涉水，历时数月之久，在左营派来接应部分精兵护卫下，艰难前行，绕了一个大圈，才最终抵达了刘忠贵大营所在地房县当然，他此番行动也是提前给长沙李来亨报备过，但不知道是不是认为东岸私下接触其朝内统兵大将而不悦缘故，李来亨始终没有只言片语过来，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就这么含糊着了，也是诡异。
固然，东岸人私下里接触顺国统兵大将是不妥，但问题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如此。当年李过在位时候，因为局势艰难、朝不保夕，再加上他又是刘芳亮、袁宗第、高一功等父一辈老将推举起来，因此给予了各营极大独立自主权，自己独独掌握中营和后营。
当时是也，东岸人援助物资很多是通过船只运抵湖北前线，直接放到各营手中，这在战时并无不妥，不过在渡过了生死存亡关头这些年，东岸人这种援助方式就显得有些扎眼了，因为这很容易被人理解为邀买人心。不过李过在位时比较厚道，没对这事说什么，但现在李来亨即位了，有些事就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那又如何呢？以郭普夏骄傲性子，是不屑于考虑顺国人会怎么想。在他看来，大顺这么一个国家，完全就是东岸人扶持起来，不然坟头草都长老高了。东岸人想做什么，给你报备一下已经给予了充足礼貌了，难不成还要等你长沙小朝廷批准才能成形？
东岸人如此“无礼”，左营刘忠贵自然不行，毕竟他名义上还是大顺臣子，而且真没什么反意，只不过稍微有些跋扈罢了，故还是派了一些使者前往长沙，携厚礼拜会，向新君解释一二，虽然这样做有多少效果只有天知道了。
房县是左营老巢，直面两方面军事压力，左边是盘踞川中吴三桂集团，右边是清军襄阳大营，哪边都不是好惹，自来守得那是异常艰苦。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大顺左营七万余人马占据郧阳府、夔州府部分地区钉在清军两大集团之间，将其整体割裂了开来，这种战略上好处也不可估量，因此大顺朝廷对左营（包括在商洛山一带活动贺珍父子所部）支持力度也是蛮大，就是为了让他们能持续地在清军侧翼制造威胁。
郭普夏抵达房县时已是1669年春天了，这个山区小县市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居民们起码有过一半是操陕甘、湖*南、河*南口音，显然是顺军家属体格、气色、穿着也还不错，这都是能直观反映一地生活水平指标。
当然了，房县生活水平不错，并不代表左营治下所有地方都如此，这也是不可能。事实上，以顺军掌握郧阳府、夔州府十余县数十万人口来说，供养数量多达七万大军是相当吃力（有时候也得接济在商洛山中屯垦贺珍所部近二万人），不靠外部协饷单靠自身几无可能粮食、药品、军械、布匹、生活用品等等均无法自给。
但由于左营盘踞郧阳府、夔州府一带蛋疼交通条件，外界物资运输过来损耗颇为不小，时间长了长沙方面也有些肉疼，故很多时候还是得靠左营挖掘自身潜力，提高生产力，减少对外界物资依赖至少得把最最消耗运力粮食运输数量给减小下来。
所以，你便看到了，在素来多山、号称贫瘠郧阳府、夔州府一带，左营大量种植了库页岛大泊植物园培育土豆、红薯、玉米等杂粮，将以往很多完全无法利用土地也给利用了起来，这在多山丘陵地带极为重要。毕竟，在郧阳、夔州一带，平地想来都是比较宝贵，必须用来种植主粮，但除开平原之外山地，面积更是广阔，不利用殊为可惜。
以往当地人只能种植一些豆子、蔬菜什么，利用率较低，严重影响了粮食产量。但在李过时代便从东岸引进了适应东方气候土豆（穿越时土豆本就适应东方气候）、红薯等美洲作物之后，很多土地便也被利用上了，这极大提高了左营辖区粮食产量，进而提高了控制区人口数量，使得其能够支持一支数量较多兵马长期作战，虽然仍然需要从外界输入不少粮食和其他物资。
不过，虽然引进了外来农作物，将以前很多无法利用土地也给利用上了，但左营辖区大部分州县百姓日常生活仍然是不甚宽裕，甚至可以说是艰苦。毕竟，供养九万多大军（含贺珍父子率领近二万人）开销是极为惊人，当年中唐藩镇割据时代田承嗣魏博镇二十余县，最初不过才养兵八万，后来看百姓实在难以支撑才裁撤到了四万，由此可见养兵艰难。
郧阳府、夔州府被顺军控制不过十多个州县，土地、人口都及不上地处华北平原魏博镇，就算生产力比那时高也高得有限，故即便在大量引种了土豆、红薯、玉米之后，以当地数十万人口规模委恃以支撑，故刘忠贵、贺珍这个武装集团还是极为仰赖长沙朝廷支援，或许这也是他们多年来并无丝毫反意原因吧当然了，从外地协饷是一回事，自己屯垦又是另一回事，刘、贺武装集团辖下九万多大军，倒有过一半被划为了后备军，平日里除出操训练外，也得种地开荒，一如古时军屯，以减轻粮食物资消耗。
郭普夏一路行来，经顺军控制建始、巫山、大昌诸县，感觉当地百姓生活确实比较艰难，面有菜色、瘦弱不堪人那是随处可见。据随行顺军左营老兵介绍，隔壁吴三桂辖区内对百姓压榨也很酷烈，大家日子彼此彼此，撑死了顺军这边稍难一些罢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估计大差不离吧。
因为，郭普夏也隐隐听说，北京少年天子康熙最近频频诏，督促吴三桂整顿兵马，力图在南方有所突破。不然话，整日里待在川中，尽拿些“大破贼军，斩数十”之类捷报糊弄人，然后大肆要钱要粮要械，像个什么话？当朝廷是傻子么！
因此，吴三桂这个老乌龟最近也有些扛不住了，打算动弹一下。而且，他年纪也大了，对虚名一类东西追求日甚，听说康熙许诺一旦攻下云贵，将会把云贵川三省都交予其管辖，并且恢复平西王爵位。如此厚赏，令吴三桂颇有些动容，毕竟多年来他追求可不就是割据一方，称孤道寡么？
至于说造反称帝，那就是个笑话，吴三桂本人其实是没什么这方面意思，历史上若不是康熙逼得太急，不给“老干部”面子，他吴三桂又何尝会造反呢？更何况，现在清廷，虽然未能一统天下，但还是足够强大，吴三桂也无把握能够击败号称拥有百万军队满清朝廷，即便这会连年遭灾，水旱煌震频，但屯驻在南京、襄阳、陕甘一带诸多精锐兵马都未曾轻动，吴三桂实在没信心能与满清朝廷正面相持。所以，不如做个逍遥平西王更为自在，前提是康熙小皇帝真能够信守承诺，而自己也能建立说得过去功勋。
基于这个考虑，从去年下半年秋收后，吴三桂便在川中大肆派捐课税、征募兵员、筹集粮草、打制军器，为战争做好充足准备，这令他邻居们都大为紧张。据悉，吴三桂本有五万人马，其中颇多当年辽东老底子多来自宁远本部及吞并山海关总兵高第兵马，后来又借故吞并了不少南下支援川中陕甘绿营，整体较为善战装备不错、士气不低，战斗力还是很可观。
这次一动员起来，以川中富庶，将军队规模扩大个一倍应该问题不大，虽然战斗力可能会有所降低，但对付下南明那帮歪瓜裂枣应该不至于太难。其中唯一变数，大约就是南明朝廷在接纳了昔年大西军流亡势力后，如今除了地方上明军之外，朝廷直属军队几乎尽为“西贼”掌握，战斗力比起几年前有了不少提升，吴三桂南征话能不能取得预期胜利也不好说。
再者，据说张献忠几个干儿子如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人都是一时之杰，如今南明那条破船形势又很危急，大家也没什么好争，因此勠力同心之下，携整顿完毕六七万大军，辅以地方上数万明守军，未必就是大败亏输结局了。而一旦吴三桂不能迅取胜，以大明在西南深耕三百年遗泽，当地数量多如牛毛土司蛮酋们几乎肯定会跳到南明一方，届时吴三桂不要弄巧成拙，反被人攻入川南啊，这也不是没可能事情战争不确定性，从来都是极大！
西南局势出现如此重大变化，也是郭普夏此次前来接洽顺国上下最主要原因。虽然这个消息目前还只是风传，但可能性很高，左营派到川中很多习作都给出了明确信号，即四川目前正在酝酿大战，矛头不知指向何方、规模不知如何，但攻伐云贵可能性极大，也就是要拿南明开刀了！
清军这种举动，说实话让人有些疑惑。固然，凭吴三桂能力及川中多年经营积攒下来本钱，打南明把握应该是不小，即便是在没有鞑子朝廷大举援助情况下事实上不可能一点援助没有，屯驻在川中三千满蒙八旗也会上前线督战，另外陕甘可能也会派个两三万绿营南下意思意思但问题是吴老贼有这么好说话吗？这厮多年来一直玩养寇自重把戏，从满清朝廷那里骗了不知道多少粮饷器械，实质上处于割据状态。
这种军阀，会这么好心为满清朝廷卖命？有点让人想不通了。
但不管想得通还是想不通，吴老贼在川中进行动员是事实，在夔州府前线与吴军对峙左营上下倍感压力，不但一些精兵强将开始6续西调奉节、巫山一带，就连刘忠贵本人不日也将率领本部西进奉节，遥观局势不过驻守在巴东、兴山及郧阳府与清军交界处部伍却不能撤，因为他们也在事实上被清国襄阳大营给牵制住了，虽然如今清国看似正忙于赈灾，无暇他顾。
郭普夏就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来到了左营辖区，与其一同过来还有五百杆簇新32-丙式燧步枪及几门6军轻型小炮（大炮因为重量原因而无法远道运来），作为给自刘忠贵以下左营将士们礼物，勉励他们继续坚守前线，不要悲观、更不要泄气，要相信清军没有足够实力打败他们云云，反正就是忽悠他们继续为东岸中国平衡政策卖命。
由于刘忠贵前些时日带兵前往谷城一带威慑清军，尚未回返房县，故出来接待东岸使者是左营宿将刘国昌，也是东岸方老熟人了。此君当年因为不忿李过“修正主义”政策，再加上大嘴巴得罪人，在左营内人员也不咋滴，因此被一脚踢到了宁波府东岸人那边接受整训，帮东岸人守了多年边疆，在宁绍一带与清军多次激战，后来也参与过规模宏大淮安府之战，也算是经历丰富了。
淮安府之战结束后，刘国昌等人率部返回大顺，由于其部人数众多（在淮安府一带招兵买马，部众由四千余迅扩充到了两万余），装备不错，战法也还算新颖，故在回返左营体系后，也成了左营这个大山头里一个小山头，地位相当不低，故这会能被留守诸将推举出来接待郭普夏等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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