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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夏日开始,京府周遭水道便日益繁忙起来。大量载满货品舟船源源不断沿大江溯游而上,转入涂水。
对于这一情形,京府诸人也都不觉意外。毕竟驸马都尉沈哲子在京府人望也是极高,其人一举一动在此境都是广受关注。驸马要大力经营涂中,自然要从京府抽调物用。
可是渐渐,人们便现了不同寻常之处。水路繁忙之态从夏日开始便一直持续不断,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原本每日数艘大船离岸,规模渐渐扩大到十数艘,而且一旦开始便没有了停歇,一直持续几个月时间。这架势已经不是从京府抽调物用了,简直就像是要把京府搬空!
京府城南如今大片货栈林立,仓房如山峦一般此起彼伏,不乏民众自豪有问这些仓房里到底存储了多少物用?似乎是听到了这些民众疑问,源源不断开拔船队给了他们一个度量机会。
京府临江几个大型码头统计,由此向北调度物用,单单盐米一项,便已经过百万斛!余者货用,更是数不胜数!然而这还不是终点,近乎恐怖运载仍在持续着。
一时间,整个京府都略有惶恐,不乏传言说到吴中商盟将要抛弃京府,转而大举经营梁郡。这个流言一出现,给人们带来冲击不可谓不大,无论士庶俱都涌向吴中商盟于此总部砚山庄园。
要知道,京府如今繁荣,与吴中商盟物资交流关系极大,假使断了吴中资货涌入,整个京府展态势都有可能被腰斩,几十万民众都将无所衣食,彻底崩溃!
砚山庄园反应倒是敏捷,很快就给民众以答案:持续几个月资用调度,与商盟整体无关,只是沈家自己在调用资货。而商盟则始终坐镇京府,并且照常接纳订单,配货品。
有了商盟回应,京府人心才安定下来,可是很快又有另一桩震撼涌上心头。如此庞大运载量,仅仅只是为了调度沈氏一户货用?这江东豪之家,究竟有着怎样雄厚到令人咂舌积累!
这一个问题,给人带来震撼极大。然而身为当事人之一沈克却无暇沾沾自喜,梁郡那里传来口信是,要动员一切可以动员力量,尽可能多往涂中调运物资!
哪怕沈克坐镇京府,也已经算不清楚这段时间到底往涂中了多少物货。然而单单支付民夫费用,折粮便已经过十万斛!
如此庞大资用调度,单凭沈氏一家自然做不到。虽然京府周边如今也已经有了全面开,他家所掌握田亩,或是自持,或是由人代持,也有间接控制,已经过万数顷。
但前期投入,加上这些年也6续在市场出售,而且前年行台于此加上组建动义军也有大笔花费。所以这庞大运量中,真正属于沈家物资所占甚至还不到三分之一,余者尽是拆借。
商盟内部自有拆借约定,利率较之外面要低得多,但毕竟也是需要还,而且商盟还要维持整个京府市场运转,所以尽管各家都给面子愿意拆借,但压力也是刻不容缓。
沈哲子在梁郡可以不管不问,只是催促。但京府这里过半货仓都被搬空,而广陵和建康方面却有许多大宗订单将要到了交货期限。沈克这里也是焦虑得很,频频信给吴中,要求尽快调运物资来此。
经过数年之久磨合,吴中水运网络早已经打磨成熟。作为京府下游重要转运中心,太湖附近近来也是忙碌得很。大量物用北上,单纯水路甚至已经满足不了这样庞大运量要求!沈家也是四处出动请告,相好各家俱都动仆役牛马,帮忙转运。
而在吴中乡土,场面则更显壮观,分布在原野中各个庄园里民众们或以舢板竹筏、或是牛车人力,少则三五斛、多则百十斛,自运输到龙溪等几个大型码头。粮运至此,即刻装船,船满之后即刻起运!
以往沈宏坐镇乡中,也是一个极为注重风度仪容人,可是近来却渐有不修边幅,身后带着十数家人,或是在乡中各个庄园游弋,或是在码头上亲自指挥装船起运,每天忙得吃饭时间都没有,再好涵养也在这长时间繁忙中被消磨殆尽,每每遇到阻滞,乡言俚骂便是脱口而出。
除了竭尽所能满足京府频频来、催命符一般催运单据以外,沈宏也在连连往东扬州信,向大兄沈充告急诉苦,若是东扬州物货还不赶紧运上,按照京府催货架势,这往后一整个寒冬,全家老小只怕连粥都喝不上了!
在这一条繁忙运输网上,下一个重要节点便是余杭舟市。舟市作为南北运输一个重要节点,货运量之大不可想象,万木陈江,千帆竞过。单单每年舟税便是一个极为惊人数字,也是台中如今最重要财政支柱。
谢尚早前出任钱塘令,分管舟市,职事虽然不高,但其重要性甚至还要过一些小州刺史。舟市包税以来,庶务自有乡中各家分管,每年都会额提前完成任务。所以职事虽然重要,但谢尚反而比较清闲。
可是随着江北梁郡那里线头一拉,谢尚悠闲时光便一去不复返。东扬军直接入境接管了舟税货仓,原本用来往建康台城台资被直接挪用,仿佛雪融一般消失在舟市中。而北上西进几条水运码头,也仿佛张大口凶兽,将那些载满资货舟船统统吞噬,有进无出。
谢尚在这任上,除了要与台中催缴台资税款诏令扯皮以外,还要频葡下与东扬州府交涉,好歹手里撒出一点余粮,以慰台中那些嗷嗷待哺之人饥渴。
东扬州倒也爽快,钱粮是有,只是无运力。台中如果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可以拖家带口来会稽就食。要不然干脆直接向鼎仓借贷,待到明年运力有缓再将台资起运。
忙碌不只是吴中这一条运路,江州鄱阳郡中也是忙碌鸡飞狗跳。吴兴沈鲜担任太守以来,几乎连镇所都没入住,便忙得翻山越岭去征境中山越、傒蛮,大量藏匿在山岭、湖泽中丁口被驱赶到平原上,然后往南北放役使。
其动作之大,甚至连坐镇武昌陶侃都给惊动起来,以为沈家要在江州搞什么大动作,调集几路人马将鄱阳团团围住。因此重兵环绕,沈鲜事务反而更加好做,原本还有几个蛮部自恃人多略有不驯,结果察觉到这态势后以为江州又要有大事,反而不敢妄动,只能乖乖配合。
最近几个月来,梁郡城可谓吹气一般壮大,自出现直至成为虎踞在涂水上游一座雄城,就连那些眼望着此城雄起豫州众将,言到用时之短,都是难免咂舌。
如今梁郡城,横于涂水近畔,内外俱置营垒,城池倍显雄阔。左近一座水寨码头,加深加阔河湾上,常有十数舟船停泊待。水寨与城池之间,乃是七八座山峰一般高耸仓垛,存储着大量谷米,还有弓甲刀箭等诸多军械。
在城池东北方十数里外,是一条巨石堆砌、夯土充填护航大堤,与大堤隔水对望则是几座水量惊人河埭。河埭周围重屯两军之众,营房牢固不逊坚城,一者与梁郡城呈犄角共防之势,一者沿水护埭,保证水道畅通无阻。
而围绕着梁郡城周边诸多形胜地险,也都俱有大大小小营垒设立起来,将此一区域牢牢环卫起来,不再是孤城空悬于外。
这么短时间内,如此大规模营建,当中所需人力物力耗用之惊人,已经难以想象,绝非亿万之数可计!而且在这营建过程中,还要应对淮南奴兵频繁骚扰,能够达到如今局面,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随着天气渐凉,围绕梁郡城营建也渐近尾声。即便淮南再有来攻,也绝难轻易撕裂如今涂水防线。而沈哲子始终悬着一颗心,也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一俟放松下来,他才有心情整理近来为了营建这一防线,究竟付出了怎样代价。言起耗用,沈哲子本身还无多少立场,反正是能够抽调出来人力物用,俱都投入其中。
而他家坐镇乡土三叔,沈云之父沈宏,日前来信诉苦,因为这段时期不计成本投入,吴中乡土几乎连过冬之粮都有告急!都中粮价翻了一倍有余,而京府那里则更夸张,已经陡翻三倍!
数年之积累经营,可谓是在这段极短时间内完全爆出来!沈哲子即便不炫富,也不得不承认,单凭台中如今钱粮收入,哪怕厚积数年,也不可能支撑得起这段时间耗用!
如此庞大物用调度,本身便是实力展示。如果说往年人还不知沈家究竟豪富到什么程度,那么如今梁郡防线便是一份答案!虽然只是一隅之地,但是因为要求时间,耗用要比寻常从缓建设成本翻了两倍有余!
从江州到吴中,所牵涉民力之用,便过三十万人次!如此一个惊人调用力度,而且还有如此流畅物流通道,无不显示出沈家所掌握力量之大,远非表面上看上那么简单!
为了抢时间,避免那些没有意义争执,沈哲子完全是将梁郡当作门户私土来经营,不管外界周遭一切喧哗闹腾,也要在最短时间内建成这座江北前进桥头堡!
他这一份急迫,就连家人包括老爹沈充都有些不理解,屡屡来信劝他一定要稳扎稳打,千万不要贪功冒进。毕竟如今沈家已经不同以往,无论成败,所造成影响绝不只限于一家之得失。
而沈哲子也不得不承认,真正上升到筹划天下大势层面,一家之私力,即便再怎么强,所产生效果也真是微乎其微。单单经营梁郡一地,已经让他家米仓都在跑耗子了。但钱粮积攒再多,就是要用在需要用地方,巨大投入便意味着巨大回报。
虽然眼下沈哲子还未具体与台内谈论战争成本分摊问题,但假如台内真只是置身事外,以为他小胜之后便开始陷入癫狂,想要一毛不拔坐望成败,那这些人也是做梦。沈哲子眼下只是没有时间,等到抽出精力来,会跟台城算一笔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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