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现代言情 > 汉祚高门 > 0480 精益求精
    沈哲子最终还是没有按照兴男公主心意修改这一篇《梁祝》,因为公主注意力很快就被瓜儿带来另一篇文稿给吸引了过去,那一篇文稿所记载故事则是《花木兰》。


    相对于《梁祝》凄怨婉转以及其中所蕴含批判控诉,《花木兰》故事梗概要更简单一些,内容也是积极向上,主要思想价值体现在对女性讴歌赞美。


    因为社会动荡,战乱频频,妇女从军在时下而言并不是什么孤例。早年历阳作乱,便曾经裹挟大量民家妇人充作壮丁。当然这些妇人是被裹挟迫害,饱受战乱之苦。


    真正主动投身军旅,建立功勋妇人也不是没有。譬如颍川荀崧女儿荀灌,当年汉沔杜曾作乱,荀崧受命驻守宛城被围,便是其小女荀灌率兵突围请援。


    而时下另一个更为彪悍妇人则是早年坐镇淮北泉陵公刘遐之妻邵氏,邵氏本就是将门之后,已故冀州刺史邵续女儿,刘遐所部流民兵几次作乱,这位邵氏屡次力挽狂澜,镇压乱军。


    最近一次便是刘遐去世之后,郭默奉命统率刘遐旧部,因威不伏众致使刘遐旧部纷纷作乱抗命,若非邵氏出面镇压,郭默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在两可之间。哪怕是如今郗鉴坐镇淮地,对刘遐这位遗孀仍要礼遇有加。


    当然,妇人们在时下地位体现并不独军事一节,而能够从戎建功妇人也毕竟是少数。更多妇人能力还是体现在对家庭维持,譬如江夏李充母亲卫夫人,以及号称永和风流之宗刘惔母亲任氏,她们对儿女子弟教育以及人格塑造,都占据着无可取代重要地位。


    所以,在如今这个乱世,妇人社会地位绝非仅仅只是男人附庸那么简单,甚至在许多方面,她们面对苦难所体现出来坚忍,能挥出作用并不逊于男人,甚至还隐有越!


    当然沈哲子这一篇《花木兰》,不可能照抄原本《木兰辞》,只是保留下来一个代父从军内核,至于背景则放在了八王之乱最后颖、越争锋。花木兰自然属于正义越府一方,徐州琅琊国人士,而对手自然就是如今独霸中原羯胡。


    花木兰这一篇故事,自然不如《梁祝》凄美,但却激昂得多,加上沈哲子冗笔描述,极大充实了花木兰在代父从军过程中军旅事迹。对于兴男公主来说,吸引力要比《梁祝》大上了许多倍。


    《梁祝》故事虽然写早,但却是沈哲子保留曲目。而花木兰故事,他从动笔便是用戏剧格式来写。对于这个不曾见过文学体裁,兴男公主最开始读起来是有一些困难,但在看至半途,便渐渐有些习惯了,甚至于再返回头去从头看一遍。


    从上午一直到了傍晚,兴男公主才将这长达几万字剧本看完一遍,待将书卷合起,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枯坐了大半天,四肢都变得僵硬麻痹起来。她揉着有些酸涩脖子想要站起来,身躯却是一晃又栽入了沈哲子怀里。


    然而兴男公主对于身体疲累不甚在意,两眼湛湛有神,晃着那书卷感慨道:“这一位木兰娘子,俊迈不逊成男!战阵杀敌,敏而有功,但凡有志,都可趋前,所谓男女之别,只是庸人浅见!夫郎以此勉励,真是让倍感振奋!”


    听到这女郎激动得语无伦次,沈哲子又是不免心头大汗。这小娘子代入感未免也太强了些,难不成还真生出什么效法从戎之心?


    顿了一顿后,兴男公主脸上又涌出一丝羞涩笑容:“只是木兰这个小字不好,她既然家无长兄,父母自然会有殷望,终究还是‘兴男’妥贴一些……”


    沈哲子听到这话,更是倍感无语,这女郎品味虽然不高,文艺之心却是炽热,总有太多以身代之遐想。


    他伸手抢过那书卷,屈指敲在这女郎光洁额头上:“你这小娘子,自己都尚且懵懂,能够安分养在家里,已经要多谢你帮忙,从戎对战这种事情,你又能明白多少?这些闲来戏作,荒诞不经,你连真假都分辨不清,又乱想些什么!”


    兴男公主揉了揉被弹中脑门,不忿哼哼一声,继而两手抓住他衣襟赖在怀里不肯起身,傻笑着逼问道:“你虚写这个小娘子,难道心里不是在想着?家旧籍就在琅琊国,家里也没有长兄!假使易身相处,你道就没有代父从军勇气?哼哼,若真有这种机会,江东未必就有沈维周扬名之地!”


    “这么说起来,倒要多谢小娘子成全之恩。”


    沈哲子一掌拍在这小女郎翘臀上,趁其娇羞躲避时顺势坐起身来,将那书卷摊在案头,笑语道:“这一篇故事,可不止于文辞。是要挑选伶人各自戏说,才算是得了创作撰写本义。”


    兴男公主听到这话,眼神不免更亮,趴在书案上又看一番,对这新文体便渐有明悟:“难怪读着太不通畅,原来是要让人分而诵之!”


    说着,她便将书案一拍,继而便戟指旁边侍立小瓜儿,娇呼道:“命尔执金箭,轻骑赴军前。召虎贲郎,破阵诛胡奸……”


    小侍女瓜儿见公主此态,小脸上泛过一丝茫然,并不知该要如何回应:“公主是要……”


    “不要唤公主,乃是荡寇将军、淮右行军督护花弧!”


    兴男公主小手一摆,颇具威严道,继而又低头翻阅那书卷,找到台词出处位置然后推给瓜儿,示意她顺着念下去。


    瓜儿低头看一眼那文卷,语调迟疑怯怯道:“风、风尘云色昏,骤雨覆辕门。拜乞……”


    “不对不对,瓜儿你是营下悍卒,言语哪能这样娇弱!你要这么诵,语气豪迈一些……”


    兴男公主倒是颇具演艺天分,角色感情代入极快,自己轻咳两声,调整了几次语调,才挑选出一个自己感觉比较合适语气,插腰横目作态,语调高昂道:“拜乞将军恤……”


    “你就不要再为难瓜儿了,她连行路都唯恐踏重,哪敢在主将面前如此拜乞。”


    眼见那小侍女一脸为难,小嘴张了几张,也没能出公主那近乎咆哮拜乞声,沈哲子便笑着给她解围。


    公主正兴致盎然,却没有这么简单被劝止,便又拉着沈哲子与他相对而坐,两人对稿念词,乐在其中。


    对于这种新趣游戏,从心底里感到喜欢,乃至于无师自通,并不止局限于两人分饰角色,让人将府里眼下空闲家人们都唤来,凡有台词者各自安排,只是这些人却没公主那么快代入角色本领,有畏畏缩缩忘了台词,有虽然念出来,但却磕磕绊绊,完全不合人物设定。


    更多家人加入进来,沈哲子得以抽身,乐得清闲,便在旁边看着公主乐此不疲挨个儿教导这些扮演者们该要如何表达分给自己人物角色。


    这一份《花木兰》剧本,大概是当下这个时空第一份此类作品,老实说文采并不怎么好,充其量不过是打油诗水平。以沈哲子当下身负文名,是羞于以此示人。但大凡一种新奇艺术形式出现,总要经过长久展才能达到一个较高审美标准。


    比如说与曹子建共分天下之才谢灵运,其诗作整体上而言也就是盛唐二流水平,但是作为山水诗开创者和奠基人,其文学地位是绝大多数后继者都难越。


    公主这一番乱糟糟排练,也让沈哲子察觉到他这一个尝试其实还不成熟,有许多需要改进地方。比如台词多取五言,形式比较拘泥,如果再配上许多乐府杂调咏唱,则不免更加纷乱,缺乏一个统一基调。


    不过艺术形式尝试,本来就很少存在一蹴而就成功,作为一个观赏艺术,除了本身表现形式是否成熟以外,还要考虑受众接受程度。这些都需要一点一点磨合,看公主那乐在其中样子,沈哲子对此倒也不必再过分关注,由得兴男公主自己去琢磨。


    兴男公主虽然趣味不高,但对艺术表达要求却是精益求精,单单吟咏已经无法让她满意,甚至让家人取来几具家里收藏甲具,自己披挂着沈哲子早年所用轻甲,手按佩剑,威风凛凛教导家人。


    看她那认真不乏烦躁架势,沈哲子真担心这女郎气性上来了,谁要是一直演不好便上前给其一刀子。总之一群家人们被公主这偶奇趣兴致搞得一个个叫苦不迭,尽管天色已经昏暗,一群人又被拉到花厅里,手里拿着抄录台词纸片,小心翼翼对词。


    在这一片闹哄哄景象中,沈哲子却现那位崔家小娘子崔翎正一手托腮坐在花厅角落里,郁郁寡欢模样,似是心事重重。沈哲子略一转念,便让瓜儿去将那小娘子请过来。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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