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南城郊，十数座营垒拔地而起，每一个营垒里都塞了大量难民。
经过最初几天休养之后，难民们中壮力者也都被组织起来，开始进行工事劳作。在经过几轮践踏之后，建康城已经残破大半，大量房屋残骸、土堆石块堆积在城中，有是叛军残留，有是守军刻意为之街垒。这时候，自然都需要清理出来。
一旦开始劳作，早先餐食供给便有些不足。最初得救后感激淡化之后，难民之内也开始出现许多抱怨，比如羹汤不稠、劳役太重之类，尤其满目疮痍都城让他们看不到未来希望，一时间情绪不免更加低迷，连带着劳作热情也渐渐消退。
宿卫们自然不会对这些难民客气，呵斥催促只是客气，动辄打骂也是寻常：“你们这些寒伧贱命，侥幸能活下来，已经是朝廷恩典，驸马高义！还敢懈怠慢工，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一名民夫被推搡撞在了碎石堆上，血水霎时间涂了满脸，还有一名宿卫上前打骂，顿时便引起了众怒，几名壮力上前将那兵士推搡开，不免瞪着眼怒吼道：“菜羹寡淡不如清水，本来就养不出气力，你们这些悍卒把人往死路逼使，难道就不怕驸马问罪！”
眼见群情激涌，那宿卫不免退了一退，口中仍在叫嚷：“你们以为眼下餐食都是平白得来？驸马虽然有仁义，但也是身负诏命，若是不能如期成工，驸马也要引咎而退！届时台中再换一位督护过来，你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困苦！”
听到这话，民夫们情绪不免有所收敛，许多太高深事情他们或许还不知，但却知道，驸马再像中时，他们这些难民在都中只是等死，一直等到驸马归都，他们才有了一口吃食！
单单这一点，驸马在他们心中地位便无可取代，更不想因为自己懈怠而让一个不知小民疾苦人来监工。
“可是、可是就算要们赶工，为什么有人工少食多，而们却餐食不饱，昼夜不能歇息？”
仍然有人不忿吼道，人不患贫而患不均，他们确是亲眼所见，不同营垒难民们待遇也是分了几个层次。
“那些人都是一技所长匠人，你们要是能做得了他们工，也能吃他们锅灶里餐食？怪只怪你们自己没有本领，又要怨哪个！”
类似争端，偶有生，大量不满情绪，也渐渐传递到了沈哲子这里。
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好解决方法，索性暗示下面人赶工两日，等到各种不满情绪在诸多营地蔓延到了一个程度，乃至于生抗工流血事件后，他才让人在罪囚营里提出一些囚犯来换上宿卫衣衫斩，将头颅传示各营，顺便恢复了正常劳作强度，不满情绪才有所缓解。
什么数字，一旦堆积到一个量，都会产生惊人效果。
沈哲子元月中归都，开始处理都南赈济事宜，元月末才勉强梳理出一个大概。而与他一同抵达京畿三十万斛赈灾米粮，也已经将要告罄。
但好在基本脉络已经梳理出来，接下来事情重点已经从前期赈济转为了灾后秩序重建。
沈哲子归乡隐遁数月，诚然名望已经攀升到一个，但非议声也不是没有。尤其在他归都后，台中旋即便布政令，三征不应者永作禁锢。
这一项政令可以说抽掉了各家观望时局、待时而出余地，诚然政令颁布者王导饱受物议。而作为始作俑者沈哲子，其实也是名望大伤。
但这对沈哲子而言也实在不算什么严重事情，往年他确有爱惜羽毛、邀取名望举动，但那是在实力不足情况下，如今他在时局中地位，早已经不是名望所决定。这世上永远不缺议论家，也永远都需要能做事人。
归都之后，他先接手就是眼下最为棘手问题，并且在极短时间内做出了成绩。如今都南绝大多数区域已经肃清，流人也都渐渐归籍，事情总算上了轨道。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解决困顿台中大半个寒冬问题，先自然是因为沈哲子带来了充足物资。沈哲子在乡几个月，也不是无所事事，最重要就是走访商盟各家。
吴中这些人家虽然多在商盟之内，但也并不需要对沈家完全俯称臣，他们也都有自己独立性。如果沈哲子不能拿出一个让他们满意方案，他们同样可以置身事外。
这是吴中长久以来封建世风所决定，哪怕当年割据江东旧吴孙氏，不过仅仅只是江东一盟主而已。孙权在位多年动起一系列政变，阴谋与杀戮统统用上，仍然不能完全瓦解江东世族乡土力量。
除了乡人们支持之外，另有一个相当重要原因，就是沈哲子有一套执行力和效率都极高行政班底。这一套班底以他早年治家时核数团队为基础，如今规模已经达到数百人之多，同时还搭配他家诸多族人并门生。
豪族之所以拥有雄厚乡资，具体除了体现在拥有田亩和人丁之外，更在于对地方事务话语权。
以沈家为例，像是沈哲子和老爹沈充这样优秀族人在异乡任事，保障家族特权来源。而另有一部分族人则长居乡里，大量担任郡县一级属员，以确保特权实施，一点一点转化为家族真正拥有力量。
高效专业核数团队保障信息快录入，而那些长期担任掾属吏员、精于具体事务操作族人和门生们，则确保一项项举措决定和实施。
从这一点而言，类似琅琊王氏那种高门，他们获取权力主要来源是对皇权分享。可是沈家这样新奇门户，除了能够分享到皇权之外，更拥有广泛乡土支持！
总之，困顿王导等台中诸公良久京畿灾情，就这样被沈哲子波澜不惊给解决了。
沈哲子向来不相信什么论功行赏，尤其是在朝廷已经丧失公信力时下，所以，在赈灾过程中，他已经开始着手挖掘利润点。
足足十数万受灾民众，在别人看来是一个天大麻烦，一个无法解决难题。尤其是这些底层小民人微言轻，即便是出面救助了，受到感恩戴德，但也不足对名望产生立竿见影影响。对于许多人而言，有那个时间，不如组织一两场清谈，拜会几位时下名士。
但是在沈哲子看来，这些受灾之人却是一个巨大宝库，一个可以堂而皇之大肆征用人力机会。除了难民中分布广泛壮丁劳力之外，对沈哲子而言，最宝贵就是大量工艺熟练匠人！
在中古这样一个相对比较原始农耕氛围中，大规模城镇聚集人口，除了要依赖于达农耕之外，也必须要有丰富手工业配合！建康城这些受灾民众，除了其他地区流落至此流民，和郊野一部分农户以外，匠户占据了相当大比例！
自古以来，北方各项工艺都要比南方优秀得多，哪怕再过几百年，仍是如此。沈家各项手工制品之所以能够保证高质量，那是因为沈哲子带来一些技巧，和有准确目标研，并不意味着南方整体工艺技巧已经越北方。
叛乱之前沈哲子在曲阿置业，也在大力招募工匠，但其实收效并不能算高。相对于吴中土著沈家，这些南来匠户们更信任朝廷和那些侨人旧姓人家，而朝廷也在大力招揽这些匠户安置在建康城周遭。
加上那些侨人门户竞争，沈家始终没有太大竞争力，始终存在一个庞大用人缺口。这在某种程度上，也限制了沈家各项产业壮大。类似南苑这种高端市场经营，除了挥本身技术优势之外，其实也是一个无奈之选。
沈哲子统理赈灾事宜，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有完全独立于台城行政构架之外权力，一方面是不愿与那些效率低下台中各寺署打交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更自由遴选匠户。
能有一技之长匠户，通常都要籍成另册以区别于普通民籍管理，而且朝廷每年都要检阅，假使匠户减少，通常负责管理官员还要遭受罪责。所以，哪怕是世家大户，也不能如荫蔽寻常丁口一样，大肆吞没这些匠户。
可是历阳军攻破建康之后，大量籍册都被焚烧一空，当中自然也包括这些匠籍！所以沈哲子现在状态就好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大量都中匠户被从难民中筛选出来，随便他去征募！
所以当难民们籍册整理完毕后，有千余户原本匠户消失在了籍册上！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朝廷管束最为严格冶铸类匠人。这些匠人们一旦挑选出一定规模，即刻就被船送去了沈哲子乌江侯国。
时下都中米贵，正当妙龄女伎之类，价格不过在三五斗之间。可是一个工艺纯熟壮年匠人，价格却是十数倍往上。而且这一类奴仆，根本不会大规模在市场出现。
沈哲子荫蔽这些人口，本身已是一笔庞大财富，如果再加上其他一些配套投入，一两年之间，就能在他侯国展出一套产能巨大军工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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