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地处浙江之畔,古时乃是吴越交锋前线,史上倒是没落了很长时间,由于古越地开未足,远不及一水之隔余杭繁忙。近年来由于吴中商贸兴起,这一个小县城也再次焕出了生机。
仔细说来,西陵也算是沈哲子入世第一站,当年正是由此南下去见庾怿,继而引了后来一系列事情,让自家拜托了从逆清算下场。
今次跟随老爹过来,故地重游,但此乡风貌却早已殊于以往。即便不言布划格局变化,单单在人治上,便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早年西陵县,虽然地处两郡之交,浙江之畔,但不过只是小小山城而已,治地狭窄。当年在这里遇到那位县令,沈哲子早已经忘记了对方名号。
如今县令却换了人,是沈哲子一个舅父名为魏昇。除此之外尚有一部东扬军驻扎,统兵督护则是沈牧大舅子贺畅。而在西陵附近,便就是沈家主力开始宁。加上北面沈家乡土武康,整个余杭舟市便处在这包围中成为一个核心。
商盟能够形成和运作机理有很多,吴中便捷水道交通当然是功不可没一环。余杭舟市作为这个水网交通一个中枢,早年施行包税法如今已经成为各方都能因此得利常态,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剥夺了朝廷对商盟运作钳制能力。
而沈家基于地缘对余杭舟市整体包围,也是他家能够主导商盟运作重要原因之一。
对沈哲子而言,商盟不独只是一个团结乡人单纯利益集合,甚至是他对于未来局势规划一个推演和尝试,商盟对民资撬动、对世风导向乃至于对东扬军这种军事建制直接资助,都是他未来需要频繁用到手段。
聚会地点安排在西陵县城偏北一座占地广阔庄园,这座庄园本是此县几个人家私产,后来与郡府置换盐田,如今已经成了东扬州府所属产业。虽然沈哲子早知老爹在东扬州根基深厚,但等到宴会时间到达时,他才现老爹做比自己想象中都还要好!
从清晨开始,庄园中便6续有访客到达,随着时间推移,宾客越来越多。到傍晚时,6续抵达吴中各家宾客已经达到千余众!
沈哲子跟在老爹身后接待这些到访客人,脸上肌肉几乎都笑僵了,心内却不免有些恶意想法。假使眼下调集人马将这所庄园里人一扫而空,只怕整个吴中顷刻间就要陷入震荡崩溃!
察觉到儿子神态有些诧异,沈充也是忍不住酣畅大笑。他虽然不属枭雄之类,但心内同样不乏勇健,并不甘于寂寂无闻。诚然有个青出于蓝好儿子,但自己也是不乏报复。
居任会稽这几年,他在郡中作为也是一言难尽。平衡梳理地方上大族势力,借由训整顿撬开那些被荫蔽人力物力,大力扫荡境中蛮部。假使没有他对会稽深刻入骨掌控,沈哲子在京口运作会稽分州也不可能如此波澜不惊成功。
只是这些事情细微而且琐碎,并没有过分轰轰烈烈事迹传出,随着儿子在时局中声名鹊起,沈充欣慰之余也是颇有几分吃味,总觉得欠缺一些以老子身份去教导儿子心理优势。
今次归镇,各家蜂拥而来给他捧场,也体现出过往几年他可不只是在顶着儿子经营出局面而无所事事。
且不说沈充那一点跟儿子较劲小心思,跟随沈哲子同来谢奕等昭武旧部,在看到如此场面后已经是惊得瞠目结舌。
他们本身对于吴中风貌倒是并不怎么熟悉,也不清楚这些访客背后能牵连出怎样惊人资源集合。只是单看这些人仪容气度,一个个非富即贵,只因沈家开宴便纷纷云集于此,这一份在乡土中号召力,实在是让人惊叹不已!
“这就是所谓江东豪……”
一时间,众人心内不免都念起沈家早年这个名头,有了当下实际场景映衬,对这一个名头所代表深意有了更深刻认知!
时下大族维持什么最重要?说穿了就是人望!什么是人望?有没有人愿意跟你接触交往,有没有人愿意相信你!
南北不交通,士庶不同流,这些时局中积久成弊陋习,如果有人家能够打通,那么就绝对是时局中当之无愧高门人家。因为只有他们,才能获得最广泛人望认可!这样人家,在当下而言唯有一个琅琊王氏!
当然庾家也有可能达到这种高度,假使庾亮能够平稳解决历阳悍军话,可是如今机会已经错失,庾亮几乎已经是庾家能够在时局中达到了,日后也不可能过。
身为侨门子弟,谢奕等人心中自然也有继承自长辈们对吴人长久以来轻视,他们今天之所以能够到此,那是出于对沈哲子个人信服。可是当亲眼看到沈家在乡土中积攒厚望时,他们心中已经是忍不住默然生畏。
其他年轻人心情或许还只是停留在感叹惊诧,可是谢奕心情却是激动得多。当日阴差阳错得罪了王家,其实近来他心情始终忐忑,乃至于不乏懊悔。他一个错失,有可能影响到父辈长久以来努力,乃至于连累他整个家族前途都晦暗不明。
前两日驸马单独见他,言道愿意保举他父亲谢裒出任吴兴太守。谢奕对此不乏感激,但却并不觉得能成。在他看来,沈家除了驸马之外,包括驸马之父沈使君在内,其实都没有在时局内纵横能量。
吴兴太守在当下所代表意义,通过这段时间在武康并周遭县乡游览,谢奕已经渐渐清楚。这是一片寸土流膏丰饶沃土,假使父亲能够出任,对他家而言裨益实在难以估量。
但正是因为这一片地方如此重要,朝廷怎么会允许由一个吴地人家选择?郗鉴能不能决定京口归属?陶侃能不能决定历阳归属?如今吴兴对于时局重要性,丝毫不逊于这两地!
所以谢奕虽然感念驸马愿意帮扶提携念头,但却并不觉得此事能成,因而也压根没有传信通知父亲,免得错了力以至于在时局内处境更尴尬。
可是此时看到沈家乡望之厚,谢奕不免渐有意动。假使此事能成,那么他早先所犯之错,非但无罪,反倒于家有功!至于沈氏南人门庭,那又有什么?
时下乡党抱团,只是因为客居不易,相对而言,乡人们彼此帮扶更好立足此地。但如果有了更优越助力,又何必再执迷于抱残守缺?什么乡籍郡望,眼下还不是统统窝在江东这一隅之地!
况且,驸马胸襟之大,谢奕也是深有感触。利用历阳叛人建成惊世之功,资助杜道晖一个新来侨人往北开辟局面,这样人,心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南北分界隔阂。这也是谢奕佩服沈哲子原因之一。
心中转念诸多,谢奕结成一个念头,准备稍后便写信给父亲言道此事,必要时亲自归家劝说,他不希望自家错失这个机会!
因为宾客太多,早先准备厅堂已经不堪用,索性直接挪到了庭院中。
秋日已经颇为天寒,沈哲子披一件短裘站在老爹身后,宴席最中央坐都是如今东扬州各级属官。东扬立州以后,沈充职权和辖区都得到极大扩充,单单属官就增加了三倍有余!如今东扬州下辖七郡,加上镇东府一众部将参军,单单列席便有百数人!
如此多属官,细数之下除了南渡晋安林家之外,几乎尽为吴人!
这自然不是一个常态,只是因为眼下时局未定,中枢并不敢太过分割方镇事权,暂时可以维持这个局面,但肯定不会长久,未来必然会有许多侨人填充到东扬州来。
方镇与中枢天然有冲突,日前沈哲子还在都中时,陶侃便借了沈哲子在荆州军营外被兵迫事情,将朝廷安置在其军中人几乎一扫而空,其中甚至包括殷浩父亲殷羡。
当然这种安插也并非尽是坏处,结果是好是坏终究要看刺史其人对地方掌控程度。如果太简单就被架空,那这个刺史也根本没有做必要。
如果刺史足够强势,那么就可以和中枢达成一种类似“兑子”默契。中枢想要方镇使用其所派遣官员,那么就要在台中准备一个足够分量位置来兑换。
陶侃这种寒门刺史弱势就在于,他并没有足够人脉来维系兑子,所以在与中枢交流中属于被压迫一方,自己职权被中枢来人削弱,可惜自己没有人安插在中枢以体现他意志。所以,只能借助大势,采取尽数遣回这种近似放血排毒激烈手段。
但沈家在这场兑子交换中,无疑是属于强势一方。他家弱势就在于中枢无力,通过兑子可以逐步营建起自家在台城中声势。反观中枢,其实并没有太好人选来瓦解沈家在乡土营建起来网络。
但就算是摆明了要被沈家占便宜,这场兑子也不能不为,否则朝廷在东扬州将几乎没有意志体现!
类似沈家这种乡土望族,一旦成为真正实权方镇,对于那些浮萍侨门而言,结果将是灾难性。除非他们勇于大肆吸引流民帅过江清扫吴中乡土势力,但那无疑又是另一种饮鸩止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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