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准备事宜有条不紊进行着,而大婚礼仪章程也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
太常华恒乃是曹魏时期太尉华歆后代,当世礼法大家,本身亦是中朝驸马都尉,尚武帝之女荣阳公主。有了这样一个权威人坐镇,制定出来礼仪虽然不能说完全遵循古法礼节,但起码可以避免许多无谓争执诟病。
按照这一份礼节章程,沈家要在六月初择吉日备雁礼上表请婚,然后等待苑中下诏赐婚。纳采之后,由太常执节与宗正同来沈家取录族籍阀阅,然后将公主名讳生辰赐下。来日沈家将名帖与聘礼一同送入苑中,继而再与苑中共议婚期。
婚礼议定后,公主由宗室命妇陪同出宫先居公主府。到了婚礼正日,沈哲子带领卤簿仪仗先往台城,入宫接受训话,傍晚前往公主府,先行夫妻却扇小礼,然后宴请宗室勋贵。在公主府中等待皇帝苑中下诏,才允许离京返乡举行正式婚礼,拜谒公婆入祭家庙,至此礼成。
虽然这章程仍是遵循六礼脉络,但却将周期大大缩短了。这样话,应该能赶在七月前离都返回吴兴。
为沈家帮忙草拟奏书乃是会稽虞潭族人虞喜,这位老先生在吴中也颇享盛誉,名望比肩于庐山大隐翟汤,同样是屡征不仕,真正旷达物外之人,除了才学渊博之外,还是一位名留史册天文学家。今次如果不是虞潭面子,根本请不动这样方外处士。
奏书雁礼备齐后,沈哲子在几名族人陪同下再往台城去呈交。到了第三天,太常华恒与宗正西阳王携带赐婚诏书来到沈家宣读。
华恒还倒罢了,跟沈家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今床是领苑中旨意,礼待即可。至于西阳王,早先听沈哲子谈起隐爵之事,近来又多召侨人询问详情,对于加入这个颇有钱途组织早已急不可耐。今天终于有机会再见到沈哲子,诏书宣读完之后,当即便拉着沈哲子商讨此事。
沈哲子眼下正为自己终身大事劳心不已,哪有闲情逸致再跟西阳王讨论这些事情。况且听这家伙言外之意居然还打算将其兄弟南顿王一同拉入伙,俱由沈家出资一部分以升级。这两个贪得无厌家伙想得实在太美妙,沈哲子当即只是冷笑不语。
拉西阳王入伙,诚然是因为这家伙尚有几分价值,加之为了婚事方便。至于南顿王则实在不必,南顿王可是因为反迹确凿而被庾亮干掉,沈哲子才不会与之有什么过于密切财货往来。如果南顿王想加入进来,掏出真金白银财货沈哲子也不会拒绝,但想像西阳王这么便宜则绝不可能!
原本公主名帖八字是要送回吴兴在家庙中占卜吉凶,但眼下事从权宜,加之兴男公主已是笃定旺夫相。于是在家中放了两天之后,沈家便又将之与聘礼一同送回苑中。
虽然聘礼一部分已经先行送往公主府,但剩下部分也尤为可观。单单各种礼服衣箱便有几十口之多,加上羽葆礼器,几十辆大车浩浩荡荡驶入苑中,由礼官内侍接收后送往公主寝宫。
而沈哲子也得到了确切婚期,就在十天之后。
因为要操办公主婚礼,苑中大半宫人都集中在这里,出出入入,忙碌非常。
虽然对这个女婿不甚满意,但女儿总是自己,加之又得大兄诸多开导,皇后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对这桩婚事太过抵触。近来更是常居公主宫内,主持操办各种事宜。但其实她对这些事情也不甚精通,只是舍不得女儿小小年纪便要出嫁离开父母身边,常常独坐垂泪。
沈家礼箱送来后,苑中更是忙碌。许多婚日前后要用到衣装饰,都需要一一试装。兴男公主看到这些琳琅满目聘礼,初时还有几分新鲜好奇,在房中任由宫人侍奉摆布。
可是这些衣裙配饰繁琐得很,每试穿一套就要将近大半个时辰,小姑娘好奇心渐渐消散,继而变得不耐烦起来。尤其想到再过几日便要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环境,面对陌生人,心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出去!你们都退下!”
兴男公主推开宫人要往她身上挂珠链,继而大声斥退一种宫人,等到房中只剩下她一人时,便将房门关上,独坐在榻上沉默不语,过不多久,娇嫩脸颊上便有泪珠滚落下来。
“你们不在房内侍奉公主试衣,都站在门外做甚么?”
门外突然响起皇后庾文君声音,兴男公主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擦干脸上泪痕,还未及站起来整理衣衫,房门已经由外被那位蔡嫫打开。
皇后自门外迈步走进来,视线一俟落在公主脸上,旋即便察觉到小姑娘情绪异常。看着女儿仍有几分湿润眼角,她不禁回忆起自己当年闺中待嫁时那种惶恐、忐忑又满是伤感心情,心内便更有感触。
然而当年她年龄要比如今公主大得多,所嫁又是皇家东宫,但如今女儿却……
皇后有感于心,眼眶内渐渐也氤氲起来,心内充满怜爱,上前几步要将公主揽入怀中,却感觉到公主身躯有几分僵硬。这让她失望之余又不乏自责,若早知小女不能长居闺中,这么小年纪便要出嫁他乡,以前她为什么对公主那么严厉却少了关怀?
“家小女郎,原来已经生成了一个妙娘子。”
皇后有些尴尬笑了笑,然后弯腰为公主整理略显凌乱裙带:“你夫家送进苑内奁具都看了没有?当年母后出阁时,尚不及兴男华美,家小女郎真是……”
她有心想安慰开解公主几句,但始终觉得公主嫁入沈家乃是委屈错配,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母后不用做这些事,宫人们会收拾好。”
公主小心翼翼将裙带自皇后手中抽出,她能够感受到母后对她关怀,但其性格本来倔强,长期被严厉管教自有一点叛逆之心,并不适应母后突然间态度转变,因而心内仍有几分疏远。
眼见公主转身让宫人们继续侍奉换衫,却对她颇多冷淡,皇后心内更是酸涩。她在房内站立片刻,而后便有些怅然离开。
一直等到皇后走出房间,兴男公主才又让宫人们退开,自己则站在门内,看着母后渐行渐远背影怔怔出神。
“剩下那些,明天再看,倦了。”
良久后,公主收回了视线,略显意兴阑珊走回榻上坐下,看着宫人们将各式衫裙仪服饰装回箱中。片刻后,她视线一转望向侍立在角落里隐隐被其他宫人排斥云脂,突然问道:“云脂,你是宫外长大娘子,见得人事多,是不是女郎们嫁了夫家,就不算原来一家人?”
那云脂本是极为健谈女子,入宫后谨小慎微,唯恐出错,已经很久不曾有大议论机会。此时被公主提问,许多话在脑海里涌动,但看到宫人们若有若无飘来眼神,却不敢多说,只是垂道:“婢子虽在宫外,但也只在王府长大,少闻外间婚嫁之事……”
兴男公主问,只是意有所感,倒也并不怎么迫切想要一个答案。她斜卧在软榻上,脑海中却又泛起那夜在东海王别业召见沈哲子情形,忐忑之余又有几分羞涩欣慰。
那少年年纪不大,但却言出必践,果然做到了对自己许诺,让她不至于嫁入一个并不中意夫家,还往宫里送了许多礼货,肯定花费不少。等过几日再见到他,倒要再谢一次。她也知道自己性情不算温婉,既然以后要与那个人长久相处,先保持一点礼数,以后起了争执不至于闹得太难堪。
心内正遐想之际,耳边突然又响起一个让人厌烦稚气声音:“哇,阿姊,你这里好多精美东西,都是貉子家送给你?”
公主蓦地拍在榻上站起来,指着刚刚行入房中、望着房中诸多器具一脸诧异色太子司马衍,大声斥道:“甚么貉子!你以后都要唤姊夫,再让听见你说貉子,看怎么教雁!”
“阿姊你又吓!又不是不知,过几日你就要去貉、别人家,才不再怕你!”
太子站在门口,有恃无恐叫嚷道,视线却落在侧厅一个雕饰精美投壶,他早就想要一个类似玩物,可惜早前苑内进了一批都被母后收起不给他,公主这里却有父皇赐来,让他很是羡慕。
“咦,阿姊,你今日怎么没有受罚?”
视线望着投壶,太子却凑到公主面前,谄着脸笑道。
“为邯受罚?”
“先前从母后殿内过来,看到母后背着在淌泪,难道不是阿姊你又惹恼了母后?”
公主听到这话后却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太子拉到身前,肃容道:“阿琉,你是不是男儿?”
“阿姊,是你弟弟啊,是男儿啊!”
太子有些不满叫嚷道,这个年纪自认知和分别心最重,怎么能容许旁人混淆了他性别:“阿姊你是不是因为貉子……哈,姊夫送了你好多礼物,欢喜人都懵了?”
“你知道自己是男儿就好!”
公主并不理会太子对她嘲笑,继而又正色道:“你既然是个男儿,别人欺侮了你母后,让母后不开怀,你要怎么做?”
“谁敢欺侮母后?”
太子听到这话,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可是要怎么做,一时间却想不到,继而又望着公主,颇有气虚道:“阿姊,该怎么做?”
公主一手扶额,状似极为苦恼,不知该如何教育这个幼弟,沉吟少许,才对太子招招手:“算了,你跟来,稍后做什么你要记住,以后谁再让母后不开怀,你就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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