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医院办公室的整洁亮堂，大院保安室要杂乱得多，几平米大的地方堆满了纸箱，旁边还有一堆包装袋。


    每年十二月，滨江的后勤部都会给各个部门派送新的圣诞和新年装饰物料，大院门口这块区域由保安室负责，廖星辰到的时候，朝扬正蹲在地上拆一箱圣诞花环，边拆边琢磨着哪个挂哪里。


    朝扬拿着两个花环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廖星辰，着实被吓了一跳，问他要干嘛也不回答。


    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久到朝扬觉得，如果再不主动找话，以对方的性格，他们可能得站到晚上也说不定。


    朝扬举起手中的花环，不太自然地开口问：“额，你觉得红色的好看，还是绿色的好看？”


    廖星辰不假思索答：“绿色。”


    朝扬其实更喜欢红色，绿色感觉有点冷了，不够热情。


    但他还是按照廖星辰选的，把绿色的那个花环挂到了墙上，廖星辰倚在保安室的门口，瞄了眼朝扬身上墨绿色的保安制服，还有被腰带勒紧的一把细腰，默默出神。


    朝扬完全没察觉到背后窥探的目光，等他弄完花环回身，门口站着的人已经恢复了寻常。


    有医院的员工从保安室外路过，和朝扬打招呼的同时见到了自己的领导，态度立马变得端正：“廖主任好。”


    廖星辰等职工走远了，才开口问：“为什么不联系我？”


    朝扬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人在问微信的事，昨天是他主动加的人，结果今天又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凉了人家一早上，的确不太厚道。


    但这个事实肯定是不能说的，朝扬心虚地撒了个谎：“我怕上班时间会打扰到你工作，想等着下班时再联系的，结果遇到了一堆事。”


    你什么时候都不会打扰我，廖星辰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我还不至于忙到连私人信息都处理不了。”


    这句话明里暗里都在表达“你对我来说不一样”，奈何朝扬粗神经，捕捉不到‘私人信息’这四个字的特殊含义。


    他甚至觉得廖星辰在忽悠自己，抬头问：“是吗？可我总听你妈说，你忙得连和她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


    朝扬全然不知自己在拆人台阶，慢半拍后又继续问：“那你是因为我没发信息给你，所以才过来找我的吗？”


    “………………”


    廖星辰活了二十八年，在麻省大礼堂当着几千人的面发表毕业演讲时，都没觉得紧张或是怯场，此时此刻，却有种内心真实想法被人强行剖开的窘迫感。


    他撑着脸上那张尊贵的面子嘴硬道：“怎么可能，刚好要回家拿点东西，所以顺便来问问。”


    “哦。”


    朝扬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要问直接微信上问不就得了，何必特意跑一趟呢？


    廖星辰又不是傻的。


    后勤部今年送来的饰品有点多，朝扬本想等廖星辰走了再继续弄的，可这人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就是不走，也不说话，光在那儿站着，把自己凹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也把气氛搞得异常尴尬。


    朝扬心里有几只小猫在疯狂挠墙，他读不懂廖星辰的面部表情，也搞不清楚这人到底想干嘛。


    所以说从小到大他最怕和廖星辰相处，妈的，把他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气氛真的太尴尬了，朝扬简直坐立不安，无奈只好又主动开口：“我要弄圣诞树，你要一起吗？”


    廖星辰正愁没合适的理由留下来，他点了点头，勉为其难道：“那就帮帮你吧。”


    朝扬：“…………”


    两个人花了一个午休的时间，才把所有东西都挂好。站在两米高的圣诞树下，朝扬瞥了眼身边的人。


    廖星辰没有手术的日子，都会穿正装上班，毕竟他除了是外科手术师，还是滨江医院的下任院长，得提前把形象和威严立下。


    量身剪裁的墨蓝色外套，光看料子就价格不菲，内搭背心上的纽扣纹理精致，深蓝斜纹领带上别了个领夹，看上去斯文又矜贵。


    而现在，这套高定西服上沾了不少劣质的金闪粉或碎草屑，非常掉价也非常毁主人的形象。


    朝扬感觉又欠下了一个大人情，这东西欠着始终不舒服，他回想了一下排班表，抬起头问廖星辰：“你这周周末有空吗？”


    对方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想干嘛？”


    朝扬心跳了一下，误以为廖星辰还在防备着他，便解释道：“没想干嘛啊，不是说请你吃饭么？那天正好我休息，如果你没空的话，我们就再……”


    “有空。”


    廖星辰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周六几点？我来接你。”


    是错觉么？怎么觉得廖星辰刚刚好像笑了一下？朝扬把嘴边的“改天再约”给吞了回去，说：“那就下午五点吧，晚了堵车。”


    廖星辰说：“好。”


    这是他们十岁认识以来，第一次约定私下见面。在这场有来有回的聊天里，他们似乎熟悉了不少，然而事实上，这种熟悉感只是暂时缓解了他们之间，那累积了十几年的尴尬气氛罢了。


    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彼此。


    朝扬依旧不确定自己在廖星辰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同样的，廖星辰也不清楚朝扬是否还讨厌着自己。


    他们都心知肚明，想要成为朋友，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


    人事部的办事效率很快，第二天下午廖星辰就在医院见到了来报道的于小洛，身上穿着滨江的医生服，看样子是顺利通过了面试。


    走廊上有患者，还有医院的职工，于小洛发现廖星辰之后，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跑上前和他打招呼。


    “廖星辰！好久没见了。没想到滨江医院竟然是你家的，高中怎么没见你提起过啊？”


    一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路过的人纷纷投来目光，有不知情者探究廖星辰背后身份的，也有佩服这位新来的胆量的，而更多是在好奇和猜测这两人关系的。


    毕竟整个医院，没人敢这么和廖星辰说话，就连关系最好的徐磊，在公众场合都要收敛着将他称呼为“廖主任”。


    廖星辰无暇顾及周围人的目光，他垂下眸，很淡地扫了眼于小洛，没给任何回应。但脸上的不耐明显写着“和你很熟？”四个大字。


    于小洛被他看得脸微微红，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一改刚才的热情态度，咬着唇低头道歉：“对不起，廖主任，是我唐突了。”


    “知道就好。”


    廖星辰凉凉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看热闹的某位护士见此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可于小洛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科室来了新人，肯定是要聚餐的，儿住因为要随时待命，所以聚餐地点只能选楼下食堂，人还不齐。


    王主任以茶代酒致辞：“来，让我们热烈欢迎小洛同学，我们儿住终于又多了一名成员！以后大家继续携手并肩，攻克一切困难险阻，将儿住发扬光大！”


    于小洛大方回敬：“我也要感谢王主任，没有您的帮忙，我也没机会认识到在座的各位。”


    王主任谦虚道：“那不是我，是你本身足够优秀，才能让廖院长聘用你。”


    两人有来有回说了几句客套话，饭局正式开始，下午的事早就传遍了医院，添油加醋最后变成了于小洛和廖星辰高中时关系挺好。


    有人问他是不是真的。


    于小洛没正面回答，只是摇头说：“都过去的事了，现在他是老板，我是下属。”


    周围人意味不明地表示懂了。


    “诶？我以为我眼花了呢？这不是小洛么？”


    从远处走来一个人，是神外的杨欣兰教授，大家纷纷起身：“杨教授好。”


    于小洛也跟着起身，他笑得特别灿烂，称呼也和其他人不同：“兰姨好。”


    这个称呼，可比之前他直呼廖星辰大名还要让所有人震惊，杨欣兰是什么人？滨江医院神经外科的活招牌，院长夫人的闺蜜，就连廖星辰都要尊称她一声“杨老师”。


    这新来的到底什么来头？？！


    杨欣兰刚在食堂吃完饭准备走，见这边热闹就好奇望了眼，没想到望见个老熟人，她拉着于小洛的手，让大家坐下别太拘谨。


    “好多年没见，感觉你没怎么变化啊，什么时候来的滨江？”


    于小洛依旧站着，他笑着回答：“下午刚来的，大家正给我开欢迎会呢。”


    杨欣兰欣慰地点头：“挺好挺好，你见到扬扬了吧？”


    于小洛表情僵了一瞬，说：“没呢，还没来得及去打招呼，他现在在哪儿呢？我直接去找他吧。”


    杨欣兰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提及朝扬在保安室上班的事，于是道：“急啥，你先和同事们吃饭，等有空了再去找他。”


    前有廖星辰后有杨欣兰，两件事结合起来看，于小洛十有八九背景很硬，整个儿住的人已经不敢怠慢这位新来的了。


    而朝扬对这个人的到来完全不知情，他正在苦恼周末请廖星辰吃什么好。

【大橘小说 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