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瑶坐在珍宝阁二楼的隔间里,面色又冷又难看。


    她扎着妇人的发髻,一条玄云琉璃裙拖拽在地上,上面一万八千颗水系灵石打磨串珠,绣在衣裳上,即便是白日里,也耀目的徐徐生辉。


    她满头钗缳环佩,每一件都有由头值得一说,价值连城。


    可这般的富贵逼人,却也无法掩饰虞瑶日渐愤愤不平的心。


    自十四年前,宁清漓魂飞魄散之后,周深晓看似顺顺当当继承掌门和仙尊之位,可只有虞瑶知道,他骨子里已经疯了。


    他白日里旁若无人的处理事务,入了夜却整夜整夜的对着宁清漓留下的那根木簪出神。


    人死了,再伤心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年,周深晓秘不发丧,只说宁清漓闭关修炼,可是难道这样做,宁清漓便能复活吗?


    一个女人,活着的时候被他弃若敝履,死了却成了他一辈子心尖上的那个。


    虞瑶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面上却还要装作善解人意的模样,日夜陪他思念宁清漓。


    可是天长日久,她终究是再也装不下去了,有一日她终于情绪崩溃,再装不出那些贤良淑德,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语,将宁清漓骂了一通。


    那日周深晓打了她一巴掌,让她滚回寒露宫,自此数年,他们一直分居两地,婚姻关系名存实亡。


    楼下那些纷纷的议论,她不是听不见,起先听到她还会勃然大怒,如今却已麻木了。


    “夫人,本店最上等的水系法器都在这里了。”掌柜的谄笑着对虞瑶说道。


    虞瑶冷眼看着托盘上各色的法器。


    这些东西皆是名家所出,做工精细考究,不但法力丰沛,就连样式都是时下最为流行的。


    可虞瑶一件也看不上。


    她的心仿佛有个破洞,无论用再多的宝贝也填不满。


    而此时的一楼,宁清漓正捧着炎石高高兴兴的给楼焱看。


    “这块炎石比不得我之前的,但却已经十分不易了,等拿回去我可以铸一把匕首……”


    楼焱看着宁清漓眼里亮晶晶,一边念叨着,嘴角都快咧到头了,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不买下来,想来你是不会肯去挑水系和风系的物件了吧。”楼焱无奈道,他转头对小二道,“这块炎石麻烦您帮我们包起来。”


    店小二瞧着年岁不大,他迟疑片刻,才道:“二位客官,这块炎石可是九品,若要锻造,少说也需要百年的道行才行,二位这般年轻,只怕就算买回去也是浪费,倒不如改日过来,选些成品不好吗?”


    “你包起来就是了,便是我们铸不出来,也不会来寻你退货的。”宁清漓笑了笑道。


    宁清漓看完火系,又跑去看风系的柜台。


    一对碧绿色的蜻蜓眼,偌大无比,已打磨的圆滚滚,宁清漓赞叹不已,口中念念有词:“这一对可以给方无恙镶在剑上,他是风系。”


    楼焱面色一黑,上前一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拎着便往外走。


    “连方无恙的兵器你都要管,你是所有人的老妈子吗?”楼焱怒道。


    宁清漓瞧他像是真的生气了,心虚地嘿嘿笑起来。


    她确实有点老妈子属性,只可惜上辈子自当了仙尊以后,总要摆出一副高冷的架子,再难释放天性,这辈子嘛,释放起来还是很没障碍的。


    “选一样水系或者木系的,然后咱们便走。”楼焱严肃道。


    宁清漓乖乖应了一声,跟着店小二去寻水系的矿石。


    然而不等她看一下,二楼便有个年轻姑娘走下来,冷声道:“小二,水系的矿石,夫人没瞧过,也不可卖。”


    正是虞瑶的贴身婢女。


    虞瑶在二楼心烦意乱,却偏偏修为高深,周围那些人说的话她具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可以忍受那些人又恨又妒的嚼舌根子,却受不了宁清漓鸟儿一般轻快高兴的语气。


    凭什么,有的人可以有兄妹之情,同门之宜,男女之欢。


    而她费尽心机,如今却什么也没有!


    楼焱本就被宁清漓搅和得心神不定,此时听这丫鬟嚣张的话,顿时动了真火,他回眸冷冷瞪着二楼,“浮山剑宗如今是穷得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没了吗?”


    虞瑶满心怨怼,仿佛一只装满了火药的药桶,一点火星子便能点燃。


    她听楼下人竟敢公开跟她顶嘴,不禁面色微寒:“是又如何?”


    她起身,矜骄地自二楼走下来,长长的裙摆拖拽在地上。虞瑶生的也是极美,面容灿若桃花,只可惜如今日日哀怨,眉眼间平添一股愁容,化去了风情。


    楼焱瞧着她的模样,隐约想起了她是谁。


    当年,浮山剑宗围攻他时,这个女人似也在其中,可惜却是个没胆子的,始终远远跟着,根本不曾上前。


    再听过方才那些闲言碎语,楼焱已是心中了然,想宁清漓竟输给这样的女子,他颇为感慨,浮山剑宗果然早晚是要完蛋的。


    然而,还不等虞瑶走下来,珍宝阁外,突然响起一声清冷的声音。


    “你又在这里闹什么?”周深晓不耐烦地走进来。


    虞瑶听到周深晓的声音,浑身一僵。


    “仙尊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掌柜的都是认得周深晓的,见他进来,不禁面色微变,上前一步,谄媚笑道。


    “是代仙尊。”周深晓冷声道。


    宁清漓未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周深晓的人,不禁微微一愣,她抬眸看过去,只见周深晓与当年差距不大。


    他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宽袍大袖,玉冠高悬,只或许是当了仙尊的缘故,周深晓看上去,比过去多了一分威严。


    但不知为何,宁清漓觉得周深晓过的并不好,他的眼底隐有血丝,眼睛下面青黑一片。


    如愿坐上仙尊,反倒有更多的不如意吗?


    宁清漓就这样看着周深晓,十分惊讶于自己内心的平静,若说一点也不痛,那似乎是有些勉强的,但那微妙隐约的酸涩感却不过短短的一瞬,太浅也太短,甚至来不及对她构成丝毫的伤害,便烟消云散了。


    宁清漓轻轻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抱拳朝周深晓行了一礼道:“还请仙尊见谅,我师兄性子硬,方才不小心得罪了尊夫人,我替他赔个不是。”


    “赔不是,是不是该有赔不是的样子。”虞瑶在楼梯口冷冷道。


    周深晓怒瞪了她一眼,而后才看向宁清漓,口气放缓了道:“不妨事,姑娘年纪虽小,却比许多人懂事多了,只是今日只怕还得请你们先离开了,有家务事在身,叫仙友们见笑了。”


    家务事。


    宁清漓了然。


    楼焱显是不想退让的,宁清漓却不愿再与他们有过多牵扯,她上前一步,拉了拉楼焱袖子,摇了摇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前辈……”


    “哼。”楼焱原本冷着的一张脸终于缓和下来,他拉上宁清漓转身朝门外走去。


    周深晓静静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尤其那个女孩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仿佛是记忆中那个人的模样。


    清漓年少时,也是这般拽着她的袖子,晃一晃,再娇娇软软唤一声:“师兄……”


    小女儿的仪态尽显。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都变了呢?


    周深晓看着宁清漓和楼焱离开的背影,许久终于忍不住道:“等等。”


    宁清漓和楼焱的动作一起僵硬起来。


    “什么事?”宁清漓强撑着回眸问道。


    “我观二位少侠气度不凡,不知出自哪门哪派?”周深晓忍不住问道。


    “青云派。”楼焱没有回头,只懒懒地说着,拉着宁清漓把人拽走了。


    到底是仙尊,楼焱也不想与他们起冲突,暴露了魔修的身份,只怕是要连累小丫头的。


    楼焱这般想。


    二人出了珍宝阁,也没了逛街的兴致,早早回到门派。


    宁清漓一头扎进了金堂,预备烧热炉子,一口气将两块九品炎石一起炼化。


    到时候大的那块给三丫铸一把剑,小的可以给前辈做一把匕首或者暗器。


    这般构思着,宁清漓已开始踏进金堂。


    此时,金堂正是热闹的时候,门派弟子来来往往,有来定制佩剑和兵器的,也有金堂自己的弟子,正在铸剑。


    “宁小丫素来肆意妄为,听闻她前几日跑去山下,换了一块九品的炎石回来。九品啊!那是她能铸的吗?纵然是掌门的妹妹,入我金堂也不过五年而已,她以为自己是欧冶子吗?”


    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


    宁清漓听着这些,却仿若没听着一般,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余下聚在一起嚼舌根的,见正主回来了,不禁皆是露出尴尬神色。


    一时之间,金堂里的弟子们作鸟兽群散,只剩下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又清脆又痛快。


    宁清漓这两年受到不少质疑,她听得多了,也不甚在意。


    她向来不会与人斗嘴,与其把时间用在这上面,倒不如还是早些磨炼自己的记忆,用事实说话,总归是没错的。


    然而今日,宁清漓却还真的遇到了问题。九品炎石灵息丰沛,铸剑者要以自身灵息倾入灵石之内,才能任意揉捏,而宁清漓的修为还是差了些。


    她试了几次,皆是不成,不禁气喘吁吁,额角也沁出汗来。


    金堂其他弟子瞧着,皆是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敢锻造九品灵石,不自量力。”


    宁清漓不吭声,还要再试,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


    “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楼焱抱着双臂慢慢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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