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上中空,经过一整天的紧急恢复后,皇家酒吧再次开始营业。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那个女人都没有再出现,应该是不会来了。
花郁觉得这样很好。
她不用再浪费时间和金钱,他也终于可以安安生生地打工,真的太好了,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
“嗨,花郁!”一个愉快的胖子突然出现,看到他的脸后立刻严肃,“谁欺负你了吗?”
花郁:“没谁。”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胖子不解。
花郁皱眉:“我没有不高兴。”
胖子眨了眨眼睛,突然从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直接举到了他面前。
于是他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冷沉的脸。
平时他的脸也是冷的。
但今天格外冷。
就像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花郁:“……无聊。”
他转身就走,刚走出没两步,就听到胖子惊呼一声:“那个就是传说中的云姐?”
花郁倏然停下脚步,下意识往门口看去。
灯球闪烁的酒吧入口,一群侍应生众星捧月,被捧的那个可不就是云锦。
花郁深吸一口气,眉头皱得更紧。
“这么漂亮,肯定是她!”
胖子没有察觉到花郁的情绪变化,在发现云锦后立刻冲了过去。
仗着体型优势,他直接在一众单薄瘦弱的侍应生里挤成了C位。
云锦正在回应一个侍应生的问候,下一秒这个侍应生就被挤飞了,某人的大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嗨,云姐!”胖子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我叫刘壮壮,您可以叫我壮壮,也可以叫我小胖。”
云锦和他对上视线,笑了:“你好。”
酒吧工作也是一种青春饭,尤其是没有技术含量的侍应生,大部分都是二十岁上下,刘壮壮今年二十五,岁数相对来说要大一点,察言观色的水平相对也高一点。
比如现在,他敏锐地察觉到云锦对他的态度,跟对其他侍应生的不太一样。
“您是不是听花郁提起过我?”刘壮壮期待地问。
他请假两个月,今天刚复工,一回来就听说有个漂亮富婆天天找花郁,现在看云锦的反应,便猜测花郁跟她提过自己。
这个花郁,平时一副别来沾边的德性,没想到还挺想着他。
刘壮壮有点羞涩了:“是的,我们确实是最好的朋……”
“他没跟我提过你。”云锦说。
周围顿时响起不明显的嗤笑,刘壮壮表情一僵,正要给自己打个圆场,云锦就先替他圆了:“可能是怕你抢了他的风头。”
“云姐你别开玩笑了,谁能抢他风头啊!”刘壮壮嘴上这么说,表情却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您今天也是来找花郁的吗?他就在……”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花郁刚才站过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奇怪,刚才还在这里啊,”刘壮壮嘀咕一句,又看向云锦,“您先坐,我去把他找过来。”
云锦笑笑没说话,刘壮壮只当她默认了自己的提议,赶紧去找人了。
他一走,其他侍应生总算是挤过来了。
“云姐,今天是包厢还是卡座?”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问。
云锦看了一眼刘壮壮离开的方向,道:“卡座吧。”
刘壮壮在酒吧里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花郁的身影,眼看着云锦都在卡座坐下了,其他人也开始给她推销酒水,他心急不已,好在很快在酒吧后门把人找到了。
“大客户来了,你不赶紧去招待,躲在这里干嘛?”刘壮壮步履匆匆地上前,嫌弃地扇了扇呛烈的烟,“两个月没见,你烟瘾是不是变大了?”
烟雾缭绕中,花郁垂着眼,神情冷淡。
“别抽了,再抽下去你的大客户就要被抢走了,你没看见刚才那群人的嘴脸,看到云姐就像看到肥肉一样,那叫一个殷勤……”
刘壮壮说着,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当即薅下他嘴里的烟,扔到地上用力踩两脚,拉着他就要往酒吧里走。
花郁一时不察,被他拽得往前走了几步,顿时不悦:“我不去。”
刘壮壮:“不行,必须得去。”
“我说了我不去!”花郁烦躁地甩开他。
刘壮壮被甩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花郁被他看得更加心烦,强忍着情绪冷声道:“不要管我的事。”
“我们是朋友,我不管你谁管你?”刘壮壮也有点生气了,“你不缺钱了吗?不想要提成了吗?靠那点死工资,什么时候才能从地下室搬出来!”
花郁看着他真情实感为自己考虑的样子,沉默良久后露出嘲讽的表情:“关你什么事?”
刘壮壮被他问得一愣。
花郁看到他的表情就心烦气躁,说话也更不留情面:“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交朋友,你也不是我朋友。”
说完,不再看刘壮壮的表情,当即便要离开,却在下一秒隔着一扇玻璃门,和云锦对视了。
花郁微微一怔,下意识想摸烟,只是手指还没触碰到口袋,又突然觉得没意思,转身走进了漆黑的长巷。
花郁走了,刘壮壮失魂落魄地在后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了。
他只顾着伤心,连身后的门开了都不知道,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漂亮的鞋子,他才呆呆地仰起头。
真是好年轻的一张脸。
云锦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
刘壮壮抹了一把脸,当即就要站起来:“云姐……”
云锦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台阶上,接着在他旁边坐下。
云锦看着刘壮壮泛红的眼睛,语气微凉:“他还挺会欺负人的。”
意识到她刚才看到了,刘壮壮赶紧解释:“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云锦失笑:“都这样了,还替他说话呢?”
“他真的没欺负我,真的!”刘壮壮生怕花郁给大客户留下不好的印象,一紧张就忍不住手舞足蹈,“他很早之前就说过不交朋友的,是我一直不死心,老是缠着他,都是我不好。”
云锦:“哦。”
“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比他晚入职个半月,刚来那会儿被同事排挤,故意在放饭的时候让我去打扫卫生,只有他会留饭给我。我这次请假回家,是因为我爸突发脑溢血,我到家之后才发现书包里有三千块钱……”
刘壮壮有点说不下去,眼圈更红了。
云姐从包里抽了一张纸巾给他。
刘壮壮道了声谢接过,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走那天是发薪日,别人的工资都是打到卡里,只有他是现金,我一看就知道是他放的。云姐,他真的特别好,就是说话刻薄了点,您千万别讨厌他。”
他说完,一脸忐忑地看向云锦。
一片沉默中,云锦缓缓点了点头:“嗯。”
刘壮壮嘴一撇,眼睛更红了:“您可真是个好人。”
说完,他就要嚎啕大哭。
云锦眼疾手快,直接捏住了他的嘴。
刘壮壮:“?”
“不准哭,很吵。”云锦下命令。
刘壮壮表情呆滞,半天才点了点头。
云锦这才放开他,掏出湿纸巾仔细擦了擦手指。
……真是嫌弃得很明显了,但刘壮壮觉得这个姐还挺有意思的。
他短暂地笑了一声,又开始叹气。
云锦:“别伤心,他以后会心甘情愿跟你做朋友的。”
“真的吗?”刘壮壮不太自信。
云锦:“嗯,不仅会跟你做朋友,还会叫你胖哥,如果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还会一大早跑到你家里下跪认错,就是人不怎么老实,跪的时候要垫着你最喜欢的抱枕。”
“……云姐,我知道你是好心安慰我,但这故事编的是不是也太夸张了?”刘壮壮无语。
花郁下跪?怎么可能!
云锦笑了:“心情好点了吗?”
刘壮壮感受一下,点头:“好多了。”
“那就回去工作吧。”
刘壮壮:“好,那我先……”
“等一下,”云锦打断他,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给他,“这是我的号码,我以后可能不会来了,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给我打电话吧。”
刘壮壮连忙接过,好奇:“您为什么不来了?”
云锦笑笑,没有说话。
刘壮壮见状也不再追问,跟她挥手道别后就回酒吧了。
云锦独自在台阶上静坐片刻,最后走进了漆黑的长巷。
还没到狂欢的午夜,长巷里只有谈情说爱的小情侣,没有喝得烂醉的酒鬼,她一路畅通,最后出现在长巷尽头的路灯下。
路灯的前方,是24小时营业的药店门口,花郁坐在台阶上走神,手里握着一根皱巴巴的没有点燃的烟。
余光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没有扭头,只是冷淡地开口:“我以为早上的时候,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嗯,说清楚了。”云锦又一次在台阶上坐下,只是这次身边的人从刘壮壮变成了花郁。
她和他挨得很近,身上淡淡的香味再次将花郁笼罩。
花郁仿佛被烫伤一般,立刻站了起来,下了台阶逆着光看向她:“那为什么还要来?”
云锦平静地仰起头:“因为我愿意。”
花郁:“……”
“你又凭什么阻止我来?”云锦把问题抛还给他。
花郁定定看着她,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是啊,她是酒吧的大客户,是全体员工眼中的财神奶奶,连刘壮壮这个刚销假回来的,都知道对她笑脸相迎。
而他只是一个侍应生。
一个拿着微薄的底薪和提成,随时可以被其他人取代的侍应生,有什么资格阻止她来消费。
花郁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攥紧,紧得青筋都爆出来了,又突然松开。
再开口时,语气透出一分无力:“你想来就来吧,但我以后不会再服务你。”
他无法左右她,至少可以做他自己的主。
云锦闻言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反问:“你不怕我投诉你啊?”
“那是你的事。”
云锦眉头轻挑:“被我这种量级的客户投诉,可是会丢工作的。”
花郁冷漠地别开脸:“随便吧。”
她要真这么干了,他也认了。
云锦无声笑笑,缓慢地站起来,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下,直到最后一道台阶时停下,借着台阶的高度倾身向前,低声在他耳边说:“你在怕什么?”
说话时呵出的风,比空气要热一点,不习惯肢体接触的花郁下意识想后退,但对上她的视线后却硬生生停下了。
“什么?”他侧过脸,板着脸和她对视,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气势看起来强一点。
但在云锦眼中,只不过是一只没有攻击力的奶豹在张牙舞爪而已。
“我虽然说了喜欢你,可逼迫你的事一件都没做,每次来也只是在包厢里睡睡觉,”云锦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你长成这个样子,又是这样的工作,跟你示好的人不少吧,比我手段激烈极端的,也应该有的是,你也会这么驱赶她们吗?”
花郁被她问得一愣,恰好暴露在她视线里的喉结无声滚动一下。
“你不会,说不定还要为了保住工作,勉强自己去应付她们,”云锦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怎么到了我这里,就突然不管不顾了呢?或者换个说法,明明一个多月前还愿意应付我,怎么现在却宁愿丢掉工作,也不想跟我有什么牵扯了,你到底在怕什么,怕自己爱上有夫之妇?”
“当然不是!”花郁立刻否认,连声音都高了两度。
云锦这次是真的笑了,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欲盖弥彰:“所以为什么不准我再来?”
花郁怔怔看着她,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一次掉进了她的圈套。
她在用一种很新的方式偷换概念,试图把他对她的反感,转变成暧昧的情愫。
花郁不喜欢被她牵着鼻子走,于是直截了当地回答:“不为什么,讨厌你。”
“真伤人啊。”云锦叹气,可神情显然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花郁最讨厌她的就是这一点,看他的眼神永远像看宠物,不会因为宠物龇牙就生气。
可他不是宠物。
就算他的大部分人生里,都活得不是很有尊严,至少在面对她时,他莫名的不想低头。
漫长的沉默中,云锦明白了他的意思,体面地朝他伸出右手:“那就这样吧,握个手,以后你不主动找我,我就不来了。”
花郁心头一动,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这只手上没有婚戒,也没有腕表,干净伶仃。
花郁迟迟没有去握,云锦作势就要收回:“不握就算了,刚才的话当我没……”
话没说完,花郁就抓住了她的手指。
“我不会找你的。”他认真道。
力度从指尖传递过来,云锦笑了:“话不要说得太绝对,万一你想我了呢?”
“不可能。”
花郁松开她的手,沉默几秒后转身离开。
云锦原地站了片刻,也回2013的家了。
回到家才晚上十一点多,相比平时的到家时间,不知道早了多少。
可云锦就是很困,一进门就倒在了沙发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闹钟叫醒的。
一阵急促的叮叮当当声里,她皱着眉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2013年的家里。
已经早上八点了,该回2025上班了。
云锦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把腕表顺时针转动一圈。
几分钟后,她出现在新买的大平层里,不急不缓地脱掉所有衣服,赤着身体走进浴室。
浴室里很快水汽蒸腾,她站在水雾细密的花洒下,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也不算特别安宁,因为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呢?
云锦慢悠悠地洗完澡,慢悠悠地护肤换衣服,最后慢悠悠地出门。
快到公司时,她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事了。
同一时空的刘家,华程盯着手机望眼欲穿。
陈月琴去送刘北北上学了,家里现在就他和刘壮两个人。
刘壮吃完了自己的早饭,看到他盘子里的几乎没动,不由得皱起眉头:“吃饭!”
华程没理他,继续盯手机。
这下刘壮也好奇了:“你看什么呢?”
“云锦。”华程缓缓开口。
“嗯?”刘壮绕到他身后,看向他的手机。
黑漆漆的,屏幕都没亮,哪来的云锦?
他:“你贴防窥膜了?”
华程放下手机,有些郁闷地喝了口粥:“今天是我复查的日子。”
刘壮赶紧把粥拿走:“不早说,快吐出来。”
华程有气无力:“不抽血,可以吃早饭。”
“哦。”刘壮又把粥还给他。
华程却兴致缺缺,拿着勺子搅啊搅,没什么胃口。
“这是你嫂子一大早特意给你熬的补脑粥,你再不好好吃信不信我扇你?”刘壮冷笑。
华程扫了他一眼:“今天是我复查的日子。”
怎么又说一遍。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刘壮尽可能耐心:“所以呢?”
华程:“我知道蓝莉是她很重要的朋友,蓝莉失恋了,她去陪着是应该的,但失恋和绝症比,哪个更严重?都这个时间点了,她竟然一条消息都没给我发,她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去复查吧,她!云锦!为了陪仅仅是失恋的朋友!让她得了绝症的老公一个人去面对残忍的复查结果?!她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他对上了刘壮复杂的视线。
停顿一秒后,华程问:“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刘壮叹了声气,“就是有点想念刚认识那会儿,话特别少的花郁。”
华程:“……”
“你现在真不能变回以前那样吗?”刘壮虚心请教。
华程不悦:“不能!”
“对,就是这样,保持住。”刘壮夸奖。
华程:“……”
虽然觉得华程絮叨的样子很烦,但刘壮还是大发慈悲地陪他去医院了。
去的路上,华程拿着手机删删改改,一条消息半天都没发出去。
刘壮看不下去了:“至于吗?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偶尔自己去复查一次没什么的。”
“你不懂,”华程叹了声气,“复查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她不可能忘的,到现在都没给我发消息,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刘壮年纪越大性子越急,闻言眉毛都竖起来了:“真的假的!那你赶紧给她打电话啊,都出事了你还在这儿纠结什么!”
华程:“她没给我发消息,说明自己可以解决,我怕现在找她,会影响她。”
刘壮:“……你想的还挺多。”
华程叹了声气:“没办法,像我这种尊重老婆的男人,就是会考虑的比较多。”
刘壮:“……”
就多余搭理他。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车子已经驶入医院的停车场,刘壮找到停车位后,一边停车一边问:“我们等会儿去哪?”
华程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时突然停顿一下,然后认真地看向刘壮:“胖哥。”
“嗯?”刘壮看过来。
华程:“我觉得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可以一个人去复查的,你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刘壮:“……”
漫长的沉默后,他:“华程。”
华程乖巧:“嗯。”
刘壮:“我已经看见云锦了。”
华程:“……”
停车场电梯前,云锦独自站在那里,正往他们这边看。
华程支走电灯泡计划失败,反而被电灯泡武力镇压,直接强行送进检查室。
检查室外,刘壮拿了一杯奶茶递给云锦。
云锦道了声谢接过,抿唇:“热的。”
“你生理期快到了,不想痛死的话就乖乖喝热饮。”刘壮大刀阔斧地坐着,大有她敢反对也要武力镇压的意思。
昨天见到的他还是白嫩嫩小胖子,今天就成了有大哥威严的大胖子。
云锦无言看了这个哥几秒,道:“胖哥,骗小孩不好。”
刘壮:“?”
云锦:“下次北北再问你年轻的时候胖不胖,不要撒谎了。”
刘壮:“?”
云锦:“还有,偶尔也做一下保养、健健身吧,你看华程,这么多年了都没什么岁月的痕迹。”
刘壮:“?”
虽然不知道她叽里咕噜在说什么,但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打了几拳。
云锦输出完了,扎开奶茶慢慢地喝。
检查室外空气安静,到处都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哪怕中央空调温度适宜,冷色调的装修仍让人心里泛凉。
刘壮跑到检查室门口张望了几次,什么都没看到,最后只能回来:“还得多久啊?”
“一个小时左右吧,你要是忙的话可以先走,我陪着他就好。”云锦温声道。
刘壮撇撇嘴:“我能有什么事。”
说完又坐下了。
云锦见状,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过去一年……你都是一个人在这里等吗?”
云锦嗯了一声,戳了戳杯底的珍珠。
旁边的人没了声响,她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胖哥。”云锦有些无奈。
“没,我没事,”刘壮胡乱揉了揉眼睛,“这医院怎么回事,空气质量太差了,熏得我头疼。”
云锦没有拆穿:“要去吹吹风吗?”
“算了吧……”
两个人又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华程迟迟没有出来。
云锦的一杯奶茶很快见了底,刘壮听到杯子喝空的声音,便朝她伸出手,想帮她把垃圾扔了,云锦却还在吸已经空掉的杯子。
刘壮顿了顿,这才发现她一直在发呆,喝奶茶只是重复的机械系动作。
也是这一刻才发现,云锦或许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淡定。
“云锦,云锦?”
云锦回神,不解地看向他。
刘壮笑笑,是个可靠的老哥哥:“别担心,他最近状态这么好,不会有事的。”
云锦盯着他看了几秒,道:“胖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想问什么都可以。”
云锦:“你还记得你跟华程在酒吧工作时,他被酒瓶砸了脑袋的事吗?”
刘壮提起当初的事,就忍不住叹气:“当然,我们前天晚上不是还在聊这件事吗?他也是够倒霉的,酒瓶子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事后直接缝了十几针,幸亏当时找的医生技术好,才算是没留疤。”
云锦的右手随意地搭在左手的腕表上,语气还算平静:“你还记得。”
刘壮:“当然记得的!他伤得这么严重,本来可以有一笔赔偿金的,可他当时的情况别说走法律程序了,就连派出所来人时,他都得赶紧躲起来,再加上找不到砸他的人,闹事的还不认,最后是酒吧老板随便给了一千块钱把人打发了,简直是……”
提起当年的事,他就有说不完的话。
机关枪一样的语速给安静的医院添了一分热闹,驱散了些许令人不适的寒意,云锦垂着眼,缓慢地思考。
她认识的花郁,在这场斗殴里被安保队长救下了,并没有受伤。
她改变了过去,刘壮的记忆却还是原来的版本,是不是意味着她改变的‘过去’,跟‘现在’没有因果关系?
那她这段时间去到的2013年到底算什么,平行时空?虚拟空间?还是她精神高压下的无聊幻想?
最重要的是,如果两个时空真的互不相关……该怎么办?
云锦垂着眼,脑子里闪过无数思绪,人却始终处于一种极为冷静的状态里。
还是等华程检查完再说吧。
负责给华程检查身体的是他的专属医疗团队,之前每次复查,基本都是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可这次却持续了很久,久到连喜欢说话的刘壮都沉默了。
上午十点二十,检查室的门开了。
刘壮立刻冲进去:“怎么样怎么样?”
“没有恶化。”华程懒洋洋道。
刘壮皱眉:“就这样?就只是这样?没好转什么的?”
“没恶化就已经很不错了,”华程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这可是我一年多以来,唯一一次检查完没有出现恶化的情况。”
“真的啊?”刘壮有点忐忑,“那这算是个好消息吧?”
华程刚要说话,就看到云锦从外面进来了,他立刻站起来让座:“老婆,坐这里。”
“……我来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你让我坐?”刘壮无语。
华程:“一大把年纪了,不要这么计较。”
刘壮:“……”
还知道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啊。
医疗团队的负责人很快就拿着报告过来了,华程和刘壮像两个保镖一样站在云锦身后,听对方嘴里不断嘣出各种专业术语。
刘壮非常关心华程的病情,但听到太多陌生的英语词汇还是忍不住犯困,再看旁边的华程,也是一脸的无聊。
两人对上视线,刘壮用唇语问:听得懂吗?
华程同样用唇语回答:从来没听懂过。
知道自己不是唯一的差生,刘壮深表欣慰。
云锦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背后的小动作,但也懒得管他们,一边听负责人汇报,一边翻手里的检查报告。
当看到华程的脑部CT图像时,云锦突然停下翻页的动作,指着一个数值打断负责人:“这次的数值比一个月前,小了三毫米。”
“影像检查是存在一定误差的。”负责人解释。
不。
不是误差。
云锦盯着图像下的释义看了许久,淡定地翻过一页。
刘壮在反光玻璃里看到她平静的表情,沉默片刻后戳了一下华程。
“……看到了。”华程压低声音。
刘壮:“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她这个表情真的有一种不在乎你死活的感觉。”
华程叹息:“人性啊。”
刘壮接话:“就是这么凉薄。”
“我能听见。”云锦冷淡道。
华程和刘壮瞬间闭嘴。
由于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没什么用,所以被护士礼貌地请了出去,只留下云锦一人跟负责人面谈。
被赶出来的刘壮:“喂,程子。”
同样被赶出来的华程:“干嘛。”
“你真的不住院吗?你现在这个情况,还是住院最稳妥吧。”
华程懒洋洋地倚在墙上:“不住。”
“为什么不住啊,说不定你一住院就好了呢,不要讳疾忌医啊。”刘壮苦口婆心。
华程:“不想住。”
刘壮:“……你给我好好说话。”
“真的不想住,”华程无奈道,“我以后总是要死在医院病床上的,在那之前,还是更想住家里。”
刘壮顿时恼了:“你说什么混账话!都没有继续恶化了,又怎么会死,你赶紧给我呸呸呸敲木头!”
“呸呸呸。”
“还有敲木头!”
“……这里哪有木头,你不要无理取闹啊。”
刘壮:“那就敲敲你的榆木脑袋,效果是一样的。”
华程:“……”
刘壮:“敲。”
华程:“不敲。”
刘壮:“敲!”
华程扭头就跑,刘壮早有预料,直接将他摁住了。
云锦出来时,就看到俩人挤在外面的椅子上叠叠乐。
她捏了捏眉心,假装没看到往前走,刘壮立刻追过去:“你知道你老公多晦气吗?他竟然说……”
“刘壮壮,你几岁啊还告状!”华程立刻打断。
刘壮的眼睛立马瞪得像铜铃:“你叫谁刘壮壮?老子叫刘壮!”
“少来,你身份证上就是刘壮壮。”
“身份证是身份证,我本人是我本人,我现在就叫刘壮!”
华程嘁了一声:“给自己闺女取名叫北北,结果转头觉得自己叫壮壮没气势,就把名字改成了刘壮,什么人呐。”
“华程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老婆救命!”
两个人围着自己表演秦王绕柱走,云锦被烦得不行,一人给了一拳。
世界和平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中午了,按照云锦的经验来看,如果这个时候问他们要吃什么,肯定又要生出一轮争执,索性直接做主去了附近的餐厅。
工作日的中午,餐厅生意一般,三个人也要了一个包厢。
刚一坐下,服务员就送来了柠檬茶,华程倒了一杯给刘壮,刘壮喝了之后说:“凉的。”
华程叫来服务员:“麻烦换成热的。”
云锦扫了他们一眼,立刻得到两张无辜的笑脸。
……也是加起来快七十岁的人了。
她扫了桌子上的二维码开始点菜,华程等热茶送过来后,便一个人去了洗手间,包厢里只剩下云锦和刘壮两个人。
“胖哥。”云锦放下手机。
刘壮:“嗯?”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华程被酒瓶子砸了之后,没几天就回酒吧上班了,”云锦看着他的眼睛,笑问,“之后是不是还发生了一点事?”
刘壮疑惑:“你最近对以前的事很感兴趣啊。”
“大概是到年纪了,突然很喜欢聊往事。”云锦淡定回应。
刘壮果然被糊弄过去了:“确实是发生了点事,我应该跟你说过吧。”
“说过,”云锦知道自己记忆力不错,但还是想确认一遍,“你遇到一群难缠的客人,结果还是不小心上错了酒,他们就逼着你喝完一整瓶,不喝完就不让走,但你那天感冒刚吃完头孢,是华程救了你。”
“是啊,吃了头孢再喝酒,可是会死人的,但那群人也是酒吧常客,老板根本不会为了一个服务员去得罪他们,只让我自己解决,我当时就不想干了,却被那些人摁在沙发上走不了,最后还是华程说要替我,他们才放我走。”
“然后你就报警了?”云锦问。
“我倒是想,但我们当时的老板特别不是东西,不帮我就算了,还警告我不准报警,说只要我敢报警,华程肯定会被叫去问话,到时候能不能出来还不一定。”刘壮说完,又骂了无良老板几句。
云锦:“华程又没犯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出来?”
“当时酒瓶子的事儿刚结束没两天,华程宁愿自己承担医药费也不肯去派出所报案,再加上平时工资也只要现金,还不肯提供身份信息……我们都以为他有什么没解决的案底来着。”
所以老板会用华程威胁他,他也会轻易受老板威胁,现在想想可真够傻的。
云锦倒不觉得他们傻,只是在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我记得这事儿还有后续。”
刘壮立刻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定华程没回来才压低声音:“我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说过一些,具体的我也不太记得了。”云锦轻笑。
刘壮连连摆手:“忘了,赶紧忘了,千万别让华程知道!”
云锦见他三缄其口,也不打算追问细节了。
毕竟她是准备一次性解决的,不会让后续那些事发生。
半晌,她突然叫他:“胖哥。”
“咋啦?”胖哥捧脸。
云锦:“当时你不能报警,也救不了他,心里很着急吧?”
“当然着急了,那可是一整瓶的威士忌!我都恨不得自己去喝,然后死在那儿讹他们一笔大的!”
云锦从容地端起热茶:“那如果当时的你手里有一张名片,只要拨打上面的电话,就可以在不报警的前提下救下华程,你会打吗?”
“打!立刻打!”刘壮拍桌子表示。
云锦低头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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