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青春校园 > 春水夜奔 > 53、尼采和热红酒
    在回家路上,曾流观提出想买点酒。天气太冷了,即使和周漾春挽着手也还是觉得冷,她想回去喝一点。


    仙城进入降温阶段,两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只过了一天,身上的风衣和机车皮衣就显得很单薄。


    两人半路拐进一家小超市,超市的酒水可选择性很少,曾流观选了一瓶便宜红酒,又买了香橙、草莓、蓝莓、冰糖和话梅。


    周漾春看得出,曾流观这是要煮热红酒。


    “晚上不做饭了,我们喝点酒。”


    曾流观觉得中午吃太多了,已经没有晚餐的余地。


    “你是不是怕鸟还在家里,没有酒你睡不着。”


    “一部分原因吧。”


    这是家新开的超市,曾流观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没见到。周漾春拿了一盒杏仁巧克力当作下酒零食,在自助结账台处付了钱。


    白昼渐短,等两人从超市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曾流观挽着周漾春的手,闻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皮革香。


    这是一种很秋冬的味道,冷情冷性。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学校下了晚自习已经晚上十点了。走到校门口,别人都有家长接,只有我自己背着书包往家跑。”


    走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会显得很奇怪,曾流观于是和周漾春说起过去的小小碎片。


    “为什么要跑着?”


    “我很害怕,黑夜好可怕,总觉得有人跟在我身后,跑慢一点就会没命。”


    曾流观现在也怕黑,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演技更好了,能在黑夜中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周漾春仿佛看到一个在夜晚夺命狂奔的小女孩。


    短发,聪明,瘦小。


    她极力抵抗自己的恐惧与软弱,飞快地跑起来,像是要冲破黑夜。


    两人回到家,周漾春去洗澡,曾流观在厨房熟练地煮了热红酒。


    这种热红酒她每年冬天都会做很多次,只是今年和她分享的人不再是往年的人。


    切橙子的手一顿,原来一年这么快就咬过去了。


    周漾春洗好澡出来,找了一圈,发现鸟还在家。


    鸟在这个牢笼里扑腾了一整天,到了夜晚终于累了。


    它站在卧室的床头上,把这里当成了一处低矮的树枝,偶尔发出一两声沙哑的叫声。


    两人坐在餐桌前,曾流观把热红酒倒进两只马克杯。才过了一天,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她们随机一人拿了一只杯子,抱在手上暖呼呼地聊着天。


    “我以前还想养手养鹦鹉呢,从此以后再也不想了。”


    曾流观想起自己上次在宠物市场看到的那些鸟,她真想买一只带回家,店主却说需要预定,要等两个月。


    “那不一样。被驯化的宠物本身是没有灵魂的,鸟闯进牢笼就应该像这样想方设法冲出去。可能在我们看来会觉得有点恐怖,但这才是一只正常的鸟该有的特质。”


    “这只小鸟现在一定很生气。”


    怒火中烧,疲惫不堪。


    “房子没有错,鸟也没有错,被困住也只是暂时的。”


    两人从餐桌移动到沙发上,靠在一起,盖着同一条毯子。


    房间非常冷,几杯酒喝完,周漾春有些昏昏欲睡。


    曾流观也喝了一样的酒,却越喝越清醒。


    她在为自己即将要说的话而感到纠结和紧张。就像站在悬崖边,眼前有两扇门,一扇门打开是台阶,另一扇门的背后却只有空荡的海面,一脚踩空就粉身碎骨。


    曾流观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她很软弱,她是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不敢手撕前任,不敢手撕无良父母,不敢做内衣模特,不敢和喜欢的女明星要合照,甚至不敢一个人去音乐节。


    她是这么软弱的人,却在这个晚上主动对周漾春说:


    “周漾春,如果我说,我想和你换一种关系相处,你会考虑看看吗。”


    周漾春问她:“什么样的关系?”


    曾流观就靠在她的肩上,手足无措地咬着指甲。


    “还是室友,但比室友更近一些。”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止一次,原则上我不谈恋爱。”


    听到这句话,曾流观就明白了。


    她想,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回响,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现在倒好,太难堪了。


    或许这就是恋爱脑吧。


    在别的事情上唯唯诺诺,唯独在这一件事上主动出击。


    许久,周漾春接着说:


    “但是,曾流观,我觉得在我心里,我是想和你谈恋爱的。”


    这种强烈的欲望冲破了所谓的原则和底线,于是就有了例外。


    她的确是不谈恋爱,可如果这个人是曾流观,周漾春又觉得也不是不能谈。


    她完全不抗拒甚至喜欢曾流观对自己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这应该就是喜欢。


    “你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曾流观觉得自己脑袋晕晕的,她本来想着既然表白不成,干脆就这么睡过去算了,两眼一闭,死了也好。


    可是周漾春这几句话又让她有点活过来了。


    “曾流观,我非常喜欢你。可是我又很担心我们在一起以后会收获一个不够美好的结果。”


    悲观主义者不相信世界上有美好的结局,连试试的希望都不想有。


    曾流观揉揉眼睛,发现周漾春说的好像真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她坐起身,认真地看着周漾春说:


    “你看这样好不好。就像合租一样,我们先在一起试试看。如果相处得很好,等到一年后我们就继续在一起。”


    恋人关系不过是一种最简单的契约关系,一切都是暂时的,没那么复杂,因此不需要什么结局。


    哪怕是好聚好散也是一种很好的结局。


    “你这个提议很好,我好像无法拒绝。”


    周漾春笑了笑,她有点明白及时行乐这件事的重要性了。不管不顾,就是要现在开心快乐,不看以后,只要现在。


    她不是这样的人,可她却想这样做一次。


    曾流观转过身,主动抱住她,缓慢地顺着她的眼睛一路亲吻下去,腥湿又暖软。


    深秋很冷,房间里没有暖气,她与她肌肤相亲,闻着周漾春后颈处的雪松香。洗好澡后,她偷偷用了一点增加个人魅力的小香膏。


    “你好像一颗小松树。”


    “那你抱着我时会不会觉得这人全身都是带刺的松针。”


    “你很好,很可爱。”


    “你才可爱呢。”周漾春笑了。


    “我爱你,你就可爱。”


    沙发太小,容不下两个成年人。


    她们于是又回到地板上,在凉席上做尽所有事。


    这张凉席见证了曾流观的全部成长。


    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就躺在上面打着滚儿背单词。后来长大一些,她来了月经,进入到少女阶段,青春期的发胖让她的腿上留下一片生长纹。她开始有了许多新的体验和尝试,在安静的夏夜,手指用力地攥紧被单。


    自然、柔润、温暖,像是植物在呼吸。


    而现在,她把周漾春带到了这张凉席上,两人活动手指,拿好刀叉,四目相对,用舌尖尝遍这份小蛋糕。


    周漾春躺在凉席上,明亮的顶灯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不是任人摆布的人,此时此刻却极为配合。


    今天是个特别的好日子,谁都不许扫兴。


    她把身体里那只被困住的小鸟放飞了。


    蛋糕上,鲜活的草莓被切开,汁液相继流出,在寒冷的深秋,两人都变得温暖起来。


    “周漾春,我爱你。”


    她在这场雨里几乎喘不过气,像是要中暑,却还是把这句话再次说了出来。


    能说这句话的情景在生活中并没有那么多,今晚算一次。


    她躺了一会儿,踉跄着起身,双腿软得像刚刚被吃掉的奶油。


    曾流观洗掉手指上沾染的黏稠,她的话语直白而坚定,让周漾春一时之间失了声。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凉席上,看着曾流观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走来。


    曾流观在刚才的位置上躺好,枕着周漾春的手臂:


    “我小时候,最怕写作文。写作要求要表达真情实感,我好像没有那种东西。我满脑子都是负面又消极的想法,那些都不可以写。”


    “但是我现在好像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就像现在,我和你说的这些话,就是所谓的真情实感。”


    “观观。”


    “嗯?”


    “观观。”


    曾流观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有爱我的人才能叫我观观。”


    周漾春喊她观观,就是在说我爱你。


    休息了半晌,周漾春俯身,把快要睡着的曾流观再次吵醒了。


    她不是容易知足的人,夜晚还没结束,她还没尽兴。


    曾流观感受着她柔软的触摸,声音颤抖着说:


    “我从没想过我会在自己长大的房子里和女人做这种事。”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这所房子里的所有老物件都在看着我们,你看过美女与野兽吗,城堡里的所有物件都是仆人变的,都有生命。卢米埃,茶煲太太,阿奇。”


    “那我让他们把眼睛闭上。”


    周漾春环顾四周,煞有介事地说道:


    “各就各位,都不许看啦,小眼睛,闭起来。”


    “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两人再度享受起烹饪彼此的乐趣。


    周漾春中学的时候喜欢读尼采。


    她当时的个性签名是这样写的:


    “真理就是人们忘记了它本质是幻觉的幻觉。”


    真爱是幻觉吗。


    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鸟依旧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周漾春看着眼前的人,在心中无比确信:


    她就是她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