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不需要任何垫脚石!也不需要所谓三世身的骸骨!”
慕清规说的很果决,这么多年,兰祈也知道慕清规的性格,凡是她心意已决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也不能更改。
三世身,是指前世,今生,未来的尸体。
传闻修行者聚拢天地之道,需跨越三世之身,以利其德。
但那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据说当年是因为斩三尸的说法,误传到了人间,成为了人间殡葬文化的一部分。
慕清规抬起头,无声胜有声的看向碧虚不争峰的方向……
不出她所料的是,和上次去凤凰秘境时一样,此刻那里同样有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她的方向。
抱朴子奶声奶气的吃着糖:“唉……这一天还是来了呀,早了点儿吧,以清规现在的修为能不能行啊?”
逍遥子一改往常跳脱的神态,剑意纵横,带着一种收敛锋芒的凛冽:“不早,刚好,剑已经拔了,不争峰派出去的弟子们,也可以准备动手了。”
营魄子手里拿着罗盘,不断推演着越来越模糊的结果:“那你们两个就这么打算看着?”
“不然呢?”
“这是她自己的因果,没有人能插手。”
随着抱朴子的话音落下,雪幕落下微微荡起的冰蓝,天地之间,大道至理,前世死前的话语,也是禀明天地的誓言。
因果由此而生,也由此而终。
只盼新生之日,不负此生。
云飞琼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为深深的忌惮与被打扰了好事的恼怒,但很快又被一种扭曲的热切所覆盖:
“宋依……你终于来了。”
“看样子,不用我刻意为你准备礼物了。”
他刻意呼唤了那个属于过去的名字,就是想要看看慕清规的反应,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将她拉回自己的掌控,
慕清规的身影站在兰祈身前,素白的背影一如往常那般,替他挡住了所有来自外界的恶意与风雪。
“你不配提那个名字。”
慕清规看着云飞琼,云飞琼自然也在看着她,别说,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
至少她现在弄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第
一眼就如此讨厌这个半魔的家伙。
所以……慕清规也不多跟他废话,直接一剑刺了过去。
冰川崩裂,雪瀑天虹,在雪海流动的天崩地裂中,各自乘着石块儿如行舟般逆流而上的两人,互相走过了一招又一招的碰撞。
慕清规闭上眼睛,剑与心跳的共鸣让她对剑修有了更高的领悟。
剑本凡铁,因执拿而通灵,因血而活,因非念而死,御剑之道,在于调息,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纵然剑心明悟,历劫清明,然而此时云飞琼也已经积蓄整整三百年来不择手段所掠夺的魔气,而慕清规自己又是身受重伤,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几番交手下来,剑芒所过之处并未占到上风。
“慕清规?”
“呵,逍遥子倒是会给你起名字。”
云飞琼有些不屑,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云公子了,而现如今碧虚不争峰的六徒,也不再是当年畏手畏脚的宋依。
“清规戒律,是想束缚住你这把能斩天裂地的剑么?”
云飞琼摇着头,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惋惜:“可惜了,终究是徒劳,既没有剑骨刃心,也不知剑名为何。”
“更何况你还身受重伤,又能奈我何?”
“女人就是女人,前世如此,今生亦然,何必挣扎?”
“现在我阵法已经启动,顺应天命,助我飞升,岂不比你独自追寻那虚无缥缈的剑道更有价值?”
云飞琼的话语如同诅咒一般,带着根深蒂固的傲慢。
在他眼中,女人再强都终究是资源,是阶梯,是可供掠夺的容器。
三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后也会是这样。
修真界女修众多,天赋卓绝者辈出,却反而成了他炼化的材料,三百年间,不知多少女修与孩童遭了毒手,只为成全他一己私欲。
“括噪!不管你说什么,今天都死定了!”
剑尖遥指之际,酣战再起,剑身光华流转,映照着她冰雪般剔透又坚定的侧颜,尽管伤势还未愈,尽管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经络,但慕清规的剑从未有过半分颤抖,正如她的执念,她的道,只有她自己能走。
“也好,反正今天都要把你们一起炼化,看你能撑多久。”
云飞琼脸色一青,刻毒而偏激的话语,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
随即也不再说什么,毕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慕清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跟这种人费什么口舌呀。
这时,兰祈挣扎着想要站起,手腕处的伤口也因他的动作开始涌出更多鲜血,刚想要上去帮忙时,却被慕清规分心阻止了:
“别过来!”
慕清规朱唇轻起,白皙的玉面浮现一丝因气息波动而产生的红润,她瞥了一眼自家的小师弟,现在他也一样是重伤之躯,冒然冲上来,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死。
既然事情和自己有关,那也应当由她自己来解决,无需他人插手。
慕清规眼神一凛,剑身上,金银两色的流光冲天而起,竟将面前无形无态的魔气与血雾直接劈开。
但这一击也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兰祈看得清楚,心中更是着急。
立于风雪剑芒之中的身影,挺拔如孤峰青松一般,对于剑修而言,不论对手多么强大,都绝对没有逢敌就跑的事情。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等支援吗?
谁又会来?
“猫捉老鼠的游戏也该结束了。”
“你知道吗?从你们查到秦家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计划这一天了。”
“因为我知道你早晚会找到我,我倒要看看,这一次还有谁会助你涅盘。”
云飞琼洋洋自得的笑着,从袖中飞出了一面漆黑无比的幡旗,迎风便长,怨灵哭嚎,同时直扑二人识海!
“师姐小心!”
慕清规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的来历,招魂幡。
传闻第一代邪修在上古战乱时期炼制的统御万鬼的招魂幡。
没想到竟然落到了云飞琼的手上。
难道,他是想走关秀云当年的那条路吗?
忽然,就在这时,慕清规剑上的凤凰羽毛微微一动,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丹田识海深处破碎了。
兰祈手上的剑骨也发出同样的撕扯,一时间丹田混沌,九窍逆行,转瞬之间,一个吞噬魂魄的阵法,就将两人的识海拉进了无穷无尽的怨气之中。
无数破碎的画面涌现出来。
一张熟悉的脸庞倒映在如湖水般的镜子里,但却不是慕清规自己的。
是宋依。
慕清规刚刚升起一缕疑惑,转念便想通了,之前听小师弟说过她识海中的异象,想来是因为这所谓的招魂幡,打破了她识海当中的平衡,这才让其中一面显现了出来。
对于前世宋依,慕清规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除了觉得很蠢之外。
被困在规矩的牢笼,让家族视她为奇货可居的筹码,让未婚夫视她为登天捷径的资粮。
让世人赞美她的天赋,却又用最严苛的规矩束缚她,告诉她女子当如何恭顺,如何牺牲,如何成为贤妻良母,如何用自身的“滋养”去成全男人的“伟业”。
第122章
她那所谓的“未婚夫”,一面享受着家族联姻带来的资源倾斜,一面又嫉恨着她的天赋远超自己,最终她奉献出一切,可还是没有被放过。
让剑骨刃心蒙了尘,也连累了一生最好的挚友。
直到最后那一刻,选择做自己的宋依,看着那群人贪婪而疯狂的眼睛,终于是选择了自爆,剧烈的痛苦与决绝的愤怒,仿佛穿越百年光阴,再次击中慕清规的心口。
然后,是一片温暖的赤金色光芒包裹了她破碎的神魂。
一个温柔而疲惫的声音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依依,别怕,睡一觉,你没有辜负任何人……”
是元君。
慕清规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记忆。
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完整。
凤凰涅槃之力,逆天改命,但重聚起来的魂魄,却完全是一个新生的个体。
识海中,景象变幻。
慕清规发现自己身处在宋家深宅的闺阁里,在她的面前,尚且还属于年幼时期的宋依正在偷偷的画着一幅画。
慕清规望了过去,她不懂绘画一途,但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孩子年幼时随笔的涂鸦。
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被埋藏在这记忆的深处。
画中,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女童被禁锢在一块透明的坚冰之中,冰下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慕清规站在宋依身后,发现她画的很认真,每一笔,每一画都格外的专注。
仿佛她不是在绘画,而是在铸剑!
慕清规仔细的端详起来,立刻便感觉到那画中蕴藏着一股无形的剑意!
冰层寒冷刺骨,隔绝了外界,也困住了她。
火焰炽热灼人,是她的天赋与愤怒,却也被冰层压抑。
冰碎,则坠入火海,焚身碎骨,冰不化,则永困寒狱,不见天日。
那是宋依最绝望的心境写照。
家族与世俗的规训是冰,自身的灵性与反骨是火。
冰火相交,皆是煎熬。
慕清规的神魂静静凝视着那幅画。
直到,正在作画的小宋依竟然鬼使神差的回过头看向了慕清规:
“你能看得见冰里面的人吗?”
识海泛起一丝涟漪,湖面中微微溅起的波涛,仿佛诉说着慕清规并不平静的内心,但很快,一切又都归于寂静。
慕清规望着宋依那双清澈如玉的双眼,带着几分稚童少时的天真,却又充满着磨练锋芒的锐意。
这一眼,前世今生。
这一望,秋水天隔。
没错,这是宋依在跟她说话。
“你是宋依?”
对面那个小女孩儿点了点头,但这个动作却让慕清规沉默了一瞬。
尽管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但想来就算是关之洲获得的那枚凤凰镜,也照不出这样的前世吧?
外界的时光似乎静止在这一瞬,也不知道小师弟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已经经历过几次秘境的慕清规深知这种情况下很难强闯出去。
而宋依显然也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来跟自己对话,想必她要说的事情也至关重要
两代天骄交汇于此,你是我的今生,我是你的前世。
但你我并不相干,并不相缘,无论是性格上,还是任何其他的方面。
因此,她们两个之间唯一能够聊的就只有……剑!
慕清规忽然明白了宋依的意思,她再一次转头看向这幅画,寻找着那画中剑意的来源。
但渐渐的,慕清规发现那画中被困在冰里的小女孩儿,竟然开始越来越模糊。
“你觉得什么是剑骨刃心?”
“是你自己便是铸剑的蒙胎,是你所思所想,皆为剑意。”
小宋依的声音带着一丝抱朴子特有的奶声奶气,至少在慕清规听起来,两者之间没什么不同:
“是你自己的心孕育出来的剑魂。”
慕清规默默的摇了摇头:“可我们的心并不相同。”
“这又如何能心剑合一,迈入大道圆满之境?”
宋依翻转着识海内的景象,除了这幅画被保留了以外,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殊途同归,自有相同之处。”
场景再次发生变化,正是慕清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碧虚不争峰。
而那个正在冰雪世界中打坐的小女孩,也不再是宋依,而是慕清规本人。
“原来如此……”
慕清规本就是天纵之才,一点就通,宋依的话已经提点了师父逍遥子对她刻意为之的培养。
一切都是为了这把本命剑。
百年来,师尊逍遥子带她回不争峰后,慕清规便常年居于雪山之巅,以寒冰之气磨砺她的火灵根。
当时很多人都奇怪,明明她是火灵根,为什么偏偏要在以冰雪刺骨的不争锋修行,掌门师伯亦时常以寒气助她凝神静心。
原来,这不只是修炼,更是一种保护与引导。
他们并非要她畏寒惧火,而是要她习惯这冰火两重天的境地,直至二者合一。
除了宋依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再使用这把本命剑,因为心不同。
但后天的培养,只要抓住本质,依旧能生出另外一种不同且更加广阔的剑心。
冰,困住她,也曾保护了她稚嫩的神魂。
火,灼烧她,却也赋予她焚尽一切的勇气。
何为冰?
何为火?
两者之间,谁才是束缚,谁又是力量?
直到此时,慕清规在当天深海的深处,复盘了自己整个修行过程,以及前世宋依磨剑淬火的心路。
画中的女童面容渐渐模糊,那冰与火的交织却愈发清晰。
冰块融化,大火燃烧的猛烈。
从中露出的身影,不再是被困住窒息的女童,而是一把锋芒毕露,金银双色的剑。
从极寒之中孕育着生机,在炽烈之内凝聚着毁灭。
那是她的剑!
剑名——斩日月!
慕清规的识海中忽然冒出了这个名字,她几乎抑制不住的狂喜,笑出声来,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充盈着四肢百骸,剑握的更稳,也更轻了。
日为极致之阳,涅槃真火。
月为极致之阴,广寒清辉。
皆是无上伟力,皆可为她所用!
识海之中,仿佛有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幅禁锢了宋依半生的心境之画,骤然崩解!
冰晶与火焰从画中脱颖而出,不再交织对抗,而是盘旋着,汇聚着,最终化作一股股无穷尽的灵力,注入进慕清规的灵魂深处。
宋依的脸上流露出难以言语的欣慰和祝愿,是为此剑的欢喜,亦是对慕清规的开心:
“慕清规,希望你……不要辜负它。”
“大胆的往前走吧,自由自在的,不被束缚的!”
“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随风散去的话音,在慕清规白皙的手心里,化作一根赤红的凤凰羽毛,缓缓落在剑身之上,随风摇曳。
外界不过一瞬间,慕清规回过神来时,伸手抚摸着羽毛上已经消失殆尽的灵力,心中有所明悟。
从凤凰秘境到梁州,一直都是这根羽毛在指引着自己。
看来,凤凰元君的布置当真费尽心思,这其中甚至包括将她放在不争峰修行,果然天道之下,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这枚羽毛中所寄宿的灵魂,正是为了补全她最后的魂魄,让她持剑之后,得以自由的行走在天道之下。
此刻,经过剑魂灌注四肢百骸的力量,慕清规已然满血复活,伤势痊愈。
眨眼间,周围暗紫色的锁骨链便从招魂幡中飞驰而出,想要缠上勾住慕清规那不染尘埃的玉足脚踝,眉心三寸前,黑色的招魂幡渗透出一双血红色的大眼睛。
正是云飞琼那看待食物的贪婪目光,不顾天道,献祭苍生,损万物而利一人,这就是他们这类人的理念。
“斩日月!”
心中呼唤,一声剑鸣闪过,这把悲鸣沉寂了数百年的剑,终于在今日被喊出了它真正的名字。
似千鸟啼鸣的喜悦,似万古幽静的苏醒,慕清规骤然睁开双眼,罡风掠过,天地纵横。
一剑在手,可揽众山小,一剑出鞘,可使九州同,论心有情或无情,皆不孤独也,只因剑在手。
无数年经年辗转,而今自己和这把拔不出来,叫不上名字的本命剑终于心意相通,性命相知了!
“哈哈哈!”
这一刻,慕清规的笑容像是融化了这天边终年不化的风雪,但实际上,那是她剑上的炙热,竟然将风雪都融化了。
金色微央,炽烈如虹,银丝流幕,化冰为城。
谁能想到,自己一个先天的火灵根,竟能得到冰火两重天的剑缘。
而她斩断招魂幡锁链的人一幕,同样也让云飞琼心里深深的吃了一惊。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哪里来的这种力量?你不是被红魔君打伤了吗?”
云飞琼忽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盘旋。
因为慕清规周身的气息正在不断的节节攀升,最后竟引动天地灵气疯狂汇聚在她周围!
上空,风雪倒卷,云层被无形的剑气撕裂,一半冰封千里,一半赤霞漫天!
第123章
“锵!”
清越剑鸣,响彻九霄!
斩日月长剑自主嗡鸣,喜不自胜的在慕清规玉手的指尖轻轻颤抖。
它等待的时间,远比慕清规等待的时间更长。
金银双色的光华,暴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照亮了整个雪峰!
剑身之上,日月同辉的纹路清晰浮现,一股斩断一切束缚,劈开天地混沌的凛然剑意冲天而起!
本命剑,终于与她心意相通,于此时大道圆满!
“这不可能!”
云飞琼感受到那股气势,磅礴而出的灵力,将它由阴气散成的黑色天幕都染成了赤色。
脸色惊骇欲绝,慕清规身上那股正在疯狂蜕变、那股超越他理解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短短的瞬息之间,就到了她所不能理解的地步:
“你怎能……你明明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慕清规甚至都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轻轻的抚过发出嗡鸣的剑身,如同对待挚友一般,轻声道:
“你也不过是个男人而已。”
“我的道,从来不在他人予取予求的牺牲里,也不在囿于过往的困局中。”
“冰是我,火亦是我,顺逆皆是我路,善恶皆为我剑。”
“此身此心,唯剑唯我,自在由心,何须外物垫脚?”
她抬眸,目光如剑,直刺云飞琼:“几百年的血债,今日报还!”
话音落,剑光起!
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劈!
光华内敛的剑锋,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法则之力,将招魂幡撕裂之后,去势不减,直奔云飞琼而去。
“为什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试图抵挡的手臂在一瞬间被斩断,试图抗衡的信念在刹那间被瓦解。
留给云飞琼的,只剩下无能的狂怒与弱者的嘶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躯被撕裂,看着神魂被搅碎:
“我没错!我就是没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弱肉强食乃是天道!女子阴柔,本就该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
“孩童稚嫩,既是我创造生下的,就该成为我的资粮养料!”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宋依!慕清规!你们不过是我命中的踏脚石而已!”
他的嘶吼充满了自私与无情,将掠夺与杀戮视为理所当然,将他人生存的价值完全依附于对自己的效用之上。
对于这套理论,慕清规从浮生塔开始,一直听到现在,早就听腻了。
霎时间,剑光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响。
也正是这一剑之下,云飞琼所有的防御,所有的疯狂和野望,都如同触碰到阳光的冰雪般,无声的消融。
“替宋依,亦替天下有心女子。”
“杀你!”
话音与瞳孔中的漠然融为一体,拂过冰川白雪的衣角在微风中留下天地骤然的肃静。
风雪渐息,霞光隐没。
只剩下慕清规还在持剑而立,衣袂飘飘……
几乎是同一时间,无数道视线穿透云雾,从碧虚各山巅上落于此地。
有担忧,有欣慰,有骄傲,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慕清规知道,那是师尊们在看。
想来,关于云飞琼魔阵的事情,他们也都已经处理好了吧?
要不然谁会留在这儿这么大摇大摆的看戏呢?
而且自己在和云飞琼的对战之中,除了刚开始之外,后面几乎没有感觉到云飞琼吸收魔气变强的举动,就更别提飞升了。
这必然是有什么力量限制住了他。
早在多年前,不争峰就开始把弟子派向各界地区,现在想来,恐怕是逍遥子为了解决魔阵的事情兜底。
而有了当年江家惨案的遭遇,众人对于如何破除这种子母阵,也早已在浮生塔中历练的得心应手。
至于魔域,那就更简单了,新魔尊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云飞琼这个半魔心怀鬼胎呢?
毕竟那位可是个基建狂魔啊,其他的事情都好说,但要是毁了他的基建大计,他可是真不答应。
其实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成全宋依的一份因果,而也只有云飞琼自己认为,全天下就他最聪明。
“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所求不得圆满。”
慕清规想到宋依,缓缓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她不在乎,也强求不得。
“小师姐!”
兰祁此刻已经勉强能够稳住伤势,靠着半截断石坐起身子,腕间的剑骨与血肉正在缓慢的融合,丝丝缕缕的刺痛与麻痒,却远不及他心中澎湃的情绪。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个风华绝代的身影,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汇聚在她一个人身上。
面对慕清规回望过来的目光,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灿烂而纯粹的笑容,仿佛冰雪初融,春花绽放,却又有一丝红润藏在泛起的血色之下。
他是真的为小师姐高兴,由衷的高兴。
她终于做到了,以最璀璨,最彻底的方式,拔出了自己的本命剑。
而更值得兰祈庆幸的是,他就在小师姐身边,见证了这重要的一幕。
慕清规蓦然回首,目光落在兰祁的手腕上,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你傻不傻?”
她轻声道:“我的大道,岂会需要你用骨血来铺就?”
兰祈目光怔怔的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与讥诮的墨眸里,此刻只剩下她的倒影,以及一丝未能帮上她的懊恼:
“我只是……”
“我知道。”
慕清规早已和他心意相通,开口打断了他,见他身上的伤势严重,语气也不禁缓和下来:“但不必。”
“还有……”
慕清规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后,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其实以我的耳力,能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兰祈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种与食铁兽黑白二色不符的苹果红。
“你啊!”
慕清规微微侧头,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还是和以前一样,下次不许再偷偷跑了。”
“至少要告诉我你去哪儿。”
慕清规微微弯下腰,自然而亲昵的伸出未执剑的左手,按在兰祈没有受伤的左边肩膀上,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渡入,稳住了他紊乱的气息。
兰祈动作一怔,感受到那股熟悉又无比温暖的灵力后,他的身体下意识的放松下来,甚至不由自主的,像以往无数次相处时那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委屈,用额头轻轻的抵住了她垂下的衣袂,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大型幼兽,悄悄枕在了她的膝盖上。
他知道自己真身的模样曾让她冷峭的眉眼柔和过,此刻他近乎本能的流露出这一点点特质。
他是否应该说出来自己对师姐别样的感情呢?
兰祈觉得,应当是不了。
只要她能感觉到,能被温暖到,这便就足够了。
至于是否知道,是否回应,并不重要。
碧虚不争峰的六弟子慕清规,是这世间最自由的霰雪鸟,他不想给她任何束缚,只愿她能够自由自在的飞。
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到任何她想攀登的顶峰。
慕清规无比熟练的将千纸鹤放飞,不是她不想体验御剑自由的感觉,而是她认为这位小师弟,实在伤的有些重。
“师姐,你怀里的这是什么东西呀?”
朝着碧虚的方向飞去,小心翼翼枕在慕清规膝盖上的兰祈,在飞行的过程中,突然被某个圆形物体砸了一脸,差一点没鼻血直流,这要人命的一幕让慕清规赶紧把凤凰蛋取了出来,仔细查看无恙后才抱在怀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你的脸破相没事,我的蛋要是坏了,以后真就不理你了。”
兰祈刚刚在脸上泛起一丝委屈的神情,忽然鼻子微微一动,轻轻的在蛋上嗅了嗅:“什么嘛,嗯?这……这是凤凰蛋??”
“对啊!”
慕清规伸出自己的纤纤素
手摸了摸蛋壳:“这是从魔尊那里拿的,传闻凤凰栖息于梧桐树上,生下孔雀和大鹏二鸟。”
“不知道我这颗蛋里会生出什么来,不会凤凰元君能从这里涅槃吧?”
“小师弟,你这伤还得养,以后就陪我一起孵蛋吧。”
一听这话,兰祈苍白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薄薄的红色,别扭的想抽回手:
“谁要孵蛋啊!”
“我是食铁兽,又不是鸟类!”
慕清规却不容他挣脱,下了千纸鹤后,直接扛着他,抱着蛋,一步步稳稳的朝着回春堂走去:
“待会儿我去万兽宗问一下,看看怎么才能把这只蛋孵出来。”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身后,雪地上只留下一行坚定的脚印,以及那些彻底消散的,关于几百年前所有那些压迫和欺辱所留下的余印,也都会随着时间消失不见。
苍穹之上,似有凤鸣清越,剑吟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