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嬴政:我没钱
“我们不是来救你的,是来教你的。”
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如金玉相击,又像冰珠子溅落在玉盘上,优美、清脆而有力。
不过,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嬴政脸上挂满了问号。
扶荔轻笑道:“是你自己说出来了。”
就算秦始皇再怎么雄才大略,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如今的嬴政才四岁,还是个不懂城府为何物的孩子。
对扶荔来说,他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好懂了。
她弯下腰,对狼狈的孩子伸出了手:“来,你还是先起来吧。”
小嬴政下意识去看那只手,洁白而修长,指端和掌心都带着薄薄的一层茧,证明了这只手不只是漂亮而已。
他本已经抬起的小手下意识又缩了回来,深深缩进袖口里,不想让人看见。至少,不想让眼前这只手的主人看见。
他才刚和人打完架,而且双拳难敌四手,满身都是脏污,那双手也不例外。
它们被人踩进了淤泥里,
指甲里塞满了泥块。
扶荔歪着头想了想,从哪吒袖中抽出一张帕子,垫在了自己手上,一笑之间,浑身上下都仿佛沐浴在春光里。
“快点儿吧,我一直弯腰也是很累的。”
小嬴政的耳朵一下子就红得冒烟,他迅速把有些红肿的小手放进扶荔手中,撇过头去不敢看。
扶荔微微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红肿的手指,拇指和食指圈住他的手腕,用了个巧劲把人拉了起来。
小嬴政迅速退后了两步,左手搭在右手上,对她行了个标准的战国拜谢礼,嗓音十分稚嫩,语气却尤为郑重。
他说:“多谢淑女。”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扶荔明知故问,“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小嬴政低着头,两只脚尖相互蹭动,半晌也没说话。
他不敢告诉对方原因,虽然他没听过对方的口音,但却知道那不是秦腔。
中原六国有五个都和秦国有仇,唯有齐国算是秦国的盟友。他不知道扶荔说的是不是齐因,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仇视秦人的某国人。
虽然他年纪还小,但生性聪慧,就算母亲不说,他也已经意识到,父亲抛弃了他们独自逃回了秦国。
这些赵国贵族之所以欺辱他们母子,就是因为赵国在秦国手里吃了败仗,还死了好多人。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对赵人口中切齿而恨的“长平之战”没什么印象。
但他还依稀记得,大约在他两岁左右的时候,母亲就很少再带他出门,父亲和那个叫吕不韦的,也格外忙碌了起来。
那些人欺负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是秦人。
如果眼前这两个人也和秦人有仇,他岂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见他低着头拒绝回答扶荔的问题,哪吒微微挑了挑眉:“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他们是无缘无故欺负你的?”
小嬴政低着头,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扶荔拦住了哪吒,柔声道:“我们是蜀国人,因不愿参与蜀中战乱,这才躲避了出来。”
“躲避战乱的蜀国人?”小嬴政终于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她,“中原也很乱。”
扶荔笑着把手里的帕子递给他:“快擦擦脸吧。小小年纪,警惕性还挺强。”
见他不接,扶荔干脆弯腰塞进了他怀里:“你既然知道蜀国,就应该知道蜀中的战乱和中原不同。我祖上是蜀中高官,整个家族都不想参与改朝换代。”
这些对现在的嬴政来说已经超纲了,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因为我是秦人,赵人痛恨秦人,他们就经常来欺辱我。”
到底还是个孩子,说到委屈处,他忍不住红了眼眶,鼻翼微微颤动,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扶荔轻轻叹了一声,又把塞进他怀里的手帕抽了出来,拧开水壶倒了些水打湿,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把他脸上的脏污擦去。
脏污擦去之后,那些青青肿肿的痕迹就越发明显。
哪吒从腰间的百宝囊里翻出伤药,拧开盖子递过去,扶荔拔下头上玉簪,挑了些药膏点在他脸颊的伤处。
可点了几下之后,她就发现青肿的面积太大了,干脆就挑了两大块分别抹在两颊上,用指尖满满推开。
这药膏是云中子准备的,是凡人可以用的东西,效果却比凡间现有的伤药好一些。
小嬴政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任她动作,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膏,只觉得涂在脸上之后,凉凉的感觉很快就把肿痛压了下去。
——一定很贵吧?我能赔得起吗?
想到自父亲走后越发困窘的家,小嬴政就忍不住发起愁来。
还有他身上和脸上的伤,母亲看到之后,一定又会伤心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自责:我应该更小心些的,如果更小心些,说不定就能避开他们了。
忽然他头上微微一重,只觉得有只手掌抚在了自己头顶。少有的温柔和善意让他下意识蹭了蹭,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小脸顿时胀得通红。
扶荔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他们人多势众,既然想要欺负你,躲是没有用的。”
小嬴政闻言,失落地垂下了眼。
他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摸出几枚赵国的刀币递到扶荔面前,仰着头认真地说:“我知道这不够赔你的药膏,但我只有这么多了。日后若是我能回到秦国,一定会报答你的。”
这些钱,原本是用来给母亲买肉酱的。母亲最近的胃口不好,他很担心,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出门。
扶荔笑道:“那我就等着你回到秦国后报答我了,这些钱就不必了。”
小嬴政的脸又红了。
他无意识蹭了蹭脚尖,低声道:“这些钱你还是拿着吧,父亲抛弃了我和母亲,我很可能回不到秦国去了。”
方才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些颜面。
可他在扶荔身上没察觉到任何恶意,哪怕他“回到秦国”的话明显是痴心妄想,对方也没有半点嘲笑他的意思。
他不想再为了面子欺骗对方。
扶荔的目光更加柔软,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问道:“你是不是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或者根本就没听?”
小嬴政疑惑地仰着头,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不自觉地忽闪了一下,瞳孔像水洗过的星子一般干净。便是脸上的红肿还未消退,也挡不住他的眉清目秀。
“果然是没听吧?”扶荔露出一点伤心之色,“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来救你的,是来教你的。你不会以为我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随便看到一个人被欺负,就想教对方点什么吧?”
小朋友的眼睛太过澄澈,还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先是有些愧疚迷茫,继而恍然大悟,警惕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又笑了起来。
哪吒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不怀好意似地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小嬴政盯着他们,不说话。
扶荔嗔了哪吒一眼:“好了,你别逗他了。”
哪吒理直气壮:“这么小的孩子,不就是拿来逗着玩的吗?”
如果小孩子不能逗着玩,那还有什么意思?
小嬴政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往扶荔那边挪了挪。
可哪吒个高手长,只是微微倾身,大手便按住了他的发顶,三两下就把他本已松了的垂髻揉成了鸡窝。
“你放开我,放开我!”小嬴政奋力挣扎,奈何对方的手就像磐石一般,根本不是他能应对的。
哪吒笑道:“你小小年纪,那么严肃做什么?来,笑一笑,开心一点,我教你怎么打回去好不好?”
嬴政闻言,立刻停止
了挣扎,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哪吒最后又揉了一下,抬起下颚骄矜道:“我虽然爱欺负小孩,但从来不骗小孩。”
嬴政的眉眼纠结了片刻,仿佛下定了莫大的决心,往他那边挪了两步,想了想又挪了两步,乱糟糟的小脑袋伸了过去,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那你揉吧。”
可没人再揉他的脑袋,只有两个大人无良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响起。
他脸颊又被捏了一下,力道很轻,哪怕他脸上有伤,也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有些微微的痒。
捏他的是扶荔,还附赠一句发自内心的夸赞:“你怎么这么可爱?”
嬴政略有些瘦的脸“熥”就红了,抿了抿唇,努力板着脸说:“多谢淑女。”
“好了,好了,真不逗你了。”扶荔道,“你出来这么久,家里大人会担心的吧?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顺便和你家中长辈商议一下关于你的事。”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嬴政有些好奇,还有些警惕。
哪吒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既然要跟着我们学武,自然要拜师了。”
嬴政恍然:“是束脩吗?”
他想了想家里的状况,想到母亲头上悄然变成木簪的金簪,火热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我不拜师了。”他停下了脚步,认真地说,“我家里没有钱,出不起束脩。”
他知道眼前这两个都是好人,至少对他是怀着善意的。只要他露出为难之色,对方很可能就会免了他的束脩。
但他这并没有选择利用两人的善意,而是直白地说出了自家的状况,并直接下了决定。
直到此时,哪吒终于正视了这个年方四岁的孩子。
他看了扶荔一眼,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疑惑: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孩子非同一般?
第192章 拜师
扶荔回了哪吒一个“以后再说”的眼神,便蹲下身来和小嬴政平视,正色道:“一时的境遇代表不了什么,这只是上天对你的考验。等你跨过了这个坎儿,再回头看,就会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嬴政只思索了片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我和母亲有机会回到秦国去?”
他甚至已经开始猜测,眼前这两个人,是否是父亲或吕不韦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回到秦国。
“别乱猜。”扶荔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正经的气息瞬间退散,“我是个道士,擅长紫微斗数,最会望气与相面。
你头角峥嵘,是天生的贵相。纵然一时融困浅滩,只要静心蛰伏,修身养性,早晚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干脆把整盒药膏塞进嬴政手中,笑道:“我着药膏是钟南山的仙人所制,贵得很,你休想几枚刀币就把我给打发了。
从今天开始,我得好好看着你,监督你学文习武。等到你日后回到秦国,我们夫妻的荣华富贵可就靠你了。”
她表现得十分贪婪,小嬴政却心中一暖,先前的拘谨和警惕散了大半,忍不住吐槽道:“哪有你这样贪心的,一盒药膏就想换终身富贵。”
可话虽如此,他却紧紧握着那盒药膏,生怕从手里滑下去。
扶荔嗤的一笑,拉着他的手走到不挡路的墙根处,掏出梳子重新把他的头发梳好,仍旧绑了他原来的发带。
末了,她掏出只能当镜子用的靶镜,举到嬴政面前:“看看,我手艺不错吧?”
嬴政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冲天鬏,点头道:“手艺是不错。只不过,我今日出门时,梳的是双垂髻。”
他年纪还小,不太能够得着自己的头顶,自然也胜任不了给自己梳头发这项工作。
那双垂髻是母亲赵姬给他梳的,出门一趟就换了发型,等于明摆着告诉赵姬,他又在外面和人打架了。
“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扶荔收起了镜子,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药膏虽好,你脸上这伤也得到明天才能好。”
——就算不换发型,你娘依然能看得出你和人打架了。
哪吒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挪步过去,提点道:“你把我们俩带回去,告诉你母亲,我们是你父亲派来教你读书习武的老师。她一高兴,说不定就不追究你打架的事了。”
小嬴政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绷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君子言之有理。”
——哪怕他还是个四岁小孩,也觉得母亲赵姬挺天真的。
两人终于跟着嬴政回到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家。
原本身为强秦的质子,异人的待遇比别国质子好得多,赵王给他安排了一套三进的大院子,还有几个仆人照顾起居。
可是,长平之战爆发后,两国关系急转直下,异人的待遇也跟着江河日下,在嬴政出生之前,就被迫搬到了这个独门独院的破败宅子里。
好在那时候有吕不韦暗中资助,一家三口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再后来,异人跟着吕不韦逃回了秦国,只余下他们孤儿寡母,一下子就断了经济来源。
赵姬虽有母族,但碍于赵国上下对秦的仇视,也不敢明着接济他们,只隔三差五地送来一些吃用之物。
但那些只是杯水车薪,赵姬为了带着儿子生存下去,把从前积攒的首饰一件一件拿出去典当,三天前终于把最后一根金簪也当了出去。
因她心里还存着异人早晚会来接他们母子的想法不肯死当,得来的钱财并不多。
相比之下,尚在幼年的嬴政比赵姬更能认清现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他生性敏锐,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却隐隐能察觉到,绝对不能打破母亲的念想,不然会有很可怕的后果。
他选择遵从自己的直觉,就算已经对抛妻弃子的父亲绝望了,也从来没在母亲面前说过。
因而,当他领着两个看起来就气度不凡的人回家,告诉赵姬,说这两个人是异人暗中派来,教导嬴政学文习武的老师,赵姬非常丝滑地就接受了。
她立刻就端出了当家主母的派头,却又很快被现实所打击。
——米缸里仅存的粮食,还是她三天前典当了金簪换来的,余钱连块肉都买不起。莫说给两位门客赏赐,便是接风洗尘的酒宴都置办不起。
她刚挺起的腰杆很快又塌了下去,目光闪躲,神情尴尬而窘迫。
扶荔和哪吒全当没看见,语气严肃地说:“夫人,赵人对秦人仇视日剧,邯郸非是久留之地。来之前公孙便交代过,要先带您和小公子离开邯郸,另觅安置之地。”
赵姬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她,嗫嚅道:“可是,自从长平之战后,夫君在邯郸的旧友都与他绝交,我母家也不敢收留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呢?”
扶荔笑道:“夫人莫急,公孙早有安排,此事不需夫人忧心。还请夫人与小公子再委屈两三日,容我们夫妻运作。”
她又拿出了一袋钱币,那是五百枚秦半两,送到了赵姬面前:“这些钱财,暂且给夫人做家用。”
从前吕不韦在时,这点钱财赵姬根本不放在眼里。但经历了被丈夫抛弃后的困苦,她已经学会了一枚钱掰成两半花。
五百秦半两,在此时的赵姬眼中,就是一笔巨款。
至此,她心中对两人身份唯一一点怀疑,彻底消失不见了。
扶荔又让哪吒去买了些熟食,自己跟着嬴政去了他居住的屋子。
屋里的摆设很简陋,只有一张榻,一张掉漆的桌案,还有一对支踵。
整个屋子里最贵重的东西,恐怕就是桌案上放着的一卷竹简,和一本快翻烂的纸质书了。
“淑女请坐。”小嬴政依旧十分礼貌,一板一眼地遵从着礼仪。
扶荔笑道:“别再一口一个君子淑女了,你该改口喊我老师。”
嬴政却道:“政还未曾奉上束脩,也未正式行拜师之礼。”
扶荔道:“无妨,我这个
人从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你给我奉一杯茶,就当是拜师礼了。”
虽然在这个世界,扶荔是头一个给老师送束脩的人。但轮到她自己收徒的时候,还真不在乎。
见嬴政紧绷的小脸上满是不赞同,扶荔轻轻摇了摇头,笑叹道:“徒儿呀,为师要教你的第一课,就是变通。正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灵。此一时,彼一时呀!”
嬴政面色微变,片刻之后,他扭头跑了出去,用陶碗端了一碗清水过来,双手托着拜倒在扶荔面前:“学生秦政,拜见老师。”
扶荔也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碗水,一饮而尽,单手扶起了嬴政,温和道:“好孩子,快起来吧。你还有两个师兄,早晚有见面的时候。若他们见面礼敢不拣好的给,为师替你收拾他们!”
“多谢老师。”说完这句,嬴政忽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老师,您也会给学生见面礼吗?”
扶荔哽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乖徒儿,为师一直觉得你挺聪明的。”
——不要说这种不聪明的话呀!
你老师我也是虎落平阳,连饭钱都得自己挣,上哪儿给你弄见面礼?
嬴政“噗嗤”一笑,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总算是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扶荔曲指在他额上敲了一下,笑骂道:“臭小子胆儿肥呀,敢开为师的玩笑!”
嬴政却能感知到她没有生气,抿着唇腼腆一笑,看起来特别乖巧。
但扶荔却已经不相信他是个乖宝宝了,拿起桌上的竹简翻了翻,是一卷《商君书》。又拿起那本几乎翻烂的纸质书,却是蜀国的《圣王律》。
嬴政清脆的声音响起:“这卷《商君书》是父亲从秦国带过来的,《圣王律》是吕先生从蜀中弄来的。”
扶荔翻着书,随口问道:“你认识字吗?”
嬴政有些窘迫,低声道:“母亲教过一些赵国的文字,其它的就不认识了。”
《商君书》是用秦国文字写的,《圣王律》是用蜀国文字写的。也就是说,家里仅有的两部书,嬴政一部都看不懂。
扶荔了解了他的学习进度,微微点了点头,说:“从明天开始,我先教你学秦国和蜀国的文字,哪吒教你习武。等你有了基础,我教你为政治国,哪吒教你排兵布阵。”
嬴政精神一阵,期待地问:“那学武多久,能把赵传他们都打败呀?”
赵传是平原君赵胜的儿子,也是今天欺辱嬴政那几个孩子的领头人。
扶荔比划了一下他的个头,说:“你年纪还小,若要靠个人武力,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
嬴政一点就透:“也就是说,靠智谋可以咯?”
扶荔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要看你学得好不好了。”
——果然,能一统天下的人物,脑子不可能不好使。
嬴政闻言,立刻拍着瘦弱的胸脯说:“老师放心,学生一定会好好学的。”
打败赵传和他的狗腿子,就是嬴政如今最大的动力。
第193章 嬴政:欺人太甚!
哪吒提着几个荷叶包,一路大摇大摆走了回来。
虽然他的法力被封禁了,但武力值还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警惕心也没有丢。
走进巷口之后,他就明显察觉到,暗中有三道视线盯上了他。随着他离嬴政母子的居处越近,暗中盯梢的人就越多。
他闲着无聊,暗中数了数,最多的时候竟然有七八道。
这真是奇了,最有价值的赢异人已经跑了,赵姬和嬴政不过是被抛下的孤儿寡母,连独立的生存能力都没有,盯这么紧做什么?
到底是怕他们跑了,还是怕他们死了?
哪吒想到那几个和嬴政打架的小孩,分明是小孩子打架,还有一个大些的孩子专门在一旁看着。而这些孩子背后,必然有家中长辈的指使。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眼中露出几分轻蔑之意:肯定是怕他们死了,秦国有借口来打赵国。
进而他又联想到,嬴异人已经顺利回到了秦国,并改名子楚,认了出身楚国公室的华阳夫人为母,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嬴柱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只要他愿意,暗中派几个人来照拂妻儿,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仿佛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赵国娶妻生子的事了。
要么是嬴异人生性凉薄,要么就是有人阻止他这么做。
而阻止他的那个人,就是想让赵姬和嬴政母子死在赵国,好以此为借口,再次出兵攻打赵国。
等他进了家门之后,又过了片刻,那些视线才慢慢收了回去。
哪吒把买来的熟食放在堂屋,问了赵姬之后,转到东厢房找到了扶荔和嬴政。
“来的正好。”扶荔笑着对他招手,“快过来,让政儿敬你一碗水,就当是拜师了。”
哪吒一边嘟囔着“这也太敷衍了”,这边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把另一个支踵挪到扶荔身边,端正地跪坐了下去。
其实这个时候,蜀中的椅子早已经传入了中原。但因为材料和工匠的缘故,只在上层贵族间流行,民间最多有个小凳子、小马扎什么的。
这些,嬴政家里,都是没有的。
哪怕从前有吕不韦接济的时候,赢异人身为质子,也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一家人都老老实实地跪坐在席子和支踵上。
甚至于他们跪坐的席子,都是赵姬自己动手编的。
小嬴政又跑到厨房去打水,就见母亲正在清洗母子二人很少用的几个白瓷碟子,那算是他们家少有的体面东西了。
看见儿子过来,赵姬十分高兴,又怕被两个门客听见,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政儿,今天有肉吃了。那个姓殷的门客买了许多熟食,鹿肉、虎肉、豚肉、羊肉都有。你父亲送来这两个门客,还挺懂事的。”
听了母亲的话,小嬴政有点尴尬。
因为他知道内情,扶荔和哪吒根本就不是父亲派来的,只是为了减少麻烦,才在赵姬面前这样说而已。
不管对方是不是看上了他的潜力,如今他们母子都在受对方的恩惠,小嬴政不想让母亲真把对方当成门客。
只因他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小户出身,因貌美被吕不韦买回去养成歌姬,后来又因貌美被赢异人看中,做了秦国公孙的夫人。
本以为一切苦尽甘来,等将来异人归国,她就算做不了正室,也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生下嬴政这个儿子之后,这种想法就越发笃定。
哪曾想,异人是回去了,却把他们孤儿寡母留了下来,被赵国人多番欺辱。
这种忽高忽低的大起伏境遇,让赵姬的心态发生了改变。自卑与自傲交织,让她在面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时,心中那股骄傲会不自觉膨胀,就为了压抑忽略自卑。
如果赵姬真把扶荔二人当成普通门客,彼此间一定会发生很多尴尬的事。
他想了想,对赵姬说:“母亲,我已正式拜了戴先生和殷先生做老师。两位先生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从秦国来到邯郸教导我,此乃莫大恩情。
咱们母子一定不能怠慢他们,若是他们含怒而去,消息传回咸阳,只怕再不会有人冒险来此了。”
“那怎么行?”赵姬差点尖叫出声,“若是没人再来,我们与你父亲不就断了联系吗?”
——这才是她最害怕的事。
如果丈夫真的抛弃了他们母子,她难道要一辈子都过这种苦日子吗?
嬴政趁热打铁:“正是如此。”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似乎是隐藏了什么秘密不想让母亲知道。
赵姬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追问道:“政儿,你是我的儿子,为娘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又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有事可不能瞒着我。”
被母亲堪称紧迫地盯着,小嬴政心里有些愧疚。但为了母亲和两位老师日后能和平共处,他还是决定把这个谎言说完。
或许,也不算是谎言。
他又纠结了片刻,才支支吾吾地说:“是……是父亲的事。”
“你父亲?你父亲怎么了?”赵姬情急之下,手上下意识用力,把嬴政抓得直皱眉,她却根本没注意到,只一个劲地追问丈夫的消息。
毕竟,那可是关乎到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小嬴政加快了语速:“听两位老师说,父亲归国之后,祖母便送了姬妾给他。”
其实扶荔和哪吒都没说过,他们俩都觉得,这种大人间的龌龊事,不合适跟一个四岁的孩子说。
不管这孩子将来会有什么样的成就,如今只有四岁,也就是比普通孩子更聪明而已。
可小嬴政却比他们料想的更加早熟。
这个谎言,是他从赵国贵族的做派中推出来的,并且觉得正是父亲归秦之后,很有可能发生的。
所以,也算不得谎言。
赵姬愣了一下,抓住儿子肩膀的手慢慢松开。
片刻之后,她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宽慰儿子,还是在说服自己:“你父亲毕竟是秦国公子,身边多几个姬妾都是正常的。
为娘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你又是他的长子,不管他有多少姬妾,将来还有多少儿
子,都不会忘了咱们母子的。”
不,他会的!
小嬴政脑子里冷静而笃定,面上却还要安慰母亲。
其实他掩饰地并不是很好,毕竟只有四岁,城府有限。但此时赵姬心乱如麻,根本就察觉不到儿子的异样,很容易就被他糊弄了过去。
搞定了母亲之后,小嬴政走到水缸前,踩着三块砖又打了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捧着回到自己房间,奉到了哪吒面前。
哪吒对他呲牙一笑,小嬴政瞬间警惕。
哪知道,对方只是吓唬了他一下,就痛快地喝了他端过来的水,中间没有半点戏弄。
小嬴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顿时气得脸颊通红,满脸控诉地瞪着他。
“你瞪我干嘛?”哪吒一脸无辜,“我就是喝了你的水而已,还是你端来让我喝的。”
小嬴政:“???”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还是扶荔看不下去了,怕他把孩子气出个好歹来,连忙拍了哪吒一下,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喝了你端的水,就是你老师了。
从明天开始,上午我教你学文,下午他教你习武。一旦开课,风雨无阻,寒暑不停。政儿,你有意见吗?”
“有。”小嬴政满脸认真,“老师,可以从今天开始吗?”
扶荔笑道:“你自己愿意上进,我只会支持你,怎么会阻拦呢?不过……”
她轻轻点了点嬴政的脸颊,柔声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今天就先学文,明天再开武课。”
哪吒在一旁点头附和:“没错。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小嬴政看了看扶荔,又看了看哪吒,好像明悟了什么,突然对哪吒一笑,正色道:“听从两位老师安排。”
哪吒被他笑得心里一突,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可不会因为嬴政年纪小,就认为是错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警惕了起来。
可接下来小嬴政表现得都十分乖巧,扶荔带着他走到院子里,在靠墙的地方挖出一片松软的土地,就以树枝为笔,让他先把自己学过的赵国文字都写一遍。
等他写完之后,夫妻二人都有些惊讶。
——这孩子今年才四岁,就算三岁就开蒙,满打满算也才学了一年,竟然就认识八百多字了。
哪吒侧身对扶荔耳语:“你这一门,还真是天才扎堆。”
前有军政全才的姜尚,后有自幼聪慧的嬴政。申公豹于她虽无师徒之名,却是她教出来的,在政治上的领悟力也是一骑绝尘。
扶荔笑问道:“政儿也是你门下,你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
哪吒一本正经:“连我都是你的,当然是夸你了。”
“真是油嘴滑舌!”扶荔嗔了他一眼,就重新蹲到了嬴政身边,直到嬴政冥思苦想,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了,就立刻夸赞道,“政儿真是聪慧,小小年纪就能认识这么多字。”
小嬴政被她夸得眉眼弯弯,有些害羞地说:“老师过誉了,政愧不敢当。”
扶荔正色道:“为师夸奖你,是因为你的确做得好。若是日后你犯了错,为师批评你时也不会留情面。”
嬴政闻言,放下树枝起身退后了两步,端正地行礼:“老师但有教诲,弟子自当反省。”
“不用那么严肃。”扶荔笑着把他拉了过来,拿树枝把前十个字圈了出来,“你先写的就是这十个,想来最熟悉的也是这十个。咱们今天的学习任务,就是这十个字中原七国和蜀国文字的写法。”
第194章 哪吒:好阴险的小孩儿!
便在这时,赵姬来喊他们用哺食,扶荔便道:“好了,该吃饭了,吃完饭再接着学。”
嬴政好不容易有了正经老师,才学了个开头就被打断,明显有些不乐意。
扶荔笑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不管学文还是习武,要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而且身体才是学习的本钱,该吃饭时就要吃饭,只有吃饱了才有更多的精力学习呀。你说是不是?”
嬴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老师教训地对,是弟子心急了。”
“这不是教训,只是教你一些小道理而已。”扶荔起身牵着他的手往厨房走去,“再说了,你对学习上心,做老师的只会欣慰,教训你做什么?”
哪吒走到扶荔另一侧,捞住了她另一只手,三人手牵着手走到厨房门口,左侧放了个木头做的盆架子,上面是干净的铜盆。
小嬴政松开了扶荔的手,哒哒跑进厨房,扶着水缸的边沿站到了缸前摞着的三块青砖上,伸着手去够漂浮在水面上的瓢。
扶荔跟进来看见,吓了一跳,忙上前把他抱住,急道:“你这是干嘛?很危险的!”
这么小一个人,那么大一个缸,里面还有半缸的水。万一他不小心栽进去,连呼救都没机会。
小嬴政茫然地回头看着她,理所当然地说:“帮两位老师打水净手呀。”
扶荔一怔,因焦急而有些狠厉的神色瞬间舒缓,柔声道:“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你做。”
说着,就直接抱着他走了出来,与端着铜盆的哪吒擦肩而过。
片刻之后,哪吒端着大半盆的水出来,把铜盆放在了地上,三人围着盆蹲下来,一起洗去手上沾染的泥沙。
这一切都让小嬴政觉得很新奇,只是他还不明白心里涌动的那股情绪是什么,只觉得暖融融的,让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洗干净手之后,哪吒从怀里掏出三块棉布做的手巾,先给了扶荔一块,又给了嬴政一块,留给他自己那块明显是用旧了的。
小嬴政仰着头说:“殷老师,您和学生换一下吧。”
哪吒挑了挑眉,嗤笑道:“给你的你就用,少来这套虚头巴脑的,我可不稀罕。”话没说完,手已经擦干了,还有功夫威胁小孩儿,“你再不快点擦,等会儿自己搭起来晾。”
小嬴政抬头看了看比他高许多的晾衣杆,立刻就老实了,乖乖把手擦干,双手把毛巾还给哪吒。
哪吒恶意拽了拽他头上的小鬏鬏,才接过他的毛巾,又顺手把扶荔的拿走,搭在了竹制的晾衣杆上。
“走吧,去吃饭了。”拉着扶荔就要先走。
小嬴政心里刚升起的一点感动,立刻就被他那一拽弄得无影无踪,握拳咬牙:“可恶!”
小孩儿眼珠子一转,哒哒跑上前,双手抓住扶荔的素手摇晃,眼眶红红的含着两泡泪,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老师,殷老师欺负人!”
哪吒目瞪口呆:这小破孩不是挺正经的吗,怎么还会这一套?
但现实已
经不容他思考了,因为扶荔已经转过头来看向他,满脸是明晃晃的不赞同:“哪吒,你不要总是欺负政儿。”
真欺负了小孩儿的哪吒:“…………”
——这事实还真没法狡辩。
偏在这个时候,小嬴政还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一边得意地冲他笑,一边软乎乎地展现自己的大度:“老师,我觉得殷老师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哪吒再次:“…………”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阴险的吗?
而扶荔已经被软乎乎的童音萌化了,轻轻摸了摸小嬴政的脑门,声音都不自觉地夹了起来:“好~都听政儿的。”
三人手牵着手继续往堂屋走,哪吒和小嬴政分别在扶荔两边,身子都微微后撤,眼神在她背后交汇,“噼里啪啦”,空中仿佛有闪电交接。
好好在院子小,路程也短,没等他们分出胜负就到了地方。
赵姬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见三人进来,还亲自起身迎接,把两位先生推到了上座,自己带着儿子坐在下首。
这是正经待客之道,夫妻二人便也没推辞。
中原流行的是分餐制,四人桌上的食物大体都一样,扶荔和哪吒的食案上,还多了一份赵姬亲手做的肉羹,算是对先生的礼敬。
至于别的食物,除了哪吒买回来的熟食,还有杂粮饭、腌藿菜(豆子的嫩叶)和一碗野菜汤。
食不言,寝不语。
虽然家里已经落魄得不成样子,赵姬和嬴政母子,却依然严格遵从着周礼,从用餐开始便不再说话。
扶荔和哪吒也入乡随俗,四人沉默地用完了下午的哺食,小嬴政才告诉赵姬,扶荔已经开始教他认字了。
对于儿子上进,赵姬十分欢喜,再三叮嘱他要跟着先生好好学,又转过身来拜谢了扶荔,请她教导时一定要严厉,不要顾及嬴政的身份。
“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
对于夫妻二人的自称,赵姬知晓他们是蜀中人士后,就见怪不怪了。
蜀中上到贵族下到平民,只要是三岁以上有了自我认知,自称都是“我”。有些格外聪慧的小孩子,两岁多甚至一岁多就有了自我意识,改变了模仿式的自称,开始自称“我”。
离开堂屋之后,扶荔有没有立刻带着嬴政去认字,而是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慢悠悠转了几圈,消过食之后才开始下午的学习。
至于哪吒,他吃完饭就出门去了。至于去干什么,见扶荔没问,嬴政也就没问。
等到天色擦黑,哪吒提着两只剥洗干净的野兔回来,交给了赵姬,便去找扶荔师徒了。
嬴政仍旧蹲在地上,拿着树枝认真地书写七国文字,尽管他早就把那十个字都认得滚瓜烂熟了。
直到扶荔说“可以了”,他才起身把树枝收到了袖子里,准备明天继续用。
夫妻二人领着他去洗了手,回到他的屋子,扶荔用药膏涂抹他累得红肿手指和手腕。
哪吒道:“地方已经找好了,就在邯郸城外的山谷里,明天我砍一些竹子,两天之内就能造好房屋。”
扶荔道:“好,到时候就搬过去。”
见嬴政好奇地看着他们,扶荔笑道:“想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还是已经猜到了?”
小嬴政腼腆地说:“猜到了一些。殷老师说的是我们的新住处吧?是不是明天和后天,殷老师都不能教我习武了?”
哪吒哼笑了两声:“我是不能教你习武,却能给你布置课业,到时候让姐姐监督你就是了。”
——我就不信了,还有小孩不怕做功课的。
但嬴政不是一般的小孩,他现在一心要快点习武强身,好早日把赵传一伙儿揍得哭爹喊娘。
“好呀,好呀,多谢殷老师!”
哪吒脸上笑容骤失,扶荔嗤嗤笑了起来。
小嬴政忽闪了一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扶荔摸了摸他的脸蛋儿,哄道:“小孩子不用想那么多。现在,把衣服脱掉,我给你上药。”
“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涂。”小嬴政下意识揪住了自己的衣襟,脸颊上的红色迅速蔓延到耳后脖颈,羞得浑身上下都要冒烟了。
哪吒从后面捏住他的手,抬起来晃了晃,毫不留情地戳穿:“别闹,你才四岁。就这小短手,后背够得着吗?”
小嬴政:“…………”
——殷老师,这种实话,您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哪吒这真不说话了,他选择直接动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孩扒了个精光,趴着放在扶荔腿上。
或许是身上看不见的缘故,那些孩子动起手来没轻重,伤得比脸上严重多了。
扶荔和哪吒都忍不住冷下了脸,心里给那群小孩的家长记了一笔。
——他们不欺负小孩子,但子债父偿,没毛病吧?
两人忽然都不说话,趴着的小嬴政看不见他们的神色,却有着惊人的直觉。他不安地蠕动了一下身子,更让人觉得可怜。
扶荔轻轻叹了一声,沉默着给他涂好了药膏,抱着他放进了床内侧,把一条蔽旧的裘衣盖在他身上,柔声道:“快睡吧。等明天醒来,伤就都好了。”
小嬴政缩在狐裘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扶荔,神情里透着不舍,却并没有出言挽留。
扶荔笑道:“睡吧,等你睡着了我们再走。”
小孩儿闻言,立刻就安心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弯成两枚月牙,用力点了点头,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悄悄睁开一条缝,确定扶荔还在,才又安心地闭上了。
扶荔只当没看见,任由他重复了三次四次,直到他呼吸逐渐绵长了起来。
两人又等了一刻钟,确认小嬴政睡熟了之后,才蹑手蹑脚地起身,慢慢退了出去,无声地关上了门。
赵姬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住处,是从前异人还在时,留出来招待客人的屋子。
“今日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还望两位先生不要嫌弃。”
赵姬自觉在乘客面前失了颜面,心中十分羞愤,脸上难免带出来了几分。
扶荔笑道:“夫人言重了。再过两天咱们就要搬走,这里很是不必收拾,也省得到时候麻烦。”
赵姬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也自然多了:“天色不早了,两位先生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夫人慢走。”
扶荔把她送到了门口,目送她离去才返回。
第195章 进步神速的嬴政
接下来的两天,哪吒每日早出晚归,守在巷子口那些人倒是想跟踪他,却每次都被他轻松甩掉。
到了第三天夜里,他摸黑把暗中监视的人一一打晕,扶荔抱着小嬴政,他扛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赵姬神情紧张地跟在身后,一行人避过夜间巡逻的士卒,顺利到了城墙处。
早出晚归的这几天,哪吒早已踩好了点,知道西门的夜间守将爱强迫属下和他赌钱,但凡敢赢他的,很快就会被他找借口报复。
守将将只顾着搜刮士卒的俸禄,士卒们辛辛苦苦却无钱养家,对差事自然就不上心了。
哪吒就用钱收买了两个,只说自己和某个贵人家中的歌姬相好,两人相约私奔,请他们行个方便。
他出手大方,又是暗中联络的,两个士卒不担心这钱被守将知道了搜刮去,真的很难不心动。
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着运一个歌姬出城而已。就算丢了歌姬的贵族要找人,也找不到他们两个小兵丁身上。
于是,等到夜深人静,一行人走到约定好的地方,哪吒学了三声猫头鹰叫,城墙上便垂下了一个篮子。
哪吒自己先上去,又各自给了两人一百秦半两,陪笑道:“两位大哥,我那相好
的还有个女儿,她非要带着女儿一起走,我也没法子,还请两位通融通融。”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两个士卒想再反悔也已经晚了。更何况,哪吒的钱给得非常及时,他们两个心里根本来不及涌起丝毫不快,就直接被沉甸甸的铜钱安抚住了。
其中一个还安慰哪吒:“她私奔还想着女儿,可见不是个狠心薄情之人,日后也会对兄弟你好的。反正兄弟你又不差钱,多养一个女儿而已,等孩子将来出息了,你不也跟着享福吗?”
哪吒装作被他劝好了,感激道:“还是大哥有见识,若不是大哥相劝,我就想左了。大哥放心,我以后一定把她当亲生的待,不怕她将来不孝顺我。”
这话说得有意思,本来他想带谁不想带谁,和两个士卒没有半点关系。
听他这么一说,劝他的那个无形中就觉得,他是接了自己的托付一样,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学着那些大人物拽文:“嗯,孺子可教也!”
“嘿嘿。”哪吒笑了笑,主动接过了用篮子拉人的体力活,先把赵姬拉了上来,又把扶荔和小嬴政拉了上来。
四岁大的孩子,男女之间的发型都是通用的,体型上也没什么差异。小嬴政又是趴在扶荔怀中,旁人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两个士卒又先入为主觉得这是个女孩子,就更加不会多想了。
他只问了一直低着头的扶荔,哪吒说是专门看孩子的奴隶,他们也就不多问了。
等一行四人从另一边下了城墙,双方的交易彻底完成。不管谁来问,两个士卒都不会承认自己干了坏规矩的事。
至于赵国那边,弄丢了秦国的质子,根本不敢声张,只敢派人在暗中寻找。
就因为扶荔和哪吒出现的时机太巧,行踪也太过神秘,赵国贵族难免猜测他们是秦国暗中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赢异人的长子弄回秦国去。
于是,在平原君赵胜的主持下,派出了大量人手在秦赵两国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务必要把赵姬母子带回邯郸。
赵胜趁机劝赵王,等把他们母子寻回之后,一定要好生供养,不能给秦国任何攻打赵国的借口。
赵王勃然大怒,怒斥平原君心向秦国。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外强中干,既不想和秦国撕破脸,又不想因善待赵姬母子落赵人的埋怨。
当然了,还有一个众人都心照不宣的原因:那就是趁机打压平原君的威望,削弱赵胜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但不管是哪个原因,赵王显然都想太多了。
派出去寻找赵姬母子的人无功而返,赵国朝堂上下,庸才噤若寒蝉,有识之士则是觉得比起无能的赵王,还是平原君掌权,更能保障赵国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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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朝堂的争斗,和扶荔一行人都没关系了。
他们当晚就安稳到了山谷,住进了哪吒新造的竹屋。
第二天一早,哪吒就把小嬴政喊了起来,带着他在竹屋前的平地上扎马步。
“要想功夫好,下盘稳是基础。等你能扎着标准的马步,坚持两个时辰面不改色时,就可以学功夫了。”
他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第一天的武课,就是让小嬴政扎两刻钟的马步。
此时两刻钟才过了一小半,小嬴政就已经觉得双腿发抖,脸上通红一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幸好他及时闭上了眼睛,让汗珠滚到了睫毛上,在睫毛上停留了片刻便摔落在地,不然蛰进眼睛里可有他好受的。
听了哪吒的话,小嬴政脸色一苦,问道:“殷老师,我要练多久才能扎稳两个时辰呀?”
他还急着找赵传等人报仇呢。
哪吒道:“那要看你的资质。资质好的一年就成,资质不好的可就说不准了。”
小嬴政忙问:“那依老师看来,学生资质如何?”
哪吒挑眉笑道:“你猜。”
嬴政小脸一垮,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他又不傻,明知道哪吒是要逗他玩,才不上当呢!
哪吒“啧”的一声,遗憾道:“小孩子太聪明了,不好玩呀。”
嬴政稚嫩的双腿越抖越厉害,腰也不知不觉弯了下去。
哪吒拿着一根细竹枝,轻轻在他腰上拍了一下,板着脸道:“腰要挺直,双拳要与地面平行。下盘要稳,没有捷径,只有苦练。”
自古严师出高徒。
虽然玄门三教的师傅们个个都是徒儿控,但宠溺都是在物质和护短上。真正教本事的时候,他们可是一个比一个严厉。
虽说哪吒爱逗嬴政玩儿,但既然收了他就会做一个好师傅,在教学的时候不会有半点马虎。
嬴政虽小,却也知道好歹,虽然觉得十分辛苦,却仍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嬴政扎马步的时间,已经从两刻钟延长到了半个时辰,结束的时候也只是微微气喘而已。
这除了归功于他自己的毅力,扶荔和哪吒毫不吝啬地给他补充营养,也有莫大的功劳。
与此同时,在文课上,他已经把中原七国,外带蜀国的三千常用字都认完了。
徒儿如此聪慧,又如此努力,夫妻二人作为老师,都对此十分满意。
嬴政得了这么好的两个老师,两个月就有这样的学习成果,心里也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赵姬。
其实刚搬过来的时候,赵姬也是很满意的。
这里远离人烟,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欺辱他们;扶荔和哪吒会轮流出去采购物资,吃穿都不用发愁。
人在吃不饱的时候,只会有一个烦恼。一旦吃饱了,就会滋生出无数烦恼。
赵姬就属于这种状况。
住在邯郸城里提心吊胆时,她只求母子二人能安稳度日。
等真的有了安稳日子,她就开始不满自己堂堂公孙夫人,身边竟然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平日里洗衣做饭都要自己来。
这种苗头刚出现的时候,不管是扶荔还是哪吒,都没注意到。
来到这个山谷之后,扶荔也曾试图让赵姬和嬴政一起读书。
她认为在原本的历史上,母子二人之所以患难时能相依为命,富贵后却惨淡收场,就是因为双方的认知差异过大。
在原本的世界里,这个时期的女性地位就不低,特别是占据了孝道的太后,是真能掌握一部分属于君王的权力。
扶荔前世学过政史,今生更是做过国君,太明白让一个只懂得玩乐,轻易就被男宠策动的人掌握权力,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她并不准备替嬴子楚延年益寿,嬴政少年登基的命运大概率不会改变。
到那个时候,赵姬升为太后,掌握着整个秦国的最高权力,懂不懂怎么治国,差别可太大了。
至于嬴政成年之后如何收权?
中原各国虽不乏女子入朝为官,但历代国君却都是男人担任。比起作为国君从太后手中夺权,明显是身为太子从国君手中夺权更难。
奈何赵姬的性格已经定型了,她就是个贪图享受,只要有条件就不愿意吃苦的人。
扶荔无法,只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教导嬴政身上。
她都不关注赵姬,哪吒就更不可能关注了。
因此,最先察觉母亲不对的,还是幼年的嬴政。
哄着母亲说出心里话之后,嬴政既觉的荒谬,又觉得愧疚。
觉得荒谬是因为他们如今的一切,都靠别人赠予,本就不该有诸多要求;
至于觉得愧疚,是这孩子天生责任感就强,觉得自己身为人子,不能让母亲过上顺心如意的日子,实在不该。
他年纪还小,心里藏不住事,扶荔二人的注意力又大半在他身上,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
这日学完了文课,扶荔领着他去小水潭边洗手,直接就问他有什么心事。
两个多月相处下来,双方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本也不用拐弯抹角。
嬴政因羞愧满脸通红,把和赵姬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扶荔微微一怔,抚额失笑:“哎呀,这件事的确是我疏忽了。令堂本就十指不染阳春水,原本是没办法,如今既然安稳了,是该找两个婢女来服侍她。”
最重要的是,扶荔不想让小嬴政因为这种事情有心理负担。
“老师……”嬴政感动地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
扶荔笑着摸了摸他的脑门,柔声道:“你现在还小,这些原本也不该你操心,有什么苦恼就应该告诉我。
等日后你长大了,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君子,该你承担的责任,半点都不会少。”
小嬴政用力点了点头:“嗯。老师,学生明白。”
扶荔笑道:“好了,回去吧。”
两人手拉着手往回走,秋风固然萧瑟,小嬴政蹦蹦跳跳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
等用完午膳,扶荔又主动提起了此事,先是自责自己的疏忽,接着就向赵姬保证,会尽快为她寻找两个手脚勤快的婢女。
赵姬先是觉得不好意思,很快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们是公孙派来的门
客,自该事事以我为先。
通过此事,赵姬意识到,自己心里的诉求,只要闹到了儿子那里,这两个门客很快就会替她解决。
她的小心思扶荔并不知道,正当她要出去寻找合适的婢女时,得到消息的悟空找了过来。
“母氏,爹爹,你们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第196章 悟空和嬴政
“悟空,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扶荔十分惊喜,一时也顾不得嬴政,上前拉住悟空。
悟空不高兴地说:“母氏还问?若不是我给你发消息总收不到回音,上……”天庭去又找不着人……
“好了,好了。”扶荔急忙打断他的话头,朝嬴政那边使了个眼色,口中笑道,“这不是事出仓促,没来得及告诉你吗?我儿天性聪敏,就算不告诉你,你不也很快找过来了吗?”
见悟空一来,老师就忽略了自己,嬴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放下毛笔主动上前询问:“老师,不知这是哪位?”
扶荔笑道:“这是我儿子悟空,也就是你的师兄。悟空,这是我新收的弟子,乃秦国王室之后,单名一个政字。”
两人对视了一眼,嬴政的目光带着些许审视,可对上悟空水晶般澄澈纯然的目光,他心里那点别扭立刻就变成了不好意思。
“小弟秦政,见过师兄。”他主动行礼。
悟空倾身上前,一把将他扶住,笑嘻嘻道:“都是自家兄弟,政弟不必多礼。”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后,把腰间挂着的养魂玉拽了下来:“我事先也不知道母氏又收了弟子,也没准备见面礼。这块玉佩你先拿着,等日后回了师门,我再给你补上。”
嬴政看向扶荔,见她微微点头,才把那块玉佩接了过来:“多谢师兄。”
扶荔道:“都进来坐吧。政儿,今日有客来,你先不必上学了,去把你殷老师叫回来。”
“是,弟子告退。”
嬴政领命而去,扶荔才严肃地对悟空说:“如今我和你爹都被道祖封了法力,以凡人之身积累功德。在没有功德圆满之前,可千万不能暴露身份,你注意些,别在言行上露出什么破绽来。”
悟空连连点头:“母氏放心,我会小心的。”
扶荔道:“政儿年纪虽小,却生性敏锐,你可不要小看他。”
“不会,不会,您放心就是了。”悟空再次答应,心里却对这新入门的小师弟生出了好奇。
扶荔笑道:“你自来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做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还有一件事,再请你帮个忙。”
悟空以为有什么大事,忙端正了神色:“但请母氏吩咐。”
“一点小事而已,别这么严肃。”扶荔拍了拍他的手背,就跟他说了要找两个婢女服侍赵姬的事。
“以赵夫人的脑子,若是嫁到平常人家够用,可偏偏嫁入了王室。你回去找你两位师公,随便找哪个都行,让他们在蜀中选两个德才兼备的。”
既然赵姬自己扶不上墙,扶荔只好找两个外挂来看住她了。
悟空满口答应,立刻就要去蜀中,被扶荔一把拉住,嗔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政儿去找你爹了,很快就回来,你总得见见你爹再说吧?”
“嘿嘿。”悟空讪讪一笑,讨好道,“孩儿不是想着早些替母氏分忧嘛。”
扶荔亲昵地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自从你随菩提师叔下界游历,咱们母子也许久没见面了,正好坐在一起说说话。”
悟空一听,就乖巧地搬了张竹凳,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扶荔笑道:“我虽在天庭,也知道你在花果山做得好大事业。快跟我说说,你都是怎么干的?”
这可算是搔到了悟空的痒处,他满心得意,手舞足蹈地吹嘘起了自己的光辉事迹:如何发展花果山,如何教导小妖们,和与牛魔王一起套路五个大妖……
“如今孩儿正带着几个结拜兄弟,准备把各路不服的妖王都收拾一遍。省得麻烦他们一个一个上花果山来挑衅了。”
说到这里,他不高兴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扶荔夸道:“我儿心善,给那些妖王省事了。”
“嘻嘻。”悟空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母子二人正说到兴处,忽然听见哪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姐姐,我听政儿说,悟空来了?”
两人立刻停止了这个话题,起身迎了出来,就见哪吒左手托着一条蟒蛇,右手牵着嬴政,满头都是晶亮的汗珠。
“爹爹,你回来了?”悟空上前一拜,“孩儿给爹爹请安。”
哪吒笑道:“快免礼吧。今天捉了条蟒蛇,正好给你打打牙祭。行了,你领着政儿去玩吧,我先做饭。等吃完了饭,咱们父子再叙。”
悟空“诶”了一声,一个箭步窜上前,右手提着嬴政的肩膀往上一送,嬴政瞬间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直接飞了起来。
等身子落到了实处,他才意识到,今天新认识的师兄,竟然把自己扛在了肩膀上。
他下意识抓住悟空的发冠,悟空只觉头皮一紧,提醒道:“小师弟,我这发冠上棱角多,你可小心些,别弄伤了手。”
小嬴政低头看了看,只见那发冠以檀香木为底座,上面用各色宝石嵌出了一副微型星辰图。又有珍珠和金玉装饰,最前方还缀了颗颤巍巍的红绒球,简直好看极了。
也正如悟空所说,这发冠上零碎极多,若不小心就容易割伤手。嬴政连忙松手,改为了抱住他的脖子。
“这就对了!”悟空驮着他颠了颠,确定他坐稳了之后,大笑着喊道,“走咯——”风一般冲了出去。
扶荔在后面喊道:“悟空,你慢点儿。”
“母氏放心,不会摔了他的。”悟空的速度半点不减,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躲在房间里的赵姬见门客之子到来,竟然不主动来给她请安,心中十分不快,却也不敢说什么。
还有政儿也是,竟然就这么跟着他跑了出去,一点也没想起自己这个母亲。
而被赵姬抱怨的二人组,已经跑出了老远。
悟空是天生的神力,一万多斤的金箍棒在他手里都如草棍一般,更何况是嬴政这个四岁小孩?
他来的时候,从这片山脉的上空飞过,看见有一片桃林,粉白的桃子显然已经熟了,正好带着小师弟去摘桃子吃。
桃林离这山谷可不近,但以悟空的体力和速度,根本感觉不到远。嬴政坐在他肩膀上,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只觉得风驰电掣,周围的景色都在迅速后退。
这样的速度,他完全没法估算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景色终于定格。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小片野桃林,大约有十几株桃树。
野桃树无人修枝,也无人疏果,上面的桃子结得极密,个头却都不大,只比杏子大点有限。
悟空把他放了下来,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一棵桃树,专门采摘树梢顶端那几颗最大最红的。
桃子已经熟透,上面的绒毛都掉得差不多了,他摘了一颗随手在袖子上蹭了蹭,一口咬下去,甘美多汁。
就是太小了,一颗桃子啃了两口就只剩核。
他又捡了两颗大些的,对树下的嬴政喊道:“小师弟,接着!”
嬴政赶紧把衣摆兜了起来,两颗桃子精准的落在了衣兜里,伴随着悟空嘻嘻哈哈的欢笑声:“快尝尝,这桃子可甜了!”
说着,他就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直奔顶端最红最大的那几颗。
没过多久,十几棵桃树顶上结的果子,就都被他摘了下来。
他想着扶荔不让他暴露身份,也不好用法力收取,只好把外衣脱了下来,两只袖子和底下衣角一系,弄成了一个简单的布袋,装了满满一大包。
等他跳下树,就见嬴政抓着那两颗果子也不吃,便问道:“小师弟,你怎么不吃呀?很甜的,不骗你。”
嬴政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没洗过的果子,老师不让吃。”
悟空讪讪:“那好吧,带你找个地方洗洗再说。”
——唉,还是凡人的身体太脆弱了,母氏养小师弟才顾忌颇多。像我这样的天生灵胎,可就让母氏省心多啦。
悟空想了想,又捡着那桃子又红又密的地方,折了一截大树枝,一把扛在了肩上。
可是这样一来,他左手提着一包桃子,右手扛着树枝,就没法顾及嬴政了。
嬴政似是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上前接过包裹:“师兄,这个还是给我拿着吧。”
悟空喜道:“也行。”把那包桃子往他怀里一塞,顺手就把他提起来抱住了。
他带着嬴政找到了水源,洗净了桃子,又摘了些能吃的野果,还采了些去腥的草,在河里捉了些鱼虾,在石板上烤熟了。
“来来来,小师弟,尝尝我的手艺。”
嬴政长到四岁,还是第一次野餐。虽然没有油,但悟空各种去腥增鲜的草,还有富含酸浆的野果调味,竟也把鱼做得十分鲜美。
见他吃得欢快,悟空得意地问:“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嗯,嗯。”嬴政连连点头,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后,才问道,“师兄是做什么的?怎么有这么好的手艺?”
悟空笑道:“我有一座山,专门做旅游业的。”
“旅游业?”嬴政满脸都是问号,这个词对他来说十分生僻。
悟空道:“这是在蜀中很流行的一种行业,就是向国家承包一座山,弄出自己的特色向外开放,吸引游客以赚取门票费、食宿费和交通费。”
“原来是这样。”嬴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惊叹:蜀国和中原各国,可真是不一样!
他想起吕不韦曾说过,蜀国是一个神奇的国度,许多对中原来说十分新奇的东西,蜀人却视若平常。
他骤然萌生一个念头:终有一天,我也要到蜀国去看看。
第197章 蜀国贵女
见他若有所思,悟空还以为他也想干这一行,便道:“你就别想了,在中原是干不起来的。”
嬴政点了点头,已经被养得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深以为然之色:“莫说是山了,中原的一个小土坡都是贵族领地,怎么可能允许商人占据?”
贵族们碍于脸面,哪怕真弄出了这样的地方,也只会请地位相当的人免费进去游玩,打造成一个彰显身份的地方,不会考虑盈利。
悟空笑着把桃扔进他怀里:“来,吃桃,吃桃。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省得未老先衰。”
嬴政啃了一口,甜得眉眼弯弯:“好吃!”
“好吃也不能多吃。”悟空笑道,“我爹亲自下厨做蟒蛇肉,若是等会儿你在饭桌上吃得不够多,他肯定记仇。”
嬴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摸着肚子苦哈哈道:“师兄,你坑我!”
——因为鱼太鲜,果子太甜,他没收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悟空乐得哈哈大笑,给他出主意:“等会儿下山的时候,你自己走一段,保证到家就饿了。”
嬴政想了想,苦着脸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等真正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且不说下山比上山的路更不好走,反正有悟空在一边看着,每当他脚下打滑的时候,都能及时提出他的衣领帮他稳住身形,一次都没让他摔过。
嬴政的胆子本来就大,两三次之后更是心大得不行,打滑再多次也不带怕的。
只是这路怎么这么长呀?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算时间,算着算着差点以为自己太累记错了。
不然来的时候觉得也没多久,怎么回去时走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绵绵群山呢?
“师兄,还要走多久呀?”他第三次发问。
悟空嘻嘻笑道:“若是我带你走,眨眼之间。你自己走嘛……还早着呢。”
又走了半个时辰,小嬴政累得双腿打颤,终于决定放下面子求助:“师兄,我走不动了,还是你带我回去吧。”
悟空问他:“不觉得撑了?”
“不撑了,一点都不撑了。”嬴政连连摇头,小肉手捂着的肚子也适时“咕咕”响了几声。
就他先前吃的那点东西,早就在不间断的行走中,迅速转化成能量了。
“那好吧。”悟空撩起下摆往腰间一掖,蹲下身来拍了拍地面,“快上来吧,我背着你。”
嬴政颤巍巍地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爬到了他的背上。悟空轻松起身,又把他往上颠了颠,说了句“坐稳了”,就让他二次体验了风驰电掣的感觉。
看着迅速后撤的风景,听着呼呼过耳的风声,小嬴政心里犯嘀咕:这真是凡人能达到的速度吗?
但他聪明的没有多问,回去之后也没和任何人提起,只把这个秘密藏在了心里。
等他们回到住处,哪吒的蟒蛇宴已经做好了,一份碳烤、一份滑蛋、一份水煮、一份爆炒,还有一锅蛇骨汤。
嬴政拿出一个木质的托盘,盛了一碗饭,盛了一碗汤,又把几样菜都分了一份出来,端着送到了赵姬的房间。
原本赵姬听见外面的动静,是想要出来吃饭的,见儿子端着送了进来,不由一怔:“政儿,你这是做什么?”
嬴政绷着肉嘟嘟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说:“老师说了,给您找的婢女很快就能送过来。以后您有了伺候的人,就不必再和门客混在一起用膳了。”
他总不好说“我觉得两位老师和师兄都不是一般人,偏又不能说破,怕你出去得罪人”吧?
若真这样说了,赵姬倒是能被吓唬住。可日后有机会回了秦国,她自觉地位稳固时,谁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嬴政决定说一个善意的谎言。
这话说到了赵姬的心坎里,她下意识挺了挺腰身,笑靥如花,夸赞道:“我儿当真孝顺!”顿了顿,又矜持地说,“你父亲送来这两个门客,虽然不够机灵,好在办事还算踏实。等日后见了你父亲,我会替他们请功的。”
嬴政笑着附和了两句,便退了出去。
不管是扶荔还是哪吒,都没过问他们母子间的事。悟空更是第一天来,不知道赵姬的用餐习惯,就更不会问了。
等吃完之后,悟空便告辞离去,约定好了次日下午过来。
等到第二天下午,他果然来了,还带着两个身姿高挑,容貌俊秀的姑娘。
那两个姑娘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蜀国制式的衣裳,一个挽着单髻戴卧兔,另一个梳高髻插金钗。
悟空把两人带到了扶荔面前,扶荔则是先把嬴政叫了过来,让他先过过眼,再送到赵姬身边去。
嬴政年岁不大,见识也不多,更别谈什么看人的本事了。扶荔还没来得及教他呢。
可是,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两个女子,和中原女子不同。
倒不是中原女子不够坚毅、不够聪慧,但就是少了些什么。
直到多年后,阅人无数的嬴政才逐渐意识到:中原女子比起蜀中女子,少的是底气。
但四岁的嬴政却想不了那么多,只是觉得她们气度不凡,母亲由她们照顾,他很放心。
于是,他便问:“不知两位淑女如何称呼?”
梳单髻那个躬身施礼:“我叫璇,出身蜀中戴氏。”
梳高髻那个亦施礼道:“我叫措,出身蜀中郑氏。”
嬴政先是惊讶她们都是蜀中来的,继而想到自己两位老师都是蜀中人士,便也释然了。
戴氏?郑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蜀中第一代王族就是戴氏。而郑氏就是当代王族,哪怕已在苟延残喘,却仍没被人推翻。
“两位都是王族
之后,来给我母亲做婢女,实在是委屈了。”嬴政表现得很客气,也很老成。
他自觉是在礼贤下士,却不知那只比四头身高点有限的身高,还有红扑扑、肉嘟嘟的脸颊,让他越是严肃,就越显得可爱。
戴璇和郑措的目光已经柔和了些,戴璇笑着说:“公子不必如此,我二人虽出生王族,却不过是旁支,又非长女,得不到家中多少荫蔽。”
郑措接口道:“来照顾夫人和公子,对我们来说也不失为一个良好的机遇。只要夫人和公子顺利返回秦国,我二人日后的前程,绝对比留在蜀国好得多。”
说白了,就是看好他们母子的前程,也相信母子二人的品性。
听她们这样说,嬴政心里舒服多了。
这种直白表达出自己欲望的人,比那些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想着别人硬塞的,好应付多了。
“日后母亲就拜托两位了。”
郑措道:“公子放心,来之前我们已经了解过夫人的习性,只需稍加磨合即可。”
实际上,她们了解的不是赵姬的习性,而是赵姬的为人。
她们虽然不是家中长女,但蜀国母系社会,母亲在对女儿们的培养上,堪称一视同仁。大姐能学到的东西,妹妹们也都能学到,至于学多学少,看的是个人本事。
作为长女的那个,唯一比妹妹们多的优势,就是家族资源的倾斜。
蜀国的女子,只要家里有条件的,哪个不想着读书习武,考文举、武举做官?
像她们这样的官宦世家,比平民百姓更多了一样优势,那就是从小就有家中长辈教导他们识人、用人之术。
只要了解了赵姬的为人,以她们的本事,很快就能摸索出在赵姬身边的生存规则。
两人跟着嬴政去拜见赵姬,并冷眼观察他们母子间的相处模式,很快就看出来:赵姬占据孝道高地,嬴政占据智商高地。目前为止,母子二人属于共轭共生状态。
可随着嬴政一天天长大,这种平衡早晚被打破,赵姬迟早会被嬴政彻底压制下去。
等到夜深人静,两人服侍赵姬入睡之后,在同一个房间、并排的两张床上商议日后的章程。
——究竟是教导扶持赵姬,趁嬴政尚未成长起来,先把他压下去呢?还是暗中转投嬴政,并潜移默化地约束赵姬,让她别给嬴政添麻烦呢?
戴璇道:“秦国的现任国君已极为苍老,要是再能活,肉体凡胎也活不了几年了。而秦国太子嬴柱,也就是公子政的祖父,据传体弱多病。”
郑措补充:“太子嬴柱已经立了世子,正是公子政的生身之父——嬴子楚。公孙子楚归国之后,生母夏姬便将同族侄女送到了子楚身边,说不定已经有了身孕。”
中原诸国与蜀国正好相反,王位只由男子继承,这本是赵姬母子的优势。
毕竟,公子政是公孙子楚的长子。
可若是夏姬有孕,并生下公子,公孙子楚看在生母夏姬的面上,很可能立夏夫人为正室。
如此一来,夏夫人之子便成了嫡子,赵姬母子的优势荡然无存。
可秦国那边,她们鞭长莫及,只能从赵姬母子入手,让两人都变得更加优秀,优秀到一旦返回秦国,公孙子楚就无法忽略的地步。
两人又想到今日接触过的赵姬,几乎同时叹了口气,只觉得任重而道远。
所以,还是别想着从他们母子之间选择效忠对象了,先帮赵姬提升才是关键呀!
第198章 嬴政归秦
比起扶荔的直接灌输知识,戴璇和郑措潜移默化的影响,对赵姬更管用。
主要是扶荔高高在上太久了,无论是面对嬴政还是面对赵姬,她所有的谦逊都带着“折节下交”的意味。
她自己是习惯了,所以感觉不到,她是纯粹把自己当成老师。嬴政和赵姬母子也还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权力,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奈何赵姬是个学渣,对老师的严厉教导,下意识就会惧怕甚至排斥。
有了扶荔做参照物,戴璇和郑措“以臣奉君”的态度,就让赵姬觉得非常舒服,也更乐意听她们两个说话,愿意和她们说心里话。
两人很快就摸透了赵姬的脉门,知道她最在乎的就是荣华富贵。而她荣华富贵的根源,就是丈夫子楚的在意。
心有诉求者,最怕对方无欲则刚。既然知道了赵姬的欲望所在,两人引导时就有了明确的方向,效果自然显著。
前后不过一个月,扶荔和哪吒就明显感觉到,赵姬再面对时,态度就真诚多了,也没有了那种外强中干的拿腔捏调。
内心的充实驱散了赵姬的自卑,她已经把戴璇和郑措当成了自己的心腹,并私底下承诺她们:有朝一日我们母子回到了秦国,对你二人必有厚报。
两人求的就是这个,自然不会矫情,大大方方拜谢了赵姬。
这样坦荡的态度,也让赵姬对她们好感更甚。
如此过了一年,嬴政的基础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扶荔便提出带他去游学。
通过戴璇和郑措的引导,赵姬知道什么才是对他们母子更好的,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于是,扶荔夫妻便带着嬴政离开了山谷,从赵国开始游历天下,着重观察了秦国百姓的生活。
数年后,秦王嬴稷亡故,秦国举国同哀,山东六国则欢呼雀跃。整个中原天下都因老秦王的薨逝躁动不安,在楚国游历的三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扶荔可是知道的,嬴稷死后没多久,其子孝文王嬴柱只在位三日便亡故。其孙楚坐上秦王之位后,就会和赵国交涉,接回赵姬和嬴政母子。
她并不准备改变这段历史,当即便决定带嬴政返回邯郸城外的山谷。
等到子楚派人来迎接他们母子时,就暗中与对方联络,最大限度地保证嬴政的安全。
对她的决定,哪吒和嬴政自然不会有意见。
三人走到半路,就又收到消息:秦国新任国君又薨了!
嬴政脸色大变,忍不住询问扶荔:“老师,一国之君接连薨逝,莫非是天不佑我秦国?”
“你怎么会这样想?”扶荔似笑非笑地说,“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秦国将出圣君,总要祭献一两个国君来平衡天意。”
“一两个?”嬴政掰着手指头算道,“昭襄王寿长,自然不在祭献之列。那就是孝文王和……”
他的脸色又变了。
因为嬴柱死后,新上位的秦王,就是他父亲嬴子楚。
虽然子楚将他们母子抛在了赵国,这毕竟是生身之父,嬴
政的爱恨都极为强烈,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如何会对生父半点感情都没有?
除私情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子楚膝下还有次子嬴成蟜。万一他也像嬴柱一样上位不久就死,嬴政在外为质,成蟜就在秦国,可以顺势继位。
到那个时候,还有他嬴政什么事?
“老师,咱们可以再快点吗?”
扶荔点了点头,在下一个驿站卖掉了马车,换了两匹健马。哪吒独乘一匹,扶荔带着嬴政乘一匹,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山谷。
见儿子平安归来,赵姬十分激动地抱住,嘴里不住地说:“政儿,你父亲继位了,他是秦国的王了,一定会来接咱们的。”
嬴政并不像母亲一样乐观,却也并不扫兴。
在他看来,不管子楚是否会派人来迎接,他们都能回到秦国去,就让母亲高兴好了,何必煞风景呢?
见赵姬面色红润,比他离去前还胖了些,精气神更是今非昔比。嬴政拜谢了戴璇和郑措,感谢她们照顾和引导自己的母亲。
两人连称不敢居功,只求不辜负公子的期望。言辞之间,已经有倒向嬴政的意思了。
不是他们不想扶持赵姬,而是经过这几年的深入了解,她们已经把赵姬看透了。
——她根本就不是做君主的料子,她们俩是想在秦国朝堂一展所长,并不是想把秦国搅得天翻地覆。
赵姬没听出来,但嬴政听出来了,微微对她们点了点头,当着母亲的面没多说什么。
但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时候泄露一点态度,就能彼此心照不宣。
戴璇和郑措心中一定,笑容更加真诚,殷切地走到赵姬身侧,一左一右扶住她。
戴璇笑道:“还请夫人安坐,我二人去厨下整治些酒菜,为公子和两位先生接风洗尘。”
赵姬对她们俩几乎是言听计从,听了戴璇的话,只觉得她们行事真有分寸,不愧是大家之女。
“你们去吧,我要和政儿说说话,不用你们伺候了。”
两人行了个礼,和扶荔夫妻一起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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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悟空去了蜀中之后,先见到了太乙真人。戴璇和郑措二人,就是太乙真人亲选出来,给她们两家都托了梦。
工神和财神在蜀中的地位,中原的诸侯和百姓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一家子同时梦到了工神,谁也不会觉得是个巧合。
于是,第二天上午,戴璇和郑措便前后脚来到了工神庙。
太乙真人让庙祝把她们引到了后殿,把需要她们做的事说清楚,便一人赠了一部书,送她们出来了。
具体的事情有两件,一是辅助赵姬,二是配合公子嬴政的两位老师。
因夫妻二人尚在历劫,不好把身份表明,太乙真人只说他们俩是自己看好的人才。
对蜀人来说,有这一句也就够了,戴璇和郑措对夫人二人十分尊敬。
扶荔简单询问了些赵姬这几年的表现,微有些失望,却也知道她们两个一定尽力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扶荔心有戚戚道。
两位姑娘眼睛一热,差点没喊出“理解万岁”。
天知道和一个耳根子软的蠢货相处,对她们来说,究竟有多难受?那是一刻都离不了人呀!
扶荔道:“你们放心,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离开这里,到咸阳去。以政儿的为人,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日后两位先生但有吩咐,我二人绝不敢推辞。”
“不必如此。”扶荔道,“你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好了,去准备接风宴吧。”
当夜欢饮不提,第二天哪吒和戴璇便先后出了山谷,到邯郸城中打探消息。过了三天,戴璇顺利和子楚派来的人接上了头。
子楚派了一明一暗两拨人来接赵姬母子归秦,明面上那一波直接到赵王宫去要人,暗地里的则早已打探到夫人和公子失踪数载,正在查探他们的下落。
先前哪吒并没猜错,子楚归国之后,之所以没派人来照顾妻儿,就是因为有昭襄王嬴稷阻拦。
在嬴稷看来,死一个没见过面的重孙,换一个攻伐赵国的理由,简直不要太划算。所以他就放任赵国苛待嬴政母子。
没想到他们母子命大,没死成不说,还有了别的机遇。
嬴稷和嬴柱接连死去,子楚顺利继位,很快就派人来迎接他们母子。
赵姬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嬴政是他的长子。从私心里来说,他是希望一家团聚的。
从政治上来说,如今他后宫分位最高的是夏姬,与母亲夏太后同出一族。夏姬生有成蟜,是子楚唯二的儿子,夏太后自然期望儿子能立夏姬为后。
可子楚却很清楚,自己虽然成了秦王,根基却并不稳固,需要以华阳太后为首的楚国势力支持。
原本他认了华阳夫人为母,登基之后却将生母也一并奉为太后,就已经很不厚道了。华阳夫人以大局为重,并没有在这件事上闹腾,子楚也感激在心。
若是他再把夏姬立为王后,成蟜立为太子,就等于是要绝了楚系的希望,是与楚系彻底撕破脸。
这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子楚当然不会做。
可是,若要让他遵从华阳夫人之命,迎娶楚国贵女为后,他也不愿意。
因为秦国的朝堂上,楚系扎根已经够深了,他不想再助长楚系的嚣张气焰。
这个时候,接回赵姬母子,以嬴政是长子为由,立赵姬为王后,就是最优解。
这些道理,扶荔夫妻明白,嬴政明白,甚至戴璇和郑措也都明白。偏偏赵姬不明白,一心以为是子楚对她一往情深。
戴璇和郑措出身蜀国,而蜀国自来便是女子掌权。但凡赵姬脑子清楚,她们俩更乐意扶持身为女子的赵姬,让她做一个宣太后那样的实权太后。
可赵姬烂泥扶不上墙,她们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向嬴政投诚了。
在回秦国的路上,嬴政和她们接触多了,真心觉得让她们伺候赵姬,实在屈才!
只是赵姬成了王后,需要她们在身边辅佐,王后的权力也不小。嬴政见她们没什么不满意的,也就按下了举荐她们入前朝的想法。
得知嬴柱死讯时,扶荔说过的那句话,嬴政其实一直记在心里。
——秦国要出圣君,总要祭献一两个国君来平衡天意。
在没有归秦之前,他还为此伤心过。可回到秦国之后,朝堂上复杂的局势,后宫两位太后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还有弟弟成蟜面对他时那种莫名的优越感,都让他十分不快。
此时,十岁的嬴政已经是秦国的太子。一朝国君身死,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王。
他有点期待父亲的死亡了。
第199章 嬴政的感悟
这日春分,扶荔带着嬴政到郊外看农人耕种。一是他了解民间疾苦,二是为了替他刷贤名。
从上古至今,百姓黎庶都喜欢能亲耕稼穑,重视他们温饱的君王。嬴政虽然还不是国君,但已经是太子,还是一个背后没有多大势力的太子。
他急需营造自己的贤明,吸引有才之士来投。
而嬴政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等到正午时分,他吩咐跟来护卫去钓鱼、打猎,身边只留了哪吒这一个高手。
看看四周没外人,他便诚恳地请教扶荔:“老师,怎样才能快速网络人才呢?”
扶荔欣慰地看着他,不答反问:“昔太公垂钓于渭水,文王占卜后往求之,问他‘你喜欢垂钓吗’?你知道太公是怎么说的?”
嬴政先是摇了摇头,继而猜测道:“太公乃是姬周大贤,该是不慕名利,安贫乐道吧?”
姬周占据天下后,大肆毁坏商朝之前的书籍,尽可能地抹去成汤的痕迹,还重新编排了上古传说,把那些上古圣王全都编成了姬周的祖先。
至今将近八百年过去,在如今的种种传说里,上古大贤各个淡泊名利,恨不得舍身似虎、割肉喂鹰,餐风饮露,幕天席地。
虽然嬴政已经跟着夫妻二人游历多年,见识过了人世间的种种丑恶。但提起那些上古贤人,他还是下意识戴上了滤镜。
哪吒嗤笑了一声,讥讽道:“怎么,上古贤人就不用吃饭了?”
他可是认识姜子牙的,对方什么德行,他还能不知道?
嬴政有些脸红,却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真诚地再拜道:“还请老师赐教。”
扶荔给哪吒使了个眼神,叫他别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便上前扶起嬴政,徐徐道:“太公曰:君子乐得其志,小人乐得其事。吾今在此垂钓,甚有相似之处,非乐于渔也。”
姜子牙是个实诚人,他和申公豹之所以到周国去,为的就是求名求利。
因此,哪怕知道眼前这个就是西伯姬昌,还是实话实说:君子喜欢的是实现远大志向,小人喜欢的是得到物质利益。不管我是君子还是小人,大概都不会喜欢钓鱼吧?
嬴政哪见识过这个?瞬间目瞪口呆,觉得他对上古先贤的滤镜有些碎了。
见他如此,扶荔哈哈一笑,逗他:“怎么,你真觉得上古
贤人就不用吃饭了?大家都是要吃饭的,怎么可能脱离物质?”
嬴政缓了好久,脑子转过弯来了,点头道:“太公应该已经知道眼前的是周文王了,却仍旧不虚伪矫饰,直言自己为求名利而来,不愧是流传千古的贤臣。”
“孺子可教也!”扶荔摸了摸他的脑门,又道,“这时候,周文王也向太公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我可以把太公的回答告诉你,你自己慢慢琢磨。”
嬴政正色道:“学生洗耳恭听。”
扶荔负手而立,一字一句道:“求才如垂钓,皆有三权:禄等以权,死等以权,官等以权。夫钓以求得也,其情深,可以观大矣。”
——想要笼络人才,厚禄,重赏,官位,都像是钓鱼下的饵。钓鱼虽然是件小事,却也能以小见大。
嬴政低头沉思许久,直到护卫们带着猎物回来,哪吒在他肩膀上轻轻碰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兴高采烈地上前,我和大家一起处理食材。
等肉都烤好之后,他亲自拿着短剑分肉,把肉分成大小几乎相等的块,先奉给两位老师,又分给那些护卫,最后一块才留给自己。
护卫们纷纷拜谢,嬴政不厌其烦,一个接一个把他们扶起来,感激地说:“我们师徒出门在外,全仰仗诸位护持周全,该是政谢你们才是。大家不要客气,尽管放开了吃,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保护政呢?”
看着那些护卫激动的神情,扶荔就知道,嬴政已经初步掌握方才学的那些。
这般的悟性,让她不得不感慨:莫非是天生的帝王?
分完了烤肉之后,嬴政又用荷叶包起剩下的,小跑到了同样聚在一起吃饭的一家人处,对着正在给儿女们分餐的老妪行了个礼:“媪,政打扰了。”
这些百姓并不知道他是太子,见他衣着华丽,身边还跟着护卫,就以为他是哪个贵族家里的公子。
见他上来行礼,老妪慌忙让儿女把她扶起来还礼:“公子真是折煞老身了。不知公子来此,有何要事?”
嬴政笑道:“政对农耕有些疑惑,见您老德高望重,就来请教一番。还望您不要觉得政过于冒昧。”
“哪里,哪里,公子严重了。”老妪把自己的小凳子让给了他,嬴政坚决推辞掉了,说了句“稍等”,把包着肉的荷叶放在地上,跑回来拿了个马扎过去。
秦国律法,春季禁猎。
这种禁令对有私人山林的贵族没有任何约束力,普通百姓却个个都得遵守。老妪一家,已经许久没沾过荤腥了。
新烤出来的肉,属于油脂的香气不停地往他们鼻子里钻,年纪小的两个少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睛偷偷往肉上瞄。
嬴政自称樗里氏,是樗里疾的后代,秦国公室。
老妪告诉他,他们家是妫姓陈氏,是舜的后人妫满的后裔。陈国灭亡之后,家族子弟四散琉璃,他们这一支的祖上就迁到了秦国。
“原来是上古贤君之后。”嬴政脸上多了几分敬意,拿出匕首把肉分成小块,从陈媪开始,按照年龄的顺序一人碗里放了一块。
见他们要推辞,嬴政板着脸说:“政还有稼穑之事要请教,若是诸位推辞,政便不敢打扰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陈媪也不好再推辞。又见两个孙子眼巴巴的,不由心中一叹,接受了他的好意。
“公子若不嫌弃,便用些粗茶淡饭吧。”
嬴政当然不会嫌弃,他表现得非常高兴,吃了一碗陈家的杂粮饭。
双方交换了食物,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嬴政一边大口吃饭,一边询问他们今年的收成如何?官府要了多少税赋?他们家几亩地,还能负担得起吗?别家又是如何?
陈媪一一都告诉了他,陈媪的女儿女婿和两个孙子稍做补充。
从他们的叙述中,嬴政了解到,秦国的情况并不是很乐观。
从孝公起,秦国遵循商君之法,施行军功封爵制。到如今数百年过去,现有的土地已经封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的规矩,是分家不析产。不管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分家之后,所有土地都是归长子(子是中性词)的,父母也有长子赡养。
若是家中富裕,父母就会出一些钱财,帮余子们置办一些田地。家中不富裕的,就只能各奔前程。
秦国还好些,至少他们还有参军这条路,总算有条上升的渠道。山东六国的流氓们,可不就只能沦为匪寇了?
哦,他们才不觉得自己是匪寇,自称为“侠”。
为了混口饭吃,他们通常会找一个名声大的贵族投奔,拿命给人做门客,也就是所谓的“侠客”。
山东六国如何,嬴政不在意。可秦国的百姓,他却不能不在意。
如今的嬴政自小跟随扶荔学习,又还没接触过法家“倾天下而擅一人”的思想,他心里很清楚,百姓的安定,才是国家稳定的根基。
夏桀不能让百姓安定,大家就追随商武王推翻了他;商纣不能让百姓安定,大家便追随周武王推翻了他。
若是等他日后做了秦王,不能让秦国百姓安定,焉知秦国不会也出现一个“武王”,把他推翻?
在回去的路上,嬴政和扶荔夫妻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低着头沉思了许久。
平日里爱逗他的哪吒,今天却安静得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以至于嬴政回过神来,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哪吒看懂了他的眼神,顿时就气笑了:“嘿,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你那是什么眼神?”
嬴政一本正经:“政只是觉得,殷老师今日懂事多了。”
从开口那一刻,他就蓄势待发,话还没说完就猛然扑到扶荔身侧,避开了哪吒伸过去的魔爪。
他还像扶荔告状:“老师你看他,总是欺负我!”
扶荔无语道:“我又不瞎。到底谁欺负谁,我看不见吗?”
——你要告黑状,至少干事的时候背着我点儿呀。
哪吒得意洋洋,哼笑着卷起袖口:“姐姐,快帮我抓住他,我要好好收拾这小子,叫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啊,老师救命!学生知道错了!”
扶荔:“你求我也没用呀,我现在打不过他。”
双方都没法力加持,扶荔在体力上是比不过哪吒的。
“殷老师饶命,学生知道错了!”嬴政充分展现了自己的能屈能伸。
得了这句话,扶荔才出来护住他:“好了,好了,你们俩先别闹了。政儿,说说你的感悟吧。”
嬴政连忙正襟危坐,感慨道:“老师曾说过: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直至今日,政才深有感悟。”
扶
荔示意他接着说,嬴政道:“君王取天下,就像追逐野兽,天下人皆有分肉之心。同天下之利者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失天下。
秦国的强盛,就得益于同天下之利,君王肯把野兽的肉分给天下人。可是如今,肉已经快要分完了,到了无肉可分时,秦国又该何去何从呢?”
“好!”扶荔抚掌赞道,“你能想到这些,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了。”
往日里嬴政得了她的夸赞,总会十分高兴。可是今日,他却唯余苦笑。
“可是老师,学生想不到解决之法。”
第200章 灭周,退韩,亡鲁
“老师很高兴。”扶荔第一次不是摸他的脑门,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说,“你还没有成为国君,就已经有了身为国君的担当。”
嬴政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老师,这不是应该的吗?”
从小老师就教他“受国不祥,为天下王;受国之垢,为社稷主”。若是不能承担责任,不敢承担责任,还做什么一国之君呢?
哪吒抱着手臂靠在车厢上,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一语道破:“装,你就装吧。我不信你不知道,七国有七个王,愿意负担一国重任的,却连一半都找不出来。”
嬴政嘿嘿一笑,显得很是羞涩:“政不管别人如何,只知道我要做王,就得担负百姓的安居乐业。”
随即,他又端正了神色,拱起手郑重对扶荔一拜:“还请老师教我。”
他只能猜到老师不是一般人,却猜不到老师以前是干什么的。但他却莫名笃定,老师一定有办法解除秦国的困境。
“快坐好吧,马车颠簸,别摔倒了。”扶荔忙扶住他,“马上就要到王宫了,回到王宫再说吧。你也可以把今日的感悟说给大王,看看大王有什么想法。”
——徒儿,这是个在你爹面前刷属性值的大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嬴政郑重点了点头:“老师放心,徒儿有想法,怎么会瞒着父王呢?”
虽然他心里想过让父亲快点死,但在父亲没死之前,他当然会做一个好儿子。
如果父亲坚定地支持他做太子,不再把成蟜看做备胎,他还是很乐意父亲多活几年的。
毕竟,母亲喜欢父亲。
返回王宫之后,扶荔和哪吒先去东宫等着,嬴政则是去章台宫拜见子楚,陈述了自己了解到的民生,还有对秦国未来的忧虑。
当时有相国吕不韦和上卿冯去疾在侧,两人听完嬴政的话,都对他刮目相看,吕不韦看向他的目光,更是闪烁着惊喜。
但更惊喜的是子楚。
当初他立赵姬为王后,立嬴政为太子,更多的是权宜之计,其实对嬴政这个放养的儿子没抱多大希望。
可今日嬴政的表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让他第一次正视太子嬴政,而不仅仅是他的儿子。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嬴政谦逊道:“全赖老师教导,儿臣不过是得了些许感悟而已。”
见他并不因此自傲,子楚更加欢喜,连连道好,又问道:“你那两位老师,都是蜀中人士?”
“不错,老师出自戴氏。”
吕不韦道:“怪道有如此见识,原来是王族之后。”
他沉吟了片刻,说:“洛阳戴氏虽与蜀中戴氏非出一族,却同是圣王家臣之后。或许,可以借此联络他们?”
所谓的洛阳戴氏,就是扶光的后人,世代掌管钦天监。周灭商后,还是扶荔亲自出面,给当时的戴氏家主与武王姬发牵线,戴氏由商臣变成了周臣。
如今成周、宗周虽都已彻底没落,戴氏后人却仍旧追随宗周,在洛阳担任钦天监正,中原六国使用的历法,仍旧每年派人到洛阳去抄录。
六国也不是没有培养自家掌握日晟的人才,但推算结果总不如洛阳戴氏精准。七国都曾暗中收买拉拢过,戴氏却不为所动,一心守着洛阳。
戴氏掌管钦天监近千年,本身就笼罩着一层神秘色彩。哪怕周赧王已经把所有国土都让给了秦国,七国之君也没有一个敢对戴氏用强。
可以说,戴氏的存在,就是姬周最后的遮羞布。
吕不韦提出让扶荔去联络戴氏,嬴政面色一变,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善:“相国,家师虽出身戴氏,却只是没落旁支,自来不为大宗看重,与洛阳戴氏并没有什么联系,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中原七国都曾派人去联络收买过,个个都无功而返,你却要推荐我老师去,安的什么心?
吕不韦笑道:“七国都曾派人去拉拢过,谁都没有成功,戴君若是不成也不丢人。若是能成,于我秦国却有莫大的好处。”
子楚闻言,不由意动,问嬴政:“政儿,戴君今在何处?”
嬴政知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只好道:“两位老师都在东宫等我。”
子楚便吩咐寺人:“快去东宫,把戴君夫妇都请过来。”
得知子楚召见,夫妻二人也没推辞,跟着寺人到了章台宫
双方见过礼后,子楚先是感谢了他们对嬴政的教导,便问起扶荔,她和洛阳戴氏有无联系。
扶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大王又何必问这些没有必要的事?”
子楚一怔:“戴君何出此言?”
扶荔道:“姬周气数已尽,秦国气运正隆。只要彻底灭掉周,秦国自然就能继承属于周的一切。”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虽然天下诸侯相互征伐了几百年,早就把姬周当成摆设。可明面上,大家还是习惯性的给自己披一层“尊周”的外衣。
哪怕周赧王连京畿之地都丢了,穷的只能当裤子,七国征伐别国时,还是会送一道奏书去洛阳,美其名曰“尊王攘夷”。
灭周,这实在是一个极具诱惑力,又极为危险的动作。
子楚沉吟道:“若如此,只怕会引来天下诸侯讨伐。”
扶荔反问道:“难不成秦国不灭周,天下诸侯就不来讨伐了吗?”
子楚顿时哑口无言。
扶荔道:“今日政儿从百姓口中得知了秦国的现状,对我说了一句话,今转赠大王:取天下者,若逐野兽,而天下皆有分肉之心。”
如今的周,已经没有一点肉可以分给天下人了,也就意味着对天下没有了任何威胁,谁都可以去灭掉它。
而最先动手的那个,才有资格继承周的一切。
子楚听懂了,遂下定了决心。
吕不韦请战,子楚便命他领兵,自择将士,发兵灭周。
灭周的难度,和翻动自己的手掌相差仿佛。子楚感念吕不韦对他的相助之恩,也知道吕不韦虽坐上了相国之位,根基却并不稳固,需要战功。
所以,对方请战,他就允了。
孝公和商鞅,惠文王和张仪,昭襄王和范睢,秦国的每一代君主,似乎都有一个君臣相得的丞相。
君王生前,永不相负。只是君王死后,丞相就危险了。
唯一善终的范睢,就得益于昭襄王活得够长。
眼前的子楚和吕不韦,亦是君臣相得,并不相疑。若是子楚活得够久,他们未必不能成为昭襄王和范睢那样的佳话。
只可惜,子楚的命太短了,吕不韦变成了托孤之臣,秦王政又是个极为强势的君王,他的落寞收场是可以想见的。
扶荔默默感慨了一番,觉得像吕不韦这样的人才,政治生涯结束之后就自杀,实在是太浪费了。
托孤权臣和强势的君王,几乎是不可能共存的,扶荔也不可能让自家徒儿委屈。
所以,她不准备改变吕不韦的政治生涯,还是等他退休之后再招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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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率军出征,没多久就灭亡了东周,把周所有的遗臣都带回了咸阳。
出乎他的意料,戴氏的现任家主戴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和愤慨,她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周的灭亡。
等吕不韦上门拜访时,她也很周到地接待,并爽快地答应了跟随他一起到咸阳去。
吕不韦满头问号:这么容易?从前七国国君次次碰壁,又算什么?
戴渠:算他们运气不好,没赶上好时机。
“渠愿率家族随相国回咸阳,却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秦王成全。”
吕不韦忙道:“监正请说。不韦来时,吾王早有交代,对于您的一切需求,秦军上下尽量满足。”
戴渠道:“渠夜观星象,见有两颗大星坠向咸阳,咸阳有贵人至,位在东宫。不知近些日子,可有奇人异士莅临东宫?”
吕不韦心中一动,想到扶荔力谏子楚伐周,果然一切顺利。
“不韦好像已经知道了监正口中的两颗大星,所指是谁了。”
戴渠正色道:“还请相国赐教。”
吕不韦道:“前些日子太子自赵归秦,随行的还有两位出自蜀国老师,一位出身戴氏王族,另一位出身殷氏,该是流亡蜀国的商王之后。”
戴渠喜道:“就是他们。不知到了咸阳之后,可否安排渠与二位相见?”
“自然可以。”吕不韦直接答应了。
这点小小的要求,不管是秦王子楚还是太子政,都不会拒绝。
戴氏一族跟随秦军返回了咸阳,消息也随之散布天下,六国都蠢蠢欲动,有再次合纵之心。
子楚为震慑六国,又派吕不韦攻韩,韩王惧,献三川之地求和。子楚知道不可能一下子把韩国吞下,就此退兵,设置了三川郡。
他登位不到一年,便接连两次发兵,两次大胜,展现了属于秦国国君的虎狼之性,中原各国都噤若寒蝉,唯有鲁国头铁,抨击秦国灭周是以臣伐君,为不义之战。
鲁国是周公姬旦的封国,曾为天下文脉之宗。后来这个名头被设立了稷下学宫的齐国夺走,却仍旧是宗周的忠实拥趸。
宗周彻底灭亡,也让鲁国彻底破防,颇有些不管不顾的疯狂。
于是,秦国再次发兵,鲁国灭,鲁君被贬为庶人。
对于这些,扶荔和嬴政这对师徒密切关注,从中吸取教训,总结得失。
嬴政开始接触秦国宗室和朝臣子弟,充分展现自己的宽宏与担当,在朝堂上受到的拥护越来越多。
对此,子楚十分欣慰,彻底把成蟜排除在了继承人的范围之外。
嬴政觉得,这样的爹,多活几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