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李嶙被流放那日,王斌早早前来知会元桃:“已经备好了马车,元姑娘若是想送永王就请上车,若是想随永王同去交阯,就把行李一起带上吧。”
自那日李绍离去,就再没过来见过元桃,元桃虽然早早将行李收拾了出来,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眼下王斌又轻轻叫她一声,催促道:“永王巳时上路,您再不做决定,就该当误了。”
元桃想她那日太子召令上已经写得很明白了,李绍却这么多日没来找她,连句话都没让人带过来,无非是他已经厌弃了她。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既没必要愧疚,也没必要非留下自讨没趣,离开着高高的宫墙更乐的自在,交阯怎么了?再说她又不必非跟着永王一起流放,她又没犯错。
元桃拿起行囊道:“这就走”
王斌仔细叮嘱了车夫,目送着马车行向丹凤门行驶而去,回到紫宸殿侍奉。
紫宸殿里,李绍刚刚下早朝,奴婢们正服侍他换上一身常服。
李绍屏退伺候的奴婢,自己系着袖腕,走到高台上的案几前,目光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上扫过:“她走了?”
王斌手举着托盘,上面放置着浓黑的汤药,回答道:“走了”
李绍垂着的眼帘遮蔽住黑眸,任谁也猜不透他的心绪。
王斌双手奉上药:“陛下,该用药了,等放凉了药效就该减弱了。”
李绍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丢回王斌手中木托盘上,“还会回来吗?”
王斌顿了顿,如实说:“带着行囊上的马车,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话落,李绍咳嗽了起来,腥味从舌根蔓延上来。
王斌惊道:“陛下您咳血了。”回身慌张找帕子给李绍擦拭。
李绍随意擦了两下,拿起茶水压下,道:“无妨。”他身上有伤,这几日连夜批阅奏折,熬得太晚,过于耗费心血了,加之刚刚王斌的话……他虽已猜到,可亲耳听见时,仍免不了心上一阵钝痛。
李绍觉得自己有些优柔,不再去想,坐在案几前,吩咐道:“把箱子里的奏折拣出来,有关军务的先呈给我。”
“诺”
……
元桃乘的马车出大明宫丹凤门后一路向南,行驶过朱雀大街,最终至长安城南安化门外。
“姑娘下车吧。”
负责押送李嶙流放的官兵正掐着腰等着,虽说是流放,可到底也是皇亲国戚,他们不敢放肆打骂,只是天寒地冻的,确实等的不耐烦,加上交阯着实偏远,先走陆路,再转水路,实在是趟苦差事,嘀嘀咕咕难免抱怨几句。
李嶙脱去往日锦缎华服,换上平民的粗布麻衣,手腕脚腕皆栓着镣铐,以防止他逃跑。
他向来金贵,哪里受过这份苦,从江东到长安时,他的皮
肤就已经被镣铐给磨破了,刚结了痂,这会儿痂被磨裂,鲜血又流了出来。
李嶙等了有一会儿,他想元桃可能不会来了,也是,她既不喜欢他,又为何会陪他去流放,简直异想天开。
李嶙根本不抱希望。
押送官兵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搓了搓手,道:“永王,到时辰了,之前说等着来人,恐怕也不回来了,这趟只有我们哥几个,山高路远,多有冒犯,您还请见谅!”话说得客气,语气却不怎么客气,推搡几下李嶙后背道:“走吧。”
李嶙身上的锁链锒铛作响,走了几步,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永王!”元桃下了马车,小跑着撵了前来。
李嶙眼睛倏忽发亮,喜悦道:“你怎么来了”神情一凛,又说:“你快走吧,我没事,见你也没事就好。”
元桃气才喘匀,提了提手里包裹:“我和您一起。”
李嶙长眉一压:“说什么胡话,你能来送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是去流放的,又不是去云游的,你快走吧,天下这么大何处不能容你。”顿了顿,又说:“我都听说了,原本是要将我枭首的,是你给我求请,我李嶙到底还是欠你的……”说道这里,李嶙的声音有些哽咽:“罢了,罢了,你快走了。”
押送的士兵催促李嶙,李嶙身上锁链沉重走不快,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回头发现元桃仍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李嶙道:“让你走,你还跟着做什么?”
元桃扬了扬下巴,道:“谁说我跟着你,不过顺路。”
李嶙劝不动便不再管她了。
……
紫宸殿里安静的只有翻阅奏折的声音,王斌在木箱子挑拣着奏折,这箱子没挑拣完,那边就又抬进来两箱子。
王斌都感觉有些累了,捶了捶肩膀,偷偷看向李绍。
李绍的脸苍白如纸,眉心时而蹙起,取笔沾墨在奏折上落字,他写得很快,批批改改,却没有半点遗漏,批阅完手里的这本放置在一边,又去拿下一本。
他几乎每日都是如此,下了朝就在阅折子,有时候一连数时辰,其间滴水未进,直到深夜,称得上宵衣旰食。
王斌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君主如此,他又怎么能歇着,继续挑拣着木箱中奏折,箱子很快见底,王斌伸手摸了摸,没摸出奏折,倒是摸出了一卷卷轴。
是那日李绍从绫绮殿回来时随手一扔丢进去的,被后来送到的奏折给压在了箱子底。
这不是天子圣旨,而是太子诏书。
出于好奇,王斌将诏书卷轴上的流苏细绳解开,将诏书上的内容从头至尾阅遍,神情凝滞,顾不得李绍此刻正在批阅奏折,忙着打断,惊讶叫道:“陛下!陛下!”
李绍皱了皱眉:“何事?”
王斌挥了挥手中太子诏书,惊呼道:“陛下您有看过这诏书上内容吗?”
“没有。”李绍说,视线落回手中正在批阅的奏折,平静地又道:“无非是给李嶙求请,有何值得看的。”
王斌顾不上是否失态,连滚带爬地慌张凑近:“不是的,陛下,这诏书上的内容,并没有写到永王!”他又惊又喜,赶忙把诏书奉上:“陛下,您看看,元姑娘写得是……是……”
李绍疑惑的从王斌手中一把拿过,一字一句看完,紧锁的眉渐渐舒展,只是神情仍是不可置信,“她……松口了……”
王斌激动地说:“这太子召令上根本没提永王,元姑娘愿意陪伴陛下左右,那怕只是妃嫔,而且您看,字里情真……”
“她人呢?”李绍何须再看,他忽地起身,既惊又喜,着急道:“她人现在在哪里?”
王斌说:“她把这召令给陛下,以为陛下已经看过了,看过了仍然没有回应,她认定陛下无意,既然等不到陛下,自然就随永王走了,这会儿怕是早就出了长安城。”
李绍后悔极了,他随手仍在箱子里,岂不知上面所写内容根本和李嶙无关,还害得自己这几日都心中郁结,险些错放了她,道:“快去拦她!”
王斌道:“诺”
李绍反复踱了几步,不放心叮嘱道:“多派几批人!务必将她平安无事的带回来!”
王斌道:“陛下放心好了,永王是犯人,带着镣铐走不快的,肯定能把人追上。”
案几上,木箱里,全都堆满奏折,李绍哪里还看得进去,派人去追她,他也觉得不放心,失而复得,心中惊喜如巨浪般翻滚,生怕这时再出什么意外,索性道:“备马,朕亲自去。”
王斌吓得脸色都变了,伸着胳膊阻拦道:“陛下慎重,兹事体大,长安城中难免会有燕军余孽藏匿,何况陛下身上箭伤未愈,实在不适合亲自去追。”又说:“不怕别的,万一真有燕军余孽,伤了元姑娘也不好,陛下放心,这事准不会出差错了。”
李绍太意外了,他又拿起太子召令反复确认好几遍,恨不得把一字一句都默下来,眼底蕴着柔和的笑意。
王斌弯腰整理着案几上叠得小山似的奏折,心情也跟着愉悦:“陛下得偿所愿,才更要爱惜身体,政务固然紧要,朝臣的进言也没错,陛下子嗣兴旺,国祚才能绵长。”
“你说,朕封她什么好?”李绍忽然问道。
王斌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进言陛下听进去了没有,想了想,回答道:“自前王皇后被废后,太上皇就再没立过皇后,武氏,杨氏皆沐皇恩,宠冠后宫,却也没被立为皇后。奴婢私以为,陛下也可同太上皇一样,不立后,只封妃,也不怕委屈了元姑娘。”
……
元桃跟着李嶙一直往南走,押送士兵见李嶙伤口处磨的流血,也怕人没送到命先没了,只好先停下来给李嶙伤口上药包扎。
元桃也跟着歇歇脚,打开水囊递给李嶙。
李嶙说:“我不渴。”他感到很好奇:“三哥……陛下他就这么轻易放你走了。”
元桃想到李绍就有些生气,还感到有些没面子,她太子召令上都那样写了,他竟然会置之不理,“不提他也罢。”
从远及近哒哒马蹄声,是宫中禁军龙武卫,身着粼粼铠甲,勒马停于他们面前,喝道:“你就是元桃?”
李嶙说:“你们寻她有事?”
龙武卫一行礼,对元桃说:“我等奉圣人旨意,将元姑娘带回宫。”
李嶙同元桃交汇个眼神,元桃说:“我不回去,陛下不是已经允许我走了吗?”
龙武卫说:“圣人旨意是务必将您带回宫,请您不要为难我等。”
元桃扬头问:“那陛下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龙武卫们彼此对视,为难道:“陛下倒是没说别的,不过内侍监倒是交代了句话。”
王斌?元桃问:“内侍监交代了什么?”
“不要对贵妃娘娘动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