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其他小说 > 我慕上仙许多年 > 3、初见亦重逢,一眼识旧人
    祝欲回到祝家已经是一月之后的事。


    腿伤没好,只勉强能走路,踏进祝家后门时都是一瘸一拐的。


    后门平日里没什么人进出,几乎成了他们罪仙后人这一旁支的专属通道。所以祝欲进门时并没想过会遇到人。


    而且遇到的还是个他不想见的人。


    “去长明丢了那么大的脸,还好意思回来。”祝欲刚想着躲一躲,转个头就听到一句嘲讽意味十足的嗔怪。


    索性转过身来,反问来人:“丢你的脸了?”


    “你丢的是祝家的脸!”祝亭扬着调子讥讽,“丢自己的脸也就算了,连着祝家都要被人编排。”


    祝欲好笑:“祝家受编排,干我什么事?”


    “你也姓祝,怎么不干你事?”祝亭想也没想就反驳。


    祝欲却是一愣,一时没话。


    他爹是个文弱性子,不争不抢。他娘医者世家,名声在外。这才让他们在祝家有一隅立身之地。但说到底他们这一旁支都是罪仙令更的后人,和罪仙扯上关系,祝家就没人会当他们是祝家人。


    偏偏祝亭这个没脑子的不一样。


    每次讥讽他都要说他丢了祝家的面子,像是祝家的脸面全在他脸上似的。


    祝欲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脸。


    “祝家不肯趟这趟浑水,想明哲保身,如今听了点闲言碎语就受不了。怎么,要我再上一次长明,去给祝家讨个公道?”


    祝亭扫了一眼他的腿,一脸鄙夷:“得了吧,就你现在这个鬼样子,怎么上长明?”


    “爬着去啊。能爬第一次,当然也能爬第二次。”祝欲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却没怎么在意。


    祝亭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祝欲没听清。


    但他也懒得问,正要走,一个布袋子丢到怀里来。


    丑得很。


    而且还很重。


    祝欲一惊,皱了眉,抓住布袋子就要扔回去。祝亭赶紧喊道:“你疯了!那是药!”


    他一边喊,一边已经用手挡住了脸。似乎不是第一次这样,他挡脸的动作非常熟练。


    “药?”祝欲疑了一声。


    “昂。”祝亭扬起下巴,“我用剩下的,大发慈悲送你了。”


    祝欲拆开布袋看了眼,狐疑道:“祝亭,你脑子掉谁家门口了是吗?我娘是苏秦,用得着你送药?”


    祝亭白他一眼,道:“医术再好没有药有什么用,这药可是我跟我爹……我爹送我的,比你娘的雪茯苓好用多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小声,竟让人听出几分怪异来。


    祝欲疑惑:“你怎么知道雪茯苓?”


    雪茯苓是他娘自己研制的伤药,祝亭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怎么知道的?还知道好不好用?


    祝亭却眼神躲闪:“你、你管我怎么知道的,赶紧拖着你的断腿滚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说完便哼声走了。


    祝欲看了眼手里的药,觉得祝亭比他更需要吃药。


    ·


    “娘?”


    祝欲很小声的唤了一声,趴在院门边上往里张望。


    无人应答。


    不在?


    祝欲刚有些庆幸,谁知才抬脚,就听得一道温婉的人声。


    “阿欲,舍得回来了吗?”


    她问话的声音温温的,却很有力量,并不柔弱。


    祝欲冲她弯眼一笑:“哪有人不回家的,你和爹都在这里,我当然要回来呀。”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爹呢,怎么不在?”


    “主家找他说事。”苏秦过来扶他,让他在院子里先坐着。


    祝欲仰头问:“说什么事?我的事?”


    苏秦看他一眼,没有隐瞒,点了下头。


    祝欲倒也不意外,他上长明前就知道此事无法善了。长明那边因为桃花符不会太为难他,祝家这边却仗着有个主家的名头在,一句话就能对他们这些旁支呼来喝去,他爹这次只是被叫去说事,没准过几日他自己就要被上家法、关禁闭了。


    “那晚上我做软酪给爹赔罪。”祝欲笑着说。


    苏秦指了一下他的腿,也是笑着的:“你来做?”


    “嗯!我来。”他语气欢快,“我可是身残志坚的典范,这点小伤哪困得住我?”


    “对了,娘你看看这些药,用得上吗?”


    祝欲将布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瓶瓶罐罐堆了小半张桌子。他扒了两下,不禁腹诽:这么多,难怪那么重。


    苏秦挑了几样闻了闻,问他:“这些药,哪儿来的?”


    “祝亭给的,说是用剩下就送我了。”祝欲从一罐药里抬眼,“还怪好闻的……”


    苏秦笑笑,道:“祝亭这孩子心善。”


    “他心善?”祝欲笑了声,“一个刻薄小鬼罢了,哪里心善。”


    苏秦仍是笑,将手中药瓶递过去:“他送你的这些药可都是上乘。”


    “上乘?”祝欲疑了一下,很快又觉得祝亭不可能那么好心,“锦玉堆起来的人,这种上乘药多的是,不见得就是心善。”


    从小时候起,祝亭对他就多有嘲讽嫌恶,他可不信这样的人会待他心善。


    不过,话虽如此,晚间时祝欲还是多做了一份软酪,送去了祝亭住处。


    他可不喜欢欠人情,两不相欠才是最好的。


    ·


    祝欲猜得没错,他爹今日被训话,明日他自己就被关进了禁闭室。


    因为被关的次数太多,在祝家,禁闭室已经能算是他的第二个家了。


    修仙大家的禁闭室没有那么寒碜,相反,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籍也众多。


    不过,那些书没一本是祝欲看得进去的。尤其是祝家那些家规。


    每次关进来都要他抄一百遍。


    还嫌他字丑。


    他不爱写字,抄了那么多遍仍然丑得惨绝人寰,每回字交上去,祝亭在边上总要奚落两句。这样就有两点好处。


    其一,因为字丑,检查的人觉得难以入目,就不会认真数他抄了几遍,偷工减料就容易很多。


    其二,有了祝亭的奚落,祝家家主反而就不说什么了。


    所以这禁闭属于雷声大雨点小,对祝欲来说没什么实质性的危害。


    此刻,他正五笔并作两笔的抄着家规,一边抄一边算着仙州挑选仙侍的日子。


    仙州每十年会从修仙世家挑选仙侍,授仙术,卫苍生。


    这个习俗是从三百年前开始有的。


    三百年前魇祸乱人间,仙州的仙陨落大半,这才将魇彻底剿灭。后来人间多有邪物滋生,仙州便定下每十年从修仙世家挑选仙侍的规矩。


    因为最后一关需要解开仙的谜题,所以被选中的人极少。一旦被选中,不但能入仙州,住仙府,对外还能挂上个上仙弟子的名号,够吹一百年的。


    祝欲算好了日子,禁闭结束后的第七日仙州便会有人来,他正好能赶上。


    他搬了小桌和蒲团坐到门边抄家规,正好能听见门外的守门弟子闲聊。


    “谢家大门上那字真没抹掉啊?”


    “可不是嘛,都传遍了,有谢夫人的桃花符在,谁敢动那字?谢家这次只能吃哑巴亏了。”


    “要说这祝欲也是能耐,腿都断了还硬要爬上长明去,换我我可做不到。”


    “啧,他是什么人,你跟一个罪仙后人有什么可比的?他这次上长明打了谢家的脸,坏了祝家的名声,就为了自己能出口气,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有什么能耐?”


    “说的也是,幸亏他们只是旁支,不然整个祝家都要跟着丢脸遭殃。”


    两个弟子对他上长明的事看法一致,没过会儿便另说起了别的。


    “哎你说,这祝欲说……倾心宣业上仙,是真的吗?”


    他问得很小心,像是怕亵渎了仙人。另一个弟子道:“真的假的又怎样,他一个罪仙后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宣业上仙。”


    “也是。不过这事说不定已经传到了仙州去,你说仙州会来人吗?”


    “那可是仙,仙向来无欲无求的,倾心上仙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没人像他祝欲这般大言不惭说出来罢了。若是有人说倾心上仙,上仙就要出仙州来看一眼,那还是仙吗?”


    祝欲听见这话,撇了撇嘴,不大高兴。


    他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么个机会将心意传至仙州,若是仙州真的半点动静也没有,那他往后想和那个人并肩就会万分艰难。这不是个好消息。


    外面的弟子还在说话,说到了挑选仙侍的事。


    “算着时间,仙州也快有人来了,不知道这次来的还是不是那位大人。”


    “多半是,每次都是她来,也没见换过人。”


    “不知这次陪同的会是哪位上仙。”


    “总归不会是宣业上仙。”


    “为何?”


    “前几日我听见几位主家谈话,说业狱近些时日有动荡,仙州定然会有仙去查看的。同业狱牵扯最深的便是宣业上仙,他肯定会去。”


    “这倒也是,听闻当年业狱那些煞气便是宣业上仙镇住的。”


    想到这回比试定然见不到人,祝欲便没忍住叹了口气。


    又听得那弟子小声问:“不过……这业狱怎么突然就动荡了,难不成是那位……没死透?”


    “怎么可能没死透,都三百年了,怕是连残魂都一丝不剩了。”


    ……


    两个弟子对业狱里那位的名字闭口不谈,但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


    三百年前人间大乱,正是仙踏出仙州最多的时候。业狱里的那位也是这个时候出的事。


    据说他曾经也是仙州的仙,而且香火极盛,却不知为何害死了一个大家族的上百口人,徒增了上百桩杀孽,在斥仙台受了雷刑后,便被锁进了业狱。


    一锁就是三百年。


    业狱里尽是煞气怨气,普通人进去半刻钟都活不过,即便是仙,在业狱里待久了也会魂飞魄散。


    三百年,足够一个仙被吃得什么都不剩了。


    当时业狱也动荡过一段时间,去镇压的仙便是宣业,如今业狱又有动荡,多半也还是他前去。


    祝欲想到此便有些失落,连带着笔下的字也更丑了几分。


    ·


    其实他们猜得都不算错,但也并不全对。


    业狱动荡,宣业上仙确实前去镇压了。


    但这镇压并没耗费多长时间。


    而镇压完成之后,他也没有回到仙州。反是更换了样貌名姓,在清洲逗留了很长时间。


    仙州其实不怎么管俗事,但耐不住有个喜欢热闹的明栖上仙,有他在,长明谢家的事很快就传得仙尽皆知。


    「我瞧得上的人,乃是坐阵仙州的宣业上仙,除了他,我祝欲此生绝不会倾心于任何人。」


    「横竖这宣业上仙我觊觎定了。不但觊觎,过些时日仙州挑选仙侍,我还要入宴春风,与宣业上仙朝夕相伴。」


    这些原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仙州。


    仙州的仙大都认为说这话的人是少年心性,狂悖无礼,没将这话当真。


    但宣业听到时,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那一瞬,他突然想见见那个妄言的人是何模样。


    所以平息业狱的风波后,他便在清洲逗留,等着仙州挑选仙侍的日子,等着那人上清洲来。


    仙州挑选仙侍的比试地点每次都会有更换,今年正好轮到清洲。清洲徐家是此处最有名的修仙世家,此次负责接待仙州来使的也自然而然是徐家。


    于是那一日,仙州来使造访,徐家门庭若市。


    祝欲是那门庭若市的其中之一。


    徐家早早便专门划出了一块大院供今日之用,院中光待客弟子便有二十多个,家主徐行真更是亲来迎客,一大早就站在院里,就等着仙州来使。


    他身后站着两个弟子,一男一女,瞧着气度不凡,应当是徐家弟子年轻一代的翘楚。


    其中一个祝欲认得,早几年偶然见过一次,叫徐长因。


    想起那次不大愉快的见面,祝欲赶紧将视线别开,祈祷比试途中千万不要和这个人有交锋。


    徐家人都是一根筋,奉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人人都严肃板正,对罪仙后人更是不待见。


    刚才若非是他搬出仙州的名号来,险些没能踏进徐家的大门。


    徐长因作为徐家亲传弟子,性子比竹竿子都直,比试时若是碰上了,恐怕要嚷着替天行道提剑砍他了。


    思及此处,祝欲默默又往边上挪了几步,想找个徐长因瞅不见他的角落猫着。


    但下一瞬,他脚下猝不及防踩了个空。


    那是长廊的一处台阶,他没注意到,眼看就要栽进边上的水池。


    却在此时,一双有力的手扶了他一下。


    等他站稳,那双手便很快抽离开去。他转头去看,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他眨了下眼,冲那张脸的主人道:“多谢你了。”


    因为倒霉已经成了常事,他语气里甚至能听出几分庆幸和惊喜。


    来人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忽然心下一动。


    原来是他。


    来人道:“无妨。”


    祝欲快速打量了一下对方,见对方没有身着徐家的弟子服,便自报家门道:“我叫祝欲。你也是来参加比试的弟子吧,你叫什么?”


    那人沉默片刻,说:“裴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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