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惠妃


    保清毫无被嫌弃的自觉, 溜溜达达又去了毓庆宫。


    太子居住的毓庆宫自然无一不精致,里面的摆件都是最好的,随便拿出来一件便可顶普通人一辈子的吃穿爵用。


    不过保清觉得不如他的府邸。


    被封郡王后他的府邸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建了两进, 后面还围了一大片仿江南园林的花园,比毓庆宫宽敞多了。


    太子的哈哈珠子正巧从书房出来, 见到庭院里站立的身影,瞪大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直郡王怎么来了。”


    又反应过来这是皇子阿哥, 连忙打千儿行礼。


    心里却不免嘀咕。


    不是说直郡王和太子爷向来不对付吗, 怎么这位瞧着在毓庆宫多闲适啊, 像自己家似的。


    “不必多礼,”保清站在青花瓷的大缸面前, 似在欣赏里面的游鱼, 随口寒暄道:“吃了没?”


    这会儿还未到用晚膳的时辰, 他这话问得真是够敷衍。


    哈哈珠子很想走,却又碍于礼数不得不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早有小太监进书房禀报,直到哈哈珠子过拐角出了视线范围,太子这才一身常服双手环臂斜斜倚靠在书房门口, 语气带着几分慵懒,“大哥怎么来了。”


    这几年在皇阿玛有意控制下, 他们的关系大不如前, 上次大哥来毓庆宫是多久之前来着?


    半年?


    一年?


    总之记不清了。


    保清已经从庭院鱼缸旁挪到了廊下花盆处,现在和太子不过隔着几步路的距离。


    他丝毫不在意仪态地蹲在地上, 用手捻了捻茉莉花盆里的土壤,诚恳道:“你这花土壤湿润, 一摸水浇多了,肯定根也烂了,看来兄弟情谊上, 我可以免费给你换一盆。”


    太子白了他一眼,说话也毫不客气,嘲讽道:“我看你是在府里种花种傻了,这盆茉莉用的是沙壤,都要缺水枯死了哪来的水浇多了。”


    康熙走后太子监国,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各有差事,只有保清无所事事,每日只需要去兵部晃一圈,空闲时间更是一大把。


    然后他就在郡王府里自己种起了花。


    保清的手还搭在冰裂纹汝窑花盆沿上,头也不抬,“你怎么知道我在府里干了什么?”


    太子供认不讳:“这不是想知道就能知道的事儿吗。”


    谁府里还没一两个探子了,他这里全是皇阿玛的人,隔一段时间换一茬还没说什么呢。


    保清性格直爽又不是傻子,慢悠悠抬头,学着太子嘲讽的语气:“监国太子还有时间来关心我这点小事,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说是太子监国,可谁不知道,奏折都是快马加鞭送到御前去再转回来的,太子最多批个请安折子,像是奏折转手商。


    最重要的是铁杆太子党索额图也跟着去东巡了。


    太子在京城就是个盖章工具人。


    “你就是闲得骨头发痒来毓庆宫消遣来了,”太子站直,转身就回了书房。


    保清摸了摸鼻翼,有些不好意思。


    他还真的是上毓庆宫消遣来了。


    在府里福晋嫌他碍手碍脚,更是养死了不少花,说他没事干就去发呆,别在她面前发疯。


    他不和福晋一般见识,不回去就不回去,兄弟不就是这时候拿来消磨时间的么。


    可惜四弟已经被消遣得完全没耐心了。


    一边想着,保清一边跟着太子进了书房。


    太子正喝着茶,见到他更是一脸不解,“你进来做什么?”


    谁家好人大大咧咧进敌对方书房的?


    大哥别不是看着憨直,实际来盗窃机密的吧?


    太子被自己猜想逗笑了-


    康熙远在塞外也没忘记关注京城动向。


    随着下面儿子渐渐长成,康熙有自家孩子成材的欣慰感,却又不免感到威胁。


    尤其是对太子这位正统继承人。


    但是太子还是他的心头宝,所以康熙一日三封信回去一大半都在关心太子,希望他的保成好好的,也毫不留情地将前面四位阿哥留下制衡太子。


    虽然他扶持大儿子和太子打擂台,虽然他暗暗挑拨大儿子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但他是个好阿玛。


    营帐内烛火闪动,康熙放下奏折,揉了揉眉心:“梁九功。”


    一直侍立在旁的梁九功立刻恭敬回答:“奴才在。”


    康熙语气平淡:“说说京城的动向。”


    先前就有人回禀,只是康熙在批阅奏折,梁九功便没有打扰。


    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语言,梁九功缓缓道:“京城那边一切如常,诚郡王和四贝勒勤勤恳恳上值,未有不当,只是直郡王在下值后去了毓庆宫一趟,似将太子爷惹火了,进了书房又被赶了出来。”


    康熙指节曲起,轻轻敲着案桌,沉思片刻。


    “保清还是不稳重,应该出来历练一番,给京城那边传话,让直郡王赶过来,别妨碍太子办差。”


    这话传到了太子手上。


    他嗤笑一声,将手里的请安折子扔回桌面。


    皇阿玛打着关心他的旗号,留在毓庆宫的人手就没少过,更是从未想过遮掩。


    幼时他开开心心接受伺候的人手都是皇阿玛的,认为这是皇阿玛对自己的关心与看重。


    可现在他已经长大娶福晋了,大哥出宫开府有了自己的属下,下面一溜的弟弟也开始参与国家政务,渐渐发展起自己的人手,只有他,被困在紫禁城里做什么都不方便。


    说什么东宫就是个小朝廷,有自己的从属官。


    他东宫的人是不少,可那都不是他的属下,他们都听皇阿玛,而不是他这个主子的。


    这次急急忙忙将大哥唤过去也是怕他们两个的关系再次和谐起来吧。


    还打着为他着想的旗号。


    心里不满地发挥了一通,面上他依旧是霁月风光的太子殿下:“将这封信送去给直郡王府吧。”-


    东巡跑了一遭,随后南巡又跑了一遭,保清怀疑皇阿玛就是在折腾他。


    不过办差也有办差的好处。


    至少说明皇阿玛对他还是相当看重的,真的闲下来那才难受。


    保清这么安慰自己。


    大福晋则是有些心疼地为他准备行囊:“上年才跟着南巡去了三个月,回来时被晒得黑炭似的,怎么没歇息几天又要出去了。”


    这屁股还没焐热就要往外跑,皇阿玛可真会折腾人。


    当然这话她也就心里想想。


    保清笑容灿烂:“黄河是正经差事,更是重中之重,其他几个弟兄想要还抢不到呢。”


    大福晋知道他有事业心,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他注意安全,别去黄河边上。


    “记得出发前给额娘递个信,额娘前些日子还念叨你呢,”大福晋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他清点要带的东西。


    保清笑着应下来,“等会儿我进宫一趟,亲自去给额娘说。”


    “那你顺路去帽儿街的福源阁一趟,买些茯苓糕和如意卷,额娘近来爱吃这个,说是宫里的膳房做出的都不是那个味道。”


    “行,知道了。”-


    云筠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磕瓜子,听见宫女来报直郡王到了的消息也只是微微抬头,随口道:“让他进来吧。”


    上次东巡她也好好跟着在蒙古玩了一遭。


    虽然半路保清来了,可这也没阻挡她愉快的心情。


    机会难得,这估计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来蒙古了,可不得玩够本。


    可惜里面多了保清这个不稳定因素,说要孝顺额娘陪她骑马,转眼又做出了一系列糟心事让她收拾烂摊子。


    云筠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气闷的感觉。


    不报复回来给保清添堵她就不是他额娘。


    保清拎着茯苓糕和如意卷,径直在云筠对面的梨花木桌边坐下,语气轻快,“额娘,儿臣要去巡视黄河了,来向您告个别。”


    “行,我知道了,你走吧。”


    云筠十分冷酷,手里的瓜子磕得依旧利索。


    保清顿时不乐意了,不满道:“儿臣辛辛苦苦来延禧宫一遭,您也不留儿臣用个膳再走,儿臣可是知道每次福晋带着三个孩子来请安都是过了午膳才出宫的。”


    “你和你福晋还有孩子比?”云筠放下瓜子,用手帕擦了擦指尖,做出惊讶表情,“你不是一向自诩顶天立地巴图鲁吗?怎么还讨要起留饭来了?”


    保清顿时语塞,悻悻地闭了嘴。


    在斗嘴皮子这一方面他一向说不过自己额娘。


    母子俩‘其乐融融’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保清单方面受气。


    保清靠着厚脸皮和死缠烂打,刚在延禧宫用上午膳,就听见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进来禀报:“主子万福,郡王爷万福,乾清宫传来消息,诚郡王因不满敏妃娘娘百日剃头,被降为贝勒了。”


    敏妃便是前些日子病逝的章佳庶妃,是十三阿哥胤祥的生母。


    她虽出身不高,却也实在受宠过一段时间,连带着十三阿哥胤祥也因机敏聪慧,深得圣心。


    其病逝后,康熙特意追封为敏妃,礼仪规格着实不低。


    保清一脸不可置信:“这说的诚郡王是三弟吗?”


    在他眼里,掉书袋子的三弟可是最遵循礼法的人了。


    因为二弟是太子又是哥哥,所以三弟每回见到太子都恭恭敬敬,礼数周全,对他这个大哥也是尽到了弟弟的本分,行礼问安无意不妥。


    这么一个将礼法刻进骨子里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被皇阿玛降爵啊?


    小太监一脸肯定:“回郡王爷的话,的确是诚郡王,如今已是诚贝勒了。不仅降了爵,皇上还命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外出半步。”


    云筠开口道:“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领了赏恭敬退下,保清依旧一脸恍惚,“额娘,儿臣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怎么会听到三弟被降爵呢。”


    四弟被皇阿玛削成白板他都信,因为四弟面无表情性子冷,除了在太子面前,对谁都是那副死样子,一看就做得出这种事。


    可是三弟。


    保清摇了摇头。


    三弟是个好弟弟。


    第62章 惠妃


    不管是不是好弟弟, 总之诚郡王已经被削成了诚贝勒,府邸被封了三分之一不说,还得到了十三阿哥的敌视。


    谁让诚贝勒这一出板上钉钉地不尊敬人家额娘呢。


    没冲进贝勒府给他脸上来两拳都多亏尚书房学业重, 外加没对牌十三阿哥出不了宫。


    保清倒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三弟怎么个事儿,出了延禧宫就往诚贝勒府去了。


    诚贝勒府也同样位于西城区, 就在保清的郡王府北面,中间隔着座安亲王府。


    贝勒府的新长史见着保清就跟见着自己亲爹似的, 一路上殷勤得不行。


    谁懂啊, 天降横祸, 自家主子作死连累下人,前一位长史已经被皇上用不懂规劝主子为由赏二十大板顺便削成白板了, 他现在就希望来个人劝一劝自家主子, 别再瞎搞事了, 他不想步前辈后尘啊。


    保清一头雾水地被长史殷勤迎入贝勒府。


    要到前院正房时,长史还期期艾艾地对保清道:“郡王爷,容奴才多嘴一句,您可一定要好好劝一劝主子, 千万别做傻事啊。”


    保清:“”


    这诚贝勒府的长史是怎么回事,感觉脑子不是很聪明啊。


    走过抄手游廊, 刚踏上台阶, 保清便看见三弟潇洒坐在中堂圆桌旁,面前摆了一杯茶和一碟炒花生米。


    保清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诚贝勒旁, 捻了捻花生米外衣,一口扔进嘴里, 大大咧咧道:“怎么回事?”


    诚贝勒拎起扁圆式曲柄茶壶,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在保清手旁,脸上不见半点悲伤, 平静得仿佛被削爵的不是他。


    “就大哥知道的那样。”


    保清才不信他的鬼话,嗤笑一声,“敢百日剃头却不喝酒?”


    诚贝勒反问他:“大哥要喝酒吗?”


    保清瞧了他一眼,眼神稀奇,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三弟似的,“胆子变大了啊,以前你可不会这么对我说话。”


    刚回宫的三弟多乖啊,那会儿尚书房只有他与三弟两个,太子不与他们一道学习。


    三弟整天大哥长大哥短,刚上马那会儿三弟不太敢,还是他带着的呢。


    诚贝勒淡淡地端起茶水:“人总会变的。”


    保清不适应这种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互相吐露心声的气氛,一巴掌拍在诚贝勒肩膀上,“不管怎么样,等你禁足结束了给十三弟道个不是,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都是自家兄弟,说开了就好。”


    诚贝勒被打得触不及防,差点将刚到嘴边的茶盏打翻,连忙稳住手。


    他也知道这事儿他做的不地道,但这不是没法子了吗。


    老爷子这几年瞧着不似以往和蔼,看他们的眼神时而骄傲时而忌惮,连太子都有时候讨不着好。


    他对自己在老爷子心里的地位有点数。


    老爷子心里眼里就只有太子,大哥或许能占那么一两成,但他们这些皇子,加起来一成都占不到,叫他怎么敢和太子大哥斗?


    别以为他不知道,老爷子最近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这是瞧着大哥脑子转不过弯,用来和太子打擂台的同时容易伤着自己,所以想要再扶持他起来搞三足鼎立呢。


    正好,太子占嫡,大哥占长,他在文人里名声不错,有那么一点势力,再加上下面的弟弟们


    可是他才不想掺和进去。


    来这么一遭,他在文人里的名声估计也毁得差不多了,应该能安安分分修书过自己的日子了吧?


    保清见他握着茶盏不说话,以为他拉不下面子,好心给了一个提议:“要不然我揍你一顿给十三弟出出气?到时候你就鼻青脸肿地去见他,他见你这幅惨样,心里应该能好受些。”


    诚贝勒回过神,觉得大哥这么大年纪还一如既往地不靠谱也是难得。


    “这就不劳烦大哥了,”诚贝勒拒绝得飞快,生怕下一秒大哥就要拉自己去武场练练,“我就派人备礼,劳烦大哥走一遭送给十三弟。”


    康熙禁足不仅禁止诚贝勒出府,他府里的那些下属也被禁止了,只有采买的人员还能正常活动,不过他们也进不去紫禁城,更别说将赔礼送到阿哥所了。


    “行,”保清一口答应下来,又提醒了他一句,“不过若是十三弟不收我也没办法。”


    保清还非常诚恳地继续道:“其实我真的觉得打你一顿出气那个方法挺好的。”


    诚贝勒:“”


    觉得那个方法好的只有你自己,大哥。


    他宁愿等禁足结束去阿哥所让十三弟亲自打一拳。


    毕竟十三弟打得肯定没有大哥痛,大哥那手劲是实打实在战场上练出来的,一拳能打掉人半条命。


    他觉得自己的命还是挺金贵的,不应该被损耗在这方面。


    长史一直在廊下候着,听见诚贝勒让他去库房挑选赔礼,心中热泪盈眶。


    直郡王不愧是长子,就是格外靠谱。


    来一趟就把主子说动了。


    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使银子来的差事刚到手就飞了-


    一阵沉稳的马蹄声伴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脆响由远及近,紫禁城守门侍卫瞧见眼熟的车架往这边来了,非常疑惑。


    这位爷不是刚出宫吗,怎么又回来了?


    只是货真价实的宫门腰牌在手,不管心里怎么嘟囔,他们也必须放行。


    一般来说已经出宫开府的皇子便不属于宫内人,不能随意进宫,需要提前向内务府报备并说明入宫事由,经皇帝批准后才能凭借腰牌入宫。


    不过谁让皇帝看重这位长子呢,特意给了可以随意入宫的腰牌,现在倒是方便了保清。


    如保清所料,十三阿哥并没有接受来自三哥的赔礼,甚至握着拳头,一脸愤怒,“我虽然年纪小,但在尚书房读了几年书,作为儿子的道理还是懂的,三哥轻视我额娘,等三哥禁足结束我再去找他!”


    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瞧着眼眶都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


    保清一脸欣慰,“很好,保持这样的气势,到时候狠狠给他一拳头。”


    十四阿哥正握着半干的毛笔在十三阿哥这里抄作业,闻言也在一旁鼓舞道,“十三哥,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给你掠阵。”


    他和十三哥可是能互相借鉴作业的关系,在他心里,给他抄作业的十三哥不是亲哥盛似亲哥。


    保清为他们的兄弟情叫好,一脸遗憾道,“可惜到时候我已经出发去黄河了,不然应该我给十三弟掠阵的,保证将三弟打得鼻青脸肿,连皇阿玛都认不出来。”


    十四阿哥眨巴眨巴眼睛,有模有样地安慰保清:“大哥你放心,即使你不在,我们也能把三哥打得连皇阿玛都认不出来。”


    保清越看十四阿哥越顺眼,觉得他可真是关心兄长的好弟弟。


    他就欣赏这种性子,心念一动,豪气道:“咱们一起去校场练练,我传授给你们几招,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教训三弟啊。”


    不然就这两个弟弟的体格子,能给三弟造成多大伤害还不一定呢。


    对于读书的少年来说,什么都比学习有趣。


    有保清这句话在,十四阿哥作业也不抄了,拉着十三阿哥的手就往门外走,欢天喜地道:“大哥可是从战场下来的,一定能教我们把三哥打得满地找牙。”


    丝毫不觉得一个哥哥教他们打另一个哥哥有哪里不对-


    康熙对皇宫的掌控力不是一般强,保清刚再次进入紫禁城没多久,乾清宫便收到了消息。


    “保清去了阿哥所?”


    康熙皱眉,康熙疑惑。


    “走,去瞧瞧。”


    刚到阿哥所,便有人来报直郡王和十三十四两位阿哥一起去了校场。


    康熙脚步一顿,心里不自主开始阴谋论。


    保清作为长子,他出宫开府时两个小的才进入尚书房德妃四阿哥


    心里歪七扭八想了一团,康熙气压越来越低,身后的随从大气不敢喘,只默默加快脚步跟上康熙步伐。


    夏季的天总是黑得格外晚,康熙到校场时,天边还弥漫着好看的五色彩霞。


    只是再好看的风景也拯救不了康熙此时无法言喻的心情。


    瞧瞧他看见了什么?


    “保清,你在教弟弟什么东西!”康熙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厉声道:“都给朕滚过来。”


    保清正教得兴起,觉得十四弟在这方面简直相当有天赋,倒是十三弟比较文雅,进展较慢。


    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是两个弟弟一起上,一定能让三弟有个深刻教训。


    听见皇阿玛的声音在身后陡然炸响,十三阿哥身体一僵。


    倒是保清和十四阿哥,一个是康熙看重的长子,一个当了五年的受宠幼子,都享受过来着康熙的父爱,不怎么怕他。


    保清一左一右领着两个弟弟来到康熙面前。


    康熙看到保清那憨直的眼神就止不住来气,喷得保清狗血淋头:“堂堂皇子,学什么插眼和攻击下三路的不入流手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是市井泼皮而不是皇天贵胄呢,你们作为皇子的气度和修养呢?”


    “还有你,保清,朕的长子,朕的直郡王,作为大哥不以身作则也就算了,看看现在,你在教你两个弟弟什么东西,那是正经皇子应该学的吗,你是要带着两个弟弟去市井打架吗,还是朕养不起儿子了,要他们去落草当山匪流寇!”


    第63章 惠妃


    康熙不得不承认, 为了表示对皇长子的看重而将随意入宫的腰牌给他,是个错误决定。


    谁能想到呢。


    他以为保清在宫外祸害得老四对他避之不及也就算了,他竟然还能更胜一筹, 祸害到宫里还未长成的弟弟身上来了。


    康熙反省自己。


    真的有必要给保成设置这么个磨刀石吗?


    真的不能将保清派得远远的几年不回来一次眼不见为净吗?


    他这几年越发好的养气功夫每回都在保清身上破功,保清真的不是来克他的吗?


    尤其是听完保清的解释后, 康熙更是气得瞪大了眼睛,“你教两个弟弟把这下三滥的功夫用在自己三弟身上?”


    他被气得在原地走来走去。


    十四阿哥觉得皇阿玛像是他出宫时无意见过的原地拉磨子的驴。


    不过这哄堂大孝的话他不敢说出来, 只是老老实实低头站在大哥右侧。


    寻常阿哥被康熙这么厉声训斥首先是反思自己, 保清是不一样的烟火, 他第一反应是为自己叫屈。


    并且重点相当新奇,“皇阿玛, 这些招式可都是儿臣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您怎么能将儿臣的心血说成下三滥的功夫。”


    康熙心里升腾的火气突然被冷水一浇, 开始反思。


    明知道只会气着自己,他又为什么要和保清理论这些东西?


    “你明天就出发去办差,”康熙面无表情道,“还有你们两个小的, 把《礼记》抄十遍给朕过目。”


    大的已经掰不回来了,两个小的应该还能救-


    那场反思似乎让康熙掌握了了不得的东西。


    保清刚在黄河待了两个月准备回京, 还没收拾行囊就又收到了圣旨——康熙让他率领八旗兵丁协助修永定河堤。


    河务一直都是朝中要事, 关系到百姓民生,耽误不得。


    这一待就待到了年关。


    远香近臭, 许久不在身前康熙又念起了大儿子的好,特地下旨在年关前将人宣回了京城。


    保清一路风尘仆仆, 回府后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只是换了身衣裳便又要进宫向康熙述职。


    巧的是,明珠和索额图也在。


    保清离京这几个月, 明珠可谓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他都做好准备工作了,目前所有阿哥中只有大阿哥是郡王,又是皇长子,军功卓越,地位尊贵,被称为大千岁不算过分。


    可是奈何主人公不在京城,这称呼流传不开,更别提和太子并驱了。


    精心算计一场却到头来成为空谈,只能看着索额图这个死对头大力发展,耀武扬威,明珠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保清心态一向很好,行过礼又非常友好地同两位老臣打招呼:“索相和明珠大人也在啊,你们用膳了吗?”


    在外待了几个月,保清最常用的寒暄开头就是吃了吗,这是去哪儿以及天气不错。


    这习惯也带回来了。


    康熙在保清开口的瞬间就放下了对大儿子的思念,只剩下公事公办,“保清,说一说永定河的情况。”


    提及正事,保清严肃起来,仔仔细细将永定河的情况说了一遍,并在临走前顺便从乾清宫顺了两个橘子。


    想着进了宫又临近午膳,保清原本打算去东华门的脚步一拐,背道向延禧宫去了-


    云筠最近喜欢上了打叶子牌。


    延禧宫的妃嫔也足够,她,良嫔,纳喇贵人,还有从答应升了一级的袁常在,正好凑成一桌。


    每人手边都放着大小不一的金银裸子,灵芝和茯苓则是一左一右站在云筠身后。


    保清刚踏入中堂便瞧见茯苓在打手势。


    他难得情商上线了一会儿,只当自己没看见,免得扰了额娘兴致,坐在一旁将从乾清宫顺的橘子剥了吃了。


    这一局打完,袁答应手边的裸子最多,云筠次之,最倒霉的是纳喇贵人,手边一颗都不剩,还倒欠她们几颗。


    “不打了,不打了,”纳喇贵人伸手将叶子牌打乱,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每次都是我输得最多,这一天天的,月例银子全砸进去,冬天只能叫宫女跟着我喝西北风了。”


    到她这个年纪也不再指望什么皇上恩宠,只靠着主位娘娘和内务府过日子了。


    云筠对延禧宫的人都大方。


    保清出宫后有了自己的差事,银子也不缺,隔三差五便给她送些孝敬,吃的玩的穿的样样不缺,有些质量比不上内务府特供,但胜在新奇。


    八阿哥也同样往延禧宫送东西,她和良嫔都有,再加上本来就有的月例,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只有纳喇贵人和袁常在,甚至可以说袁常在就是她们这里最贫穷的。


    纳喇贵人入宫早,这么些年下来积蓄不少,袁常在受宠了那么一两个月就被康熙抛到脑后,位分也是她们中间最低的,月例少,只够简单吃饱。


    不过她打叶子牌技术的确不错。


    “哪能让你喝西北风,”云筠伸手拉住纳喇贵人的衣袖,将手边这堆裸子划了一半给她,含笑道,“说好了赢的算你们的,输的算本宫的,总不好让你们出力又出钱。”


    “哎呦,这一半比刚开始拿上桌的还多呢,”纳喇贵人本就是佯装,直接顺着云筠的力道又坐了下来,喜笑颜开,“嫔妾今儿又受到娘娘接济了,感谢娘娘恩德。”


    说着,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


    一番唱念具作,逗得其她人乐不可支。


    保清孤零零地坐在一旁,从旁边的果盘里摸了一个橘子继续剥着吃。


    云筠也没有忘记自己难得回来的好大儿,给这次牌局画下句号,“快要到除夕了,大家也过个喜庆年,本宫备了些云锦皮料和玉石摆件,你们拿去分一分,高兴高兴。”


    三位妃嫔感谢了一番,又说了好些吉祥话,这才结伴跟着宫女去了耳房挑选新春贺礼。


    叫了名宫女进来收拾牌局,云筠这才腾出眼睛来打量自己将近半年未见的好大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怎么黑得像木炭似的,你皇阿玛是把你派去烧炭了?”


    又瞧见他手旁那碟子里高高堆起的橘子,顿了顿,“少吃点,吃多了脸变黄,更丑。”


    保清几乎每年都要听到额娘说他变黑变丑的言论,习惯了。


    不就说了额娘一次她黑了的话吗,额娘怎么穷追不舍的。


    保清拍了拍手上的白色橘子脉络,心里吐槽了一番额娘小心眼,毫不在意道:“儿臣跟着上河堤绘图,整日整日晒着自然就黑了不少,再说,儿臣这不是丑,是健康。”


    云筠敷衍道:“是是,健康。”


    又教育他:“你一回来就往宫里跑什么,弘昱那孩子会说话都多久了,你不在,连声阿玛都没叫过。”


    弘昱便是保清去年四月得的嫡子,今年满周岁的时候康熙给赐了大名,如今已经一岁零八个月,大福晋偶尔请安时会带上。


    第64章 惠妃


    保清这次蹭饭没有成功, 在午膳前被自家额娘赶回了郡王府。


    知道额娘是好心让他和小家多聚聚,保清也没怎么不满,自个儿溜达到东华门, 骑马回府了。


    大街上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叫喊卖灯笼对联的一条街上就有好几个摊子, 保清也不着急,偶尔瞧见别致的还会买下, 回到郡王府时他身上已经揣了好些小玩意儿。


    大福晋以为他会被额娘留在延禧宫用膳, 此时见到他有些惊讶, 但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亲自为他解开披风, 温声细语道:“午膳已经备好了, 先用膳吧。”


    过年讲究的就是一个团团圆圆。


    因着大格格昨日就念叨着羊肉锅子, 因此今儿的午膳是在正房明间用的,中央的黄花梨木圆桌够大,正好能摆下要入锅子的各种配菜和料碟。


    就连弘昱都被放在特制的椅子上,面前摆了一只青花瓷的小碗。


    保清用膳速度快, 是在外练出来的,不过照顾福晋和三个小的, 保清吃饱后继续慢慢悠悠地涮羊肉片儿填缝, 直到瞧见她们都用得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


    用过茶水漱口,保清提起各家年礼一事:“八弟那里加厚两成, 至于太子,给他送些庄子上产的瓜果蔬菜, 别的算了。”


    出宫开府那会儿皇阿玛赐了他两个皇庄,再加上这几年底下人的孝敬,保清庄子的产出供府里吃用没什么问题。


    有一个庄子种了不少柿子树, 正好给太子送几筐去。


    年礼的单子大福晋已经拟好了,让人去小书房拿过来对照着,“八弟开府时间不长,以往送的都是些实用的布料,金银宝石珊瑚做的坠角还有时兴的金银首饰,今年加一对象牙的折扇,上等苏绣插屏,再加些粉彩闲彩瓷器和琉璃碗碟茶具如何?”


    大福晋掌管郡王府中馈,对库房里有什么东西了如指掌,不过片刻便想好了要添加的东西。


    保清点头。


    自家福晋一向妥帖,与各府往来面面俱到,从未有过差错。


    “只是太子那里,送些瓜果蔬菜会不会太薄了?”大福晋皱眉道。


    明着表示对太子不满真的好吗?


    后面这句话她用眼神表达出来,两个女儿在这里,她不好开口说外面的是是非非,女儿见了太子好歹要叫一声太子二伯。


    保清也是同样,说话也隐晦,“太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宫外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哪能比得上内务府的贡品,倒不如送些自家庄子产的,叫他尝个鲜,有个土趣。”


    “我在永定河办差那会儿和八旗子弟同吃同住了一段时间,是土趣,也是新鲜。”


    见他坚持,大福晋也不再多说什么。


    如今各位阿哥开了府,太子和自家爷的气氛也逐渐微妙,她主要担心自家爷逞一时意气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不过既然他心里有数,大福晋也不多问发生了什么。


    朝堂上的事他扛着,自己能做的就是把后宅管好,不添麻烦。


    定了主意,大福晋便用笔在册子上添了几行,又仔细核对了一遍数量和规格,这才将册子折好交给一旁侍立的心腹:“拿去给刘管事和孙嬷嬷,按照单子清点物件再贴上郡王府标识,仔细别出差错。”


    说完正事,保清一脸慈爱地从腰带袖口掏出从街上买的小玩意儿,逗两个女儿玩。


    这一年他都没怎么在府里,自觉和女儿生疏了-


    新年各位阿哥都是笑脸相迎。


    唯有保清和太子,一见到对方嘴角就耷拉了下来,简直把不对付摆在了脸上。


    四阿哥依旧不显山不露水沉默跟在太子身后。


    保清自觉是大哥,所有阿哥在他面前都是弟弟,从不拉帮结派。


    明珠简直为他的事业操碎了心。


    太子身后还有一两个阿哥当铁杆支持者呢,怎么直郡王白顶着个长子头衔,也不懂拉拢一两个皇子,完全当甩手掌柜。


    这朝中的势力难道就光是他明珠的吗?


    直郡王怎么光收他给上去的好处而不干活啊!


    但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他明珠就是斗不过有太子当护身符的索额图,这才扯着皇长子的名号收买人心嘛。


    一整个新年,保清在参加宴席吃吃喝喝吹牛打乐,明珠在参加宴席恩威并施收买人心。


    恭喜保清旗下势力越发壮大而自己没出一丝一毫力气。


    完全坐享其成。


    第65章 惠妃


    康熙是个闲不住的, 总想出去看看自己的大好河山,这不,刚过了年关便捎上自己的好大儿视察永定河工程去了。


    估摸着不到三四月份回不来。


    高位妃嫔们早就习惯了皇上时不时出巡, 反正她们如今也不靠宠爱过着,自己有权力有子嗣, 何必同下面年轻的宫妃抢这点机会,于是这次一个也没有跟着。


    倒是她们的孩子有两个跟着康熙去了。


    说的就是四阿哥和五阿哥。


    宜妃难得来延禧宫坐坐, 和云筠抱怨着:“皇上把四贝勒带去也就是了, 还把小五带上做什么, 皇太后前几日还同我念叨,说是小五不在, 用膳都不香了。”


    五阿哥是被皇太后娇养着长大的, 后宫再没有比他过得更闲适的阿哥了。


    皇太后对他没要求, 偶尔康熙对其严格了还要迎来太后的抱怨,是长辈更是嫡母,康熙也只得老老实实听着,然后对五阿哥的学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之以后吃喝不愁, 这辈子也就定了。


    云筠心里有数,宜妃说是埋怨, 实际上还是高兴的。


    说是吃喝不愁, 可谁不想自己孩子有出息呢。


    云筠坐在靠南窗的炕上,慢悠悠岔开话题, “说起来,今年是满寿, 万寿节要大办?”


    时光悠悠的,皇太后也六旬了。


    宜妃顺利被转移思绪,话匣子打开:“是要大办, 内务府那边已经在准备了,还有各地方的寿礼,听说不少人绞尽脑汁想博个出彩讨皇太后欢心呢。”


    “不过我这也为寿礼头疼,皇太后什么也不缺,整日乐呵呵的像个慈祥老太太,要想真的送到人心坎里去,难。”


    说完,宜妃还像模像样地叹息摇头。


    云筠准备随大流送个不出错的,她同太后又没有什么特殊情谊,送去了也是放库房。


    给宜妃出主意:“论了解,谁能比得过太后一手养大的五阿哥,你书信一封问问就是了。”


    亲手养大的孙子,五阿哥送一朵花皇太后都高兴。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早呢,慢慢挑着来吧,”宜妃放下这茬事,兴致勃勃说起八卦,“你猜我刚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到她们这个地位和年岁,说什么都随意了许多。


    尤其是如今皇上不在,谁还能管她们说小话不成。


    云筠配合露出好奇的模样:“看见什么了?”


    宜妃不吊胃口,“四福晋给德妃请安呢,也不知这回站了多久,那小脸白的,啧啧。”


    都是老对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德妃就是偏心眼子,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不喜欢四阿哥都摆在明面上了,也就皇上不关心这些小事儿,不然看德妃那慈母面具还带不带得住。


    只是惨了四福晋,连着德妃对她也没有好脸色,如今都是当额娘的人了还要在德妃身前站规矩,也就十四阿哥在的时候能免一会儿。


    德妃不愿叫外人来打扰母子相处。


    在十四阿哥面前她一直都是温和慈爱的好额娘。


    送走宜妃,用了午膳小憩一会儿,云筠是真的无所事事,下午便给荣妃递了口信,说是去钟粹宫喝茶。


    当然,说是喝茶,荣妃也不只备了茶,一应瓜果点心,小食茶点都是备齐了摆得漂漂亮亮的。


    “你倒是难得来我这里一趟,”荣妃推过来一碗豆汁儿,“尝尝,加了白糖。”


    三阿哥被削爵一事对荣妃似乎毫无影响,她坐姿有些懒散,不过从红润的脸色就能看出她过的不错,半点没对此烦恼。


    照她的话说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已经长大了,以后怎么着她也管不了,倒不如放开心思,琢磨些吃喝。


    这豆汁儿就是她最近琢磨的产物。


    云筠很早之前就尝过这大名鼎鼎的北京特产,不过印象实在不好,差点一口没把她送走。


    像是米饭放久了的酸馊味,里面还带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辣,味道奇异,堪称对舌头的刑罚。


    她摇头,谢绝不敏,“我不爱喝这个,你自己用吧。”


    荣妃当真自个儿端起汝窑瓷的碗吸溜了一口,脸上似在仔细回味,“白糖放多了,甜得有些腻歪。”


    说着她又吸溜了一口,自个儿也有些疑惑,“怎么还有葱花的味道?”


    云筠用看勇士的眼神看着荣妃。


    这才是狠人啊,自己做的黑暗料理敢自己吃,还不止一口。


    荣妃想不明白只加了白糖的豆汁儿哪来的葱花味,她也不为难自己,转而向云筠安利这项活动,“每次往里加东西都有不同的味道,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你要不也试试?”


    “实在不喜欢豆汁儿也可以用豆浆代替,我都试过了,还是豆汁儿味道最独特。”


    云筠还是摇头。


    安利失败的荣妃脸上有些哀怨,“你可真无趣,也不知道整日在延禧宫做什么,听说直郡王去年就回了京城一两次?”


    三阿哥编书都是在京城,很少出去办差,荣妃觉得出宫开府后她见自己儿子的次数还多了起来。


    毕竟之前在尚书房时学业繁重,阿哥们也不怎么抽得出时间回额娘宫里。


    倒是出宫后时间一下子自由起来,全由自己支配。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云筠直言道:“是啊,皇上看重他给他加担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这也是他自己的志向,我不插手。”


    就像三阿哥自污退出大哥和太子的争斗一样,保清选择了继续办差搞事业。


    都是成年人了,自己选择的自己承担。


    荣妃也是同样的看法,“是啊,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当额娘的又能改变什么呢。”


    两人不约而同静默了一会儿。


    云筠顺手拿了一颗带着热气的糖炒栗子掰着吃,品鉴道:“这味道吃着不像是膳房的手艺。”


    每到冬日糖炒栗子便是桌上常客,膳房的味道一脉相承,吃了这么些年,她对膳房那味道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味道不是钟粹宫的人自己炒的就是宫外带来的。


    “我就知道你嘴巴灵,”荣妃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午时那会儿胤祉福晋进了宫,说是胡同口有家糖炒板栗味道和别家都不一样,想着我最近在研究吃食,便给我带了一份,说等研究出方子了好心给她一份,好叫她也开开眼。”


    自从有了嫡子,荣妃对待三福晋的态度便来了一个大转弯,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虽然夫妻两人的关系也就那样。


    三阿哥重儒学,更偏爱温柔似水的女子,可惜三福晋完全和这个词搭不上边,出宫后有了地盘更是放飞自我,舞刀弄枪。


    至于三阿哥。


    她都有嫡子了还要什么贝勒爷,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别来说教她就行。


    三福晋知恩图报,荣妃对她好她也对荣妃好,进宫请安来得勤,每回都带点小东西,把荣妃哄得合不拢嘴。


    有时夫妻矛盾了荣妃还帮着三福晋一起指责三阿哥,让他对福晋好点儿,别整天像个教书先生似的,看着就心烦。


    “三福晋孝顺,”云筠说出了荣妃想听的话,也夸了夸自己儿媳,“大福晋也是,常常念着我,咱们都有福气,儿子儿媳都孝顺。”


    两人说着孩子,说着孩子福晋,你夸我我夸你,其乐融融-


    十月便是皇太后万寿节。


    内务府狠狠大办了一场,康熙更是亲书《万寿无疆赋》于屏风,为皇太后贺寿。


    康熙如此重视,众位阿哥们也体察上意,纷纷进献了贵重寿礼,以表孝心。


    皇太后不偏不倚,每位阿哥献上的都夸过,太子更是多夸了两句,只是云筠瞧着,太后只有在收到五阿哥寿礼的时候眼里有真切的笑意,其余时候都是一成不变的慈祥笑容。


    可见做戏无处不在,皇太后也不能免俗。


    举办完万寿节的寿宴,康熙过了两日又起驾去了永定河巡视,可知他对这次工程的看重。


    保清办这差事就办了三年,直到康熙四十年永定河工程彻底竣工,并封了河伯建了庙宇,保清这才结束办差回京。


    这次说他黑了瘦了真不是唬人的话。


    连太子在乾清宫见到保清时都吓了一跳,调侃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皇阿玛发配了,从岭南回来的官员也没有你这样的。”


    保清性子认真,接了差事就勤勤恳恳地干,在日头正烈的时候跟着大臣勘定河道,可不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不肯接受自己的脸在风吹日晒下变得粗糙变得不如太子的保清,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威胁太子:“小心说话,你才被皇阿玛发配了。”


    康熙看着两个儿子针锋相对。


    若是以往,他少不了要说些兄友弟恭,兄弟和谐的话,可是现在。


    康熙只是看着。


    太子最近不知道被谁带坏了,说话贱嗖嗖的没有半点外人面前的储君风采,“大哥可仔细些别把自己腰闪了,瞧你瘦成那样,别说和孤比划比划了,如今怕是连搭弓射箭也难吧。”


    这话一出来,保清是真的想揍太子了。


    看看皇阿玛教的好太子,都成什么样了,做阿玛的不给力,还是让他这个当大哥的来教育教育吧。


    保清猝不及防下蹲撑地,抬脚快准狠地给了太子一个扫堂腿。


    太子本就暗暗提防着保清动手,已经做好了抬手抵挡的架势,但没有想到他这般不讲武德,一来便扫他下盘,猝不及防下太子被绊倒在了地板上。


    一切都发生的非常快速。


    康熙甚至都没有发应过来太子便倒地上了。


    保清得意洋洋:“太子二弟这是久居深宫处事经验不足啊,本来按照打法我应该再按压或者擒拿你的,不过念在你是我弟弟,下面的招式就免了吧。”


    康熙原本以为到了他这个年纪,再没有东西能撼动他的心神了。


    可是现在


    “保清!”康熙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显然,康熙可以接受兄弟相争,甚至挑拨他们敌对,但是他期望看见的是暗地里你来我往,互相制衡,表面上依旧兄弟情深,你好我好。


    而不是现在这样,当着他的面大打出手。


    甚至他最爱的保成还是被打的那个。


    什么太子羽翼渐丰他要忌惮,要打压,现在康熙眼里只有他最看重的两个儿子打架,手背打手心。


    熟悉的,作为父亲的,令人心塞的感觉。


    第66章 惠妃


    因为在乾清宫殴打太子, 保清一回京城便喜提半个月禁足。


    太子党喜笑颜开,觉得皇上这是看重太子,在削弱直郡王朝中威望, 为太子树立威信。


    相应的,明珠只剩心塞了。


    想着直郡王这次回京后应该暂时不会外派, 他已经做好了一系列准备扩展势力稳定人心,只等直郡王亮相即可。


    谁想呢, 刚回京就被禁足。


    明珠只想对着直郡王怒吼, 你不努力发展势力也就算了, 我体谅你没那个头脑,可你怎么还拖后腿呢!


    他怀疑照直郡王这么搞下去, 有生之年他是斗不过索额图那个老匹夫了。


    那样他死前是绝对不会闭上眼睛的!


    其他阿哥则是好奇。


    大哥究竟把太子打得多狠才会被禁足啊?


    所以太子现在是鼻青脸肿还是眼睛多了两个黑眼圈。


    哎呀, 端庄风雅的太子被打成什么样了, 他们真的很好奇啊。


    这事发生不过半日便在阿哥中传遍了。


    看着以四阿哥为首的几位弟弟打着探望他的旗号出现在毓庆宫庭院,太子笑了,“你们是打算来看孤笑话的?”


    四阿哥站在台阶下,脸黑得难看, “他们是硬要跟着来的,和我没关系。”


    在他身后, 九、十、十三、十四四位阿哥站得笔直, “太子二哥好。”


    太子对这几位弟弟有印象,也不介意展现兄长的关怀, “你们课业做完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今年十八岁,按照前面几个哥哥的步伐, 康熙也该给他们安排差事了。


    可惜康熙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只字不提,因此两位尚书房最年长的阿哥还在继续学习, 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十三、十四这两个半大少年打成了一团。


    尤其是十四阿哥,和两个哥哥简直就是狼狈为奸,隐隐约约成了尚书房新的铁三角。


    九阿哥非常活泼:“太子二哥,听说你被大哥打了?”


    十阿哥接话:“还是在皇阿玛面前被打的?”


    十四阿哥了然:“大哥肯定用那些他在战场上总结出来的招数了吧?”


    三个阿哥一人一句,恰好概括了事件的全过程。


    太子斜靠在书房门口,挑眉:“要不要孤向尚书房提议,给你们多加一些课业,感觉你们现在过得有点太清闲啊。”


    他在尚书房那会儿就没有关心过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十三阿哥默默为自己辩解:“我是有事要找四哥的,如果要加课业,请不要算上我那一份。”


    太子还没说什么,四个弟弟就开始内讧了。


    听着三个弟弟闹成一团,叽叽喳喳说什么“十三弟真狡猾”、“我也不想加课业”、“写什么写,大不了挨板子”


    太子头都大了,站直身子,调停到:“成了,孤没事,四弟留下,你们四个都回尚书房念书去。”


    他作为二哥的威严还是有的。


    除了十三阿哥走之前不知道和四阿哥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另外三个毫不留恋地走了。


    他们就是趁着午休来看八卦的,既然太子没事,他们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不如回去打瞌睡。


    太子觉得他们就是来捣乱的。


    “找孤有什么事?”太子自顾自地进书房,倒了一杯茶,也不看四阿哥。


    “皇阿玛打算安排我去户部,”四阿哥跟随在他身后,神情冷肃。


    “不必拘礼,坐下说,茶水自己倒,”太子丝毫不在意,“安排你去你就去,和孤说什么。”


    虽说四弟是按照他的左右手方向培养的,可是目前他也没什么差事要这位臂膀干,权力都在皇阿玛手里捏着呢,要他们做什么还能拒绝不成?


    他是太子,也只是太子而已。


    太子眼里散过一丝阴霾。


    不过在四阿哥看过去的时候他又恢复了骄矜的模样:“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叔祖父,看在孤的面子上,不会给你为难的。”


    索额图长期担任大学士、议政大臣,兼管户部、礼部,照顾一番太子未来的臂膀不成问题-


    因为这事儿,康熙傍晚又摆驾了延禧宫,想和惠妃交流一番保清的教育问题——每回保清惹他生气他都要来延禧宫走一遭。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云筠耳朵都听絮了。


    “保清小时候和保成多要好,朕记得他们还一起堆雪人看溜冰,怎么现在关系就这样不好了。”


    云筠想翻白眼,堆雪人是指保清委屈回延禧宫那会儿吗?


    “保成第一次甩开伺候的宫人就是和保清一道。”


    “保成还送给了保清一盏兔子灯。”


    “保成”


    说着说着,康熙话语的主题便全部变成了太子。


    他对太子是真的相当关心,从小到大的事情了如指掌,现在的事情也是。


    云筠不动声色地听着,越听越觉得太子着实有点惨,皇上这控制欲也的确有点太强了。


    现在皇上对太子一天吃了什么用了什么还一清二楚,连毓庆宫有多少侍妾格格都知道。


    太子这是真的在他皇阿玛面前一点隐私小秘密都没有啊。


    说到最后,康熙又硬将话题扯回保清身上:“保清也是当阿玛的人了,怎么还不能体会朕的苦心呢?”


    云筠还能说什么,只能用老一套安慰康熙:“保清性子从小到大就这样,冲动起来不看场合,臣妾也头疼了不少次,还好的是他也就在宫里这样,臣妾听说办差还是靠谱的。”


    康熙就像一个硬要贬低孩子的老父亲:“保清办差也出过不少小漏子,朕巡视永定河那会儿”


    他又噼里啪啦说了好些保清办差上的缺点,小到连保清喝的茶水不妥当都点出来了,云筠觉得他有点没事找事。


    可惜这是她的上司,她只能老老实实听着,还要时不时点头应和,“保清这差事的确办的不好,皇上禁足也能让他反思反思。”


    原本以为这样说康熙会满意,谁想他又开始给保清找补,说保清办差还是有不少优点的,瑕不掩瑜,保清还是他优秀的大儿子。


    云筠真的快要放空自己大脑了。


    合着好话坏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她说什么都不对?


    那皇上今晚上她这里来是为了什么,想有个聊天树洞吗?


    宫里能让康熙开口说这些东西的妃嫔真不多,主要还是保清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也只有和她倾吐不会让旁人起别的想法。


    至少在这一刻,他与她看保清都是用父母的身份,而不是皇帝-


    因着保清被禁足一事,八阿哥还进宫了一趟,先去给良嫔请了安,又来云筠这里打探消息。


    他是在延禧宫正殿长大的,惠额娘对他好,也没有拦着他和额娘相处,更是对额娘多有照顾,大哥对他也好,每回惠额娘送来尚书房的东西都会分他一份,于情于理,大哥被禁足他都应该问问。


    良嫔也是这么交代他的:“娘娘和郡王都好,额娘在宫里好好的,你在宫外也要好好的办差,我曾多次听娘娘说郡王性子直,若是说了不中听的话听听也就过去了,能搭得上手的也帮一把,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知道吗?”


    第67章 惠妃


    在云筠眼里, 八阿哥是小辈,再加上这次的确是保清冲动。


    如果当时站在那里的是其他阿哥,他们要么会自嘲, 要么会调侃回去,只有保清, 一言不合就动手,很有自己风格。


    只是禁足而已。


    正好他在外奔波身体也受累了, 趁着这个时间调理一下。


    八阿哥得到了惠额娘无事的安慰, 可他还是放心不下, 出了宫又转道去了直郡王府 。


    大哥是被禁足了,可皇阿玛也没有禁止别的阿哥探望, 毕竟是禁足又不是圈禁。


    刚进院子, 八阿哥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肉香:“大哥这是在烤肉?”


    显而易见。


    院子里架着烤架, 旁边还有两个下人在片新鲜羊肉,东北角更是堆着好些烧过除烟的松树枝。


    保清一条腿踩在条凳上给烤肉刷着料汁儿,招呼道:“八弟来得正巧,我这羊肉可是刚从草原那边拉过来的, 没有膻味,正好有空便拿来烤了。”


    八阿哥沉默了片刻, 还是走上前拿过刷子帮忙。


    烤好了几碟, 保清便让下人快速送去后院给福晋尝尝,要趁热才好吃。


    至于他和八阿哥。


    保清挥手让片肉的下人退了下去, “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就不必吃的那么秀气了,直接烤一大块抱着啃就是, 我再让下人上两壶酒,兄弟两个也好好聚一聚。”


    四下里无人,八阿哥忍不住问道:“大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说大哥对那个位置没有想法也不太像,朝中的明珠大人就差拿个巾子绑脑袋上说自己支持大阿哥了,再加上兵部的那些大人


    大哥手底下还是有些势力的。


    可要说大哥有多积极也没有,给差事就办,也没见他主动要什么能获取名望的差事,甚至有时候不太着调,做些毁自己名声的事。


    所以大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自认为还算聪慧的八阿哥这次没看明白。


    “别只顾着吃烤肉,来试试这烧饼,”保清给八阿哥安利着新吃法,“这吃法还是我在永定河办差那会儿学会的,烧饼的皮要薄薄的,打开就冒一股热气,再夹一筷子烤肉和大葱,一口下去,美。”


    保清已经自己饿死鬼似的连着吃两个了。


    八阿哥没理他,继续道:“皇阿玛给咱们安排的差事也非常有意思。”


    “谁不知道索额图大人管着户部和礼部,这两部相当于太子的自留地,三哥被安排在礼部修书,四哥偶尔在户部有差事,这不是明晃晃让他们俩支持太子吗。”


    “大哥你的差事就更有趣了,先前上战场安排在兵部,现在修水利又是工部的活儿,我也被安排在工部。”


    一人两个部门,这是铁了心让大哥和太子打擂台啊。


    保清则是相当无所谓:“皇阿玛不管怎么安排,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也只有听着的份,想那么多倒是无端增添烦恼,过好现在的日子就成。”


    活在当下的心态足足的。


    他是真的没有干翻太子自己上位的意思。


    毕竟他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当巴图鲁征战沙场、开疆扩土,没有那个耐心去处理劳什子政务。


    再说太子这个储君是真的当得挑不出什么错处,文武双全能力足,几次监国也挑不出错处,就算皇阿玛现在退位让太子上,他相信太子也能当好这个皇帝。


    至于他自己,如果他上,怕是过不了几年祖宗基业就没了,然后全部下去向祖宗请罪。


    虽然性子直,但是保清对自己还是相当有数的。


    他就不是这块料。


    而且皇阿玛对太子那么看重,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估计最后登上去的还是太子,他们这些都是磨刀石啊。


    看穿一切的保清拍了拍八阿哥肩膀:“你好好办差便是了,其他的别瞎掺和。”


    这是他对这个弟弟最后的忠告。


    八阿哥收没收到这份来着大哥的心意不知道,他只知道大哥没擦手,他一偏头就能闻到肩上浓烈的烤肉香-


    保清回京城后,自觉有了底气的明珠和索额图斗得越发火热,索额图去毓庆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直到康熙四十一年九月,康熙第四次南巡。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将太子也带上了。


    索额图有些熄火。


    以往都是太子监国,这是明明白白的太子政绩,可如今皇上将太子带走了,他怎么办?


    聪明人就是想得多,脑子开阔。


    索额图又转念一想,或许皇上这是给太子在江南大臣面前露面的机会,在给太子铺路了?


    然而这个猜想也没实现,南巡到一半,太子病了,康熙急得嘴上长了好几个燎泡,当即下令中途回銮。


    四妃刚享受了一个月皇上不在紫禁城上头没人管的日子,以为还能潇洒一两个月,谁知道猝不及防的皇上就回来了,原本一个月的路程被他紧赶慢赶缩短到了二十天。


    云筠吃着膳房献上来的酥山,问保清:“你不是去毓庆宫探望了太子吗,他身体如何了?”


    太子生病,不管是因为他储君的身份还是弟弟的身份,保清都应该去关心一番。


    他也的确去了,只是还没有进太子卧房就被康熙赶出来了。


    “儿臣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保清脸上的不满全是冲着康熙去的,“知道皇阿玛关心太子,可也不要用这种看谁都是凶手的心态来看自己儿子吧。”


    他是和太子不合,但也没有下作到对弟弟下手,之前那个扫堂腿不算。


    他怀疑皇阿玛自己心眼坏,所以想他们也往最坏的方向想。


    事实上太子这次生病也的确和旁人无关,完全是自己忧思过重再加上江南水土不服才突发猛疾的。


    现在回了京城,又有太医仔细调养,不过十来天太子便又活蹦乱跳了。


    保清来延禧宫请安时和自家额娘吐槽:“说来说去这根子还不是在皇阿玛自己身上,江南是他要带着太子去的,若是太子好好在京城监国,或许还不会遭这一份罪。”


    能让皇阿玛急成那样,太子当时的情况一定非常不好。


    都是皇阿玛造的孽啊。


    云筠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告诫了保清一番:“这话在延禧宫说说也就算了,可别拿到外面去传,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保清徒手给自己额娘压了一个核桃,点头道:“儿臣又不是什么不知道轻重的人,皇阿玛着急忙慌的,现在这个时候谁撞上去谁倒霉。”-


    太子这一病实在将康熙吓住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忌惮不忌惮的了,生怕自己的宝贝儿子走在前头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在毓庆宫偏殿耳房给太医安了个位置,让他给太子调养身体,等太子真的好全乎了再回家。


    被变相软禁的李太医欲哭无泪。


    他如今是转道研究养生了,可是他之前是专攻妇女和小儿的啊,总不能在皇上心里太子依旧是稚童吧?


    康熙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太子这一病叫他想起了太子幼时种痘那会儿。


    种痘是生死关,他得过天花因此不怕,硬是罢朝五日陪着太子种痘,说是担心太子在宫外身边没个熟悉的人害怕。


    可实际上害怕的是他自己。


    如今也是。


    太子重病过一次又像个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反倒是康熙,上了年纪对生死格外看重,时不时召太子去乾清宫,又给了太子比肩皇帝的待遇,蒙古的贡品牛羊更是随着太子挑。


    因为他听太医说多吃牛羊肉补身体。


    保清瞧着,太子脸盘子都圆润了不少,又是对着自己额娘吐槽:“太子再这样被皇阿玛补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该出笼了。”


    这话也是他在永定河办差时学来的,说是嘲讽人长得胖。


    云筠觉得保清回来后变得毒舌许多。


    以往他只会直接说太子长胖了-


    纳喇贵人最近生了病。


    大家在延禧宫面对面处了这么些年,即便一开始只当同事的云筠也不知不觉多投注了几分感情。


    东偏殿还是熟悉的布局,只是多了些纳喇贵人的个人风格。


    “小主吃些药吧,”白兰端着满当当的瓷碗,双眼含泪,“不吃药怎么会好呢。”


    白兰一直在纳喇贵人身边伺候着,即使到了年岁也没有出去,说是外面没什么好期待的,不如在宫里陪着她,自梳当姑姑嬷嬷。


    纳喇贵人还是一如既往要面子,不想她们见到她憔悴的时刻,孩子气地转过身去,“让袁常在帮我喝了吧。”


    云筠是与良嫔和袁常在一道来的。


    到这个时候纳喇贵人还知道柿子挑软的捏,选了个她得罪得起的。


    白兰端着药碗不好去扒拉纳喇贵人,袁常在就没这个顾虑了,直接上前去掰着纳喇贵人的肩膀让她转了过来。


    又恶狠狠地道:“这药可是加了百年老参的,是你输五十次牌局的钱,你上次输给我的还没结清,不要浪费银子。”


    云筠和良嫔就站在一旁看她们两个掰扯。


    最后还是纳喇贵人不敌袁常在那张嘴,不情不愿地把中药喝了,嘟嘟囔囔:“这百年老参熬了也是浪费,白兰就是不懂精打细算。”


    纳喇贵人看着很有活力,或者她在她们面前表现得很有活力。


    两次生产,两次夭折对她的身体和精神造成了不可言喻的损伤。


    这是太医也补不回来的。


    她们都知道,纳喇贵人寿数到了,就在这几日。


    第68章 惠妃


    纳喇贵人离世后, 延禧宫沉寂了好些时日,云筠也恹恹的,提不起劲。


    只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康熙自太子病后便对太子关爱有加, 两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幼年的父慈子孝。


    只有保清对此嗤之以鼻:“别看皇阿玛如今对太子好好的,恨不得把太子栓裤腰带上, 可太子忧思过重那事儿还没解决呢。”


    能让储君长时间忧思的东西可不多,再联想近几年皇阿玛一系列行为, 太子这忧思的什么还用想吗。


    保清不用动脑子都猜得到。


    只有父子两人, 互相装模作样。


    太子该不会真的以为皇阿玛改邪归正了, 梦呢。


    两人关系甚至没好到一年,康熙四十二年五月, 太子正出宫探望生了病的裕亲王, 车架还没到裕亲王府上, 一道圣旨便先进了他的耳朵。


    内大臣索额图结党营私,贪污巨资,被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囚禁宗人府。


    保清正好在裕亲王府上, 听到这消息伯父也不探望了,麻溜地骑马去东华门进宫。


    太子一定会去乾清宫求情, 他要去看太子热闹!


    云筠知道自家儿子性子, 提前派了人在半路将人截回延禧宫,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是不是缺心眼, 这时候凑上去做什么,嫌你皇阿玛收拾了索额图没收拾你吗?”


    索额图那是谁, 太子的亲叔祖父,更是太子党的标杆人物,没了他, 太子党得散一半。


    保清这明晃晃去看太子笑话,合适吗?


    保清觉得非常合适:“额娘,索额图大人虽然被囚禁了,但皇阿玛又没有下达具体的处罚旨意,指不定太子求情之后索额图大人就被放出来了,太子低头的机会可不多,儿臣一定要仔细记录下来。”


    他是真的认为索额图会没什么大碍。


    至于宗人府,这年头的重臣谁不是起起落落,进一回宗人府又算不了什么。


    估计到时候索额图出宗人府还是太子去接呢。


    然后保清就收到了源源不断的消息。


    太子在乾清宫跪了一个时辰。


    太子被请出了乾清宫。


    太子连着半个月在乾清宫门前求见,皇上置之不理。


    康熙这次是真的狠下了心肠,担心自己看见太子改变主意,先是不许太子进乾清宫,后来更是直接将太子囚禁在了毓庆宫。


    保清都被自己皇阿玛这一手操作惊呆了,他指了指自己脑袋,隐晦到:“皇阿玛这里”


    皇阿玛是不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啊?


    还是受刺激了?


    那可是太子,他一手养大的宝贝孩子,前一年还嘘寒问暖呢,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云筠也觉得不可思议。


    因着保清的缘故,她对太子也算相当了解了。


    太子身边最亲近的长辈只有他的皇阿玛和索额图这位叔祖父,尤其是他的皇阿玛开始玩权衡的时候,太子对一心一意为他考虑的叔祖父更依赖了。


    现在。


    他的皇阿玛要杀他的叔祖父。


    炸裂一点就是爸爸要杀妈妈。


    太子不疯才怪。


    她警告保清:“这些日子少去你皇阿玛面前晃,别惹他不快。”


    连太子都处置了,谁知道皇上还能干得出什么来。


    还真有。


    三阿哥和四阿哥也被训斥了一番,差事全没了,连带着下面的阿哥有一个算一个,都挨了不少骂。


    保清难得在挨骂的时候没有顶嘴。


    唉,皇阿玛脑子已经不好了,他就让让吧。


    康熙堪称无差别攻击,前几日去了德妃宫里,又拂袖而去,狠狠下了德妃脸面。


    云筠听茯苓说起这事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德妃?”


    “没听错吧,那可是德妃,温柔似水没有一丝不好的德妃。”


    德妃在康熙面前一直走的小白花路线,绝对不说别人的不好,察言观色技能点满,情绪价值给到满分。


    若说后宫里谁最不会触怒皇上,无疑就是她了。


    茯苓肯定道:“就是德妃娘娘,这消息宫里都传遍了,说是皇上入了永和宫不到一刻钟便起驾回了乾清宫,之后四阿哥又被叫去了乾清宫训斥一番。”


    云筠一时不知道皇上是因为四阿哥迁怒了德妃,还是因为德妃迁怒了四阿哥。


    总之就是,皇上就像即将点燃的炸药桶,谁碰谁炸。


    保清本来老老实实在自己府里待着,听闻这件事后惊觉自己额娘也有被波及的风险,又匆匆忙忙套马车进了宫,来给自家额娘出点子。


    “要不,额娘您装病?”


    常用的好搭档张太医已经年老退休了,不过他在退休前没忘记推荐自己徒弟当新的延禧宫合伙人,所以装病这事有搞头。


    可惜云筠拒绝了:“现在安安分分别搞事才是最好的。”


    万一她病了反倒让皇上想起了那才糟糕,还不如维持原样。


    等啊等,从五月等到了九月,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前朝后宫的心都是绷着的。


    直到康熙亲手下发了处决索额图的指令。


    前朝后宫都松了一口气,这回该完事了吧?


    不不不,康熙充分展示了皇帝的小心眼,被打成索额图同党的官员要么被杀、要么被拘禁,轻一点的就是流放。


    索额图的两个儿子被牵连,处死。


    更绝的是,康熙否定索额图这些年的功绩,铁了心要把他钉在耻辱柱上,以展示他处置索额图是英明无比的举动。


    保清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去毓庆宫探望了太子,回来就面色沉重:“额娘,太子病了。”


    他去的时候太子正躺在床上,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浑身都是酒气。


    问他他也只是说那些人都是被他赶出去的。


    门口地上还有些碎裂的茶盏酒杯瓷片。


    “儿臣问太子请太医没有,太子笑着摇头,说他请太医做什么呢,皇阿玛难道会看在他病了的份上见他吗,皇阿玛如今恐怕连毓庆宫的消息都不想听。”


    保清说的活灵活现,脸上却满是迷茫:“额娘,那是太子啊。”


    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呢?


    以前那些摩擦在索额图这件事上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太子真的还能毫无芥蒂地面对皇阿玛吗?


    下一秒,保清脸上又布满坚定:“儿臣是绝对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


    就算明珠现在立刻马上暴毙在他面前,他也绝对不会展现出丝毫的软弱!


    第69章 惠妃


    可惜明珠依旧健健康康的, 甚至就着索额图倒台的消息多吃了两大碗米饭。


    什么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完全没有。


    他心里只有终于扳倒了政敌的高兴,以及马上就要大展拳脚的意气风发。


    索额图那一班人马完蛋, 空出来的职位他就不客气笑纳了。


    在保清探望太子的时候,朝堂已经井然有序地行动了起来, 默契瓜分着索额图留下的‘遗产’,出力最多的明珠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大头。


    然后康熙继续搞权衡, 默不作声地将佟家抬了起来, 又给三阿哥和四阿哥派了差事, 以示看重。


    十月的气温已经称得上寒冷,云筠刚给内务府发了批示, 让准备过冬的一应物件采买, 尤其是炭火和棉花, 下一刻就收到了贵妃有请的消息。


    这位贵妃在宫里的存在感一向不高。


    她是佟佳皇后的妹妹,康熙三十年从东华门,经苍震门入宫,享妃级待遇, 又在康熙三十九年晋封贵妃。


    只是虽然为贵妃,但她的手里却并没有多少实权, 四妃已经将宫权瓜分得干干净净, 皇上也没提起这事儿,所以她只是一个待在贵妃位的吉祥物, 是展示皇上对佟家看重的摆件。


    现在吉祥物似乎不准备继续当摆件了。


    “主子可要好好准备一番?”茯苓放下手中的针线。


    她和灵芝都是早早就说了不愿出宫,就想待在主子身边伺候的, 如今两个都是延禧宫受人尊敬的宫女头头,出去也少不得被尊称一句姑姑。


    这比出宫嫁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没必要,”云筠抻了抻衣角, 又站在银镜前左右比了比,见穿着妥当,一根头发丝都没乱,也不打算换身衣裳或者加点头饰,起身就往外走,对要出去传话的灵芝道:“不用吩咐传暖轿,景仁宫就在隔壁,本宫走着去就是了。”


    离得近就是方便,被宫女引入景阳宫偏殿时,殿内就她一个人。


    穿着青色掐花夹袄的宫女脸上带着恭顺而又喜气的笑容,轻声细语道:“请惠妃娘娘稍等片刻,主子待会儿便到,娘娘先用些茶水点心,若是有什么吩咐,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说着,两名同样身着青色掐花夹袄的宫女轻手轻脚上了一盏碧螺春和两碟点心,恭敬行过礼之后便站在不远处,随时等候吩咐。


    云筠捧着茶盏暖手,从脑海里扒拉出对这位贵妃的印象。


    她对贵妃不算了解,相处得最多的就是给皇太后请安那会儿,似乎有些寡言少语,在她脑海里就是一个端坐微笑的影子。


    不过宫里的规矩倒是不错。


    云筠轻轻吹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碧螺春。


    也是,佟佳氏的女儿从小精心教养,尤其是这种打算进宫的,对下人恩威并施是最基本的了。


    过了半盏茶时间,德妃也到了,脸上是她一贯的温柔笑容。


    两人寒暄了几句,各自捧着一盏茶静候。


    荣妃和宜妃前后脚到场。


    大家都是老熟人,心照不宣几个眼神下来,已经猜到了贵妃的目的。


    果不其然,贵妃出场后先是与她们寒暄了几句,换过一次茶水后便说了此次请她们一叙商讨的要事。


    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们都懂,这是要权来了。


    宜妃忍不住开口:“按理来说这东西也该由贵妃娘娘管着,可是皇上那里尚未发话,臣妾们也不好自作主张啊。”


    言下之意就是,别拿位分压她们,她们分着管理这事儿是皇上点头的。


    贵妃稳如泰山:“此事也是皇上的意思。”


    云筠心里也有这种猜想,如果没有皇上授意,贵妃是不会简单便让她们过来的。


    这是一定要分一部分了。


    四人心里不约而同有了共识,云筠作为妃位代表,向贵妃表态:“皇上的心意臣妾自然不敢违背,只是宫权繁杂,皇上可说了具体要娘娘掌管哪些部分?”


    贵妃沉默了一瞬。


    她之前又没接触过宫务,甚至都没想过这个年纪还有这个运道,怎么知道具体哪些东西分别由谁管着。


    云筠懂了,皇上这是让她管,但具体没说要管哪些。


    至于全部给贵妃,想想都知道不可能,贵妃亲姐当皇贵妃那会儿都没有将宫权全部揽过去,更不要说她如今只是贵妃罢了。


    这下子里面可以操作的东西就多了。


    荣妃作为资历最老的妃嫔,悠然开口:“正好大家都在,也不缺这点时间,便仔仔细细说给娘娘听听,娘娘再来决断具体接手哪些吧。”


    她们也没有主动挖坑给贵妃跳——这事儿是由皇上授意的,她们不会让贵妃明面上过不去。


    只是在叙述的过程中删删改改,将自己手里最重要的东西捂着不露出去,外加一些不重要又繁琐的扔给贵妃就是了。


    她们还住在宫里呢,手里的这些东西是她们的生活保障。


    至于贵妃,先拿这些东西练手吧-


    都想一鼓作气直接将这件事给定下来,云筠回到延禧宫时,天已经暗沉了下来,呼呼开始刮风。


    灵芝忙不迭端来了姜汤:“主子,去去寒。”


    延禧宫的姜汤还是老味道,喝了这么多年云筠已经喝习惯了,甚至从辣味中品出一丝丝的甜。


    咕噜噜地喝下,从嘴里暖到了胃里。


    白日里探讨了一堆伤脑子的东西,她现在只想松快松快,换下花盆底拆着发饰道:“备水,本宫要沐浴。”


    延禧宫不缺柴火,也有自己的茶水间,热水很快便备好了。


    云筠舒舒服服地坐在浴桶里,身后灵芝在给她洗头发,热气氤氲。


    茯苓拿来了一瓶玫瑰露:“主子,这是大福晋上个月送来的,说是有淡淡的花香味,能滋润皮肤,很受宫外的福晋追捧,可要试试?”


    云筠闭着眼睛点头。


    大福晋的品味她还是信得过的,她们都不喜欢浓烈的香味,淡淡的宜人的味道最好,推荐的东西基本都合她心意。


    沐浴完毕,带着一股淡淡玫瑰香的云筠坐在贵妃榻上看话本,灵芝站在身后用软巾为她擦拭着头发,“主子的头发养得可真是好。”


    一边擦拭着水分,灵芝一边夸赞:“乌黑发亮,后宫的娘娘们都很少有主子这样的头发。”


    云筠在心里嘀咕,谁让她心大想得开呢。


    除了保清,很少能有让她纠结的东西,吃得好睡得好,营养跟上了,头发不好才奇怪-


    过了十月,皇上出发西巡。


    顺手带走了三阿哥,又在临走前给保清安排了个差事,让他监督九阿哥和十阿哥的府邸建造。


    两个年岁二十的阿哥身上还是没有差事,整日在尚书房与十四阿哥一道招猫逗狗,惹得尚书房老师不止一次向皇上请愿。


    说是两个阿哥年纪也大了,就这么待在尚书房也不是个事儿,皇上手里若是有那种无关紧要的差事,就拿出来打发两位阿哥吧。


    是真的巴不得这两个阿哥赶紧走,走了他们要放鞭炮的那种。


    只是康熙之前不知道在顾虑什么,一直给压着,直到现在才松了口,让两位阿哥出宫开府。


    保清也没嫌弃这差事无关紧要,还特地去征求了九弟和十弟的意见,问他们想要什么样子的府邸。


    府邸位置是康熙临走前圈定了的,九阿哥府邸位于铁狮子胡同,北边就是八阿哥的贝勒府。


    十阿哥的府邸则是不挨着任何一个阿哥,周围更多是大臣府邸,离明珠的住处不远。


    九阿哥已经备好了舆图,指给保清看:“我想在这个位置有个湖,到时候栽些荷花进去,夏季还能游船。”


    十阿哥也凑过来看,照搬他的点子:“这个主意好,麻烦大哥帮我记着,到时候我也修一个。”


    保清听着他们两个讨论,让一旁的太监用笔记着。


    越说越多,越说越不对劲,保清打断说得兴起的九弟:“再修其他的就要自己出银子了,你的银子够用吗?”


    九阿哥虽然有个妃位额娘,可因为他实在太能祸害,所以宜妃严格把控了他的零花钱,就怕他有钱就乱来。


    因此九阿哥还真算不上富裕。


    十阿哥抢着当冤大头:“九哥不够没关系,我可以先借给九哥一点。”


    他是真的很有钱。


    额娘是贵妃,去世之后的体己全部留给了他。


    那是一笔庞大的财产,里面包涵了她姐姐钮祜禄皇后的嫁妆和私房钱,她自己的嫁妆和私房,还有各种年节宫里的赏赐,各地贡品。


    简而言之,十阿哥富得流油。


    九阿哥刷地一声打开折扇,得意洋洋:“用不着十弟出钱,我有。”


    至于怎么有的,这就别管。


    保清不好奇九阿哥的银子来自哪里,他只觉得大冬天扇扇子的九弟脑子有病-


    今儿难得出了回太阳,暖洋洋的,云筠便让人温了两壶酒并几个小菜搬到院里吃,正好补补钙。


    大福晋和她一道躺在摇椅上,手边放着插上了竹管的酥油茶。


    贝勒府出来的侍女站在一旁紧张兮兮的,这是她第一次陪同福晋进宫给惠妃娘娘请安,也没人告诉过她福晋在宫里是这样和惠妃娘娘相处的啊。


    这般不讲仪态。


    同样也自然、放松。


    云筠眼睛上还像模像样地盖了两片黄瓜,大福晋理解不了这种美颜方子,没要。


    “再过几日是九弟妹的生辰,额娘您说送些什么为好?”


    九福晋和三福晋同为董鄂氏,是族妹,只不过她的家世更显赫些,阿玛是正二品都统。


    据她观察夫妻关系也不错,九阿哥似乎对性子直爽的福晋很包容,不似三弟妹


    不过这种夫妻之间的事她也管不着。


    大福晋很有长嫂的自觉,对下面的弟妹们都不错,连太子妃都能与她见面说上两句。


    云筠知道大福晋的性子,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轻轻打了个哈欠,缓缓道:“她们不是要出宫开府了吗,送些出了宫后也能用得着的吧。”


    大福晋开始盘算自己出宫那会儿有什么缺的少的。


    第70章 惠妃


    阿哥所, 九阿哥福晋两人正青天白日窝在房间。


    别想岔了,在做正经事。


    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匣子,房间里支着一个小桌, 上面放满了房契地契等各种东西。


    九阿哥先掏出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皇阿玛开府给了二十万两银子, 爷自己的私房有三万两,大哥负责监督建造, 山石木材之类的采买, 这方面缺不得, 爷这二十三万两一半拿来建府邸,一半拿来当家用。”


    虽然他想要的那种府邸加上家具陈设假山假水之类的东西, 十一万两拿不下来。


    可这还不是有九福晋呢吗。


    她也相当豪爽, 拿出嫁妆单子就开始点:“我这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还有十万两, 再加上出嫁前族里凑的五万两,可以支出八万两建府用,另外我还有两个庄子,咱们出去之后柴米油盐, 蔬菜瓜果之类可以从庄子拿,不花银子。”


    当然, 这一系列行为是瞒着她从家中带出来的侍女嬷嬷的, 如果被她们知晓,少不得要念叨好几个月, 说她没心眼,不懂为自己留后路。


    可是九阿哥说借了她的银子加倍奉还诶。


    谁能顶得住这诱惑。


    九阿哥不含糊, 拿起放在一旁的纸笔刷刷就写好了借条盖上私印,递给九福晋。


    然后眼看着九福晋小心翼翼地接过借条,放进原本装银票的匣子里, 再用一把小锁锁上。


    匣子和钥匙的位置是不可能告诉九阿哥的。


    拿到银票的九阿哥显然非常高兴:“福晋放心,爷一定把府邸建得漂漂亮亮的,正院大宅子和小花园都备上。”


    那份舆图其实是他和福晋两人共同的杰作。


    都受够阿哥所这个小地盘了,想着出宫后的府邸一定要大,合心意,两人合计了三晚,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九福晋也出一部分银子,当九阿哥借她的,后院按照她的想法布置建造,等出宫开府后九阿哥就去挣银子,双倍给九福晋补上。


    只是这事儿不好往外说,不然一个阿哥挪用福晋嫁妆,皇阿玛那里就能骂得他狗血淋头。


    有了银子好办事,不过一年半,九阿哥和十阿哥便从宫里搬了出去,正式在宫外安了家。


    只是从这之后康熙便格外喜欢给保清安排工部建造的活儿,先是安排他去监督修建华阴西岳庙,后又把人弄去了热河监督修建行宫。


    总之有差事,但不是什么好差。


    康熙在前朝把儿子们安排得团团转,进了后宫也没闲着,在康熙四十五年七月又得一子,是高庶妃所生,行二十。


    茯苓将贺礼单子拿过来给云筠过目:“这个节节高竹雕的翡翠摆件是年前郡王爷送给主子赏玩的,只是主子说颇有童趣更适合幼子便收了起来,如今送给二十阿哥也不算埋没。”


    其余还有一些玉石平安扣,上等银耳、莲子补品,文房四宝等。


    云筠点头。


    她和高庶妃实在没见过几面。


    一来高庶妃位份不高,只是无正式册封的庶妃,平日里连慈宁宫的门槛都踏不进,自然没什么碰面的机缘。


    二来这后宫里的格局早已悄然划分,宫里人都心照不宣地遵循着不成文的规矩,早些年入宫得宠的多是包衣旗出身的妃嫔,而这几年圣宠正盛的,反倒以汉军旗女子居多。


    两拨人如同隔着一条无形的界线,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甚少往来。


    说话间,灵芝来问午膳的安排:“主子上回用过的那道火腿炖肘子说是吃着不错,可要继续让膳房备着?”


    仔细算算,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年轻时偏爱有嚼劲能消磨时间的吃食,现在却不得不服老,炖得软烂的火腿肘子是她近来的心头好。


    说起吃食云筠又有了精神:“现在天气热,主食便提荷叶粥,再拿些瓜果镇在冰鉴里头,下午等大格格来了与她一道用,她喜欢这些。”


    保清的大女儿再过两个月便满十八了,康熙已经指了婚事,是科尔沁台吉多尔济色稜。


    大格格从小和保清学习骑射,出了宫后更是放飞自我,时常与武将家的满洲姑奶奶一道去骑马踏青。


    大福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室的女孩大多都要去抚蒙,她不能赌自己女儿的命,现在学着骑马射箭,不会逆来顺受有自己性子挺好的,以后就算嫁去了蒙古这性子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保清还偷偷摸摸给自己女儿准备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女嬷嬷,嫁妆里也不缺鞭子兵器,他宁愿让自己女儿打女婿,也不想听到自己女儿回来哭诉女婿欺负她-


    康熙这几年和太子的关系越发奇怪。


    有时对太子嘘寒问暖,端得慈父做派,有时又对太子厉声斥责,像是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


    刚嫁出女儿的保清正是相当有感触的时候,打心底觉得皇阿玛太过分了,私下里安慰太子:“你也不要太听皇阿玛的话,我觉得吧,你就是对皇阿玛太恭顺了才纵得他脾气越发不好,改日你也顶嘴两句,让皇阿玛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若是旁人这样教唆他和皇阿玛对着干,太子会觉得那人不安好心。


    可是这人是大哥


    一向憨直读不懂气氛的大哥都察觉出皇阿玛不喜他,可想而知,皇阿玛的偏颇与刻薄是多明显。


    太子心头一阵酸涩,定了定神,非常诚恳地对保清道谢:“多谢大哥提点。”


    第二天在康熙酣畅淋漓因为一件小事责备太子的时候,太子学着保清以往的做派,脸上全是威武不屈:“皇阿玛,子不教父之过,您也不能只责备儿臣而不反思自己啊。”


    他昨日想了一整夜。


    自叔祖父去后他便对皇阿玛越发顺从,不管怎样责备都全部受下,甚至不敢有丝毫怨怼。


    可是这样的忍受换来的不过是得寸进尺,皇阿玛对他的看管越加严格,身边的侍从被频繁更换,还有时不时的敲打


    或许真的如大哥所说,是他太没脾气了。


    储君怎么能只是一味顺从呢,要有自己的锋芒才行啊。


    康熙楞在了原地。


    他从未想过文雅贴心的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并且这话听着相当耳熟。


    还不待康熙找出这股熟悉感,太子再接再厉,冷笑道:“皇阿玛若是不想儿臣再做这个太子,一纸诏书废了便是,何必苦苦相逼,左右儿臣怎么做皇阿玛都不满意,倒不如另选个您满意的来,至于儿臣这个不得皇父喜爱的孩子,废为庶民还是圈禁,全看皇上心意。”


    忍忍忍。


    从叔祖父去世之后他就一直在忍。


    没了叔祖父,可他还有家眷,还有孩子,他不想弘晳落得和叔祖父家的两个叔叔一样下场,所以揣摩皇阿玛心意,不负之前骄傲矜贵,低下头颅对皇阿玛小心侍奉。


    可是这样皇阿玛依旧不满意。


    他也想明白了,老爷子贪权这是拿他当对手呢。


    那还忍什么,皇阿玛有孝道正统,有朝中大臣,登基四十几年,皇阿玛早就在朝中说一不二。


    作为名存实亡的储君,他又有什么?


    当皇后的额娘在他生下那刻便难产去了,额娘的母家也被皇阿玛削得差不多,太子妃的瓜尔佳氏这几年更是左右摇摆,甚至朝中那些说是支持他的大臣。


    哼,谁能忤逆皇阿玛的心意呢。


    越想太子越是念头通达,话茬子像是往康熙心里扎:“皇阿玛若是心里有顾忌,儿臣改日便上个德不配位自请被废的折子,皇上还是圣明的君王,至于骄奢淫逸一事无成的废太子,还请皇上念在额娘的份上,不要波及废太子家眷。”


    说完,太子便恭敬跪了下去,脑袋轻磕在地板上。


    梁九功在察觉气氛不对的时候便使眼色让周围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现在他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宫人出了去,这要命的大事儿是他能听的吗?


    康熙原本的惊愕已经换成了震怒、心寒,以及绵延不绝的心痛。


    他寄予厚望一手抚养的嫡子,竟然在请求自废!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御书房里的气氛凝结得像冰,康熙这句话更是从牙关里挤出来一般,一字一顿,“废、太、子?”


    “你三岁时朕手把手为你启蒙,你说要好好长大为朕分忧,六岁进入尚书房,朕为你挑选大臣名师,你说会好好读书让朕以你为傲,十五岁监国理政,朕担忧你年幼压不住人,你说你是朕一手教导出来的,绝不会让朕失望。”


    康熙气得原地踱步,又停下来看着下方弯折的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朕倾半生心血教你治国之道,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太子的身影不为所动,依旧稳稳当当伏身在地。


    康熙气得口不择言:“朕怕你行差踏错,对你严加管教,而你心里在想什么,认为朕对你不喜,对你苛刻,索额图对你的影响真就这般大吗?”


    提到索额图,康熙更认为太子是被他教坏了:“索额图的那些罪名难道都是朕凭空捏造的,他自己为了权势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难道朕处置他还处置错了吗?”


    乾清宫角落里的炭火烧得噼里啪啦,太子心里也噼里啪啦,像个即将爆发的炮竹,只等点燃的引线。


    康熙打心底认为自己没错,只觉得索额图实在可恶,又想起太子最初顶嘴熟悉感的来源:“去把直郡王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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