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虚宗(八)
沈晚棠的状态并不好,但她仍是站直了身子,她抬手行道礼,轻声道:“师父,此事是晚棠之过,弟子甘愿受罚。”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语气坚定。
听了她这番话,无行神君的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愧疚来。
这些年他看重卿言,却忽略了她,她的处境会如此艰难,他也能想到和自己的疏忽有关。
这孩子,从来都是乖巧温顺的性子,遇到什么事几乎从不会主动开口说,而他却还总是告诫于她不要纠缠卿言,可他们二人宛如亲兄妹,他的话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也正是因为他和卿言对她的冷落和疏忽,才会有人敢来欺负他无行神君的徒儿!
事到如今,不论前因如何,沈晚棠已经铸下大错,以流衣的性子恐是会不依不饶……
见沈晚棠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他烦心地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道:“都下去吧,这件事不是儿戏,容我仔细想想……”
流衣真君却咄咄逼人道:“师兄,意欲残杀同门这种大罪按宗规可是要逐出师门的,师兄若是为她破例一次,往后便会有第二个沈晚棠,你身为一宗之主,应以大局为重!”
“出去。”
无行神君背过身去,闭上眼,语气重了几分。
流衣真君一气之下甩袖而去,沈晚棠和沈卿言行了一礼后也退了出去。
夜幕低垂,银月如钩。
门逐渐从里面被合上。
沈晚棠的视线缓缓从沈卿言的背影上收回,脚步一转,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而没走多远,她的脚下一软,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去。
闭上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是一只有力的手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搀扶了起来。
掌心余温,透过衣料,温暖如阳。
沈卿言的手绕过她的手,揽住她的腰,弯身毫不犹豫把人打横抱起,他垂眸看她,深邃的黑眸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可他的眼中,倒映着的,是她。
“师妹。”他一顿,目光深深回望着她错愕的眸子,复又动唇,嗓音温润道:“你要记得,这世间谁都可能伤害你、背叛你,可唯独师兄会护着你。师兄不论如何待你,总不会害你。若是撑不住,不妨回头看看,师兄一直在你的身后。”
“今日之事,你不该如此冲动铸下大错。”沈卿言说话时很是平静,分明没有显露他的任何情绪,可他偏是如此才叫人信服。
他的嗓音低沉,继续道:“只要师妹想,师兄也可以成为师妹手中的剑,替师妹荡平一切。”
师兄……
沈晚棠一时怔愣地望着他,心中忽然有了几分茫然。
师兄的意思是,不赞同她对付方文许的手段吗?他是在说,她也可以借由他的手去惩治方文许吗?若是如此,方文许大抵是不会如此痛苦吧?
师兄的大道理总是这么多,对她许出的承诺和说出的漂亮话也多得她都快记不住了……
师兄可知,他口中说出的话,从未有一句兑现过呢?
她了解如今的师兄,若是师兄替她出头,宗门里的人会更加厌恨她,而方文许也不会死,更不会身残,因为,她的师兄对人族并不残忍,何况是同门呢?
师兄可以饶恕宗门内的任何人,唯独除了妖魔以外,便是她这个小师妹罪无可恕。
沈晚棠抽回思绪,刻意避开他黑沉的眸光,淡垂眸,轻轻将额头靠在他的胸膛。
怦……怦……怦……
原来师兄的心也会这样地跳动么?
她都忘了,师兄并非真正的无心之人。
虽然,她知道师兄说的话都是假的,可她的心中依旧莫名有了几分独属于她对师兄的心安,闭上眼,整个身子彻底放松下来,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中。
她想,她也是有些累的……
泠泠月色下,浅薄银光倒映出地上那两道相互交缠的朦胧身影。
柔风一吹,吹乱了少女鬓角的发,也安抚了两人心中那复杂而隐晦的心思。
青年的怀中便与这温柔的晚风一样温暖。
沈晚棠彻底沉入了睡梦中去,一旦入梦,便是梦魇缠身,难以挣脱。
……
沈卿言动作轻柔地把沈晚棠放在床上,脱去鞋袜,盖好被衾。
他坐在床畔默了好一会儿,从被中把她的手拿了出来,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之上,不需要注入灵力便可知。
渐渐的,他的脸色越发地清冷。
心脉尽断。
不知师妹近日是否已经悟到了无情道的窍门,修为竟已从化神破境炼虚,眼下能伤她如此重的,唯有流衣真君。
沈卿言重新将师妹的手放入被衾中,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苍白如雪的脸上。
他的指尖微动,忽然抬起,将少女唇畔的发丝缓缓拨开,可动作到一半又忽然顿住,一点点凝重的脸色好似正在沉思自己在做什么。
“师兄……”
熟悉的呢喃再度涌入耳,一点点钻进心底,悄然间种下祸根。
他收回隐约僵硬发烫的手,心中的诸多心绪难以喻言,静静看着她,却又不知究竟该如何表达那样的感受……
像是,比刀剑深深嵌入血肉还要让人无法承受。
“不要……”
一滴泪珠从她的眼尾滑入鬓角。
一时间,他留在了原地,无法离去也不愿离去。
于他而言——
师妹便只能是师妹,是师妹更是他教养了十多年的妹妹,他们之间……她不该妄动痴念。
此乃离经叛道之事,更是违背天道、违背宗门之事。
他的黑眸晦暗,指腹轻柔拭去少女面颊的那抹泪痕。
这些话,扰人心乱,他本不该听的。
或许……他应该让师妹同自己一般,做个无心无情之人……
思及此,沈卿言沉沉闭上眼,将心中的杂念摒弃。
分明那样的选择便是对师妹最好的选择,可不知为何,他竟会有些不安……
良久。
当他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沉静,仿若一潭死水,没了一丝一毫的情绪可言。
无形的灵力凝聚在他的手中,再源源不断输送到床榻之上的少女体内。
这股强大的力量本是强劲霸道的,可他以灵力修复她的心脉时却刻意将力量放得柔缓,几乎分成几缕,一点一点去修复她的身体。
寂寂长夜在两人的相伴中一点点流逝而过。
此时已至天明,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打进来,照亮了少女半张苍白的脸,一明一暗。
“叩叩叩……”
沈卿言仍在替沈晚棠修复她的心脉,这几掌极是厉害,一夜过去,他的灵力消耗殆尽方才修复好。
若是服用丹药,师妹的身子至少需大半个月才能好。
乔瓒没听见屋内有人应,便忍不住皱眉道:“沈晚棠,无行神君让你去云华殿,现在众位真君长老都在那儿等着你。”
闻言,沈卿言缓缓收手,用白绢擦拭掉师妹额头的细汗后起身。
他骤然打开门,垂眸看着错愕的乔瓒。
他道:“乔师弟,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扰了师妹修养,能否做到?”
乔瓒瞪着眼睛还没能从“为什么清玄道君一大早会从沈晚棠房中出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见清玄道君第一次有明确的任务交代给他,忙不迭应:“可以!只要是清玄道君您说的,我都能做到!”
说完后他才回过神后知后觉自己答应了什么,他竟然答应留下来守护沈晚棠?!
“多谢。”
沈卿言微微颔首,随后留下一道结界在这里,又撕开一道裂隙大步离去。
乔瓒怔在原地,傻乎乎地摸了摸后脑勺。
清玄道君竟然会对他说谢谢?
他的唇角咧开一抹笑,但没笑多久,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顿时,他猛地一拍脑门。
不对啊!
云华殿现在剑拔弩张,几位真君长老都逼着无行神君惩戒沈晚棠,他们要见的是沈晚棠啊!
清玄道君却护着沈晚棠自己过去岂不是会落人口实?!
糊涂啊!
他怎么就答应留下来守护沈晚棠了?!
不知道为什么,乔瓒的心底有了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沈晚棠这事儿闹大了。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流衣真君的徒弟。
他偷偷在心里骂了沈晚棠八百遍,担忧清玄道君八千遍。
而被他骂了八百遍的沈晚棠在两天后悠悠转醒。
她醒来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果然不出她所料,师兄帮她治好了心脉。
她起身下床,打开门,一个昏昏欲睡的人突然因为她的动作摔在了地上。
“嘶……我的头。”乔瓒揉了揉后脑勺,从地上,看着她忍不住皱眉道:“也不知道看着点!”
沈晚棠也拧眉,冷声质问:“谁让你来监视我的?”
“监视?”乔瓒原本自以为脾气不错,直到遇到了她沈晚棠,他实在是没了好脾气,他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要不是我,你这病能养好吗?!”
“那我换个问法,谁让你来的。”沈晚棠言简意赅道。
“自然是清玄道君。”
说到这里,乔瓒的脸色也一点点难看起来,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太好,他忍不住开口道:“整个无虚宗,除了清玄道君,谁还会在这个关头护着你?”
闻言,沈晚棠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眉头皱得更深了,她问:“师兄替我辩解了?”
“岂止是……”
“师父可有说要如何罚我?”
乔瓒的话还没说完就生生被沈晚棠打断。
乔瓒不得不咽下一口气,不情不愿道:“诸位真君和无行神君看在清玄道君的面子上,破例不罚你了。”
此话一出,沈晚棠的心都凉了。
诚然,师兄在其中为了她肯定有所付出,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原本想的是杀了李没被逐出内门,可后来又改了主意想重伤方文许,她都如此以身犯险了,想要的,便是从被逐出外门变成被彻底逐出无虚宗。
她是想好了要隐姓埋名去魔域的。
以流衣真君的性子必定不肯退让半步,甚至还会撺掇其余几位真君和长老一并给无行神君施压,若是再有弟子们的群愤……
即便是无行神君,也无法保她。
她本该被逐出无虚宗的。
是师兄,师兄打乱了她的计划。
白白受了流衣几掌,到最后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沈晚棠一时间心烦意乱,也并不关心师兄到底是如何保住她的,径直推开乔瓒,踏出结界大步往外走。
“你去哪啊?清玄道君昨日闭关了,你见不到他的!”乔瓒连忙追上去喊道。
沈晚棠头也不回,语气也冷淡:“我不找师兄。”
乔瓒不解:”你不找他找谁?”
怀着疑惑,他跟了上去。
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沈晚棠去的方向是无行神君的寝屋。
“师父,弟子有要事求见!”
少女的嗓音还隐约有些沙哑,可声音却那么清晰。
“进来吧!”
无行神君重重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案上,声音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沈晚棠拜了一礼后,语气坚定地直言道:“师父,弟子不愿连累师兄令他沦为整个宗门的话柄,弟子愿自请去外门,望师父成全!”
室内一阵静默,无行神君闭眼沉吟不语。
两天前,他被逼无奈传唤沈晚棠,可她人没来,来的是沈卿言。
云华殿除了他,还有四位真君,十二位内外门长老,以及他们各自的亲传弟子。
当着众人的面,沈卿言一个主修无情道的弟子,竟什么都不顾了选择公然包庇沈晚棠。
那日的沈卿言一身傲骨,孤身立于大殿上,语气不卑不亢,他竟然说:“晚棠师妹生性纯善,弟子信她从无害人之心,若非方师弟逼她入绝路,绝不会如此!”
他还说:“师妹之过便是卿言之过,诸位若执意要罚,也该罚一罚卿言的教导无方之过。”
青年的嗓音清冷,语气不容置疑,字字句句落地有声,铿锵有力,仿若一记惊雷炸响激得四座的人瞬间把矛头指向他。
往后的事他不愿再多去回忆。
他深知卿言是不愿沈晚棠被逐出师门,可若他能为了一个人做到如此……
那么这个人也绝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沈晚棠必须要远离沈卿言,他们二人,必须分开!
猝然间,无行神君抬眸,眸若含冰。
“便遂你愿,即日起,前往外门。”
“从今往后,无事不得踏入内门半步!”
第52章 无虚宗(九)
乔瓒在院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沈晚棠出来。
他急忙迎上去,不解道:“你和无行神君说了什么?清玄道君已经闭关了,你去求情做什么!”
闻言,沈晚棠瞥了他一眼,不太理解他的脑回路,道:“我为什么要求情?”
乔瓒一愣:“你为什么不求情?”
沈晚棠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干脆收回视线大步往外门走。
乔瓒皱紧眉头,跟上去,又道:“我听说这次清玄道君闭关是无行神君下的令,说不好是禁闭,你难道就没想过为清玄道君求情?”
“师兄是师父心爱的徒儿,他不需要我来求情。”
“那你究竟和无行神君说了什么?”
沈晚棠已经走到了内外门的界线处,闻言止步,微侧眸淡淡看向他。
“现在师父的手令大概到了几位长老的手中,从今往后,我沈晚棠便不再是内门弟子。”
乔瓒心头一震,嘴唇微张,错愕不已。
沈晚棠难道疯了不成?!
入内门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可她却……
更何况清玄道君为她受罚不就是想要保下她?可她反而自请去外门?!
沈晚棠静默好一会儿,走到连接内外的大门处,并扬声道:“乔师兄,若哪日师兄闭关出来,烦请你告诉他,晚棠是自愿去的外门。”
乔瓒哑口无言,有些想伸手抓住什么,可还是没有伸手。
他停在内门,注视着沈晚棠毫不犹豫地踏出了眼前的这道门。
虽然内门弟子可以去外门,他也能再次见到这个讨人厌的师妹,可是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沈晚棠今日一旦踏出这个门,便与他们同门不同道了。
眼前的青色身影逐渐消失,他不免又想到了清玄道君,若他知道沈晚棠自请去了外门,会不会很失望?
毕竟,清玄道君代她受过罚了,她本可以不用受罚的。
乔瓒垂下头,默默往回走。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些无事可做,心情也逐渐恢复到了以前那样平和。
……
沈晚棠找到罗计长老,罗计长老早就料到她会到,却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他抬眉看她一眼,然后挥袖,桌上出现了一张传送符,道:“你虽然来了外门,可名义上还是无行神君的徒弟,便不给你发弟子服了。”
沈晚棠拿起桌上的传送符,又听见他解释道:“这张灵符可以把你传送到我给你安排的房间。外门弟子两人一间房,*眼下有两间没住满,其中一间住着的小弟子脾气有些怪,所以我给你安排的是另外一间。”
沈晚棠没说话,在他说完后直接催动灵符。再睁眼,她已经到了寝屋门口。
她粗略扫了一眼,这个院子有好几间寝屋,几乎是紧挨着,只隔了一面墙。条件确实比她之前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几乎是一落千丈。
她径直推门而入,屋内没人。
左右两张床,中间一张桌,除此之外便是妆台,妆台上除了一面镜子外,其余的都是各自的东西,而她的妆台上除了镜子空空如也。
外门弟子每日的麻烦事要比内门多许多,但今天初来乍到也就没去听长老授课,独自在屋内入定修炼。
不多时,外门的天色暗沉了下来,纷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响了起来。
“易雪都这么讨厌你了,你干嘛还要上赶着和她说话?”
“她讨厌我吗?她不就是这个脾气吗?有点不爱说话,脸还臭?”
“噗嗤,你这话可千万别让易雪听见!”
覃长乐一边推门一边回头吐舌笑:“她跟我是一起进宗的,我知道她人还是挺好的!”
“算了算了,我看你就是太傻了!”
真奇怪,杜易雪就是不爱说话了点,像她这么刻苦又勤勉的人,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喜欢她?
覃长乐百思不得其解,她只知道,如果连自己都不和她说话了,那她一定很孤单。
她一边想着一边合上门,拖着疲乏的小身板一下扑上床:“呜啊!累死我了,好软好舒服……”
九岁的小女孩就这么随意甩了鞋一头栽倒在床上,全然不知自己的屋子里多了个女魔头。
沈晚棠静心修炼,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两个人就这么毫不相干地度过了一夜。
直到一早,覃长乐打着呵欠从床上爬起来,闭眼穿鞋,隐约间,似乎听见了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她穿好鞋睁开眼,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算出门。
下一秒——
眼前突然出现了个大活人,还是个穿着青衣的大姐姐!
对!没错!
就是那个抢她海棠花糕的坏人!
覃长乐一时间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回去,指着她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她说:“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沈晚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闻言垂眸轻飘飘扫她一眼,忽而牵唇:“应该是我们的房间,你要是不想呆,就给我滚出去,我不勉强你。”
说完话,她大步出门去吃早饭。
外门弟子早饭吃的是肉包和青菜,味道不错。
此时饭堂内十几张桌子,坐着吃饭的外门弟子上百,有的年纪在她之上,有的与她同龄,除此之外还有一群没长大的孩子。
这些人无一人不认识她,纷纷退开不愿与她一桌。
覃长乐和杜易雪姗姗来迟,整个饭堂都没了空位,唯独沈晚棠身边空无一人。
杜易雪衣见到她就攥紧了小拳头,脚下没了动作。
“易雪,就是她,她去我房间了,我不想和她住一起,你就让我跟你住吧!我不要和这个坏蛋住一起!她会欺负我的!”覃长乐眼圈红红的,苦苦哀求着脸色难看的杜易雪。
杜易雪的心中已经激起了千层浪,她什么也听不进去,转身就走,连饭都不吃了。
“哎,易雪?不吃饭会撑不住的!”覃长乐一愣,下意识喊道,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
可杜易雪直接丢下她走了,她刚才的要求,显然是被拒绝了。
心中顿时有了无限的绝望,她一脸生无可恋地看向沈晚棠。
沈晚棠半撑着脸幽幽瞧她,扬唇轻笑:“长乐,过来。”她的语气略显熟稔,像是认识了覃长乐很久。
覃长乐原地不动,警惕地盯着她,摇头:“我不!”
沈晚棠索性懒得废话,直接一道灵力把人拽了过去,迫使她坐下。
周围的弟子们看得目瞪口呆,敢明目张胆欺负同门,真不愧是她沈晚棠。
有人嫌恶低语着。
“听说沈晚棠不久前残害同门,差点要了流衣真君爱徒的命,估计是被赶出内门了。”
“丧家之犬罢了,也不知道在嚣张什么。”
“谁说不是,不过方师兄骨头都碎了,可见她手段狠辣,我们也招惹不得。”
这些话被覃长乐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她汗如雨下,瞪着一双灵动的眸子望着她,眼睛里隐约还能看见水光。
沈晚棠觉得有些意思,把碗里剩下的肉包给她推过去,挑眉:“吃不吃?”
覃长乐来迟了,这里的饭菜早就没了,眼下闻着肉包的香味顿时忍不住嘴馋,可她还是坚持摇头。
谁知道她是不是不安好心……
“咕咕……”
然而,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憋红了脸一把捂住肚子。
沈晚棠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想吃就吃,没毒。”
“啊对了,听说外门弟子经常练一整天的剑,你这个小身板也撑不住吧?”
那是肯定!
每天回去她都累得不行。
覃长乐幽怨地盯着肉包,咽了咽口水。
“我不吃。”她固执地说。
“我也不是白给你的,你吃我的东西,我问你个问题,总该放心了?”
随后,沈晚棠忽然把肉包递到她嘴边。
她问:“杜易雪住哪儿,清玄道君曾托我给她送东西。”
覃长乐一听到“清玄道君”四个字便放心了不少,忍耐不住地咬了一口肉包,嚼着东西含糊道:“就在我们对门。”
说完后,又忍不住问:“清玄道君让你给她送什么呀?”
沈晚棠弯唇不语,覃长乐吃包子的动作也迟疑了起来,她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她是不是……不应该多嘴?
殊不知,即便她不肯说,沈晚棠也有的是办法知道。
沈晚棠跟着外门弟子一起来广场练剑,长老一见她也来了,便招手让她回去,道:“都是些基础剑法,你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她早就料到会是如此,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
于是,她在旁边找了个空地坐下,视线在人群中逡巡,直到锁定在杜易雪的身上。
她危险地眯起眸子,宛如一条毒蛇盯上了鲜美的猎物。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杜易雪的脊背,她紧绷着身子不敢回头看向沈晚棠,一颗心仿若跌入万丈深渊。
她又一次想起了回阴村的那天晚上。
她会不会……也要死了?
沈晚棠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杀了她,可师兄还会再来找她,若是在宗门内死了,师兄势必会追究到底,到时,师兄很容易会怀疑她。
因为大概只有她知道师兄要给她吃真言丹,而且她如今正好也身处外门,一旦动手,必定惹祸上身。
不能杀?
沈晚棠心中一哂。
那就让她把那晚的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的营养液[狗头叼玫瑰]
第53章 无虚宗(十)
入夜。
沈晚棠坐在屋内静等,她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杯中的清水荡起微小的波澜。
不久屋外传来脚步声,她一侧头门便被人推开了。
杜易雪才刚踏进门一步,抬眼看见她,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就要往外跑。
可她刚转过身,一股强大的灵力就猛地把她往里面拽。
“救——”
体内被打入一道符,她的声音紧跟着消失。
“嘭!”
门从里面被摔上。
这一声惊得刚进院的覃长乐和胡枣枣身子一颤。两人互视一眼,胡枣枣眨了眨眼,指着杜易雪那屋道:“她是不是发脾气了?”
覃长乐茫然了一下,狐疑道:“我也没说什么呀?”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
嗯……她就是说了能不能和她一屋而已……
两人都不敢去打扰杜易雪,各自回房。
与此同时,覃长乐身后不远处的房间内响起了沈晚棠的说话声。
“回阴村那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杜易雪跌坐在地,两腿发软,她挣扎着往后爬,却突然被沈晚棠掐住了脸,她哽咽着发不出声来。
“这么恨我,应该记得很清楚吧?”沈晚棠的目光落在她的双眼上。
沈晚棠看着她这副畏惧她的模样,心情不错,噙着抹笑,道:“你做的很好,没有把一切都告诉师兄。”
杜易雪抓住她掐着自己的手,忍下疼痛,倔强的将眼泪也压了下去。
“既然一年前有些话没能说出口,那么往后也都没有说的必要了,听清了吗?”沈晚棠一字一句道,“我不打算杀了你,可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就撕碎你的魂魄把你喂魔兽。”
少女的话如同魔咒一般,一遍遍在杜易雪的脑中回荡,她突然很后悔……
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告诉清玄道君,她为什么要以为那如仙人般的清玄道君和这个魔头是一伙的!
她应该告诉清玄道君的!
她早该告诉他的!
她不想死!
她要报仇!
不要!
倔强的泪水终究是落在了沈晚棠的手上,沈晚棠皱眉一把丢开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她。
“这世上恨我之人无数,不差你一个,你若是恨便恨,日后有能耐反抗了,便试试你的剑究竟能不能杀了我。”
“当然……”沈晚棠轻笑一声,笑音如魔咒,“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话落,她紧接着在杜易雪身上施下咒术——人偶术。
一枚丹药被她扔在地上,她说:“把它吃了。”
杜易雪的身体很听话,几乎是不受控制,捡起丹药生生咽下。
不……
她惶恐地看向沈晚棠,捂着脖颈,那眼神仿佛在问: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沈晚棠解释道:“毒药而已,它的解药倒是有,不过那种丹药,你这辈子都拿不到。”
闻言,杜易雪猛地抓住她的裙摆。
沈晚棠似是想起来了,又接着道:“只要你听话,延缓毒发的丹药我倒是有许多,若是你做得好,兴许我还会给你解药。”
“所以,日后师兄若是来问你回阴村一事,你要主动坦白的确是魔兽所为。”
九岁的孩子,听了她的话彻底没了希望,整个人颓然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直到沈晚棠解了她体内的禁语符走出门,她空洞的眼神才一点点聚焦,而后,里面酝酿起了浓烈的怨恨与杀欲。
沈晚棠来到院中,却看见一个小身影踌躇着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这女孩不是一会儿转转手就是一会儿抓抓衣服,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害怕。
沈晚棠干脆走上前,一把将这个挡路的小家伙推进屋。
“哎哟——”覃长乐被推得猝不及防,身子往前倾一下撞开了门,半个身子趴在桌上。
“你你……”覃长乐一回头,看见是沈晚棠后气焰一下子就小了,她迅速退开几步,道:“你怎么走路没声?”
“是你太弱了。”沈晚棠上床,盘腿坐好。
覃长乐心中不满,暗自嘀咕:“你才弱呢!这么厉害还不是被逐出内门……”
沈晚棠掀眸看她,覃长乐瞬间噤声。
往后的一阵子,覃长乐几乎每日都能在屋子里看见静心修道的沈晚棠,她每次回来大气都不敢出的。
直到天气越来越冷起来的时候,沈晚棠某天夜里突然睁开了眼,她拧眉看着自己身边上错床的覃长乐。
覃长乐睡相极不好,走错便也罢了,竟还敢流口水在她的裙上。
她一时间没好气地掐着她的后脖颈把人抓起来,结果却发现她的体温有点高。
就像是体内灵力吸收太多,要突破的意思。
覃长乐现在不过才练气四阶,若破境,也不过区区一个练气五阶。
沈晚棠实在是没什么好心情,抓着她就把人毫不留情丢回了她自己的床,刚转身要走,一只小手突然抓紧她的手。
“哥哥……长乐好想你……哥哥……”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谓,沈晚棠微怔,忽然不动了,垂眸淡淡盯着她。
“哥哥,长乐想吃……海棠花糕……”
女孩咂巴咂巴嘴,还胡乱抓着一块青色衣角擦了擦嘴。
沈晚棠以灵力割下那片衣角,漠然转身回到床上,坐下,闭眼,凝神……
“哥哥……”
真吵。
床上的青衣少女猝然睁眼,眼神冰冷。
她径直起身,用“灵力”把覃长乐体内无处可去的灵气一点点纳入她的丹田。
半个时辰过去,覃长乐的身体已经出了一层汗,而她的丹田也扩大了一点。
她从练气四阶到了练气五阶。
临走时,沈晚棠用了一张禁语符给她,生生让她止住了声音,甚至连口水也不流了。
翌日一早。
覃长乐从梦中醒来,一伸懒腰顿时浑身酸痛,她刚想痛呼一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瞬间慌了。
一晚上而已,她怎么就成哑巴了???
她张着嘴拼了命地想要大喊大叫,可却一点声音没发出,反而是行为举止很滑稽。
完了完了!
她急得眼眶里泪水打转,直接病急乱投医地冲过去摇醒沈晚棠。
沈晚棠心烦得厉害,冷冷瞧她:“你最好有事。”
覃长乐哭丧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自己的嘴,一阵手足无措。
沈晚棠看着她心里一堵。
“最低级的禁语符都解不开?”
她实在是懒得搭理她,一挥手干脆直接用传送符把她送到了饭堂,并道:“别来烦我!”
覃长乐瞬间出现在饭堂,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盯着她,就连杜易雪也不例外。
因为他们外门弟子少有人用得起传送符,即便有也不会花在来吃早饭这种简单的事情上。
她傻眼了。
不知情的胡枣枣一看见小姐妹,立刻新奇地走上前,打量着她,道:“哇,长乐你有钱了?吃饭都用上传送符了?”
覃长乐几次张嘴,急得快哭了,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全场所有人都把这当作乐子看,而胡枣枣又不明白其中意。
只有杜易雪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会不懂呢?
上次就是那个魔头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说不出话。
覃长乐快崩溃了。
枣枣怎么就看不懂她的意思呢?!
她明明已经拼命地解释清楚了!
良久之后,她渐渐歇了气。
她走投无路,最后还得回去求那个坏蛋!
肯定是她!
就是她大半夜不睡觉来折腾她!
难怪她今天一整天连骨头都酸疼!
正绝望地想着,突然一只小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怔愣地看着杜易雪。
杜易雪把一个肉包塞给她,说:“这种事找长老,他们一定有办法。”
于是,她就这么受宠若惊地被她拉走了。
路上,杜易雪还说了一句:“练气五阶了?”
覃长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破境了,可是她什么时候到的练气五阶?
睡一觉就晋级了?
那她未免也太厉害了!
一路上覃长乐都格外安静,直到罗计长老笑着解开她身上的符术,她道完谢立刻忙不迭追上杜易雪。
她又恢复了热情,道:“易雪我们一起去练剑吧?午饭也一起吃!还有……”
“不要跟着我,我不想看见你。”杜易雪冷漠的声音突然打断覃长乐的话,她和她拉开距离,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就走。
覃长乐留在了原地,抓了抓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她又惹易雪不高兴了?
奇怪,分明刚进宗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带着一阵失落去练剑听课,到了晚上认命地回了屋。
她心中愤然,刚插着腰想同这个坏蛋理论两句,谁知一回头就看见了桌上的东西。
她顿时睁大了双眸,咽了咽口水。
“海,海棠花糕?!”
她猛地凑过去。
可桌边还坐着个大坏蛋,大坏蛋一边吃海棠花糕一边挑眉道:“想吃吗?”
她用力点头。
沈晚棠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吩咐道:“明天开始,我给你灵石,你给我找药材。”
“好啊!”天真的孩子张嘴吃糕点,并点头答应,还以为她要的药材上哪都能买到。
入口的海棠花糕香甜软糯,而且味道很熟悉,几乎让覃长乐忍不住落泪。
她偷偷擦了擦眼泪,闷声问:“都冬天了,你上哪找的海棠花。”
“不眠荒山。”沈晚棠淡声应。
“啪嗒!”女孩的泪珠一下砸在桌上。
她一边哭一边吃。
吃得满嘴碎屑,她哽咽着说:“怪不得……怪不得你……你做的……和我哥哥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眠荒山的海棠花糕……
那里可是她和哥哥曾经的家。
她好想……
“呜呜呜……”覃长乐被几块糕点冲昏了头脑,突然猛地抱住沈晚棠,把脏兮兮的脸埋在少女身上,哭喊:“我好想我哥哥!”
沈晚棠:……”
少女心中莫名,还是第一次,竟然有人在她怀里哭诉,真是不怕死……
她用手拍了拍女孩的脑袋,忽然说:“既然这么想念,为何不下去陪他?”
覃长乐的哭喊戛然而止,心头一凉,坐回原位乖乖吃糕点。
她觉得吧,
这个姐姐大概是脑子不太好。
哥哥希望她活,她又何苦寻死?
她悄悄看了一眼这位姐姐,却发现,她好像是认真的……
第54章 无虚宗(十一)
是日大雪,寒风入骨。
沈晚棠却衣着单薄,全然不觉得冷。
她走在漫天飘飞的雪花中,乌发上缀着点点的白,像是颗颗莹白的小珍珠。
“长霖长老。”
沈晚棠敲了门之后推门而入。
这是一座售卖各种天材地宝的楼宇,由长霖长老全权负责,大多时候都是一些天赋不错的弟子来这儿买法宝。
长霖长老见到来人是她不由得微微讶然,毕竟她曾是无行神君的徒弟,想要什么天材地宝没有?
可转念一想,他又想到了无行神君偏爱清玄道君……
不,现如今应该称其为清玄真君了。
听闻四个多月前,清玄真君已破境。
沈晚棠把乾坤袋里自己画的一些符箓递给他,道:“长霖长老,能否换些灵石?”
长霖长老看了看她给的符箓。
她境界有限,画出来的灵符品质大多是中等级别,不过也有不少高阶灵符,这个境界能画出来……不可多得。
到底是谁在说这个沈晚棠资质平庸?
“只能换三十七万灵石,你确定这七百六十八张灵符全部要卖了?”长霖长老向她确认一遍。
毕竟灵符是用自身灵力画出来的,这么多灵符,得消耗大量的灵力,显然不是几日之功。
沈晚棠应声:“卖了。”
长霖长老看了她一眼:“缺钱?”
沈晚棠不语。
见此,长霖长老便也笑笑,给了她一个乾坤袋,随后,他看着沈晚棠离去的背影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在内门有何不好,非要触犯宗规来外门受苦。
回去之后,沈晚棠直接把灵石给了覃长乐,嘱咐道:“灵石给你凑齐了,即便药材难寻你也要给我寻来,记住了吗?”
覃长乐苦着一张脸:“都这么长时间了,找不到有什么办法?可能外门没有?”
沈晚棠看她一眼:“若是找不到,我就把你丢进魔兽群里,用你杀的魔兽换灵石。”
此话一出,覃长乐吓得一哆嗦,脸色都白了一下。
把她丢进魔兽群,这不是要她命吗?
她分明只是吃了她几块糕点,怎么好像把命都卖了一样!
覃长乐深知沈晚棠的阴晴不定,生怕她说到做到真的把她丢进魔兽群里。
于是,她每天除了练剑听课以外的空闲时间都开始在宗内寻找各种各样的药材。
有时候被胡枣枣缠着要她陪练剑也没时间,长时间下来她的心里对沈晚棠的怨念也更重了。
“有的就是找不到嘛,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通融一下……”覃长乐实在没辙了,瘫坐在一棵树下长吁短叹起来,分明年纪轻轻,可却像个小大人一般眉头深皱。
她又一次数了一遍乾坤袋里的药材,还是差了一种。
越想越心烦,越想越生气,覃长乐气得把乾坤袋随手一扔,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
“灵引珠,到底什么是灵引珠啊!好难找!还是杀了我吧!”覃长乐欲哭无泪。
悄然间,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缓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乾坤袋。
在无虚宗内,有的乾坤袋认主,而有的乾坤袋没有认主的能力,谁都可以打开。
男子不动声色粗略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随即脸上扬起笑,靠近覃长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覃长乐顿时吓了一跳。
男子的笑意和善亲切,一副很好相与的模样,他道:“小师妹,我方才好像听见你在找灵引珠?”
覃长乐迟疑地坐起身:“是,是啊。”
“我见你神情懵懂,想来应该不是你要的。”
覃长乐瞬间睁大了眼,望着他不说话了。
……
“嘎——”
门从外面被推开。
覃长乐和风雪一并侵袭入了屋,寒风拂面而来,吹起了沈晚棠的发,她抬眼看向覃长乐。
她要覃长乐找的药材大部分几乎在宗门内都能买到,买不到的去魔兽山上找也能找到,唯独一样,覃长乐绝对拿不到手。
这几日见她愁眉苦脸的,心中也能猜到她找得差不多了。
“东西给我。”沈晚棠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
覃长乐整个人懒懒地从怀里摸出一只乾坤袋,递给她,然后转身扑上床,嚎了一句:“终于凑齐了!我决定下次再也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了!尤其是你这个讨厌鬼的东西!哼!”
闻言,沈晚棠手上动作一顿,侧眸扫她一眼,并不以为意。
她开始清点自己要的东西,的确一株不差……
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一只瓷瓶上,这只瓷瓶很小。
沈晚棠本以为覃长乐找错了灵引珠,可打开一闻……味道很熟悉。
她顿时脸色就变了,脚步一转,悄然来到覃长乐身后。
“灵引珠哪来的?”她的语气暗含着一抹阴沉。
覃长乐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听见她的问话回忆了一遍,然后才解释道:“就是一个师兄给我的,他人可好了,还不收灵石,就是……”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
“什么?”沈晚棠问。
覃长乐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挠了挠头,不解道:“就是这个师兄问了我是谁要的这些东西。”
沈晚棠盯着她,语气危险:“你告诉他了?”
覃长乐往后缩了缩脖子,弱弱道:“不能说吗?”
沈晚棠:“……”
沈晚棠忍了忍,皱眉问:“他叫什么。”
覃长乐迟疑地摇头:“……没问。”
“覃长乐。”沈晚棠忽而气笑了,直接用灵力把她整个人掀出门。
“哎哟!”覃长乐整个人摔在地上,仿佛骨头都快要摔断了,她揉着屁股艰难站起来,噙着眼泪敢怒不敢言道:“你干嘛呀!”
沈晚棠半倚门框,垂眸,冷眼道:“今晚别睡了,去找人,明日若找不到你也不必再练剑!”
话落,她转身进屋,门瞬间被关上。
“喂!”覃长乐猛地拍门,却发现上面有灵力根本打不开,她气得踢了两脚,道:“不练剑长老会罚我的!”
无人回应她。
以沈晚棠的修为想对她怎么样还不是随手的事,她只能出去找人,心底默默骂了沈晚棠一晚上。
翌日清晨,覃长乐昏昏欲睡地蹲在饭堂吃了最早也最烫的肉包和素菜,吃完后就坐在饭堂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胡枣枣来的时候看见她还一脸天真地问:“长乐,你是在练什么新功法吗,居然可以一夜不睡在这里盯着?”
覃长乐就差扑在她怀里哇哇大哭了,可还是吸吸鼻子忍了下来,悄悄说了一句:“我告诉你枣枣,我家里有个女魔头,太可怕了!”
“无行神君的徒弟沈师姐吗?”
“你不知道她欺负我!不仅打我骂我!还要把我赶出家门抢我东西吃!害得我每天挨饿受冻!我过得太苦了!”
“怎么会这样?她打你哪了?怎么骂的你?”
“她她她,她下手可重了,直接把我丢出门,时不时还骂我蠢。”
“额……这也不算欺负你啊,长老不会帮你的……”
两个人嘀嘀咕咕半天,丝毫没注意杜易雪已经走了过来。
杜易雪看着覃长乐的脸色有点怪异。
覃长乐虽然说的话是埋怨沈晚棠的,可脸上全无怨恨的意思,一点不像是被人欺负的模样。
不由得,杜易雪又想到了自己,自己身中剧毒虽然没有任何痛感,但她却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找沈晚棠拿药,每去一次她的恨就更深。
“易雪来了。”
杜易雪停留太久,覃长乐忽然注意到了她。
覃长乐正要和她说上两句就被她无视略过,她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正想跟枣枣再说上两句,结果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人。
她的双眼顿时一亮,挤开枣枣冲上去抱住那师兄的手。
“我终于找到你了!!!”覃长乐激动万分,动作又拉又拽。
“你干嘛呢小丫头?”男子轻笑一声,道:“师兄还要去吃饭呢!”
“别吃了,我都找你一晚上了!”覃长乐欲哭无泪,一边拉着他走一边道:“有个师姐想见你,你今天必须跟我去一趟,你要是不去,我就一直缠着你!”
“哎,长乐!待会儿练剑啦!”胡枣枣见覃长乐又丢下自己跑了忍不住叉腰大喊。
覃长乐回头摆摆手,又继续对身边的师兄道:“你昨天给我的到底是不是灵引珠啊?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她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师兄一笑:“灵引珠自然是真的,这种东西能被你找到,她当然不高兴了!”
覃长乐不理解,只觉得沈晚棠太古怪了!
当两个人一起进入院子的时候沈晚棠就已经停止了炼丹的动作并收了丹炉。
“叩叩叩……”
随意一番敲门后,门外的师兄径直推开了门,也没有等里面的人应声的意思。
覃长乐跟在后面正准备进去,下一秒,“啪”的一声,门在她面前被关上了,动作迅速干脆利落。
覃长乐气呼呼地坐在地上,心里又把某人骂了一遍又一遍。
与此同时,屋子里,沈晚棠的手死死掐着男师兄的脖颈,把他抵在门上。
“还敢过来,看来……你的目标是我了。”
而且,境界极有可能在她之上……
苏尧分明被她掐得痛苦万分,可唇角却扯出一抹笑来,他说:“……何必如此激动?不就是……灵引珠么?”
“你知道它,而我有它……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们是同一阵营的人么?”
第55章 无虚宗(十二)
灵引珠实际上乃毒魔一族的血,他们的血是药也是毒,而这种东西一旦对外改了名字,便只有万戮城的两大魔族的人才知道。
无虚宗内的弟子若知道她要找灵引珠便也罢了,可偏偏他不仅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还可以拿出一滴毒魔族的血。
而那滴血——是莫獨的。
试问无虚宗内哪个外门弟子可以拿到万毒宫魔主的血?
除非,他根本就不只是个外门弟子。
思绪间,沈晚棠眼前的人突然化作烟雾散去,又霎时出现在她身后。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双肩上,五指桎梏住她的脖颈。
苏尧贴在她的耳边道:“沈师妹这副皮相生得极好,饶是在餍魔宫也难寻出第二位……不对……你才是这第二位,餍魔宫中最美的应是当年的魔帝黎玉昭。”
沈晚棠冷静自若道:“原来你也是只餍魔。”
餍魔宫一向视无虚宗为仇敌,更何况上次师兄还杀了餍魔宫的两位魔君,所以……
她继续开口道:“魔主派你来?想来魔主不会派一个废物来,而你又能拿到莫獨的血……魔王?还是如今唯一剩下的一位魔君?”
苏尧哂笑一声:“你我不愧是同类,真是聪明,不过你又是谁派来的?据我所知,我们餍魔宫里可没你这号人。”
沈晚棠:“我六岁起入的宗,谁派来的你难道就猜不出?”话落,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挣脱束缚,徐徐转身。
她抬眸定定看着他,正色道:“世间传言,十二年前我们餍魔一族的魔主黎玉昭,被无虚宗众人围剿而死,可你觉得她真的死了吗?”
“当年的魔主可是整个魔域之主,若再给她一些时日飞升成魔神也不无可能,像她这样的人,又岂会轻而易举死在无虚宗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里?”
言语间,少女的唇畔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眼神中却透着不易察觉的阴翳。
苏尧听了她的话半信半疑,可又按耐不住心中强烈的情绪,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魔主没死?而你是当*年被魔主放在无行神君身边的?”
沈晚棠不置可否。
对于这种事苏尧不敢随意轻信,但也不敢全然不信,毕竟……他也希望魔主还活着。
他皱起的眉头渐渐松了,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无虚宗内关于你的事我多有耳闻,他们人族如此嫉恨你,你我既然同为餍族,便应该同心同力助魔主成大事。”
“我乃餍魔宫魔王苏尧,你……”苏尧介绍到一半忽然记起了她的名字,便止住了口。
沈晚棠却莞尔:“餍魔沈晚棠。”
随后,她又接着问:“既然同心同力,魔主派你潜入无虚宗的目的……”
“不急,比起这个,我想先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苏尧打断她,目光盯着她。
“我的目的?”沈晚棠收敛了脸上的笑,“如今,自然是……杀了沈卿言,你也是?”
苏尧闻言突然乐了,上下打量她一眼,摇摇头:“我可不敢和沈卿言斗,倒是你,连我都打不过,还妄想杀了沈卿言?痴人说梦!”
沈晚棠并不在意,“不想杀他,你想做什么?”
苏尧笑着说:“自然是通过大比入无虚宗内门。”
沈晚棠若有所思着,苏尧却突然悄然靠近按住了她的肩让她不得动弹,低头附在她耳边道:“在魔域强者为尊,你的境界在我之下,你得听我的。”
“是吗……”沈晚棠牵唇淡笑。
苏尧瞧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都足以勾得人心神荡漾,不由得他忽然用搭在她肩头的手轻抬她的下巴。
他突然暧昧低语:“我们餍魔一族内部有一套快递提升修为的方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试试?”
沈晚棠心中冷笑。
他说的方法是什么她很清楚,便是在双修时,双方不断吸收彼此的怨恨与阴邪之念,这种修炼方法只适用于男女同为餍魔。
迄今为止,餍魔宫如此修炼的不在少数,不……应该可以说是大部分人的修炼方式不是以那种方式双修便是吞噬恶魂。
苏尧能修成魔王恐怕便是如此修炼而来的。
见沈晚棠不语,苏尧自觉扫兴,便打开了门,道了一句:“你我在无虚宗身不由己,只有快速增进修为才是最好的自保方式。”
“你好好想想吧。”
苏尧大步离去。
而落在屋子里的一道术法也随之消失。
覃长乐忽然发现她居然听见了说话声。
她还以为他们一直没说话呢!
回头,她警惕地看着站在桌边的沈晚棠。
沈晚棠正在倒水喝,她的动作闲适从容,看着很随意,但好像又是心不在焉。
就连水从杯口溢出弄湿了手指都没注意到。
良久之后,沈晚棠似乎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不敢进来的覃长乐,她没有去练剑,只是望着她不说话。
她顿了顿,冷声道:“苏尧,别离他太近。”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同一时间,覃长乐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响起。
两人互视一眼,沈晚棠看着她,忽而嗤笑一声,轻飘飘来了一句:“傻子……”
覃长乐怎么会听不懂她这是在明目张胆地骂自己呢?
于是她气呼呼道:“你才傻!不,你是个……”
额……
她突然卡住了,抿唇不敢说。
沈晚棠瞥她,随口一问:“是什么?”
覃长乐心中还有气,撇撇嘴小声嘀咕:“……黑心女魔头。”
“……”沈晚棠微愣,旋即气笑了,“覃长乐,你找死?”
“不要哇!是你让说的!说了你又不乐意!”覃长乐拔腿就跑,还边跑边大喊:“沈晚棠要杀人啦?沈晚棠要杀我了!救命哇——”
沈晚棠拧眉:“闭嘴!吵死了!”
覃长乐骂了沈晚棠,骂得很爽,可骂完的后果就是被逼无奈跟枣枣挤了半个月的床,最后还被人嫌弃赶了回来。
可她不敢进屋,生生憋着在大雪天的门口杵了大半夜。
直到她身上盖了雪,成了个可怜兮兮的小雪人。
这时,门开了。
她的眼前是许久不见的那位“女魔头”。
沈晚棠倚门抱胸,似笑非笑垂眼打量她。
“想进来?”
“嗯嗯!”覃长乐疯狂点头,头顶的雪都摇了下来。
“我骂你蠢,你觉得对吗?”
“是是是!”
“女魔头呢?”
覃长乐吸了吸鼻子,红着眼说:“是我……都是我。”
沈晚棠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进来。”
门外风雪裹着寒冷和她一并进了屋。
沈晚棠的境界比覃长乐高,并不觉得冷,但她瞧着覃长乐,隐约觉得她好像很冷……
也是,这么弱,连基本的辟谷都做不到,就像她从前一样没用。
屋内烛火未灭,覃长乐却已经迫不及待脱了鞋和外衣上床。
沈晚棠心念一动,抬手把自己床上的被子随意扔在了覃长乐身上,道:“这碍事的东西你若需要就留下,不需要就扔了。”
她自从来了外门后几乎都是在床上入定修炼,这被子于她而言很是碍事。
“哼!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覃长乐乖乖地把两床被子盖好,把自己裹得暖暖的,做这些的时候还不忘同沈晚棠拌句嘴。
过了没几天。
外门突然闹腾起来,这些弟子放课后在夜里总会捯饬东西,时不时还传出大喊大笑的声音,就连覃长乐也学会了晚归。
沈晚棠这些天一直在炼丹,对屋外事一概不闻不问,苏尧也算安分,没来打扰她。
谁知覃长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她还在炼丹,覃长乐便突然抱住她的手把她往外拽。
“外面下雪了,你快出来看!”
沈晚棠拂开她:“雪有什么好看的。”
“哎呀,你出来嘛,这么久了你从来都没出来过!”
覃长乐非要扯着她往外带,沈晚棠微微蹙眉,但又想起外面这一阵子的闹腾声还是跟着她走了。
她倒要看看这些外门弟子平日都在倒腾什么。
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院中张灯结彩像是谁家要办喜宴一样。
有的小弟子踩着小木凳垫脚贴宣纸,纸上是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仔细看发现写的竟是春节对联。
有的小弟子手中施术,用她那完全不标准的姿势使出灵力把雪扫开,一层层厚雪如水般飞溅出去砸在贴对联的小弟子身上,小弟子一个怒瞪过去,没好气道:“你的术法学得也太差了!”
还有的哼着小曲端着饭菜上桌,又蹦蹦跳跳进了屋……
沈晚棠望着那屋子,紧接着,屋里走出个老头来,白发树皮,笑容亲和。
她淡笑:“你是在别人寝屋弄了个厨房么?”
李没把菜端上桌,答非所问感叹道:“还是外门好,过年都有年味。”
沈晚棠:“说到这个,你怎么来外门了?”
李没呵呵笑着:“早几天我就带着你爱吃的吃食来了,结果正好撞上了她们就给她们分了些,她们觉得我做得好吃,就请我留下来当厨子了。”
“这不正好,也省了紫秋长老的灵石。”
“菜好了,我们快去坐吧!”覃长乐摇了摇沈晚棠的衣裳,然后又拉着她走了过去。
没一会儿她又去把杜易雪拉了出来,整个院子的人围在一张由两张桌子拼成的长桌旁。
沈晚棠扫了一眼,全是些不满十三岁的小女孩,脸上多是天真与懵懂。
这些孩子动筷前还虔诚地闭眼,双手合十向天道也向月亮许愿。
“枣枣,你许的什么呀?”覃长乐许完愿望连忙用手肘碰了碰胡枣枣,她迫不及待地分享着:“你知道我许的什么吗?我和月亮说,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过!”
“诶,长乐!你和我许的居然一模一样,我俩不愧是好姐妹!”
“我希望下一次大比赢得第三名……还是算了,第十名也行!”
“我希望天下太平,我们幸福!”
“我希望清玄真君消灭世界上所有的妖魔!
“我希望我成为天下第一大美人!”
“哈哈哈哈哈……”
沈晚棠淡淡听着,这些人都只顾着许愿,饭菜都快凉了,于是她正准备夹块肉,筷子刚伸出去,身旁的李没就已经把那块肉夹到了她碗里。
她看着他顿了顿,鬼使神差问:“你许了什么?”
李没笑着,脸上皱纹遍布,他说:“我和小长乐许的差不多。”
每一年,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
沈晚棠认真想了想,嘴不留情道:“你们的愿望恐怕难以实现了。”
李没:“话不能这么说,至少我的愿望应该可以实现。”
“易雪易雪,你许的什么啊?”覃长乐看向杜易雪,眨着眼睛问道。
杜易雪小心瞥了一眼沈晚棠,脸色不太好,道:“关你什么事!”
“哦……”
“那你呢你呢?沈师姐!你许的什么?”
热情的好奇宝宝覃长乐看向身旁的沈晚棠,脸上还带着笑。
然而,很快她的笑荡然无存,心中悔恨无比。
因为沈晚棠说的是——
“师姐希望你们所有人的希望都落空。”
她干嘛要多嘴问这一句,明知道大魔头嘴里吐不出好话!
这大概就叫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吧?
覃长乐气呼呼塞了一大口饭菜。
哼!再也不要理她了!
第56章 魔域(一)
那天以后李没便时常来外门给她送吃食,同她一个院子的小弟子总能得到紫秋长老的一些丹药,久而久之这些小弟子也不再怎么怕她,甚至还被覃长乐撺掇着拽着她一起去练剑。
不过被覃长乐拉出去也正合她意。
等他们练剑结束用午饭的时候,沈晚棠叫来了苏尧,把他引进了屋。
苏尧也不拘谨,径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笑吟吟望着她道:“找我有事?看来你是考虑好了?”
沈晚棠轻抵着桌,垂眸道:“你的提议不错,不过这事儿等我从魔域回来后再说。”
“魔域?你这么弱,去魔域做什么?”苏尧听了她的话不禁失笑挑眉。
“你以为我去做什么?”
苏尧仔细想了想,狐疑道:“不会是上任魔主在魔域吧……”
按理说不应该的……若黎玉昭真在魔域,她怎么会不回餍魔宫?
沈晚棠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魔主当年被无虚宗众人围剿,如今还重伤未愈,她怎么会让无行神君再次发现她?”
“话虽如此,不过你这个时候去魔域就不怕被发现?”
这个时候?什么时候?
“如今师兄闭关,我身处外门,外门弟子也不像内门弟子那样没有手令不得外出,外门几位长老更不会留意我,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
沈晚棠这话倒是事实,她想要出去远比他更容易,所以她想要来外门,或许这就是她的原因之一?
苏尧噙着笑,看着她的眸光略深,那是一种相处久了不自然流露的欣赏,他说:“你今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个。”
沈晚棠也坦然承认:“的确不是。”
“所以呢?”苏尧挑眉。
沈晚棠看着他,唇畔忽而染上几分笑,眼尾眉梢瞬间化出动人的神态,她明净的眸子仿佛泛着盈盈的光泽,一颦一笑尽是蛊惑。
她说:“你的提议我接受了,那么,在去魔域之前,我想向你要点什么你应该也不会拒绝?”
苏尧的眼眸一点点加深,心中了然。
但他不语,只是看着沈晚棠忽然朝他伸出手。
那只手纤长匀称,肌肤莹白如玉,让人看过一眼便有些心旌荡漾。
鬼使神差的,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比他的手要小许多,握在手中仿佛一掐就断。
不久,苏尧渐渐感受到了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她吸食,这个过程其实是痛苦的,不仅是他,还有她,可这种痛像他们经常这么干的人早已习惯,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望着沈晚棠,视线流连在她那张如画般赏心悦目的脸上,然而全程沈晚棠都没有看他一眼。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他四肢发软,呼气粗重紊乱才停止。
他把不久前倒好的水饮尽,半个身子懒懒撑着桌,侧头看向床上入定的沈晚棠。
沈晚棠破境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闭关修炼早就到了瓶颈期,有的人在破境的边缘卡几年的都不在少数,她等不了。
苏尧身为魔王,自身自然蕴藏了至邪至恶的力量,她若是吸食了,想要在去魔域前突破便不是问题。
沈晚棠缓缓睁开眼,却看见苏尧撑着身突然朝她走了过来,他半跪在塌猛地把她压在床上,掐住她的脖子。
他眼底的恶意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开始滋生,他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哂笑一声:“小美人,你方才该不会是在故意诓骗我吧?你想要利用我是不是?”
沈晚棠和他之间还差了两个境界,差一个境界便是云泥之别,更遑论是两个境界……
何况,她不修无情道,更非天道之子,若想要反杀,实力、运气一样都不能差。
是了,她现如今的确是不敌他的,再者她也没想过故意与他作对。
所以沈晚棠根本没有反着苏尧的来,也懒得同他纠缠。
她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脖子,不以为意道:“利用?我们餍魔一族不就是如此?难道你那天的提议不是为了利用我么?”
“苏尧,只要能提高修为,你和我之间是什么关系这很重要吗?”
苏尧听完后笑了,点点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棠花香,低声应:“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我更喜欢的是自己利用别人,而不是别人利用我。”
说话间,他的手指摩挲着她脖颈上细腻的肌肤,动作亲昵而暧昧,仿佛已经把她视作猎物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无可否认,整个餍魔宫都找不出像沈晚棠这样的人,修炼的速度太快了,甚至比当年的黎玉昭还要恐怖……
这样的人,只能是他的。
思及此,他的目光忽地盯住她的红唇,低头压下去。
“苏尧。”沈晚棠却忽然侧过脸,冷声道:“你确定还要掐着我吗?”
少女的嗓音裹着风雪的寒冷,冷漠而生疏,像是表达着她的一种不满。
苏尧这才不得不松开了她,紧接着被她用脚踹了起来。
“抱歉,这次是我太冲动。”苏尧的目光落在她落了手印的脖子上,渐渐压下了心底的欲望。
谁让他把人家姑娘惹生气了呢?
苏尧只好歇了心思,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走?”
“过几日。”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后,苏尧被沈晚棠“请”出了门。
苏尧噙着笑回头,略含深意道:“师妹,既然答应了我,可就没有再反悔的余地。”
沈晚棠倚着门没说话,她的面上浮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
三日后,她跟着下凡采买食材的弟子一起离开了无虚宗。
此时此刻,沈晚棠已经身处在了魔域万戮城,她没有回餍魔宫,而是去了万毒宫,万毒宫的守卫对她印象深刻,也没通报,而是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来得正好,这次本尊可是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你,你想吃什么本尊这儿都有!”莫獨在寝宫内等着她,远远看见她后便忍不住扬声开口。
沈晚棠早就给他传过信了,说要来万戮城,没想到莫獨竟会备好菜肴等着她,就像那晚元夕夜一样。
只不过这次的菜肴并非毒宴,而是人族能吃的美酒好菜。
沈晚棠的面上染起笑来,笑意仅仅浮于表面假象,她往杯中倒了杯酒,敬向他,道:“莫魔主,此酒过后,你我恩怨尽消如何?”
“什么恩怨不恩怨,我莫獨从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
两人笑着饮下酒。
寝宫的门被魔侍关上,沈晚棠也坐了下来。
“你在信中说的,可当真?”莫獨开门见山道。
“自然,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
莫獨可是亲眼见过她额心的红色印记,对于她的身份,是没什么可质疑的,他怕只怕……
女人心,善变得很,尤其是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
沈晚棠在信中与他说她要回餍魔宫,只要他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往后万毒宫与餍魔宫便是一体,若沈卿言来犯,她们自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现在的这个餍魔宫魔主也不会对他们万毒宫的事袖手旁观,可那也仅仅是能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才会相助,如今餍魔宫的魔主根本不是沈卿言的对手。
可沈晚棠不一样……
他有预感,日后的沈晚棠会是沈卿言的一个劲敌。
他若是与她交好,不论如何,对他万毒宫都没损失,更何况,他们可是说好了要一起杀了沈卿言。
莫獨想好后,目光盯向沈晚棠。
看来,她早就算准了他会被她拿捏住。
他也不过于计较,毕竟这笔交易很划算。
“本尊自然是信你的,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又岂有不帮的道理?”
“不论是恶魂还是别的什么,凡是你想要,本尊一声令下都能给你寻来,只要你和我是一条心。”他意味深长地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几个月前沈卿言又破境了?”
“是啊,如今人称清玄真君,只差一步……”
沈晚棠若有所思片刻,又继续道:“只差一步他就能突破真神境,并成为三界中的第一位真神。”
莫獨沉声道:“到时,就是我们魔域的死期了。”
“沈卿言必须死!否则便是你死!”
沈晚棠听得出来他的话是劝诫也是警示更是怂恿,他知道她没有想杀沈卿言的那颗心,可她却又不得不杀他。在莫獨看来,她和沈卿言互相残杀的结果无可避免,最终只能是个你死我活。
沈卿言无心无情,乃是天道可以随意利用的剑。
她不想杀沈卿言,那她就得死。
这个道理他们谁都心知肚明。
更何况,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她还记得,被问心剑穿透胸膛心脏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痛,那柄剑冰冷又锋利,染上她温热的血,最后又一点点拔出去……
她倒在血泊之中,感受着自己原本强劲的生命力迅速流逝,身体逐渐变冷。
那时她想,原来死时最大的感受便是痛和冷吗……
可她的身体从不畏惧这些的。
前世她唯一怕的便是,她如此拼命地想要活着,到最后却叫师兄轻易夺走她苦苦挣扎得来的短暂自由与生路。
可偏偏,她还是输了,她不仅输给了那个人,也输给了清玄神君沈卿言。
她怎么敢奢望清玄神君会对她产生丝毫的怜悯和不舍的?
她怎么会那么蠢,蠢到以为他舍不得杀她会留她一条生路。
沈晚棠紧绷着唇,脸色难看地合上眼。
她说:“若我和他只能活一个,那便他死我活。”
师兄曾救过她,她一直铭记于心。
可是,她已经把命还给了他。
师兄可不能再怪她了……——
作者有话说:其实莫獨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再过两章师兄就出来了[让我康康]
第57章 魔域(二)
穷岭州,炼魔窟。
炼魔窟是个穷凶极恶的阴邪之地,里面的邪魔因常年被关永不见天日,内心阴暗地滋生着恨与恶,这股阴邪气息直冲云霄,蔓延方圆百里,百里内生灵涂炭。
沈晚棠站在炼魔窟的入口处,目光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仿若是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旦被卷入进去便是死路一条。
魏免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动唇,劝道:“小姐,炼魔窟虽分了内外围,可外围的邪魔修为在您之上的占大多数,您还是让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昨日他收到信知晓沈晚棠来到了万戮城时是按耐不住的欣喜,可当他今天来见她,知道她想要孤身前往炼魔窟时他是不赞同的。
炼魔窟下面何其残忍混乱?
说一句下面被关着的都是些失去人性的食人魔也不为过。
小姐一人前往,太危险了,只怕是有去无回……
沈晚棠微微侧目,审视他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牵唇云淡风轻一笑,眼神透出几分无畏。
她扬声道:“你若跟我一起下去了,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小姐?”魏免拧眉不解。
沈晚棠解释:“一会儿下去之前,我会在你身上施术,在这期间,你体内的力量便不再是你的,而会供我驱使,即便是让你遭受反噬、死亡,你也不得反抗半分。”
闻言,魏免下意识愣住,这样的法术他从未听说过。
“怎么,不愿意?”见他迟疑,沈晚棠问道。
“不是,小姐有需要的话,就算拿走我这条贱命又何妨。”魏免摇头认真解释。
沈晚棠看他一眼。
“你的确是我在生死殿买下的不错,可现在没人会认为你的命轻贱,乱世生存极是不易,你若自己看轻自己这条命,倒不如当初死在生死殿。”
魏免攥拳不语。
沈晚棠又继续说道:“放心,我只是告知你下了禁术后你我的利害关系,不会真的让你死。炼魔窟下面的魔头出不来,若有不测,我也会自己想法子逃出来。”
随后,她开始施法,魔气将他们二人一圈一圈缠住,像是一缕不断的线,给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
“从现在开始,你不可妄动法力,否则必遭反噬。”
魏免郑重点头,盘腿在原地坐下:“我会在这里等着小姐平安归来。”
“嗯。”沈晚棠靠近前面的黑色漩涡,一步步踏进去,把自己整个身体缓缓沉进去。
眼前开始被一片黑暗侵袭,她的身体急速坠地,衣袍翻飞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她的耳边还逐渐响起了别的声音。
什么东西被撕扯嚼烂的声音、怪异悚然的呼喝、兽类尖锐的咆哮、兵刃碰撞的剧烈声……
沈晚棠还未落地,狂风在耳边呼呼大作,卷着血腥与腐烂的气息包围着她,这恶劣的风好似刀刃,刀刀割开她肌肤,痛意刺骨。
此时此刻,就是把炼魔窟比作炼丹炉也丝毫不为过,投入丹炉中的人被炼化会痛苦而死,这里面也不例外,弱者生存在炼魔窟或许会因痛苦而死。
这,仅仅只是炼魔窟的最外围。
“吼——”
沈晚棠的四周除去枯树残枝便是白骨残肢,没有一个活人出现,但她的耳边却又嗡鸣直叫,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有,声音最大的便是魔兽嘶吼的声音。
她微微蹙着眉往某个方向走出一段距离。
周围的悬崖、岩石、枯树上开始逐渐出现陌生的黑影,他们由魔气化形,许是常年被困于此备受折磨,以至于外形畸形怪异尽是丑陋,让人望而生惧。
他们不像人、不像妖、更不似魔人,像极了泯灭人性的野兽。
有的魔人没了皮相,活生生的头颅竟与地上的骷髅骨一模一样,他正咧嘴朝她笑,眼神阴鸷透着邪气。
有的用尖锐的指甲习以为常地划开自己的肚子,将血肉放进嘴里嚼烂,咽下血肉的同时直勾勾盯着这位不速之客——沈晚棠。
沈晚棠收回视线,一垂眼,脚下泥土松动叫她不禁微微踉跄起来,白色的尸骨蠕动着浮现出来,遍地的白骨,一颗颗头颅面朝她而笑,阴戾至极,魔气漫天。
顿时,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可她却目空一切毫不在意,反而是将唇角轻勾,心情不错。
此刻落入炼魔窟的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妖异邪气。
脚下的头骨开始松动,一点点下塌,她的双腿越陷越深,当即,她唤出断情,御剑直逼岩石上的魔族人。
“一点都不像我们这里的人,身上也没有罪恶的印记。”
魔人说话时,地底下又不知道窜动起了什么东西汹涌地朝着沈晚棠袭来,这些并非他的帮手,他们也是被囚禁于此的魔族人。
很快,地下的东西猛地破开白骨,化作黑雾穿透沈晚棠的身体,一个接一个的重击让她的身子晃动起来。
她抹去唇上血渍,眼神阴寒,牵出一抹冷笑,她道:“炼魔窟……果然是个好地方。”
这里,一定能助她破境。
思绪落下的瞬间,她收了剑,抬起双手于胸前结印,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可原本围绕着她不断施以重击的魔人纷纷由黑雾被逼着化了人形。
他们意识到了不对劲,可来不及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竟将他们的魂魄生生拽了出去,并撕裂成碎片被她吞噬。
沈晚棠的魔丹不断被充盈,泛着金色与黑色的光,体内的魔气排斥着她的身体四处疯狂逃窜,细腻的肌肤开始往外不断渗透出鲜血。
血染青衣,血珠顺着衣角滴在地上的头骨眉心处。
以沈晚棠为中心,遍地的尸骨散发出红光再度卷土重来,几乎在一瞬间把她淹没。
而被卷入尸骸沉入深渊快要窒息的沈晚棠却毫无动作,她任由自己的身体往下沉……
黑暗中的少女合上了双眼,唇角的一丝笑意逐渐消失不见。
她镇定凝神良久,直到将体内由恶魂转化的魂魄之力全部吸收,心中开始静修起催魂术。
无形中,另外一股不属于她的外来力量也凝聚在体内,强大的力量与她的催魂术逐渐融合。
被白骨腐蚀了肌肤的少女猝然间睁眼,原本明净的双眸中闪烁着幽红深邃的光。
眼底深处是一潭死水,面上却是忽而如释重负般的一抹笑。
此时,岩石上的魔人还不知道白骨下的少女并未被完全腐蚀化为血水。
他临走时冷笑着瞥了一眼被尸骨压实了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更没人知道白骨下面“吃”了个人。
“现在的魔族当真是不行了,什么废物都敢擅闯炼魔窟。”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利爪突然从他的身后突袭,另一只喜食血肉的魔人径直掏出他的心脏,舔了舔染血的手指。
她饿死鬼投胎似的,大口大口啃食着手里的东西,丝毫不顾地上的人还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要是能出去该有多好……”魔人又将地上那人的魔丹挖出,颇为惋惜地舔了舔嘴唇,第无数次感叹道:“要是能重见天日我一定……我一定要尝尝修士的血肉……如果是位真君就最好不过了……”
“真君……”有的魔人听见她无意间的话也动了邪念,咽了咽口水跟着开口:“老大说过,把真君吃了,再吸纳他的修为我就可以突破成为一方魔尊……如果是一位神君……就可以像老大一样……”
“好痛,为什么总是这么痛苦……这里的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什么时候,才能把魔域那群废物也关在这里,就像我们这样……痛苦……”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不会痛苦?”
“可是我不能死啊,我还没报仇雪恨……”
“不能死,我不能死……”
“很快,很快老大就能带着我们杀出去。”
这个精神混乱的魔人喃喃自语着,丝毫不在意是否有人回应他,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突然遭到攻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几近疯癫。
直到——
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
一颗被捏成碎块的头骨呈抛物线狠狠砸中魔人的天灵盖。
魔人愣住了,脑子却忽然清明起来。
“三百年,原来我都被人关在这里三百年了?”说着话的同时,他转动身躯,阴毒的目光定定落在白骨堆里,道:“三百年,你知道不见天日三百年有多么地痛苦吗?”
沈晚棠的一只手裸露在空气中,她缓缓从白骨堆里爬出来,身上衣衫褴褛,肌肤溃烂露骨,手臂脚下也分布着不同粗细的血线。
魔人盯着她,重复逼问:“你知道被关在这里的三百年里,我有多痛苦吗?”
“炼魔窟和地狱总是要选一个的。”沈晚棠的手中凝出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前走了三步,与之笑谈:“同为魔族人,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所以,不如让晚辈送你一程?”
“去哪?”
“自然是——地狱。”
霎那间,少女身形如电地躲开了魔人的杀招,两人直接大打出手,打得难分难舍、不分高下。十几个回合后,沈晚棠迅速退出危险范围内。
收剑抬眼间,额心印记浮现,她于胸前双手结印,熟稔地驱使出催魂术。
催魂术,顾名思义,催眠灵魂。
除此之外,便是夺舍。
以她现在的力量,催魂术至少能发挥出前世的八成威力。
魔人的身上被下了催魂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法术根本没法化解,更没法子强行破开施加在他身上的法术。
沈晚棠看着他,心中开始了默念,时间一点点流逝,魔人渐渐安分了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她的手。
沈晚棠在他的视*线下,缓缓将手落在他的头顶,而他则下意识地跪在地上,向她低下了头。
他的头顶是少女冰冷无情的话语。
“地狱远比炼魔窟更令人感到痛苦和绝望。”
“与其痛苦,倒不如魂飞魄散。”
“你说……对吗?”
魔人的神魂突然发出尖锐的痛,三魂七魄好像被人用力撕扯着,很用力地撕扯……直到撕碎揉烂,什么都不剩……最后魂与魄都尽数化作“养料”供她吸收。
而湮灭的某一刻,魔人茫然了。
比起痛苦,魂飞魄散更好吗?
不,他不清楚。
他遗憾地想。
良久。
沈晚棠手心下的魔人化作一具新的白骨。
三百年生命的尽头,也不过如此。
第58章 魔域(三)
天象变幻莫测,层层黑云聚集在炼魔窟正上方,阴霾迅速扩散开。
静心凝神的魏免察觉到不对不由得抬头看,只一眼,他眉头猛跳,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但这一幕他分明格外熟悉,不过是雷劫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忧心什么。
难道……是因为这次的雷劫来势汹汹?
正如此思索着,下一秒炸雷声直冲耳膜。
轰——
一道刺眼白光直直劈进炼魔窟的黑色漩涡之中,短暂的停歇后,又是几声惊天“轰”声炸响。
魏免的脸色有些凝重,他在心中默数:七,八,九……
第九声落下。
魏免突然不受控地呕出一口血来,体内所有的力量在方才的一瞬间迅速被抽离。他困难地喘着气,体内的力量又一点点恢复。
一道红色身影悄然而至,她的身形依旧亭亭玉立,仿佛没有半点经历过雷劫后的狼狈虚弱。
头顶罩着他们的黑暗还未退散,这些黑云就如同天道的一只巨大而无形的眼睛,用来监视着他们这些既无知也无能的人。
红衣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把天道放在眼里。她只是徐徐侧身,朝着遭了天雷反噬被重伤的魏免伸手。
魏免的目光盯着她被血染红的衣裳上,心不在焉由她扶起。
“小姐,你受伤了?”魏免有些欲言又止,因为他看不出来沈晚棠具体哪里受了重伤,只知道自己都这么难受了,她肯定不会好过。
但可喜的是,小姐已至渡劫期。
听了他的话,沈晚棠随意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道:“吞噬了太多,这具身体撑不住了。”话语间,她掀起了一侧的衣袖给他瞧。
少女原本细腻莹白的肌肤上竟然分布着如蛛网般的裂痕,这种裂痕密集细碎,自手腕向上不断延伸……
一直到她被衣襟遮掩的脖颈处。
魏免看得一阵心惊肉跳,一颗心即刻悬在了半空中。
他的嗓音轻颤,有些难以置信道:“小姐你……你这一步也太挺而走险了!炼魔窟的恶魂吞噬一个就够折腾一阵,你却把自己当作容器一样吸纳恶魂,这样极有可能会反被恶魂毁掉□□!”
闻言后的沈晚棠却不以为意,她张狂无畏,眼下即便是说一句狂妄无忌也不为过。
沈晚棠其实也发觉了,她大概是有所改变,可具体是什么,又好像她也不清楚。
她轻笑一声,抬眸一扫苍穹。
“这不是还没死么?或许,老天爷还不希望我死。”
少女的话意味深长,魏免听不懂了,只以为她这是狂妄放肆之言。他心中不安地看了一眼天道,也许是忐忑心虚,生怕沈晚棠有什么不测。
“放心,我天生贪生怕死,还没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沈晚棠朝着回去的方向走,并开口继续道:“本以为雷劫会晚些时候到,却不想方才又破境引来了天雷。”
原来是这样……
魏免陷入了沉思,因为沈晚棠提到了“又”,在炼魔窟这种类似地狱的地方,餍魔一族的人想要破境并不是什么妄想,可如果是连破两个境界——便是逆天。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没由来地后怕起来,缓缓抬头看着头顶久久不散的黑云。
如果把它比作天道的眼睛,那么这只眼睛一直都在紧紧注视着沈晚棠,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思及此,魏免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皱着眉摒弃杂念,刚想要快步跟上少女的脚步。
陡然间——
雷声滚滚,天光大亮。
天地间呈白茫茫一色。
带着白光的天雷突然重重劈在红衣少女的后背上。
沈晚棠的呼吸骤乱,闷哼一声,身子猝不及防往前踉跄几步,膝盖半弯。
她颤着手脚,用剑强撑着地直起腰,冷脸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早已黑云退散的天穹。
渡劫期的雷劫从来都是九道天雷,如今她却生生受了十道天雷,这最后一道天雷的威力甚至比前八道天雷加起来都还要厉害。
完全不像是渡劫期的雷劫,依她看,倒像是魔帝飞升时的雷劫。
前世穷岭州的这位魔帝就曾引来过一次雷劫,那威力与方才的那道天雷没什么分别。
沈晚棠心中冷笑一声。
她是重生过的人,是逆天之人,今生的修炼速度同上一世相比起来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修炼到她这种境界却仍能连升两境,天道也该忌惮她一二了。
不过,若是天道以为仅是如此就能吓退她,那就太可笑了!
若有朝一日天道不容,那便杀了她将她挫骨扬灰叫她魂飞魄散,若不然,她便要逆天妄为!
她沈晚棠,绝不认命!
裂纹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她的半张脸,整个人看上去脸色惨白面容可怖。
魏免第一次亲眼看见天道动怒,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急忙上前,“小姐,你……”
他刚要把话说完,却陡然被她的脸吓得呼吸一滞。
“你,你的脸……”他低声开口。
“脸?”沈晚棠极其疲乏地抬起手,轻抚侧脸,摸到了密密麻麻的纹路。
她想,这张脸大概是很难看了。
她浅浅呼吸着,脑子里似乎还想着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直到眼花耳鸣,整个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来。
魏免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心中并不太意外,要是她一直清醒无事地回到万戮城那才叫意外。
要知道,他们餍魔一族的修炼方法效果虽好却极为阴邪,所以不论是吸食什么,这个过程都是痛苦的,尤其是吞噬恶魂,越是强大的恶魂吞噬起来越是令人难以承受。
可偏偏,沈晚棠不仅吞噬了炼魔窟的许多恶魂,甚至还承受了九道天雷……以及一道天罚。
对魏免来说,九道雷劫之外的天雷便是天罚,那是天道在对沈晚棠表达他的不满,同时,也代表了天道对她的杀念。
竟然是天罚。
魏免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会遭受一道天罚,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她的修炼速度逆天,那可真是天道不公。
毕竟,无虚宗里面可还有一位十三修得无情道的清玄真君。
要是如此,他以为,天道早该在多年前就将清玄真君在这个世界上抹杀掉。
可是他知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因为,世间传言,清玄真君沈卿言,乃是天道的剑,一柄可以随意利用的无心剑。
……
沈晚棠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
她的身体还未调息好,以至于体内的魔气极不稳定,一旦运气,身体的损坏程度就会加剧。
想到这里,沈晚棠轻瞥一眼天空,眼神轻蔑冷淡。
那日的九道天雷她完全受得住,回来后立刻调息身体吸纳体内相互排斥的力量很快就能恢复好,要不是当时天道“公报私仇”,她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也不知道天道到底看她哪不顺眼。
前世的她杀人无数,喜欢师兄,天道想要她死,这叫为民除害。
今生的她都还没来得及杀无虚宗的人呢,天道怎么还迫不及待起来了?
带着对天道的不屑与蔑视,她随意披了件斗篷下楼。
穷岭州的酒楼同凡间的酒楼没什么区别,大多都是楼下用饭,楼上住店。
在这儿借住的仅她一人,魏免无法离开餍魔宫太久,把她平安安置下后就回了万戮城,所以她只点了一人份的饭菜。
不多时,饭菜端上桌。
“看啊,你看那儿……”
“啧,你踢我干嘛,不就是个女的吗?”
“不是,你看这个丑八怪的脸和手。”
“嘶——长得跟个鬼一样,她怎么会这样?”
“据我所知,这种情况,不是’吃‘了境界远在她之上的东西,就是强行吸收了太多别人的修为还没来得及炼化。”
“要我说,都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她’吃‘下的肯定都是些什么脏东西。”
在这两人吃饭喝酒闲唠嗑的时候,沈晚棠不动声色将兜帽罩在头顶遮住脸,这个动作很是随意,动作时她还在给自己夹菜。
谁知自己的兜帽才刚戴上,斜后方就陡然传来“嘭”的一声。
听声音,方才说话的两名男子就在那。
“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吃个饭都这么爱嚼舌根?”一道清亮洒脱的女声在整座酒楼的一楼尤为清晰。
此时,沈晚棠身后不远处的一位蓝衣女子抬眼扫了她的侧脸一眼,一时间,沈晚棠手上的动作停住。
她听见身后的蓝衣女子开口道:“依我看你们两也是不怕死的,不如让本姑娘来试试你们所说的什么吃什么?”
两名魔族男子闻言登时瞪大了眼,气得指着她欲要发作,可又害怕她拍在桌上的一把长刀不敢多说什么。
“算了,本姑娘虽然喜欢吃肉,可你们两看着就长了一副难吃至极的样子,这样吧,我也不吃你们了,直接来吧!”
铮——
蓝衣女子突然抽出长刀,寒光顿住把两人吓得摔倒在地。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一个男子连滚带爬地控诉道。
“你们太吵,自然是割舌了。”女子把玩着长刀,理所当然地开口。
此话一出,两名男子当即吓得跑出了酒楼,甚至连饭菜的钱都没付。
店小二走过来的时候,蓝衣女子随手抛了几块灵石过去,道:“两坛好酒,再来几道招牌菜。”
这几块灵石足以付两桌的饭菜钱,店小二也就安心离开。
两人背对而坐,蓝衣女子没有多话,沈晚棠也没有道谢。
毕竟,那两人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相反,倒是他们提醒她了,她现在的这张脸很容易给她招惹麻烦。
她无所谓,却不想有人为她出头。
在魔族,像这种人,可不多见了……
沈晚棠最后饮了杯茶水,桌边放下灵石,起身离开酒楼。
行至门口时,迎面走来一名惹眼的红衣男子,她淡淡扫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骨笛,随后若无其事与他擦肩而过。
就像是茫茫人海中,两个陌生人相互路过。
“你又喝酒打架了?”
红衣男子大步来到蓝衣女子身边,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桌上出鞘的刀,突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坛,道:“重伤未愈还喝酒打架?”
蓝衣女子给了他一个白眼,重新开了一坛酒,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我是魔,不是你们人族,哪有你那么脆弱?”
“行行行,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养不好身子?”
“……”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中的是毒魔的剧毒,不急着找解药,倒在这儿气定神闲地喝起酒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中毒的是我。”
毒魔?
闻言,蓝衣女子脸色大变,面色沉重道:“解药在哪,走!我们现在就走!”她拿起刀就起身。
红衣男子无奈拦住她,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登时,蓝衣女子僵在了原地,眨眨眼。
“你疯了?你居然还想去魔宫偷……唔唔唔?!”——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们的支持和营养液[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然后,非常抱歉前面记错了,刚刚具体看了一下,师兄还要两三章才出来[捂脸笑哭]因为师妹要为未来做准备,所以这段剧情较多,感情线循序渐进,后面感情线会逐渐变多的,后期主感情流哈
第59章 魔域(四)
穷岭州。
这里是魔帝的地盘,如今,整个魔域,若是除去炼魔窟不论,便只有这么一位魔帝。
魔族以强者为尊,故而整个魔域都算得上是魔帝的,尤其是他所在的穷岭州。
穷岭州以南八百余里处有一座雀台城,乃是魔帝的领地,类似于凡间人皇的皇城,但雀台城却远比皇城更大。
沈晚棠此时作寻常魔族子民打扮,一张骇人的脸早已易容成了另一张脸,这张脸普通到在茫茫人海中让人根本无法留意到她,更不能对她有所印象。
她顶着这样一张脸来到雀台城城门下,同行的还有十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这些人的修为都和她一样,在渡劫期。
在队伍的前排,领头的是一位魔王,他给城门上的人出示了一下令牌,扬声道:“本王奉魔帝之命招兵入宫,速速放行!”
嘎——
城门开了。
显然,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们也不排查进来的人。
沈晚棠走在队伍的最末端,手中捏着魔族的招兵令。
招兵令,一旦揭下就会被设下法术的人知晓其外貌身形,以及境界身份,这里的身份指的是人、魔、妖三种身份。
而这种法术仅魔帝及以上境界的人才能使得出。
雀台城的魔帝之所以会设下招兵令,有传言说是为了练一批精锐的将士来对付沈卿言,这批特意为了杀死沈卿言而存在的军队,入队时,每个人的境界都必须得是渡劫期及以上。
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后,没能破境至魔王的就会被淘汰驱逐出雀台城,再往后便是破境至魔君境界。
这种招兵方式极为严苛,淘汰方式也尤为残酷,据说每一批进去的人里,能留到最后的要么只有一人,要么一个也不留。
城门被重重合上,沈晚棠顺利进入了雀台城。
他们暂时被安排在了一处宫楼里休息,三日后正式开始特训。
也就是说,她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她必须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夜深人静时。
沈晚棠按照莫獨给的画纸偷偷潜入了雀台城内的藏宝阁。
虽然整个魔域都是魔帝的,魔域的人也都对他唯命是从,可说到底,魔域的几大魔族并不会全都聚集在雀台城专门供他驱使。
就好比万毒宫和餍魔宫,这两大魔族身为大魔有自己的族人也有属于自己的领地,他们在万戮城便是一方之主。
可若是雀台城当真出了事,他们也无法袖手旁观。
因此,雀台城修为高的魔人都是些位高权重的,他们根本不会操心城内琐事,像藏宝阁或是其他宫殿的守卫多是些合体期和渡劫期的魔修。
藏宝阁内外守卫森严。沈晚棠进来的这一小会儿就不小心惊动了好几个和她同境界的守卫,索性她干脆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尸体收进乾坤袋。
守卫少了,她开始在藏宝阁内翻找起来。
自从看了紫秋长老的《奇花异草》后,她就一直琢磨如何炼出一种无色无味又效果特殊的毒。
前阵子她炼过一次,炼出来的毒虽然无色无味,可却并非剧毒总有法子解开——她想要的,是无解之毒。
而在莫獨的万毒宫里,她看见一本书中记录着:魔域两大毒,毒魔血,半月残。
毒魔血,意味着灵引珠。
半月残,书中有言,那是一种灵花,是剧毒也是灵药。
莫獨说,半月残曾被魔帝大肆采集过,如今整个魔域极难寻到半月残。
所以,半月残只有雀台城才有。
沈晚棠从一楼寻到了三楼,她正审视着眼前的一颗夜明珠,夜明珠有人的头那么大,很漂亮,却也很碍眼。
沈晚棠记忆力很好,若记得不错,下面两层没有窗,密不透风,应该比有窗的这层更需要夜明珠。
可偏偏没有……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抬手轻轻把手掌放在夜明珠上,下意识地想用法力把夜明珠生生震碎,可转念又突然想到自己仅存的法力还得用来维持皮相和杀人,若再继续……恐怕脸上的裂纹将遍布全身,直到□□裂开。
迟疑的这一瞬间,夜明珠的白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关猛地把沈晚棠的手震开。
沈晚棠还没来得及反应,夜明珠后面的那堵墙已经迅速翻转,自墙壁内,一股巨大的魔气冲击朝她迅速攻了过去。
她下意识祭出断情剑来抵抗,却还是倒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撞倒了架子。
“轰”的一声,架子连同上面的珍宝全都摔在了地上。
“谁在那?!”突然一声暴喝响起。
侍卫拔出了身后的刀,招呼着一队弟兄步步紧逼过去,他们先是看了一眼夜明珠后面被打开的墙壁。
那是一间暗室,存放的都是魔帝所喜爱的珍宝。
“一个贼,竟敢偷到我们雀台城了!连魔帝的东西都觊觎,我看你是胆大包天活得不耐烦了!”
为首的侍卫说完话,穿过架子,一个转身便把刀袭了过去,结果眼前却空无一人。
他顿时恼了,大声呵斥:“还不快给我滚出来,你还以为自己逃得出去不成?!”
他一边说话一边下手令,于是一队的侍卫开始不动声色分散开,几乎包围了这层楼的大半个角。
很快,那个角隔着几排架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有人不耐烦了。
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真是难缠啊,你们几个蠢货,连自己堵错人了都不知道?”
闻言,房梁上静坐观戏的沈晚棠饶有兴致循着声音看去。
那是一位穿着红衣的男子,而她的身边则站了位蓝衣少女。
他们的装扮、法器……眼熟,不止是一面之缘。
云岑被逼得忍无可忍,在萧之镜开口后干脆一脚踢倒眼前放置珍宝的架子,架子朝着侍卫袭去,她抱着胸瞥了萧之镜一眼,道:“你还同他们废什么话?”
萧之镜:“……”
得,开口就是错。
他失笑着,在十几个守卫提着刀袭来之前将骨笛放至唇边,脸色一点点沉静下来。
一阵暗藏杀机的音律不急不缓地传出,仿若带着空旷的回音,音波如刀,一刀一刀深深砍在侍卫的身上。
云岑手握双刀,在萧之镜把人弄伤后自己立刻上去给他们一个痛快。
一时间,浓重的血气充满了这一层楼,痛苦的惨叫与哀嚎此起彼伏。
最后,萧之镜杀死了正要跑下楼通风报信的侍卫。
“刚才我们杀人的动静这么大,下面的人不会听见了吧?”云岑皱眉问道。
“我们都认识多久了?我杀人的时候有犯过这种低级的错误吗?”
云岑眼珠一转,越过他大步往里走,并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说得你好像很厉害一样,我要不是了解你没准就真信了你的鬼话。”
“阿云你等等我呀,你放心,我刚刚设了屏障,外面听不见……”
萧之镜的话在跟着云岑进入那间暗室后戛然而止。
因为暗室内还有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衣的寻常女子。
萧之镜微微蹙眉,他怎么觉着……有点眼熟?
“姑娘,你我是不是曾在何处见过?”萧之镜这么想着便自然而然地坦率问了出来。
闻言,沈晚棠缓缓转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云岑听了他的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言语带嘲道:“萧之镜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平时风流成性调戏姑娘也就算了,都这会儿了,对方明显来者不善跟咱抢宝贝,你还在这跟人套近乎!”
萧之镜语塞一瞬,“不是,她是真眼熟!尤其是她那把剑!”
见过又如何?
沈晚棠有些头疼地记起了这两人的聒噪。
当初在迷雾谷生死殿的时候就是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浪费她的时间。
索性,她把他们抛之脑后,翻找了一下这个不大不小的暗室。
这里面的东西多,都是些名画藏书,根本没有半点半月残的痕迹。
不过半月残没在藏宝阁她并不意外。
半月残是珍贵药材,既然没有放在藏宝阁,就有可能在炼丹楼,再或者是魔帝寝宫。
打定主意,她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萧之镜和云岑就在门口堵着,看见她迎面走来,云岑便用刀拦住她的去路。
云岑问道:“你在找什么?”
“让开。”沈晚棠冷眼相待,开口时,断情已然出鞘。
“不至于不至于。”萧之镜见此急忙讪讪笑了起来,他的骨笛轻击断情剑,断情剑瞬间入鞘。
萧之镜好言相劝道:“我们三人同为雀台城的贼,何必刀剑相向?”
“姑娘也别误会了,阿云的话总是不讨人喜欢,行动上也容易叫人误会,可她的本意却是好的,她心中想的是若你与我们为的是同一件宝贝,岂不是可以结伴同行,想必于孤身一人的姑娘你来说也轻松许多?”
云岑别开头轻哼一声,似有些不满他的胡乱揣测。
沈晚棠看了一眼这位蓝衣女子,她正是在酒楼为她出头的人,可她的心中却生不出半分的感激之情。
“半月残。”沈晚棠开口。
这并非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雀台城远不止一株半月残。
萧之镜闻言笑开,侧头对云岑道:“果然,我们猜得不错。”
云岑懒得搭理这个烦人精,只对着沈晚棠道:“像半月残这么珍贵的药材,应当是放在被守卫严加看管的地方,你既然找来了藏宝阁,也只能是为了它。”
“你们也看见了,半月残并不在藏宝阁。”沈晚棠道,“这间暗室我也探查过,只有一些字画珍宝。”
“魔帝既然大肆收割过半月残,想来必定是极为需要,或许,他已经把炼化成丹的半月残放在了寝宫。”萧之镜道。
沈晚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他,弯唇道:“看来公子并非一般人,不仅修为高深莫测就连才智也是别人所不能及的。”
云岑听着怪怪的,拧眉:“说事就说事,你夸他做什么?你难道连这点都没想过?”
“自然想到过,不过我的修为不及二位,不若分头行动,万一半月残不在寝宫,也好省下些时间,再者若是你们有什么不测,我还能相助一二。”
萧之镜上下打量着沈晚棠。
不知道这姑娘用的什么法子,他竟看不出她的境界,但她的境界总不会远在他之上。
“你去哪?”萧之镜问。
沈晚棠莞尔笑,眼中神色一眼望到底,除了诚恳便是温顺友好,她道:“炼丹楼,我怀疑的地方便只有这三处了。”
炼丹楼?
魔帝是需要半月残的,时隔这么久,魔帝怎么还会把它扔在炼丹楼,想来必定早已将其炼化成了灵丹送去他的寝宫。
“好。”云岑思索一番,道:“既然你修为不济我们便不勉强你了。天就快亮了,我们分头行动,天亮之前我们会找到半月残,到时还在这里汇合。”
言中之意便是,她愿意分她一株半月残。
而且,天亮之前不会有侍卫来这里,无疑这里是安全的。
沈晚棠听了云岑的话眼中染上了笑意,这种笑意是不达眼底的。
果然如这个红衣男子所说,这女子说的话虽不中听,可心却是好的。
“萧之镜,你可以管我叫萧大哥。”萧之镜对沈晚棠道,“天亮之前若我们还没能回来,就拜托姑娘了。”
虽然他深知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可万事没有绝对。
云岑也点了点头,道:“云岑,你看着比我小,就叫我云姐姐吧。”
“白夙。”
沈晚棠弯唇,笑意不明:“我会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第60章 魔域(五)
炼丹楼。
沈晚棠见过魔帝存在暗室里的珍宝,有的只是字画,可也有的实际上是天品法器。
这位魔帝连天品法器都藏得如此随意,那么半月残呢?
若是没有看见被他随意存放在藏宝阁内的天品法器,她或许真的会去寝宫,毕竟魔帝的寝宫内可是有专门存放重要之物的地方,既然他需要,那寝宫便一定会有,而炼丹楼只是可能。
但她眼下已经知道了,以这位魔帝的脾性,或许炼丹楼才是她该去的地方,更何况她想要的是大量的半月残,她需要考虑寝宫和炼丹楼到底哪一处存放多的可能性最大,而那两人对半月残势在必得,他们以为魔帝大肆收集半月残是因为重要,便不会选择去可能性低的炼丹楼浪费时间和精力,只会直奔寝宫尽快拿到半月残。
整个魔域都以魔帝为尊,魔帝存活至今几百年,想必从未遇到过被同族人潜入雀台城并成功盗取珍宝的。
更何况,半月残这种灵花并非不可再生,若非急需大量的半月残,她根本不会潜入雀台城,大可等到花开的季节在魔帝之前将其采下。
再者,她常年待在无虚宗姑且算是“人族”,她对魔帝是没有敬畏之心的,对魔域也没有归属感,所以才会潜入雀台城。
而萧之镜也非魔族人,他是人族,在这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至于云岑,云岑与萧之镜待的时间一长,必定也会受到影响。
魔族人对强者的敬畏是绝对存在的,可像她和萧之镜这样的人,是压根没把魔帝放在眼里。
自然,魔帝也不会想到有人会不要命地潜入雀台城,也或许他根本没把这些放在眼里,在他眼底,潜入雀台城的人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便是魔帝的寝宫,但萧之镜和云岑的猜想也并非是错。
至少魔帝大量搜集半月残,足以说明他极为需要。
危险的寝宫必定是会有由半月残炼制的灵丹,但却不会是所有的半月残都在那,她要的,是大量的半月残,不论是灵花还是灵丹,她都要。
避开炼丹楼外的侍卫后,沈晚棠进了炼丹楼。
炼丹楼的一楼有一鼎丹炉,四周紧挨着的墙壁上存放着一排又一排的丹药,再往上两楼几乎都是用来存放丹药的,只有最顶端的三层楼是用来存放药材。
她先是在上面几层楼按照书中画像找到了半月残,几乎有上百朵灵花,足够了。
又来到楼下,嗅着半月残的花香,她按照香味一一辨别丹药,这里有不少丹药里面都掺了半月残,细数下来大概几十枚魔丹。
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她转身要走,余光却忽然瞥到三个字——换息丹。
她身上的换息丹不多了,暂时又无法强行动用法力炼制丹药……
沈晚棠直接把整瓶换息丹扔进乾坤袋。
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这个炼丹楼。
她想,雀台城这地方倒是不错,万戮城的餍魔宫似乎有些小了。
啊……她倒是想起来了……
雀台城上一任的魔帝不就是黎玉昭么?
她的生身母亲——黎玉昭。
……
“主上有令,抓到贼人即刻诛杀!”
“是!”
身后不远处传来浩浩荡荡的声音,像是乱成了一锅粥,沈晚棠则充耳不闻乖乖回了住所,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今晚她从未出去过。
直到三日后,听说几天前有人潜入炼丹楼偷盗,盗了魔丹后又去魔帝寝宫偷盗,这贼人在寝宫中什么都没偷到,反而是中途把魔帝惊醒,正被全魔域通缉。
也就是说,他们顺利逃脱了。
能从魔帝手里逃脱,绝不简单。
沈晚棠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队伍进了训练场。
负责这次特训的魔王扫了一眼眼前这十几个魔族人,高声道:“在正式特训前,本王会命人给你们每人一本心法,明日还无法学会的,逐出雀台城。”
沈晚棠翻看了一眼手里的心法,是一本高阶心法,若学会后再配合着招式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厉害虽厉害,可却高深莫测晦涩难懂,就连招式都有些难度。
待魔王走后。
被关在这里的人纷纷开始修习起心法。
有人见沈晚棠不为所动,便忍不住上前询问:“你怎么不练,难道你已经学会了?”
沈晚棠却道:“我的渡劫期是靠丹药砸出来的,这东西,一天之内我学不会。”
“你说得倒是坦然,你要是学不会,这辈子都再也进不了雀台城了!”
闻言,沈晚棠这才正视眼前这位姑娘。
她问道:“你想留在雀台城?”
“对啊!能为魔帝效力,你不觉得很威风吗?”
沈晚棠扯唇淡笑:“不过是送死,你们经过特殊的训练,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杀死无虚宗*的清玄真君沈卿言。”
“你身为魔族人怎么向着沈卿言说话?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杀死我们,而不是他死呢?”这姑娘有些不高兴了,不服气道。
沈晚棠说:“天道的人,与他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你是魔族人,若真如此,那你也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说得不错,不过,不好的结果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现在又有何惧?”
到最后,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被师兄再亲手杀死一次罢了,她无惧。
“那我就是还没有经历过不好的结果,不知者无畏。”这位姑娘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若能替魔帝效力杀了沈卿言岂不是更威风了?”
沈晚棠一顿,忽然问起:“怎么称呼?”
姑娘的面上还浮现着一丝笑,她诚恳应答道:“我叫薛筱,你呢,你叫什么?”
“我……”沈晚棠略一沉吟,想了想,道:“晚棠。”
她并未说全名,却也没说化名。
“晚棠?真好听,不会是晚季海棠的意思吧?”薛筱的言语忽然带了几分惋惜的意思,道:“总觉得寓意不太好……”
“薛筱,你知道海棠花吗?”
沈晚棠轻哂一声道:“有的海棠树四季常青,代表了美好的祝愿,祝愿对方身体康健,也祝愿对方生活长久,这是好的寓意。”
薛筱一愣,还没来及的开口,又听见身旁的人继续平静道:“可我名字里的海棠花,似乎并非如此。”
也正如她所说,寓意不好。
“话虽如此……不过你又怎知为你起名的人心中不是怀着对你美好的祝愿呢?”薛筱托着脸认真望着沈晚棠,一脸可惜道:“也许这就是事与愿违,他的祝愿与你的命运注定相背道而驰?”
“或许吧。”
沈晚棠突然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那时,十岁的少年丢下自尊弃了傲骨,为她下跪求人,他跪在无行神君面前,脊背依然挺直着,他温暖的手紧紧牵住她的手,任由她如何退缩都依然坚定地握紧她的手。
他不容她退缩,也不容许她离开。
他对无行神君字字坚定道:“神君若想收我为徒,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无行神君笑了:“你就不怕惹恼了本君,你和你的妹妹会冻死在雪地里?”
沈卿言干裂的嘴唇紧绷着,他紧紧攥着沈晚棠的手,不卑不亢,依旧执拗要求道:“神君,晚棠是我唯一的至亲,此生,她去哪卿言便去哪。”
“所以神君,你若想收我为徒,便要允许自己再多一个毫无修道天赋的徒弟。”
“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无行神君几百年来从不收徒是为何?我要收的徒弟只能是你这样的修道奇才,而不会是她。”
此话一出,年仅六岁的沈晚棠为了不拖累沈卿言开始挣扎起来,她试图甩开他的手。
她已经拖累他太久了,她不能再害死他。
小女孩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湿润的泪花,可她却强忍着泪水涌出,她说:“卿言哥哥,你就听神君的话,松手吧?”
沈卿言却仍旧死死拉着她,几乎把她的骨头都攥疼了。
少年盯着高高在上的无行神君,突然冰冷道:“神君若不答应,那便只有放弃卿言,请回吧。”
大雪纷飞下,天地人间茫茫雪色。
落了满身雪的白衣少年直起身,他将六岁的女孩抱在怀里,替她驱散一身寒气,轻抚她的头,柔声道:“晚棠,我们走吧。”
雪地里,一大一小相依为命的身影,深深印刻在沈晚棠的脑海中。
如今,她回想起来都还觉得那么真实,分明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沈晚棠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牵唇笑开。
那是她唯一一次亲眼看见师兄下跪求人,师兄生来不凡,一身傲骨,除了那一次,他从不下跪求人。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对师兄而言,与他人并无什么不同。
她的师兄,会为了她做任何事,也会为了天下苍生杀了她。
莫獨和薛筱说得不错。
……
翌日一早,沈晚棠毫不例外的被逐出了雀台城。找到了半月残,她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雀台城。
而那本心法,她并非学不会,而是会了却伪装成不会。
不如此,她这个偷盗贼怎么从雀台城全身而退呢?
离开雀台城后她便收到了来自无虚宗的信。
那是苏尧的信,上面写着:
林诗韵知晓你不在外门,此事已上报给无行神君,速回。
林诗韵。
沈晚棠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若失踪,师父知道倒也罢,毕竟师父绝不会把这件告诉师兄。
可喜欢惹事生非的林诗韵若把这件事告诉了师兄——师兄一定会来找她。
思及此,沈晚棠掀眸看向某个方向,眉间戾气隐约浮现,琉璃色双眸的眼神变得极深——
作者有话说:毒花的名字起得有点奇怪,大家不要介意哈[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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