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两族的约定
说来也巧,方总管一行人刚好在门口与赶来汇报的周沁碰上了。
前者认出了后者身上太衍神宗的弟子服饰,更认出了周沁是皆惑城的周家人。
方总管礼貌地率先打了声招呼,金家的业务广泛,与周家也有交易往来。
何况阵法师与丹师一样,皆是受人尊敬的香饽饽,能留几分好印象总是没错的。
周沁虽不认识方总管,但她与金家二小姐金毓是莫逆之交,因此面对方总管的问好,她也没让对方落下面子。
只是她的视线在扫过方总管身边的青鳐时,周沁的目光不由地微微停顿了片刻。
而青鳐似是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她绷紧着一张脸,眼神冰冷地回望了过去。
周沁见状却笑了笑。
有意思。
一个刻意将自己伪装成雌性的雄性鲛人吗?
青鳐此时还不知道他最大的秘密已经被人给看穿了,他跟在方总管的身后,缓缓走进了殿内。
眼见是薄云烨高居于主位之上,方总管和周沁纷纷收起了刚才在门口时的散漫,两人神态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剑尊。”
青鳐不认识什么邃霄剑尊,但出于鲛人的直觉,他能感觉到那殿上之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危险,非常危险!
尤其是当对方的视线无意中掠过他的时候,青鳐甚至觉得自己全身的鳞片都要炸开了。
他的鱼鳍显露出来,脖颈到脸颊处也有星星点点的鱼鳞若隐若现。
薄倦意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
他抬起双眸,却惊讶地发现这居然还是一张熟面孔。
“是你。”
这位跟方总管身边的……不就是他们当初入城的时候遇见的渔女吗?
秦悬渊也认出了青鳐的模样。
想起之前临别时少女脸上那含羞的笑意,他看待青鳐的目光稍有些冰冷。
后者莫名打了个寒颤,他摸了摸自己的鱼鳍,却并不知道这股寒意从何而来。
只不过寒意不清楚,但杀意青鳐却是的的确确感受到了。
就在他的左手边,温平任看着他耳边的鱼鳍脸色霎时间变了变,他沉着声道:“你是鲛人!”
青鳐闻言没有否认:“我确实是。”
温平任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厌恶的神色。
在场所有人中,他和常山远是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过这些鲛人是怎么对待修士的。
想到一起进入秘境,却被活生生凌迟刮肉的同伴,他再次看向青鳐的目光恨不得当场就杀了对方。
常山远倒不像温平任那样生气。
他在拼命杀死裴柞雪之后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在仙船之上,太衍神宗内的医修弟子为他重新修复了残躯,只是躯体尚且能够恢复如初,可损坏的丹田却无法再逆转了。
他如今彻底沦为了一个凡人。
傲气被消磨,性格自然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狂妄张扬。
甚至在杀死裴柞雪之后,他就已经心存死志了,要不是温平任劝说他还有濂珠城的一众父老乡亲需要帮忙,他这会很可能都已经追随老城主而去了。
也因此,哪怕是认出了青鳐的鲛人身份,常山远的心中也没有多少的愤怒,他反而是有些好奇对方是怎么和方总管联系上的,方总管带‘她’过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仅仅是他,薄倦意也很好奇方总管和青鳐的来意。
但他没有直接向青鳐询问,而是先对着方总管开口道:“总管之前好心提醒,是我和阿渊辜负了。”
在斗珠大会的时候方总管就曾隐晦地劝说过让他们早点走。
然而那会烛先生大庭广众之下几番相邀,薄倦意在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赴宴。
而后来濂珠城发生的种种事情,似乎也印证了方总管当日的话。
对此,方总管却是一脸苦笑,“要是我能发现得再早一点就好了……”
出于商人的直觉,他只是隐隐感觉城主府这些年的行事越来越让人看不清,自打老城主去世,大家都感觉濂珠城变了。
可随着斗珠的日渐繁华,带来的巨大财富仿佛也把众人的眼睛给迷惑住了。
他们不再去注意城主府的动静,还巴不得裴柞雪不出来管事,好方便他们大肆敛财。
直到那日烛先生要求见薄家的小少主,方总管才从之前的一叶障目中挣脱出来。
他当机立断下令关闭万宝楼。
虽惹得手底下的人怨声载道,可在危险发生的时候,由于提前做足了准备,万宝楼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其中有一部分的损失还是因为被兰鳞和青鳐这两个鲛人打架给波及到的。
但对比起另外的几家商会,万宝楼已经是分外幸运了。
这一点,在方总管这一路走过来看见城内的惨状时越发庆幸自己当时坚持着做下了决断。
只不过在庆幸之余,他也难免会想,要是他能早点察觉到城主府的异常,会不会就能让濂珠城避免这场灾祸?
然而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再后悔了,眼下该做的是如何来挽救。
方总管带青鳐过来也是有这一层意思。
“我知道你们在好奇什么。”青鳐直截了当地说道,“鲛人、濂珠城以及城主府内的海底秘境……你们想知道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说到这里,青鳐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方总管来到这里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从渔场活下来的族人太少了,且多是老弱妇幼,仅凭他自己是无法护住他们的。
何况裴柞雪闹出的动静这么大,加上被关押在海底秘境的鲛人被释放出来,他们的身份迟早也会跟着暴露。
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寻求帮助。
势力强大、门风相对清正的太衍神宗无疑就是青鳐最佳的选择。
他道:“濂珠城一开始的创立就是为了镇压这些秘境中的鲛人。”
青鳐轻飘飘地开口,他说完后下意识想去看薄倦意和薄云烨的神色。
只可惜,无论是少年还是他身边的白衣剑尊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多少变动,仿佛青鳐说的不是什么足以为奇的秘密。
反观温平任和常山远,这会已经神色凝重了。
他们生活在濂珠城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哪怕是一点点传闻和记载都没有。
想要讨好的对象没有反应。
这不免让青鳐有些挫败,对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也显得更加谨慎,没有企图再隐瞒些什么。
“不瞒诸位,这海底秘境是龙族开辟出来的,专门为了关押这些犯事的鲛人。”
“犯事的鲛人?”薄倦意听到这一句时总算是给出了点反应。
“是。”青鳐点了点头,“这些鲛人都是违背了龙族的命令,私自杀害人类,犯了错才会被关进秘境里。”
这种事情放在以前其实并不罕见。
在上古时期,三族战役还没开始的时候,人族还只是一群在妖魔之间夹缝求生的存在。
那会妖族昌盛,龙族率领世间水族,凤族率领天下羽族,妖族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人类在妖兽的面前不过是可以随意吞吃的口粮。
鲛人自然也不会把人类给放在眼里。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族的话语权越来越重,他们寿命虽短,性格却坚韧不屈,栉风沐雨,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经过先民一代一代的努力,中央大陆上多数土地都遍布着人类的足迹。
龙族最早意识到了这点。
他们看出了人族的潜力,知道这群如今还是蝼蚁般存在的人类日后终会迎来他们的中兴。
于是龙族选择和人族立下约定,他们向人族开放海域,人类的船只可以在大海上行驶,也可以捕捞海兽,唯独开有灵智的海族皆不能染指,他们也会约束属族,不让其伤害人类。
而人族这边作为回报,他们在出海前往往也会先给龙族进行供奉,最后捕捞到的海兽也会分予一部分给龙族。
这本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海域广阔,分出去一些海兽对龙族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人族出海还能为他们额外带来一笔财富。
但时间久了,不论是海族还是人族都皆有了异心。
人类这边发现比起正常可以捕捞的海兽,往往那些无法被捕的海族获利更大。
尤其是貌美漂亮的鲛人。
于是一些走私贩子就开始买通船上的人,让他们偷偷捕捞鲛人,然后带回到岸上暗中贩卖。
与此同时,鲛人一族内也有了不同的声音。
以兰鳞为代表,一部分的鲛人对人类和龙族的约定十分不满,他们想要回到以前可以肆意捕杀,把人类当成猎物玩弄的时候。
很快,无边海平静了上千年的格局瞬间被打破。
龙族得知此事,尤为震怒,不过碍于这事人族那边也有错,因此在处罚的时候,龙族只是将这些犯错的鲛人关起来,并把开启海底秘境的钥匙交由人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和其他鲛人一起看管。
薄倦意听到这里,大概已经猜出了这位德高望重的人族长者恐怕和老城主会有关。
青鳐也道:“龙君设下秘境,把钥匙交由我等,只是后来战乱开始了,龙族相继陨落,元气大伤,再后来仅剩的龙族也回到深海,无边海封禁,我们就此被遗忘在了这里。”
“我们也曾想过要回去,但大海却不再接纳我们,大家只能回来隐瞒身份生活在人类之中。”
“是老城主找到了我们,他是当初那名人类的后代,他们没有遗忘这件事情,反而世代掌管着这把钥匙。”
“他们家族也在当初封印鲛人的地方创建了一座城,就是你们现在所看见的濂珠城。”
青鳐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这些曾经都是濂珠城少有人知的辛秘,现下却被他全都揭露了出来。
老城主仁义,他们这些还剩下来的鲛人也选择隐姓埋名住在渔场,还把养珠的方法交给老城主。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老城主会忽然薨逝,他收养的养子转而向渔场开刀。
时至今日,青鳐仍然不知道为什么裴柞雪会清楚他们的身份。
毕竟按理来说,老城主向他们发过誓,绝对不会暴露他们的存在。
他们平日里也和寻常的人类一样,况且为了能更好融入人族,从青鳐母亲那一代开始,他们就和人族通婚了。
青鳐就是人族和鲛人共同孕育的后代,包括他的弟弟妹妹,而唯一知道真相的陈老爹也根本不可能背叛他们。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又是怎么暴露的?
或者说,裴柞雪是从哪里得知海底秘境和鲛人的存在?
第162章 骷髅咒具
站在青鳐的角度,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几乎是一夜之间渔场就遭到了灭顶之灾,他们仓皇逃出才得以侥幸存活下来。
对此,他自然是想不通为何裴柞雪会发现他们的身份,又为何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尤其是在得知裴柞雪和烛先生已死之后,这一切的事情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般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青鳐有时候忍不住会想。
……留在渔场中的同族……真的已经死了吗?
如果没死的话,他们又会在哪里?
然而万般烦乱的思绪就如同理不清的毛线团,任由青鳐怎么想都始终找不到那根能抽丝剥茧的线头,而最清楚这一切的人也已经无法再开口了。
他只能暂时先压下心底的疑惑。
对温平任和常山远而言,青鳐所说的事情信息量极大,完全颠覆了他们以往对濂珠城的认知。
什么龙族、什么鲛人、什么约定……这些都离他们曾经的生活太远了。
可经历过海底秘境一趟以后,他们又不得不相信青鳐说的那些内容——在无边海封禁了上万年的日子里,在海族几乎都销声匿迹的情况下,濂珠城却镇压着一群犯错的鲛人。
……哦,不对,还有一些鲛人是隐瞒着身份生活在他们的身边。
温平任看了看除了鳞片和鱼鳍以外,近乎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的青鳐,想到他们平日里在城内也是这样路过或者碰见某一个人,结果对方很有可能私下是一位深海鲛人之后,他的心情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
……太魔幻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话本里面的故事忽然有一天却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一样,让人有些不太真实。
而薄倦意和温平任的侧重点不同,他更关注的是:“海底秘境关押的是犯了错的鲛人,他们把人类视为猎物,那你们呢?”
你们又是否对人类有残害之心。
薄倦意没有把话说完,但在场的众人却都听得出来他话里面的意思。
青鳐闻言当即摇了摇头:“我们对虐杀人族没有兴趣,在万年以前,我母亲就和他们产生了分歧,后来发现他们肆意破坏约定,乃至一度祸害过往船只之后,母亲就带领一部分的族人脱离出来,还将事情告知于龙族。”
“为此,他们视我们如叛徒,而龙君给我们职责也是看守好这群鲛人,我们不曾违背使命,也绝不会像他们一样被昔日的荣光迷了眼睛。”
说白了,妖族横行的年代已经过去,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现在的上界是人族强盛。
他们这些仅剩的鲛人想要去和人族抗衡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没看见三族之战以后,就连龙族也选择避其锋芒,退回到无边海里了吗?
濂珠城与其说是囚牢,不如说更像是一处保护他们的地方。
没有老城主,没有濂珠城,他们这些鲛人恐怕早就不存于世了。
兰鳞他们被困在秘境中尚且还察觉不到这一点,可他们这些在外边切切实实见证过人族兴起的,无一例外都已经认清了局势。
何况,有了兰鳞这些同族的前车之鉴,他们自然也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去犯错。
他们如今唯一的愿望是想回到大海,回到那片生育他们的地方。
想到这里,青鳐更加坚定了决心,他拿出了一枚留影珠。
当着众人的面,他放出了留影珠里面的内容。
“找到你们了,背叛族人的家伙!”
伴随着话音落下,画面中缓缓浮现出了一张精致昳丽的面孔。
而这张面孔薄倦意他们也并不陌生,毕竟就在前不久,他们还差点在海底秘境中交起了手。
只是跟和他们对持时还是一副秀美动人的少女模样不同,画面中的兰鳞脸颊浮现出斑驳的黑色鳞片,一双本该是顾盼生辉的明眸却化作一片浓郁的纯黑。
仿佛像是有诡异的雾气蕴含在其中,涌动着、流淌着,若是冷不丁地与这双眼睛对视上,只会让人下意识觉得毛骨悚然。
这不是一双人该有的眼睛,它比野兽更可怕,充斥着令人不适的邪异感。
“堕魔者。”
薄云烨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
世人皆知邃霄剑尊向来讨厌魔修,他的剑下不知斩杀过多少的妖魔。
兰鳞此时的样子,正跟那些堕入魔道的人一模一样。
而薄倦意有注意到,在兰鳞的颈后,似乎还趴着一根蠕动的黑色线条。
那线条极细,不仔细看的话很难会察觉它的存在。
它就紧紧地趴在鲛人的颈后,仿佛与身体的血肉生长在一起。
但不知为何,薄倦意总觉得这根黑线有些眼熟。
……线……
想到线,薄倦意瞬间就想起了烛先生袖口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傀儡丝。
这一幕何其熟悉,他们在城主府内遇见的那些士兵身上不也都是连接着丝线吗?
再结合烛先生之前说的话……
毫无疑问,他是故意放这些鲛人出去的,也是他让这些鲛人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样子。
一个堕了魔的鲛人,她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会做什么?
或许她有可能什么也不会做,但要是操控丝线的人给她下达某种暗示呢?
薄倦意听说过魔域那边有许许多多的魔修都擅长精神控制。
这种在仙门内被列为禁术的存在,在魔域却是备受追捧。
烛先生是个魔修,以他性格也很有可能会去学习这种禁术。
只要他稍稍加以暗示,这些满腔仇恨的鲛人就会在魔气的控制下去杀人,去破坏。
一个鲛人的能力有限,可要几百个鲛人呢?
他们要是突然大开杀戒,因风暴与外界隔绝的濂珠城就是最好的狩猎场。
方总管也语气沉重地提道:“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一下子就乱了,有很多人在逃跑,他们都说当时街道上有人身鱼尾的妖物在伤人,楼内也有人亲眼所见,这些妖物的脸上长着异于常人的鳞片。”
人身鱼尾的妖物、脸上还有鳞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兰鳞那群鲛人了。
他们被魔气控制后,失去理智开始四处伤人,但……薄倦意仍然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关押在海底秘境中的鲛人是被裴柞雪他们给放出来的,从方总管的话也能得知,这些被放出来的鲛人在魔气的控制下肆意杀害濂珠城的居民。
如果说这就是裴柞雪他们的目的的话,那么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他们一个是城主,一个是有着代理城主权力的人,杀死自己治下的百姓,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怎么看,这件事情都处处透着古怪。
周沁在一旁等了很久,等到青鳐和方总管都把话给说完了,她知道是该轮到她来开口了。
“尊上,谷师兄托我来向您禀告一声,我们在濂珠城的主干道上发现了阵法。”
——阵法?!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神色都各不相同。
温平任是一脸茫然。
毕竟濂珠城内有阵法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往大了说,一座城内通常都会有护城的大阵,往小了说,每家每户也能在自己的家中设置小的阵法。
因此,濂珠城主干道上有阵法显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薄倦意却清楚,一件正常的事情如果会被着重提出,那么想必它一定是有着不正常的地方。
果不其然,周沁下一刻打了个响指。
她的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具骷髅。
这是一具人形骷髅,最为独特的是它的骨头上布满了鲜红的纹路,这些纹路就像是用血刻上去的一样,密集复杂,缠绕诡异。
它的出现,也让殿内的温度平白增添了一份黏湿的阴冷。
然而这种阴冷感还来不及触碰到薄倦意,就被两道剑气给绞杀了。
薄云烨和秦悬渊几乎是同时出手。
骷髅的怨气甚至都没有机会去挨到薄倦意的衣角就消失了。
见状,这骷髅的下颚动了动,脸上仿佛流露出了一副怨毒的表情。
它看着薄倦意,似乎是在怨恨少年为什么不肯让它亲近。
就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它就可以碰到了!
看到这一幕,薄云烨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他抬手就打算粉碎掉这具骷髅。
……这样的污秽的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月伴儿的面前。
关键时候,还是周沁及时挡在了骷髅的面前。
“尊上且慢!”
顶着薄云烨冰冷的视线,周沁强行忍受着想要逃跑的本能站在原地。
这具骷髅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拼好的,那成千上百根骨头里面,她能挑出这么完整的一具实属是不容易。
要是被剑尊一怒之下给拆了,她上哪再去找出第二具来?
因此,哪怕再害怕,周沁也仍然稳稳地站在骷髅前面,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而被两个剑修给牢牢护在中间,薄倦意甚至连怨气都没有看清,危机就已经被薄云烨和秦悬渊给共同拦下了。
他眨了眨眼,眼见周沁如此在意这具骷髅,少年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莫非这骷髅身上还有什么玄机?”
薄倦意指的当然是这具骷髅骨头上的红色纹路。
这纹路给人的感觉着实不祥,一个骷髅身上有这些东西也很不寻常。
周沁也没有隐瞒:“这上面的是经文。”
“经文?”
薄倦意皱了皱眉,他不明白经文是怎么和骷髅扯上关系的。
周沁没有先解释这句话,反而她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师弟可曾听说过咒具?”
第163章 巫咒之术
——咒具?
薄倦意对咒术之事的了解不多,他仅仅知道这东西在仙门内是被绝对禁止使用的。
而他所熟知的,也是唯一接触过的就只有伏霖身上的那道誓咒。
也因此,薄倦意直接对着周沁坦言道:“还请师姐为我解惑。”
看着少年如此一本正经向她讨教的样子,要不是顾及着剑尊还在场,周沁估计都要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捏一捏少年此刻板起来的脸颊。
这么专注询问的师弟也好可爱啊!
最关键的是,薄师弟居然还亲口喊了她师姐……
能得这一句话,周沁忽然觉得,她这趟坚持要跟着谷师兄一起出宗门游历简直是做的太正确了,就连回去以后可以在宗门内炫耀的资本也有了。
想到这里,周沁轻轻咳嗽了两声,她故作淡定地开口:“师弟客气了。”
说罢,不等秦悬渊皱眉,她又连忙正起了神色,语气沉稳道:“咒最开始起源于巫,在上古时代,人们信奉巫祖,尊敬自然与生灵。”
“师……诸位可知巫师?”
巫师作为掌管着整个部落祭祀和礼神仪式的人,他们善医药,懂占卜,会观测星象,能沟通天地,与神明对话。
灵偃蹇兮姣服,这个灵指的便是巫。
在巫者盛行的年代,也是人族的文明才刚刚起源之时,那时候的巫往往拥有着最为崇高的地位,他们受人尊敬,却并不孱弱。
相反,能力强大的大巫们抬抬手就能令一座城池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在中央大陆还被妖魔两族占据的时候,这些大巫带领着先民,硬生生将人族的文明之火点燃了每一片他们迁徙过的土地。
而他们所仰赖的就是那神秘强大的巫术,咒又称为是巫咒,是巫的另一种手段。
祝,嘱也,以善恶之词相嘱也。
巫在向神灵祷告的时候,用善词祈福即为祝,用恶词厌诅即为咒。
前者消灾求福,后者招祸降噩。
可以说,祝和咒只在巫的一念之间。
然而在那场三族战役中,大部分的巫都死在了战场上,活下来的巫寥寥无几,随着后来宗门兴起,属于巫的时代也结束了,他们逐渐没落,至如今,已经很少会有人去提及。
周沁也是在周家的典籍中看过对巫的记载。
说起来,他们周家跟巫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周家先祖的阵法正是跟着一名巫学会的,最后经过不断的演变,才有了他们周家现在最令人畏惧的杀招——周天星衍诛神阵。
不过现在周沁要做的,还是向薄倦意他们解释何为咒具。
“很多人听说过咒,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些咒术是源自于上古时代的巫,大巫在施咒的时候,需要以咒具作为媒介,一般是会用到羊骨牛骨之类,只有极少数的巫才会选择用人骨,而这种巫也被称为是黑巫。”
黑巫行事无度,他们手段狠厉,类似于今天的邪修,可他们能耐却比现在的邪修还要厉害上千百倍。
在三族战役的时候,妖族一共陨落了三位妖王,其中有一位就是死于黑巫的手下。
被黑巫杀死的人无法转生,他们的灵魂会永永远远遭受咒厄焚身之苦。
周沁在读到这部分历史的时候,也会不禁被黑巫的手段给吓得有股汗毛倒竖的感觉。
而在濂珠城主干道下埋着的白骨,它们上面以鲜血刻着经文,血色的经文几乎在每一根骨头上都有,其模样形态就跟上万年前的黑巫施咒时将咒语刻在人骨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如果说单单只是刻字就罢了,让周沁真正感到心惊的是上面刻下的经文。
用来超度亡灵的经文被恶意篡改,原本包含着美好寓意的咒语也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而这些诅咒是要在咒具生前刻下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这也意味着死在那里的白骨,他们生前就得遭受咒厄焚身的痛苦。
这种痛苦不会随着他们死亡而消失。
他们的灵魂会被禁锢在地底,无法逃离也无法解脱,甚至尸身还要被埋在街道下,任由过往的行人和车马肆意践踏。
可想而知,被这样对待的死者会有多大的怨气,而怨气则是咒具最需要的东西。
怨气越大,施展的咒术也会越强。
濂珠城的地底下埋葬了那么多具骸骨,可谓是怨气滔天,平日要是没什么事还好,可一旦地面与地下之间平衡被打破,底下的咒术便会被激活。
余湘湘听到这里,她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那什么时候两边的平衡会被打破?”
“当出现大规模伤亡的时候。”周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地面上倘若死伤的人多,血气就会渗透到地底下,如此一来,两边平衡自然会被打破。
若是用一场祭祀来形容,咒具就是祭祀用的器皿,而那些大规模死伤的人就是祭品。
有了祭品,祭祀才能顺利进行。
薄倦意挑了挑眉。
濂珠城如今的情况可不就是这样吗?
鲛人在城内大开杀戒,又有巨浪淹没住屋街道,濂珠城一下子死了无数人,要不是老祖及时赶来,恐怕这整座城都要沉入湖底。
到时候他们这些被困在这里的人没一个能够逃得掉。
难不成这才是裴柞雪的目的?
让他们都死在这里。
所以对方才会在死前给他们送上那句赶紧离开这里的忠告?
薄倦意微微垂下眼睫。
过了片刻,少年才缓缓问道:“师姐是说,那街道底下都是这些咒……”
说到这里,薄倦意顿了顿,他下意识不想用咒具这两个字来形容那些死去的人。
所以他在停顿过后很快就改口:“都是这些骸骨吗?”
“都是。”周沁点了点头,她叹息道:“我来时谷师兄清点了一下,约莫有几千人。”
——几千人!
这个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说多是因为几千个人的死亡放在哪里都是一个极其骇人的数字。
说少是因为将它跟整个濂珠城对比起来,区区几千个人又真的并不算多。
尤其是濂珠城近年来靠着斗珠吸引了越来越多游客前来,濂珠城的规模已经不亚于可以媲美一些中型城池了。
又因为斗珠那极大的不确定性,像是鱼龙混杂的平遥坊,失踪个把个人是在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夜穷一夜富,输光家产的人可能会想不开自尽,赚到大钱的也会惶恐别人想要掠夺他的钱财从而连夜带着豪资离开。
总之,在斗珠繁华的掩盖下,一些本该值得警惕的事情也在众人的习以为常中被刻意忽略了。
薄倦意想到了城主府内的那些士兵和侍从。
偌大的濂珠城,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发现了这些士兵和侍从都已经成为了傀儡。
城主府都尚且如此,何况是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呢?
被埋葬在主干道的那些骸骨,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些是忽然失踪的人?
温平任和常山远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会让幸存下来的父老乡亲前去认领,看看其中有多少是以前失踪不见的人。”温平任沉着脸说道。
若那些被当做咒具的骸骨真的是濂珠城曾经的居民……
那裴柞雪可真该千刀万剐!
而为什么温平任可以笃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会是裴柞雪。
那也是因为能够在濂珠城的主干道埋葬那么多的骸骨还不被人发现的,除了有一城之主的权力的裴柞雪,温平任几乎不作他想。
只有这个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薄倦意虽然愤怒,却也不似温平任那样已经愤怒快要冲昏了头脑。
他还想着周沁所说的咒。
不管埋葬在那里的人是什么身份,他们被刻下了经文也变成了咒具,而那么多的骸骨,背后之人想要施展的咒术一定不会小。
只可惜对于薄倦意的询问,周沁则是摇了摇头,她对咒术的了解全都来源于周家的典籍,她能看得出骸骨上面的是咒,但具体这是个什么咒她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这些咒语连在一起的话会是一道完整的阵法。
“连师姐也不知?”薄倦意蹙了蹙眉。
周沁很干脆地承认道:“我学艺粗浅,还远不及家中各位长辈。”
言下之意便是这玩意超出了她知识范围。
眼看着事情就要僵在这里的时候,被谷麟派来的弟子也总算是赶到了。
他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在场众人的目光也都在霎时间就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小弟子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匣子给摔出去。
这最上面坐着的可是剑尊和薄师兄啊!
他居然有幸能到这二位的面前说话……
小弟子紧张得连一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里了,然而想到谷师兄的吩咐,他又连忙颤着声线开口道:“谷师兄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说着,他忙不叠打开了匣子。
薄倦意抬眸看了过去,发现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副棋盘。
那棋盘看起来似玉非玉,上面分布在各个交叉点上的并不是他们常见的黑白棋子,而是一座座住屋桥梁。
从上往下看,这棋盘上面的赫然是一座缩小版的濂珠城,整座濂珠城在棋盘上也都汇聚成了一条条线,一个个点。
每一线每一个点都对应着棋盘所属的位置。
而在棋盘的下方,血色的河流在潺潺涌动,这些血水沿着棋盘上的线逐渐蔓延,最终扩散到整张棋盘上,连带着棋盘上的那座小型濂珠城也被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阴影。
第164章 邪器出世
看见这棋盘的一瞬间,薄倦意有种本能的厌恶感。
位于丹田内的丹火蠢蠢欲动,似乎迫切地想要跳出来将这张棋盘给灼烧殆尽掉。
它在薄倦意的体内不停地叫嚣着:烧毁它!
——要烧毁它!
比起被称之为是咒具的骷髅,这张棋盘给人带来的阴冷感还要更甚。
浓重的血色宛如鲜血一样粘稠刺目,而它们就像是有着生命似的,在棋盘上沿着住屋旁的街道蜿蜒流淌,那蔓过边界的血水似是都快要滴落下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
余湘湘诧异地盯着小弟子手里的棋盘,这东西给人的感觉太邪异了,当它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萦绕在他们的鼻尖。
修道者五感灵敏,乍然闻见这股浓郁的血气,众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游殊白抿了抿唇,他看着棋盘冷声道:“这是邪器……这东西不该……出现……”
应该说,这种东西应该早就随着那群邪修的覆灭一起被化为灰飞了。
会出现在这里,反而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经历过几次大规模的剿灭,在中央大陆上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邪修的踪迹了,尤其是仙门的所在之地,邪修更是被打压得毫无生存的空间。
而濂珠城位于仙门的管辖内,按理来说本不该会出现有邪器这种东西……
周沁更是直接向小弟子询问道:“你们这是在哪里找到它的?”
小弟子不敢有所隐瞒:“是在原本的城主府底下找到的。”
至于为什么是原本的城主府……那里如今只剩下一堆砖瓦石块的废墟了。
要不是牌匾还在,太衍神宗的弟子恐怕都想象不到他们眼前的这些石头堆竟然会是濂珠城的城主府。
偌大个府邸转瞬间就沦为了废墟,再想到幸存下来的居民望着那堆废墟追忆着老城主还在世时这里的辉煌,实在是令人唏嘘。
而温平任和常山远听到后则是又暗暗地给裴柞雪记了一笔。
他们此刻都恨不得想把对方拉出来给鞭尸。
谋害老城主、弄毁城主府、勾结魔修、杀害士兵侍从……以及濂珠城主干道底下发现的骸骨背后也有着裴柞雪的影子,这桩桩件件的事迹,每一样单拉出来都可以将对方送上审判台了。
也就是裴柞雪死的早,不然濂珠城幸存下来的人早就将他千刀万剐了。
谈及沦为废墟的城主府,薄倦意却想到了那天在他们离开高台后,从万宝楼方向传来的爆炸声。
“那天……万宝楼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把自己的疑惑向方总管说了。
后者没有开口,却是看向一旁的鲛人。
青鳐说道:“渔场发生大火后,我们便一直藏身于万宝楼内,城主府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只是听到外面发生了混乱,谁也没想到兰鳞会找上我们。”
“而她当时的情况……就跟留影珠你们看见的样子一模一样,她已经完全被魔气所控制了,一来就打算要杀死我们,我和她缠斗许久,本以为要落败在她手里的时候,她忽然就自爆了。”
“自爆?”薄倦意蹙着眉。
“没错,她忽然自爆,我们那会都措手不及,还有两名族人当场就死在了她自爆所带来的灵气冲击之下。”
说到这里,青鳐的脸上有些愤恨。
对于修士而言,自爆是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使用的一种手段。
自爆造成的威力巨大,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其自爆的灵气冲击也能震碎元婴期的神魂。
而兰鳞以前是鲛人一族的大祭司之一,可想而知她的自爆会给濂珠城带来多么大的攻击。
也幸好当时方总管立刻就开启了万宝楼的防护阵法,这才让兰鳞的自爆仅仅只维持在了一个小的范围内。
但近距离之下,青鳐的族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两个年纪大的老人为了护住孩子挡在前面,结果承受不住剧烈的灵气冲击,他们的身体化为了泡沫。
余下幸存的族人也都是身负重伤。
而这一幕更加剧了青鳐想要为他们寻求庇护的决心。
鲛人已经不是万年之前的鲛人了,人族也不再是万年以前的人族。
他们必须认清局势。
哪怕示弱又如何?只要能让族群活下去,他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想到这里,青鳐又悄悄抬头看了坐在上位的少年一眼。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少年身上的灵气在吸引着他。
那是一种很温暖、也很舒服的力量,让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联想到薄倦意身边的道侣是个男性,或许对方是更喜欢同性一点?
青鳐低着头,眼底却划过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薄倦意还不知道青鳐这会儿已经开始在考虑打他的主意了,他还在思考着青鳐刚刚说的话。
之前就有说过,自爆是修士被逼到绝路才会使用的一种手段,原因就在于自爆带来的灵力冲击不仅能损伤敌人,自爆者同时也会落得一个神魂不存的下场。
修士不怕肉身损毁,只要神魂还在,他们就还有重修的机会,可自爆无疑断绝了这个可能。
因此很少有人会选择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
而据青鳐所言,兰鳞当时占据着上风,好端端的,对方怎么可能会选择自爆。
鲛人堕魔不代表是完全丧失了理智,薄倦意更倾向于她是被控制着自爆的。
至于她会是被谁控制的,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之后那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恐怕也都是那些从城主府走出去的鲛人在自爆。
……先是鲛人在城内堕魔无差别杀人,随后是开始自爆,而在鲛人自爆之后,紧随着而来的便是巨浪。
这一环扣一环的,裴柞雪这是在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不放过濂珠城内的所有人。
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挑选在这个时间节点?
……斗珠大会、濂珠城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游客……
薄倦意的脑海中似是闪过了一道灵光。
然而烦杂的思索就像是一张张杂乱无序的碎片,始终缺少一条可以把它们串联起来的线。
“那些血水……”
秦悬渊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剑修有些迟疑地开口。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棋盘上。
薄倦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很快,他也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
棋盘上面的血水看似是在漫无目的地流淌,可实际若是仔细辨别的话,会发现这些血水都是从一个地方流出来的。
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源头。
而那里则是……
“是我们之前去过的茶楼!”
薄倦意看着棋盘上的建筑,那赫然是一栋缩小版的茶楼。
血水也正是从这里流向了四方-
残破的街道在水流褪去后显露出了大片裂开的地面,那巨大的缝隙幽深黑暗,仿佛像是巨兽张开了血口,随时准备要择人而噬一样。
行走在这上面,稍有不甚恐怕就会坠入地底。
薄倦意他们一路行来,所见到的都是这样一副荒凉凋敝的景象。
倒塌的住屋下,几乎只有被压倒的尸体,不见有几个能够幸存的活人。
众人越走越沉默,为这末日般的景象,也为在这灾难中死去的人。
“到了。”
温平任在前面停下了脚步。
薄倦意抬起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栋有些熟悉的茶楼。
就在前不久,他和秦悬渊来到这里的时候附近还很繁华,两岸是熙熙攘攘的街市,清风吹过,带来渔女如同黄鹂般的歌声。
可如今,街道一片破败,周围的住屋塌的塌,倒的倒,整条街上,唯独只有这栋茶楼还是完好无损的。
清风依旧,只是这一次它带来的不是歌声,而是阵阵腐败的臭味。
“这里怎么那么臭?”
余湘湘捏着鼻子,她有些无法忍受这股令人反胃的恶臭。
这种刺激的气味对鼻子敏锐的修士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挑战。
倒是秦悬渊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他转头看向薄倦意。
剑修似乎是在犹豫着该怎么劝说少年先暂且离开。
薄倦意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神色淡淡,精致的眉眼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冷意。
“把门打开吧,没事,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秦悬渊见状也知道少年心意已决,他不再开口劝说。
剑修上前一步,他和游殊白一左一右,两人合力将茶楼紧闭的大门打开。
扑鼻的恶臭顿时从敞开的门缝中飘出。
下一刻。
破碎的肢体、黄黄白白的黏液、人体内的脏器等等一股脑地淌了下来。
这是一副尸山血海般的画面。
无数具尸体,一具压着一具,叠叠层层,一路堆到了天花板上。
被压在最底下的,已经快成一滩肉泥了,白花花的骨头从血肉中露出。
而薄倦意他们率先看见的那些黏液,则是这些人被挤出来的脑浆……
“呕!”
温平任直接被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给恶心得跑到一旁吐了。
余湘湘比他略微好点,但脸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
“这、这些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余湘湘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都是在打着哆嗦的。
游殊白翻了翻面前的尸堆,在被满地的血污中,他勉强认出了几个人衣服上的花纹。
“千蘅派的、赤阳宗的、破刀门的、紫云宗的……这些都是各大门派的弟子。”
仅仅只是游殊白找到的这几具,就已经囊括了中央大陆好一部分的门派了。
而呈现在薄倦意他们眼前的,是无数具密密麻麻压在一起的尸体。
第165章 尸横遍野
大堂是茶楼往日里最为繁华的地方。
从天南海北汇聚而来的修士都会坐在这里,闲谈八卦,聊各地风俗,聊经文道义,聊哪位仙子又提剑斩杀薄情郎,聊那云端上的道君不见红尘,终日与剑为伴。
这一幕幕热闹非凡的场面仿佛还犹在眼前。
然而一眨眼间,喧闹的画面都如过往的云烟,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只有数不清的尸体,挤挤挨挨,堆叠成了一座比人还高的尸山。
由于尸体太多,多得都快把茶楼的大门都给堵住了,薄倦意他们想要知道茶楼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能先把堵在门口的这些尸体给搬开。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
秦悬渊和游殊白一上手就发现了……这些尸体被压得太紧,彼此之间没有留出一丝的缝隙,想要把它们清理出来着实是一件难事。
而且经过了一天一夜,许多尸体都已经开始腐败。
游殊白拔的第一下就把其中一具尸体的胳膊给拔下来了。
腥臭的污血混杂着些许碎掉的肉末一并流淌在地。
游殊白的衣服上附有阵法,这些血污并没有弄脏他的衣服,可他的脸色依旧称不上有多好看。
或许是以前跟在薄倦意身边,受到幼崽当时的影响,白发青年不可避免地也有了一些洁癖。
即便这些血污没有真正的碰到他,游殊白的心情也十分糟糕。
这种糟糕在面对眼前这成千上百具的尸体时,尤为更胜。
里面……到底死了多少人?
这个问题在场的人恐怕没有一个能够答得出来。
他们只有不停地把这些叠在一块的尸体先清理出来,这个过程还不能用到法术,这些尸体有的腐烂得有点严重,如果用法术的话估计没一会儿就东一块西一块了。
为了不让现场变得更加恶心,众人只能徒手去搬运。
秦悬渊是所有人中或许对现场的情况最为适应的一个。
哪怕面对一滩滩腐烂的脏器,剑修都能面不改色,他的清理速度也是最快的。
游殊白在他的旁边,看见秦悬渊此时的样子,白发青年自认不能输于对方,于是他撸起袖子,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几乎是不一会儿,秦悬渊和游殊白的清理速度就已经和其他人形成断层了。
温平任才搬出来一具,他们俩那里已经堆了三具尸体了。
他看了看自己脚边的劳动成果,又看了看这两人身边的,温平任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怀疑人生。
大家都是一双手,咋差距就那么大呢?
周沁见他一脸茫然,还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和他们去比,他们这是在较劲呢。”
“较劲?”温平任疑惑道。
“是啊,你没见过求偶期的雄孔雀吗?”周沁挑着眉反问道。
……什么求偶期?什么雄孔雀?跟他们俩有关系吗?
温平任脸上的表情更迷茫了。
见状,周沁也不再解释,只是临走时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温平任是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周沁刚刚那眼神分明就像是在关爱傻子!
谁是傻子?!他才不是傻子!
不谈气得跳脚的温平任,周沁的这番话也被青鳐听在了耳中,不同于前者,他是真的听懂了周沁话里面的意思。
就和他们鲛人一样,在大海里面,想要追求一个漂亮的雌性鲛人,雄性鲛人通常需要展示出他们勤劳能干的一面。
少年不是雌性。
但在想要追求的对象面前表现自己却是每一个雄性都具备的共同点。
即便是这些平日再冷傲孤高的仙门修士也不例外。
看着谁也不服谁的两个剑修,青鳐思索片刻,也默默加入了搬运尸体的大军。
为了能早点清理出入口,就连余湘湘也开始上手了。
要是放到以往,她是绝对无法想象自己会去干这种脏活累活的。
但眼下,这位名门大小姐却一句抱怨也没有。
在另一个,没有秦远干涉的人生中,余湘湘顶多也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
当她清醒过来,亲身经历过种种危险之后,她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么任性。
还好,现在改变还为时不晚。
周沁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余湘湘的身边,提醒对方该怎么去省力。
纵使是搬运尸体也是有技巧的。
周沁当着余湘湘的面前一口气毫不费劲地就挪开了两具成年男性的尸体。
明明是有两三百斤的重量,到了她手里却像是举起一根羽毛一样轻松。
一旁的温平任都看呆了。
与他相比,余湘湘则是面色通红,看向周沁的双眼里面满是亮闪闪的光。
不出意外的话,风流多情的周师姐这一趟出门又要收获一个小迷妹了。
而在这群捡尸大军中,薄倦意并没有参与进去。
事实上,不是他不想参与,而是他一靠近尸堆,马上就会遭到极力的劝阻。
“这些事情我来就好。”
秦悬渊看着他,剑修的语气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是的,师弟……这里……有我们。”游殊白脸上也有着不赞同,在这件事情上他与秦悬渊几乎是达成了一致。
甚至余湘湘也开口阻拦道:“薄师兄,你且先在旁边歇息一会,我们很快就搬完了。”
说罢,她不经意地瞥了温平任一眼。
温平任接到余湘湘的眼神,他也忙不叠开口:“对啊对啊,这里人手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
薄倦意有些狐疑。
温平任都快把头给摇成拨浪鼓了,“够的够的!”
连番多次过去都被拒绝,薄倦意也知道这群人是铁了心不打算让他去碰尸体了。
他有直言说过自己并不怕这些脏污。
但无论他说什么,余湘湘他们都表示这里已经不缺人了。
无奈之下,薄倦意只能先沿着茶楼的四周转一转。
别看茶楼里面尸体堆满为患,可从外表看起来,这里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外墙的建筑依旧完好无损。
看不出有任何明显的打斗痕迹,也没有术法施展过后那残余的灵气波动。
这栋茶楼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这里。
——宁静、安好。
然而薄倦意知道这不过只是表象。
在四周建筑都轰然倒塌的情况下,茶楼还完好无损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那么多的修士聚集在这里,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这些人肯定不可能会乖乖束手就擒。
而外面没有打斗的痕迹,很大概率危险是从里面开始爆发的。
这些人当时应该是被困在了茶楼里面。
阵法还是某种禁制?
仅凭巨浪的话,还不足以困住那么多的修士。
薄倦意一边思索着,一边脚步不停地绕着茶楼走了一圈。
他的终点也是最开始的起点。
薄倦意又回到了茶楼的大门口。
正如同他现在所有的疑惑,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也就是进去茶楼里面才能知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悬渊他们这会儿已经清出来了一条道。
黑黝黝的裂口裹挟着污臭的腥风,明明是头顶是个大太阳,可外面的光线却仿佛透不进去一样。
不知为何,薄倦意感觉此时的茶楼就像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它张开了血盆巨口,贪婪地等待着他们这些人自投罗网。
秦悬渊和游殊白率先走了进去。
等他们确认安全了,才是薄倦意和余湘湘。
再然后便是温平任和青鳐。
对于这个顺序,温平任觉得有点问题,他还想负责殿后,但周沁只是轻飘飘地看了看他。
“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殿后?”
“那他凭什么就可以?”温平任这里指的是常山远。
“凭他的块头比你大。”
“……”-
所有人都进来了以后,薄倦意没有点火,而是掏出一颗夜明珠来照明。
莹莹的光辉自少年的手中升起,一瞬间就把四周都照亮了。
而在看清楚周边的情况的那一刻,众人都沉默了。
在进来之前,薄倦意他们烨曾想过茶楼里面的情况可能会很糟糕。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会糟糕成这样……
余湘湘有些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尸体,遍地都是尸体。
桌上、地上、过道,肉眼所及之处哪哪都是尸横遍野,甚至连楼梯上也都是堆满了尸体。
和堆在门口的尸堆不同,这些尸体的身体大多都有些残缺。
他们身上就像是被什么啃食过一样,肢体支离破碎。
而余湘湘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脸部被啃食的女修。
她只有半边脸是完好的,瞳孔暴凸在外面,神色异常惊恐,似是临死前还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周沁俯下身翻了翻她腰上的玉饰。
“这是扶芳宫的女修。”
说完,周沁又检查了一下这女修的伤口。
“她是失血过多死亡的。”
除了脸上的伤口,这女修的身上还有不同程度的刀伤,像是经受过凌迟一般。
周沁还发现她右手上的血肉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下一截惨白的骨头。
她把情况向众人说明。
薄倦意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些熟悉,他似乎从哪里听说过类似的形容。
而温平任和常山远已经沉着声音开口道:“是鲛人!”
“之前那些鲛人把我们关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待我们的!”温平任愤愤道。
常山远是这里唯一亲身经历过的人,他皱着眉说道:“他们会把猎物吊起来,用刀割,用指甲撕扯猎物身上的血肉。”
“她的手不是消失不见了,而是已经被鲛人给吃掉了。”
第166章 情债难偿
——吃掉。
这两个字结合着女修凄惨的尸身无疑极具冲击性。
余湘湘此前只是听说过,并未曾真正亲眼看见过鲛人活吃人的画面。
甚至因为鲛人具有迷惑性的美丽外表,使她虽然是听说了他们凶殘的事迹,但落到脑海中却始终都没有一种实感。
可眼下这具女修的尸体则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让她不得不相信……对方是被吃掉的。
而且是在活着的时候就被鲛人给吃掉的。
这种感觉说实话很糟糕。
同类对同类之间是会有悲悯之心的,尤其是对方也是个年轻的女修,看见她的境遇如此凄惨,余湘湘的心里头也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
反倒是周沁见惯了死亡,她甚至还可以从容地在附近的尸体上寻找更多的线索。
“他们生前都应该遭受了痛苦的折磨,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就是被鲛人选中的猎物。”
周沁连续指出了好几具尸体,他们身上都有部分血肉的缺失。
而越往里面,尸体的残缺就越严重。
薄倦意还在桌底下看见了一具骷髅架子,它的骨头上只有一些碎肉还黏在上面,那样子绝对称得上是惊悚。
游殊白想要伸手去挡住他的视线,薄倦意却摇了摇头:“没事,这些东西还吓不了我。”
这画面恶心是恶心了一点。
但比起在无忧城地底下那些僵傀的转化过程,这茶楼内的情况能造成的精神污染还没有前者那么大。
游殊白张了张嘴,他还想说什么,然而薄倦意已经不再是小时候会因为害怕就躲在他怀里的幼崽了。
长长的睫羽垂拢下来,薄倦意脸上的神情冷静自若,银白的长发编成一束搭在右肩上,几缕微松的鬓发散落在脸颊,珍珠和宝石点缀于其中,晃动间光华流转。
和雪团子时期的幼崽比起来,少年如今的眉眼已经长开了,以往的孱弱柔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凌厉的英气。
靡颜腻理,凛如霜雪。
看着这样的少年,游殊白再一次清晰感觉到——
月伴儿已经长大了,少年不需要如幼童般时时刻刻待在温暖的怀抱里,他可以独自去面对外面的风霜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游殊白的双眸微不可闻地黯淡了下来。
他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无论他最开始的出发点是什么,可事实上却是,他终究是错过了少年的成长。
他们不会再如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月伴儿已经悄然蜕变成长。
就像是一颗本就光彩夺目的宝石。
它只是短暂地被他珍藏于怀中,可那璀璨的光芒是无法掩盖的。
当它显露在人前时,理所当然会受到众多的喜爱。
他遮盖不了宝石的光芒,也独占不了它,甚至因为一念之差,他失去了最宝贵的机会。
可要想游殊白就此放弃,他又做不到。
明明是他和师弟先认识的,师弟口中的第一句喜欢也是送给了他。
比起这个散修,他显然占据了更多的优势。
而他已经错过一次了,这一次游殊白说什么也不打算再放弃。
秦悬渊能感觉到游殊白对他的敌意。
对于这位有着竹马身份、曾经被所有人看好的对象,他同样也不会小觑了对方。
不论是谁,他都不会让对方抢走他的道侣!
想到这里,秦悬渊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冷色。
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发生在薄倦意的身后,等他回过头,秦悬渊和游殊白都已经恢复了平静。
两人彼此间隔得很远。
原本就狭隘的过道,硬生生被他们在中间隔出了有三个人的距离,温平任和余湘湘在他们的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搅合进了这莫名的修罗场之中。
周沁则是正大光明地左看看右看看,眸光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徘徊。
……情债难偿啊。
她暗暗啧了一声,在感慨的时候周沁显然忘记了她自己也是那个情债缠身的人。
今天一个别派师妹,明天一个世家小姐,讨要说法的女修都快把太衍神宗的门槛都踩烂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同门?
那是因为太衍神宗的人都已经知道周沁那花心糜烂的程度了,凡是刚入门的女弟子,都会被好好科普一番她的‘光鲜事迹’。
久而久之,周沁在宗门内的风评几乎就跟金毓没什么区别了。
不对,还是有区别的,金毓有钱,非常有钱,分手也分得格外痛快,往往被抛弃的对象还能获得一大笔灵石。
因此,就算金毓风流在外,也依旧有诸多美人甘愿前仆后继,反观周沁,她已经上了全宗女修的黑名单了。
不过不谈感情上的事情,周沁眼下还是相当靠谱的。
“这里血气浓重,他们死亡的时间还没有太久,我可以布下回溯阵法,还原这里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薄倦意听说过回溯阵法。
这也是周家的手段之一,提取死尸上的记忆碎片,复原他们生前的画面。
只不过对于这个阵法,仙门内部褒贬不一,也因为容易惹来争议,故而回溯阵法只有周家的嫡系能学。
周沁是周家下一任的继承人,她会这个阵法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薄倦意没有拒绝周沁的提议。
毕竟想要知道茶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死尸的记忆里面找是最快捷也是最方便的办法。
而周沁选择的是那位扶芳宫的女修。
随着她手里的光芒消失在对方的额头,一副水波般的画面缓缓在众人的面前展现。
画面中,茶楼内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修士。
他们都是为了斗珠大会而来的游客,结果却不幸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给困在了濂珠城。
连续几天几夜的暴雨惹人心烦,茶楼内也充斥着浮躁不安的氛围。
只不过这时候的众人还万万想不到会有一场灾难即将临头。
他们虽然苦恼被困在这里,但却相信暴风雨很快就会结束,因而此时这些修士还有闲情逸致来谈论最近发生的八卦。
“这几天街道上一直都有士兵出现。”
“听说是城内混进了妖物。”
“妖物?”
“是啊,就因为这些妖物,搞得这几天平遥坊都关了。”
说话间,茶楼内的众人没有察觉到,在倾盆的大雨中又有几个人进来了,那些人还在畅谈该如何把这妖物给抓住。
“你们抓住了打算怎么办?”
娇媚沙哑的嗓音忽然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说话的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开口道:“当然是向城主府要赏金啊。”
话音刚落,那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和他说话的人并不是他的同伴。
他皱着眉回过头。
却撞见一张极为美艳的脸庞。
那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有着一头海藻般的长发,饱满的红唇微微勾起。
仅仅只是一个笑容,就足以让在场的几个修士神色有些恍惚。
耳边似乎传来美妙的歌声。
在这歌声中,茶楼内的众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大门不知不觉已经悄然紧闭,整栋茶楼也被巨大的泡沫所包裹。
激烈的风雨在此刻为鲛人提供了便利,空气丰沛的水汽使得他们体内的灵力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
待众人从歌声中清醒过来,他们已经成为了鲛人的猎物。
上一秒还置身于甜蜜的梦境中,下一刻,血淋淋的画面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分开了。
头颅、躯干、四肢,被拆得一点也不剩。
饥肠辘辘的鲛人咀嚼着嘴里的美味,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其他的修士,似乎在思考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一个又一个活人被拖出去,这些鲛人的肚子却好似永远都填不满,他们脚下的骨架越来越多。
还活着的修士开始合力反抗,血腥的冲突一发而不可收拾。
暴风雨和魔气给了鲛人助宜,封闭的茶楼也成了天然的狩猎场,他们张开了獠牙,用歌声延缓修士的攻击。
犹如猫捉老鼠般,这些鲛人并不着急杀死所有的修士。
相反,每捕捉到一个人族,他们都会用最古老也是最血腥的方式处理他们的猎物。
没错,此时的人族在他们眼中俨然就是可以戏耍玩弄的猎物。
有人想要求饶,也有人想要逃跑。
然而无一例外,他们都死了,死在了鲛人的虐杀下。
茶楼内的修士越来越少。
他们筋疲力尽,对鲛人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就在这时,茶楼的大门被打开,光线照射了进来。
看见光亮的那一刻,神色麻木的众人仿佛也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他们拼命跑向门口,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大门忽然会打开。
这一刻众人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跑!
拼了命也要跑出去!
只有离开这里,他们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人群如潮水一样拥挤着来到门边,距离门口最近的一个人已经感受到外面新鲜的空气了。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以踏出去了。
可当他以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的时候,毫无征兆的,大门在他眼前合上了。
黑暗再一次侵蚀了他们。
听着身后鲛人嘲讽的笑声,众人哪里还能不明白?他们又一次被鲛人戏耍了。
“你们杀了这么多的修士……仙门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是女修临死前最后说的一句话,直到死,她的眼睛都在愤怒地看着这群鲛人,似乎是要把这些鲛人的面孔死死地烙印在她的神魂里。
在她彻底咽气的那一刻,她腰间的玉饰微不可闻地闪了一下。
鲛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依旧沉浸在血腥的杀戮中,女修的话丝毫没有对他们造成影响。
他们杀光了茶楼里的所有人,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在各处,奇怪的是,从尸体上流淌出来的血液并没有在地面上蔓延,它们被地板所吸收,不知流向了何处。
而这些鲛人也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浓郁的血色从他们的眼底褪去,理智重新开始回笼。
当他们看见眼前尸横遍野的场面时,这些鲛人的眼中是有些茫然的。
然而不等他们来得及去思考,一股强大的力量就从他们的体内攀升。
他们的脸庞扭曲,蓦然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在凄厉的尖叫中,这些鲛人接二连三地自爆了。
他们的血液流淌到地面上,一道血色的轮廓缓缓浮现。
纵使只有一瞬,可周沁还是看清楚了。
——这是一道阵法的痕迹!
第167章 不祥血咒
血液流淌下来,不断被地面所吞噬。
邪异的红光越来越盛,光芒爆开的霎那间,薄倦意仿佛透过地面看见这些渗透下去的血液沿着阵法设置好的纹路,不断往城中心汇聚。
倘若此时有人在高空俯瞰,会发现濂珠城的街道就像是一根根密集的血管,从茶楼吸收的血水通过这些血管流向了主干道。
似乎是受到了某种牵引,沿途濂珠城居民尸体上流下来的血液也不断涌入地下,与这些血水一起,被埋在主干道下的骸骨吸收。
红光闪过,骸骨上的经文开始转动。
诅咒的图腾随之浮现在濂珠城的上空,当它出现的那一刻,薄倦意的耳边也好似听见了一声愤怒的龙吟。
然而等他睁开双眼,什么图腾,什么龙吟,全都消失不见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老祖?
薄倦意有些讶异。
……怎么老祖会在这里?
还沉浸在刚才那些画面中的少年思绪略有些迟钝,他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微微蹙了起眉。
下一刻,一抹冰凉的冷意落在了薄倦意的眉间。
——是薄云烨。
他用指尖轻轻拂过薄倦意的眉心,让少年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开。
“静心,别让那些脏污的东西扰了你的心神。”
随着薄云烨的话音落下,一股强大冰冷的灵气从他的指尖注入进薄倦意的体内。
冰冷的凉意袭来,流过四肢百骸,少年的眉睫轻颤,身体却是轻盈了许多,这几天一直悬浮在他心头上的沉重感一扫而空。
薄倦意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多谢老祖。”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变化是因为老祖用灵气帮他梳理了一番。
薄云烨垂了垂眸,他看着眼前的薄倦意,脑海中又似乎回忆起刚刚的那一幕——少年被高大的剑修抱在怀里,面色苍白,双眸紧闭。
那一刻,薄云烨险些握不住手里的邃霄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慌张,仿佛类似的场景他已经看过了不止一次……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在月伴儿还小的时候,他一直都在被这种恐惧所笼罩着,日日难安,唯有把幼崽时刻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分毫,他才能稍稍遏制住这种恐慌。
等到大点,依赖在他怀里的幼崽长成了少年,月伴儿也有了想要独立的想法,薄云烨选择尊重他,同时他也想尽办法为少年做好各种防护。
可薄云烨没有想到,在他还在这里的时候,就有人敢对薄倦意下手,尽管月伴儿顺利醒来,身体也并没有出什么事,但有人想要伤害薄倦意这一点,就足以让薄云烨感到愤怒。
但薄云烨没有立刻把这股愤怒表现出来,他动作轻柔地替薄倦意挽起鬓边的碎发,在薄倦意看过来的时候,他冷声道:“你且宽心休息,老祖会替你做主。”
说这话时,白衣剑尊的神色很平静,他的眸光淡漠,语气却透着一股极为冷冽的杀意。
尽管知道这股杀意不是朝着自己而来的,然而在场的众人脸色都还是不免有些微微泛白。
炼虚期修士的怒火……哪怕只是窥见一角,也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就是不知道幕后之人,能否承受得住邃霄剑尊的怒火了。
薄云烨在说完后,他扫了一眼旁边的秦悬渊和游殊白。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黑衣剑修的身上。
“你好好照顾他。”
秦悬渊点了点头,漆黑的双眸染上一抹冷硬:“我会的。”
剑修的回答很慎重,然而薄云烨脸上的神情依旧未变,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一次,两次,薄倦意接二连三地受伤,已经让这位邃霄剑尊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
魔气……邪修……!
薄云烨的眼底浮现出了冰冷的杀意-
薄云烨在时,在场的众人感受到剑尊的愤怒,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对方离开,周沁才拍了拍胸脯凑到薄倦意的面前来。
“师弟,你吓死我们了。”
薄倦意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此时已经不在茶楼内了,他身下是干净的床铺,而从周遭的摆设看起来,他已经回到了仙船上。
“我刚刚是怎么了?”他疑惑地出声问道。
“你不记得了吗?你刚刚忽然就像是被魇住了,回溯阵法结束后我们怎么喊你你都没有反应。”
周沁都不敢去回想之前在茶楼内,眼见少年始终没有反应的时候,那黑衣剑修和游少宫主的脸色是有多么难看了。
这两个剑修当时直接把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周沁也懵了。
她敢用家族千百年来的名誉发誓,那回溯阵法的每一步她都是严格按照标准来绘制的,绝不可能出半点的差错。
在面对两道冷冽的杀意下,她费劲了口舌才把这俩暴怒的剑修给安抚住。
天知道薄倦意醒来后,这里最高兴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不然要是少年一直沉睡下去,周沁生怕他们整个周家都要亡于邃霄剑尊的怒火之下。
周沁的心酸,薄倦意显然并不知情,但看见周沁愧疚的眼神,薄倦意还是出言解释道:“师姐不必介怀,我昏迷是因为看见了一些幻象,与师姐的阵法无关。”
殊不知周沁听到这句话后,眼中的神色更加激动了。
“师弟!”
她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说着还想要给薄倦意一个拥抱。
只可惜还不等她触碰到少年,她的后背蓦然一凉,两道冰冷的视线直戳戳地盯着她的脑袋。
仿佛是在思考该从哪里来下刀。
为了她的脑袋不被搬家,周沁硬生生将拥抱改成了用手给薄倦意掖了掖被角。
“师弟刚醒,别着凉了。”
周沁笑得有些僵硬。
薄倦意看着外面的大太阳,又看了看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的被子。
……这天气……还会着凉吗?
周沁也感觉自己找的借口有点烂,她捂嘴低声咳了咳,随即面不改色地赶忙换个话题把薄倦意的注意力从被子上拉开。
“师弟说你刚才的昏迷是因为看见了幻象?”
听到周沁的询问,薄倦意也不再纠结着凉不着凉的了,他点点头,把他当时所看见的画面都一一描述出来。
前面的血液倒还好说。
血水流向主干道底下的骸骨,也应证了周沁一开始所提到的巫咒。
在被埋入刻着经文的骸骨之后,濂珠城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祭坛,这些骸骨是祭祀的器皿,茶楼和城内千千万万死掉的居民就是祭品。
他们的血液激活了骸骨上的经文。
古老的巫咒被唤起。
这一点,从那个在城主府的废墟里挖掘到的邪器也能证明——濂城珠已经血水所包裹。
而让周沁真正在意的,还是薄倦意看见的那枚诅咒图腾。
她问道:“你还记得那图腾长什么样子吗?”
薄倦意想了想,他以灵气为笔,把记忆中看见的图腾样子勾勒出来。
周沁在看到那图腾的一瞬间,她连忙挥袖将薄倦意的灵气给打散。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见她一脸神色惊慌的模样,薄倦意不由地好奇道。
“这是血咒。”
即便图腾已经消失了,可周沁仍然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颤抖着声线,表情凝重:“血咒是巫咒中最为阴毒的一种,使用这种巫咒,需要大量的祭品,祭品越多,血咒的力量也会越强。”
“传说在三族战役时,妖族有一位妖王便是中了这血咒,施咒者是一名黑巫,他献祭了一座城的人,那些人在死前经历了百般折磨,怨气笼罩在城内十天十夜也不曾散去,而这样凝聚出来的血咒连妖王也束手无策。”
“鲛人杀了那么多的修士,他们饱含痛苦而死,怨气恐怕比寻常人更重。”
想到茶楼里面堆积如山的尸体,一个个死前都遭受了折磨,可不是邪修最喜欢的祭品吗?
薄倦意抿了抿唇,他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如果祭品里面有极为怨恨被诅咒者的……”
“那血咒的力量会更强。”周沁则毫不犹豫地回道。
怨气越重,诅咒越强。
血咒本身是利用死去之人的怨气,而祭品本身就对被诅咒者有恨意的话,血咒会不断放大这股恨意。
薄倦意听到这里时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他当时在看见那枚诅咒图腾之后还听见了一声龙吟。
他可以确信那不是他的幻觉。
再结合周沁刚刚说的话,祭品对被诅咒者有怨恨,血咒力量会加强。
薄倦意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那些自爆的鲛人。
他们被魔气所操控,虐杀了茶楼里面的修士后紧跟着就自爆了,血液渗进地下,再一同汇聚到骸骨上。
而那群鲛人最恨的是谁?
——是背叛了他们的同族,是将他们关押进海底秘境的龙族。
所以,薄倦意大胆揣测,或许裴柞雪想要利用血咒去咒害的是龙族。
可为什么又偏偏会是龙族?
薄倦意想到了裴柞雪说的那句话。
“我会在归墟等着你们。”
连日来的种种疑惑仿佛在这一刻终于连成了线,但细思之下却仍有诸多的疑点。
只不过还不待薄倦意把一切都捋清楚,一桩更大的麻烦则正在等待着他们。
与此同时,在城郊的乱葬岗中,一片耀眼的白光忽然亮起。
天上似乎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人影从这口子里面掉了出来。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被系统从薄倦意手下救出来的秦远。
第168章 魔域八城
由于刚刚下过了一场大雨,乱葬岗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小泥潭。
秦远摔下来的时候恰好就砸在了这些小泥潭上,虽然避免了会被直接摔成骨折的情况,但等他从泥潭里面爬出来之后,整个人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了。
“呵呵……!”
他吐出嘴里的泥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在剧烈地起伏下,喉咙就像是坏掉了的风箱,只能发出破损沙哑的喘气声。
更糟糕的还是他的腿。
冰针刺入进经脉之中,伤口根本无法愈合,稍微一动弹,那被剑锋撕裂的地方就好似有千针扎心般的痛楚传来。
秦远疼得双眼通红。
他趴在泥泞的水坑中,时至今日,他仍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不是天命之子吗?
这里不是他写的小说吗?
按道理来说,他才是这个世界的创世者,这些NPC都应该乖乖跪在他脚边臣服于他才是。
怎么别人家穿越就是顺风顺水,一路高歌逆袭,他穿越之后就屡屡碰壁,诸事不顺。
郑彦明能踩在他头上,那个穿黑衣服的也敢踩在他的头上!
要是系统能听见他的这番心声,估计也得气得吐血。
别人顺风顺水是因为他们好歹在穿越之后还努力过!
可秦远呢?
他仗着有系统在,根本就无心去苦苦修炼,一身的修为纯粹是个花架子,偏偏他碰到的都是郑彦明和秦悬渊这种实打实刻苦付出了的天才。
两相对比,可不就被秒成渣了?
倘若不是系统及时出手挽救,秦远这会早就被薄倦意给杀死了。
然而即便如此,秦远在逃出生天后仍旧不去反思自身,他怨恨上天不公,明明他是天命之子,为什么天道不肯帮他?他更怨恨系统,商城里有那么多的好东西,为什么不能任他予取?
而看着秦远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系统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当初挑选对方绑定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它确实想找了一个好操控的棋子。
可秦远的情绪太不稳定了,甚至他窝囊废的程度也远超系统的想象。
眼看着对方距离它设置的目标越来越远,系统也渐渐有些失了耐心。
秦远还不知道系统已经生出了想要放弃栽培他的想法,他还理所当然地向系统索要道:“我的腿……商城里面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救救我的腿!”
“抱歉宿主,你的腿伤耽搁太久了,驱除冰针的代价太大,我这边是建议你舍弃这条腿。”
系统给出这个建议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秦远的腿一看就保不住,驱除冰针也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可秦远却不能接受。
……舍弃这条腿,不就代表他要成为残疾人了吗?
不行!这绝对不行!
他要是没了一条腿,还能成为救世主吗?!那些女人还会喜欢他吗?!
光是想想,秦远都觉得难以接受。
“我不要成为残疾人,我可以用积分换道具,什么道具都行!”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你的积分刚刚已经全都花完了,我把你救出来,你还欠了我一大笔的积分。”
系统冷冷地说道。
秦远却想都没想:“我可以赊账,你先帮我把腿治好,等我成了救世主,这积分要多少有多少。”
秦远这话说得丝毫不脸红,反倒是系统被他这幅满不在乎的态度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它刚想如同以往那样将秦远斥责一顿,可转念间,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系统的愤怒突兀地就消失了。
“不用赊账,我这里有个任务,只要你能完成,不仅可以把腿治好,还能获得你所想不到地位和名望。”
秦远闻言,眼睛霎时间一亮。
“什么任务?”
系统却卖了个关子:“现在还不能说,你不是想学炼丹吗?我可以先教你如何炼丹。”
“但你之前不是说我没有炼丹的天赋吗?”秦远略有些迟疑地说道。
“寻常的炼丹自然是不行,但我这有一个丹方,什么人都可以炼,眼下这乱葬岗正好可以让你来练手。”
系统缓缓说着,它的语气里诡异地透着一股温和。
然而秦远却并没有察觉到系统这与往常不同的异样,他正将信将疑地打开了手里的丹方。
随即他的呼吸蓦然变得粗重。
……
魔域。
被世人所深深忌惮的魔域就位于在中央大陆的西部,由于独特的地理原因,这里遍布像血一样的流沙,怪石嶙峋,枯木朽株,崎岖幽深的沟壑将大地分裂成了无数个碎块。
火热的熔浆流淌于地底,若是有对这里不熟悉的人,一脚踩空跌入进这裂缝之中,等待他的将会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然而这对外人而言是天险般的存在,对魔修来说却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的名声在整个上界都称不上有多好,仙门视他们如仇敌,妖族对他们也颇为不喜,就连还龟缩在从极幽渊深处的魔族表露出来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的。
也因此这里更像是一片三不管的地带,是一些亡命之徒的乐园。
在这里你能看见曾经为仙门高徒的道修,也能看见显露出部分原型的妖族,还能看见捻着佛珠一脸慈悲的僧人,甚至连三族战役后鲜少出现在人前的魔族也能在这里看到他们的身影。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人会出现在这里。
——那就是商人。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些商人根本就不在乎魔域凶险在外的名声。
毕竟魔修也是要吃饭的,他们修炼所需的大部分资源都得依靠这些商人,哪怕会被狠狠地宰上一刀,魔修也不得不双手捧着灵石选择挨上去。
况且,魔修的数量众多,却也不是人人都跟仙门有仇,他们有些是迫于生计才成为魔修,有些是半道发现自己更适合修魔,还有些纯粹是不想被条条框框所拘束。
总而言之,对仙门的商队来魔域做生意,大部分的魔修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在这些商队中,又以金家的商队为主。
金家逐利,他们的生意足迹遍布了整个上界,除了已经封禁的无边海,还没听说过哪里是金家商队没有触及到的地方。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的是,金家这一次进入魔域的队伍里,带队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位金家的二小姐金毓。
一位中年管事掀开车帘,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荒芜炙热的沙漠,宜人的暖香扑面而来。
银器、美酒、珠宝、舞姬……
马车里面别有洞天,一身公子打扮的金毓斜躺在铺有白狐皮的贵妃榻上。
而在她的两边,几名衣饰清凉的舞姬或坐或站,她们端着果盘,嬉笑着用丹唇含住一枚朱果就想要渡送到金毓的唇边。
金毓对此也来者不拒,她拉住一名舞姬,接过了对方衔在口中的果子,却并未撤离,反而一手揉弄着舞姬饱满的胸/脯,一边与对方激烈地拥吻起来。
那调情的架势即便是纵横情场的老手看了也要甘拜下风。
中年管事却眼观鼻鼻观心,哪怕耳边的水声再激烈,他也始终不敢抬头往上方去多看一眼。
不知过了有多久,水声终于停下,舞姬也摇曳着腰身缓缓离开了马车。
“说吧,有何要事?”
金毓懒洋洋地开口,她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几分雌雄莫辨的感觉。
在舞姬耳中,这样的声音令她们着迷,尤其是在床上,她们恨不得金毓用这幅嗓子呢喃着喊她们的姓名。
可在中年管事的耳朵里,这声音无疑就像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他战战兢兢地答道:“雀鸟来报,有魔修一直潜伏在车队的四周。”
“查清楚他们是哪个城派来的探子吗?”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暂时还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管事说这话时心里还有些忐忑,却没想到金毓没有怪罪他,而是反问道:“你觉得他们会是哪一方的势力?”
“咱们已经到了鬼哭原,再往前便是黑风城,那黑风城的城主为人暴戾,据说最喜欢看活人剥皮……”
“他虽然暴戾,却还没那么蠢。”金毓摇了摇头,否认了管事的这个猜测。
她挥袖将杯中的酒水泼洒到半空。
一张偌大的地图随之浮现出来。
管事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魔域的地图。
上面仔仔细细记录了魔域所有的山川地形,那详细的程度,恐怕连住在这里的魔修都没有那么清楚。
其中有八个地方是被金毓特别标注出来的。
这八个地方也是魔域赫赫有名的八座主城。
跟仙门不太一样,魔域所在的西边是整个中央大陆最贫瘠的土地,这里资源稀少,而围绕着资源,各方势力没少争斗,最终才定下了现在八座主城的局面。
中年管事提到的黑风城,就是八座主城之一,城主是个魔族,行事作风极为酷烈狠厉,又因为喜好将落败的敌人剥皮吊在墙头,在仙门的名声可谓是臭名昭著。
而他也是几位城主中旗帜鲜明站在仙门对立面的一个。
因此管事的猜测不无道理。
但金毓却清楚这位魔族城主并没有那么蠢,商队进入魔域是大部分魔修都默许且赞同的事情,即便他是城主也要碍于手下的意见。
且这里离黑风城已经很近了,他如果要在这里截杀商队,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是他动的手吗?
这种蠢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那么除了他之外呢?
魔域其他七座城,森罗城是魔主的势力,以魔主的权势,他也无需做出这种有损他身份的事情。
而寒蛛城的城主素婴,也就是以前仙门中的玉倾仙子霍秋心,据说她似乎是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很多人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陨落了。
也因为这些流言,眼下的寒蛛城隐隐有内乱的趋势,他们自己内部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功夫去盯着一些商队?
至于蚀骨城、七绝城和阿难城,前两者的城主都是妖族,他们对仙门的态度一向保持中立,算是魔域中比较友善的魔修了,也没道理忽然就改变了态度。
后者则是魔域中最为特殊的势力,阿难城虽然为八大主城,但却总共只有三千人。
这三千人无一例外都是僧人。
和仙门中以普度世人为己任的佛修不同,这些僧人却都是邪僧,他们喝酒吃肉,还在佛寺里蓄养了一批‘明妃’。
说是明妃,实则谁不知道那些都是他们用来双/修的炉/鼎,被掳去的往往都是一些还未出阁的少女。
等这些少女没用了,她们的身体又会被做成法器,充满怨气的灵魂则会被封印进法器中。
几乎是从生到死,这些少女都被利用得个干干净净,无法逃脱,永坠地狱。
而靠着这些法器,纵使阿难城只有三千僧人,却是连魔主也要对他们礼让三分。
如果说谁最有可能会对商队下手,阿难城无疑是最有嫌疑的。
这群邪僧可是远不如他们外表那样高风亮节,反而是无比的贪婪。
然而金毓却没忘记还有个戮杀城。
戮杀城的城主是无煌血祖,关于他的来历无人知晓,也没有人知道他如今的寿数几何,只知道初代魔主在魔域创建城池的时候,戮杀城就已经存在了。
对于这位城主,戮杀城的人却总是讳莫如深,他很少会出现在人前,这一点在他宣布收养了个义子之后就更是如此。
——圣子殷长厌。
对于这位人物,金毓掌握的消息很少,最新的一则无疑是对方千里迢迢跑到太衍神宗去参加剑尊为薄倦意设下的招亲。
这事在仙门内可是被人津津乐道了好久。
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以为这是魔修试图挑衅仙门的一种手段。
唯独将对方仔仔细细调查过一番后的金毓明白这事情绝对不像是众人猜测的那样。
她有很大概率怀疑,这位魔门圣子或许和薄家小少主之间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
而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潜伏在商队附近的魔修,是戮杀城的还是阿难城的?
金毓选择的是不做思考。
她此行亲自过来是为了查探魔域动向的,从无忧城传来的消息让仙门上层十分震惊,尤其是僵傀的存在,很显然这些魔修在背地里酝酿着什么阴谋。
霍秋心母子不见踪影,无忧城活下来的只有被薄倦意救下的女童。
所有线索就此中断,太衍神宗的宗主耿岳邢找上金家,金家思虑再三后,让金毓带人前往。
没办法,金家家主的小儿子还在太衍神宗内当弟子,耿岳邢亲自上门,他们也不能当做看不见。
何况魔域要是和仙门真的干起来,金家的生意势必会受到影响,这对爱财的金家人来说,是最不可饶恕的。
基于此,面对这些探子,金毓只是漫不经心道:“无论是谁,既然有胆子敢来,那就杀了便是。”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那些魔修的命运。
中年管事得令后,他走出马车外,呼哨一声,守在车队旁边的狼群瞬间闻风而动。
风沙吹过,带来了空中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
另一边,魔王宫内。
自从素婴娘娘失去消息后,魔主的心情便一直十分糟糕,王宫内的下人也变得小心翼翼的。
有人妄加揣测,还送来了美人想要治疗魔主的‘伤心’。
殊不知魔主伤心的根本不是因为死了个情人。
素婴的那些事情他并非全然不知,甚至对素婴信誓旦旦说是他血脉的霍天陵他也存过疑心。
可他为什么还会赋予素婴那么多的权力?还把霍天陵认了下来?
一个当然是因为他的子嗣众多,儿子女儿加起来都快有上百个了,多霍天陵一个不多,少霍天陵一个不少。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素婴用寒魄蜘蛛制造出来的僵傀!
魔主的位置并没有那么稳固,其他城主野心勃勃,而他的儿女们也时刻等待着机会取代于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支完全如傀儡般不怕疼痛不怕死亡,且还‘忠心耿耿’的军队对魔主而言就显得无比重要了。
眼看着无忧城制造出来的僵傀越来越多,偏偏就在这个关键时候,素婴却消失了。
对此,魔主能不着急吗?
只可惜还没等他先一步找到素婴。
一场祸事就降临到他的头上了。
侍从急急忙忙来报:“有、有仙门修士来了!”
“敢闯我魔域?他想找死不成?!”魔主眯起眼冷哼道。
然而侍从还是一脸慌张:“那、那人自称是薄云烨……!”
“你说什么?!”
第169章 混乱初始
薄云烨,邃霄剑尊的名声不只在仙门内如雷贯耳,在魔域这个名字也是一个禁忌。
按理说这些行事无忌的魔修天不怕地不怕,可他们唯独却害怕身为仙门剑尊的薄云烨。
魔修为何过了那么多年仍然憋屈地窝在这个不毛之地?
还不是因为忌惮着薄云烨。
世人皆知,薄云烨不喜魔修。
可却很少有人会知道,在三族战役的时候,死在薄云烨手下的魔修没有上万也有好几千。
曾经有一任魔主看不惯区区一个仙门的修士敢压在他们的头上,想要去挑战薄云烨。
结果就是那位魔主当场身死,魔域在不久之后也来个大血洗。
现任魔主也正是趁着那会魔域动荡的时候上位的。
由于吸取了前任的教训,他在位的时候可谓是小心翼翼,始终不敢去招惹这位邃霄剑尊。
没成想他没去招惹对方,薄云烨却杀来了魔域。
听到侍从说那人自称是薄云烨的时候,魔主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下一刻。
一道剑光落在了魔王宫的上空。
寒霜蔓延,冰雾弥漫。
在一阵剧烈的响声过后,代表着魔域至高权力的魔王宫轰然倒塌,自中轴线为界被齐刷刷地分成了两半。
长长的剑痕贯穿了整片大地,那裂缝极深,几乎暗不见底,一些来不及躲避的魔修掉进了缝隙中,却是连声儿都没有传出来一句。
见状,周遭侥幸逃过一劫的魔修纷纷四散逃开,等到魔主出来,看见的就是侍从慌乱一片,昔日巍峨华丽的王宫变成了废墟。
看到这一幕,魔主就算是再也能忍此时也忍不了了!
都被人打到自己的家门口来了,他要是再怂下去,魔域的人会怎么看他?!
想到这里,魔主也无暇顾及薄云烨以前的凶名,他飞向半空,指着面前的白衣剑尊愤怒地说道:“你们仙门欺人太甚!我约束手下,让大家始终都待在这个鬼地方!你却闯我魔域,毁我王宫,莫非剑尊是想要掀起仙门与魔域之间的纷争不成?!”
魔主虽然愤怒,但他也没失去理智直接上来就跟薄云烨开干,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薄云烨这次的行为扣上一个帽子先。
要是真打起来他也可以占据大义,说是薄云烨故意是想要挑拨仙魔两边的关系。
只可惜,魔主没想到他此举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薄云烨从来不会去与人作多余的口舌之争。
他向来只喜欢用剑说话。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统统都不管用。
魔主倒是想反抗。
可打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远远不是薄云烨的对手。
万千道剑光落下,王宫内的魔修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句就消失在了剑光之下。
而令他们胆颤畏惧的魔主也倒在山壁上,头发蓬乱,浑身冒血,只有时不时还微微颤动的胸膛彰显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咳咳……!”
他吐出一大口的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一招!
仅仅只是一招他便落败了!
魔主想过他和薄云烨之间势必有着差距,但他没想到这个差距竟然会那么大。
想到之前那些落下的剑光,魔主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天上甚至连衣角都没乱的白衣剑尊,面色瞬间灰败下来。
“我输了……你可以杀了我,只是在临死前,我总要知道你为何突然驾临魔域?”
自从十几年前开始,薄云烨就一直待在神霄降阙,鲜少再外出,这不是什么秘密。
魔主自认自己也没做什么触怒这位剑尊的事情,怎么好端端地就会惹来这尊大佛?
难不成是无忧城的事情?
不、不对。
无忧城的谋划虽然败露,可严格来说那些僵傀到底没能在仙门作乱,薄云烨不可能会因此就千里迢迢跑来找他。
反之,最有可能的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魔域有人背着他在暗地里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魔主暗自咬了咬牙。
就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薄云烨却并未要他的性命。
“管好你手底下的人,若是再敢把手伸进仙门,我不介意荡平魔域。”
薄云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然而魔主却丝毫不怀疑这会是一句空话!
他已经见识过这个男人有多可怕了。
要是对方想,魔域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因此,在薄云烨离开后,魔主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属下喊来。
“你去查一下黑风城和阿难城最近的情况。”
出了这种事情,魔主怀疑的对象主要有俩——那个残酷暴戾的魔族和那群道貌岸然的邪僧!
不过……他想了想,又在话尾补充了一句:“还有戮杀城,那老不死的快有十几年没露面过了,倒是他那位养子动作频频……你且去打探一下这戮杀城究竟在搞什么鬼。”
……
魔王宫发生的动静也没能隐瞒得住其他人,很快,魔域的众人就都知道了薄云烨来了。
各方对此的反应都各不一致,但唯一相同的却是,除了魔主所在的森罗城,其他城池都选择了隔岸观火。
正如魔主之前所担忧的那样,魔域并非铁板一块,魔修也不像仙门那样讲究什么同门情义。
魔主要是真被薄云烨杀了,这些城主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去给魔主报仇,相反,他们会直接瓜分掉森罗城的资源,如食腐的秃鹫一样,将尸体连皮带肉吞食干净。
而得知魔主没有死在薄云烨剑下的时候,其他几座城的城主显然有些失望,连带魔主的儿女们也在叹息。
毕竟亲爹一死,他们的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这些消息传到金毓的耳中时,鬼哭原上正结束了一场的战斗。
金家豢养的狼群把躲在暗处的魔修都给找了出来。
为首的狼王还将它的胜利品送到了金毓的面前。
——那是个魔修。
金毓并未动手,她把匕首抛给了身边的舞姬。
那些美艳的舞姬娉娉袅袅,笑颜如花,可一出手却极为利落地将那魔修给割了喉。
旋转的头颅摔在了沙堆中,风一吹,黄沙很快把它掩埋在了底下。
一切痕迹都消失无踪。
管事也正好是这个时候来到的。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魔修尸体,又看了看那些娇艳美丽的舞姬,后背止不住地在冒着冷汗。
金毓打了个哈欠,她问道:“邃霄剑尊来魔域了?”
管事点点头:“魔王宫沦为废墟,里面伺候的侍从死伤大半。”
金毓挑了挑眉:“这倒是个奇事,既然如此,我们不去森罗城了。”
“那您的意思是……?”
“改道,我们去戮杀城。”
……戮杀城?
管事一愣,他们可没和戮杀城做过生意。
这对金毓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没做过正意味着那里还有大片的灵石在等着他们赚。
至于戮杀城的态度……
倘若她的猜测为真,殷长厌去太衍神宗并不是故意想找晦气的话,相信那位魔门圣子会对她手里的某些东西感兴趣的。
而在魔域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仙门也并不太平。
和无忧城的情况不同,濂珠城牵涉到的修士太多,那动静根本压都压不住。
何况薄云烨离宗、谷麟带着一帮子太衍神宗弟子赶往濂珠城的时候没有刻意掩饰他们的行踪。
于是过不了多久,各大门派就都知道濂珠城出事了。
与此同时,一些人也发现他们的亲友、弟子、家人等等莫名就陨落了。
透过血缘术法或者是魂灯一类的东西,他们看见了那些人死前的画面。
鲛人的恶行彻底暴露在了世人之中。
一个大能打破了他手里的茶杯,他红着眼愤怒地吼道:“我的孙儿!鲛人……海族!这笔账老夫记下了!”
而扶芳宫的仙子也收到了那名女修的死讯,向来和善宽厚的宫主第一次发了怒。
“这事情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扶芳宫在创建之初就曾许诺过不放弃任何一个弟子,这事必须要向海族找个说法!”
那位大能和扶芳宫的情况绝不是个例。
死在茶楼里的修士众多,其中还涉及到不少宗门弟子,可想而知当他们死讯传出去以后,整个中央大陆会迎来怎么样的动荡。
就在中央大陆即将掀起风波的时候,薄倦意他们还仍在仙船之上。
无忧城只是一座很小的城池,说是城,其实更像是一群村子集合在一起。
可濂珠城不同。
经由老城主的先祖们一代一代地发展,濂珠城俨然是一座无比繁华的城池了。
而这样的城池遭受浩劫,所带来的工作量也是巨大的。
安抚灾民、建设临时住所、挖掘尸体以及摧毁掉濂珠城底下的巫咒……
桩桩件件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哪怕是修士也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谷鳞自从来到濂珠城和薄倦意见过那一面之后就一直待在城内,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薄倦意他们也决定留下来帮忙。
周沁在研究该怎么拆除巫咒,薄倦意练了不少丹药送给受伤的居民。
秦悬渊和游殊白则每天都出去寻找还有没有受困的居民……以及挖掘尸体。
温平任对这个安排举双手双脚赞成。
毕竟这两位之前搬运尸体的速度可是有目共睹的。
只不过还没等他把这句话说出来,余湘湘就已经及时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走了。
再晚点,她怕秦悬渊和游殊白要搬的就是温平任的尸体了。
而在他们说话间,有一队太衍神宗的弟子刚好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其中有一个人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怎么了?铉泽?”他身边的人见他停下,有些纳闷地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不然他怎么会看见一个身形姿态都跟秦悬渊长得那么像的人?
第170章 情敌之间的谈话
可是这有可能吗?
据他所知,就在他来上界之前,秦悬渊就已经因为和父亲闹了什么矛盾,被秦家除名,人也赶到外边去了。
没了秦家,对方又是红岩城内人尽皆知的废物,秦悬渊怎么可能有机会来到上界?
……或许还是他多心了吧。
秦铉泽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把这件事情给放在心上。
来到上界以后,他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渺小。
从前的自己只以为秦家很大,红岩城很宽敞,直到他走出来才发现外面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和上界相比,下界实在是太过贫瘠了,就连他以前的师门——人人赞颂的白河门,放到上界恐怕还比不过那些最末流的宗门,就更别提和太衍神宗对比了。
如今,他已经拜了一位外门长老为师,是来到上界所有的秦家人中最为争气的一个。
而在一众弟子中,师父又最看重他,这次跟着剑尊出行的机会也是师父替他争取来的。
因此在秦铉泽的心里,他和秦悬渊早就不同了。
他不会再去嫉妒这个幼弟,他们现在一个在上界一个下界,彼此间的差距足可以用天堑来形容。
说不好听点,大象会去嫉妒蝼蚁吗?
一个注定不过百岁的凡夫俗子,估计还没等他修炼有成回去就化为了一堆枯骨,又哪里值得他去惦记?
……
秦悬渊还不知道他刚刚和秦铉泽在走廊上擦身而过。
对于这位秦家人,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在他和秦河说明与秦家两清之后,他跟秦家便再无瓜葛了,秦家往后如何,与他并不相干。
何况……严格意义上来说,秦悬渊现在是薄家的人。
招亲,招亲,他是被薄倦意给招进门的。
真要论起身份,秦悬渊于公于私都应该是薄家人。
凌霄花的图案正烙印在他的胸口。
这是他和薄倦意在结契之后出现在他身上的,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个图案也象征着剑修是薄倦意这位薄家小少主的所有物-
此时秦悬渊和游殊白走在濂珠城的街道内。
这里尚且幸存的居民已经被救出去了,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已是荒凉一片,只剩下些残檐断壁。
走在这里,秦悬渊和游殊白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他们之间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却也有一些相似之处。
譬如说——‘独’。
两人的性格里都有这孤僻的一面,然而这些相似却并不会让他们对彼此亲近起来,反而,在看见对方第一眼的时候,无论是秦悬渊还是游殊白都对另一个人没什么好感。
性格中的相似之处只会让他们打心底地更加排斥。
要不是因为薄倦意,他们是绝不可能会如此相安无事地像现在这样走在同一处。
一个出身低微的散修,一个宗门的天骄之子,身份的隔阂注定让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游殊白其实很早以前就想与秦悬渊见一面,只是碍于一直没能找的到机会。
在招亲的时候,他对秦悬渊并未有多少关注。
跟当时在现场里的所有人一样,游殊白从来没想过薄倦意会选择一个散修。
他防备的是殷长厌,是身为妖王之子的洛清澜。
与前二者相比,一直沉默安静的秦悬渊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可谁又能想到,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谁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人,最终却会被师弟给选中。
不仅是其他人感到不可思议,游殊白也想不通。
他总觉得自己在闭关出来以后,已经无法再猜测到师弟的心中在想什么了。
明明他们曾经才是最为亲密的人。
游殊白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而他在嫉妒着秦悬渊的时候,殊不知秦悬渊也在羡慕着他。
和游殊白比起来,他和薄倦意认识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年少时的竹马情谊、门当户对的身份、枕星岛上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的灯……
这些都是秦悬渊所不曾拥有的。
谈起游殊白,谁不说他和薄倦意那是千般的合适,万般的般配。
甚至在太衍神宗传出要招亲的时候,世人皆以为薄倦意最终会选择的人是游殊白。
而秦悬渊更像是一个侥幸的幸运儿。
在一场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比赛中,却因明月的垂怜让他这样不得上天眷顾的人也能拔得了头筹。
这种怅然若梦的感觉也使得秦悬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有些患得患失,甚至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薄倦意对他的好。
直到,在那一晚钟楼的屋檐上,少年拽着他的衣领,说出了那句:“你是我的道侣,你不需要感到亏欠。”
所有的恐慌、害怕、担忧都在那一刻变得烟消云散。
秦悬渊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安抚的感觉。
他们是道侣。
这一点毋庸置疑。
即便是少年竹马又如何?那都是过去式的了……而未来的路,月伴儿的身边只会有他。
思及至此,秦悬渊停下了脚步。
在他停下来的一瞬间,游殊白也没有再继续往前。
这里很安静,安静得只有猎猎的风声,他们的衣袖被吹起,发丝微微拂动,剑柄上的穗子也在剑修的腰间摇晃。
游殊白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薄倦意的手艺。
师弟也曾给他做过络子。
他一直贴身佩戴着,时刻不离。
也因此,游殊白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秦悬渊腰间的那枚剑穗。
这剑穗更精致也更漂亮,很显然,编织它的人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对送予的对象也应该是格外的看重。
黑衣剑修将这枚剑穗戴在腰间上,明晃晃地展露出来,很难说这其中没有炫耀的意味。
游殊白抿了抿唇,他看着秦悬渊,银色的瞳孔冷得像是一片化不开的雪。
“我和师弟……认识了十几年了……我是仙魔混血……师弟是唯一一个不怕我的人……”
“他说我长得好看,说他很喜欢我……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过家家……他当我的新娘……我是他的夫君……他问我长大后想做什么……我说我要保护他。”
“我这些年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我以为我还有时间……师弟还小……我可以等他长大……等他明白我的心意……”
“可是……”
后来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还没等游殊白表露他的心意,薄倦意就已经选择了其他人。
枕星岛晴玉湖上的碧落繁花、千灯浮空终究只是他那还未能来得及说出口的一场梦。
“我不知道……师弟为何选择你……可我不会放弃……若是你对他不好……我会带他走……”
这些话,游殊白说的很慎重。
秦悬渊却并未被他话里的情深意切所感动,剑修的神色始终都是冷冷淡淡的。
游殊白是他的情敌。
情敌和他说自己小时候和薄倦意是有多么的亲近,难道他会感动于对方的情谊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对好不容易找到伴侣的孤狼而言,游殊白的话更像是一种挑衅。
一种对他地位的挑战。
黑衣剑修掀起眼皮,漆黑幽暗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对方,他对上了游殊白的视线,两个人谁也没有避开。
“你不会有机会的,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秦悬渊的口吻很平静,他就好像是在说着一种既定的事实。
“月伴儿既然选择了我,我就不会让他失望。”
自然……也不可能会给其他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游殊白的不甘心秦悬渊可以理解。
若是换作他,他也不会轻易就选择放手。
可要他大度地让出薄倦意,秦悬渊还做不到。
何况月伴儿也不是他们拿来争夺的物品。
这一点秦悬渊明白,游殊白也明白。
因此,面对剑修的回应,游殊白仅仅只是淡淡地说道:“希望你真的能做到。”
随后两个人都默契地谁没有继续再继续刚刚的话题,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争锋相对只是一场错觉。
他们把这条街道从头到尾检查完,等再次回到仙船上的时候,只见薄倦意一脸严肃地看着手里的纸鹤。
眼看秦悬渊和游殊白回来,薄倦意把纸鹤放下,他揉了揉眉心,对着秦悬渊道:“我们得先回宗门了,师兄是否也要一起?”
“一起。”游殊白没问为什么,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架势似乎生怕薄倦意会将他给独自抛下。
秦悬渊则是看着薄倦意凝重的脸色,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无缘无故的,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薄倦意不会那么快就突然决定要回去。
而少年叹了叹气:“鲛人杀死的那些修士……他们死前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传出去了,那些画面被录进了留影石,在各地售卖,现在几乎是人手一份。”
事情发展到这样,也是薄倦意未曾预料过的。
他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透着一股古怪的意味。
怎么一夜之间,关于茶楼内那些修士的留影石就传遍了仙门上下。
这背后就像是有人故意在暗自推动着一样。
更关键的是,茶楼内的血案发生时,现场只有那群前来濂珠城参加斗珠大会的游客以及鲛人,那这留影珠又是谁录下来的?
薄倦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宗门。
而耿岳邢也是这个意思。
现在各方的眼睛都在盯着濂珠城,薄倦意他们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待在那里了。
恰好濂珠城这会该忙活的事情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
由谷麟带着一些弟子继续留在这里,薄倦意他们则是乘坐着仙船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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