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雇佣关系
秦悬渊一进来就看见薄倦意正摸索着准备下床。
他赶忙将手里的布兜放下,眼疾手快地上前护住了少年。
“前面是张椅子。”
秦悬渊出声提醒道。
薄倦意闻言侧了侧脸,银白色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肩上,柔和了那眉宇间的清冷,眼睫轻轻颤动间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这是双目失明的人经常会做出的一个动作,因为他们看不见,得靠声音来分辨说话的人处在哪个位置。
薄倦意也是迟缓了一会儿才抬眼找到了秦悬渊的所在之处。
“谢谢。”
他客气地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少年的神情太过平静,若是不仔细去观察那双眼睛,恐怕一般人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现在是看不见的一个状态。
秦悬渊敛了敛眉,低声道:“不用,你要是再伤着了,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治病。”
他这是实话,也是事实。
毕竟他现在兜里确实没几个子。
对于一个穷困潦倒不仅是剑修还是散修的秦悬渊来说,看病是一件格外金贵的事情。
他自己生病受伤都是随便吃点药就熬过去了。
但少年不同,对方从打扮到气度一看就是大世家里精贵娇养出来的,吃不了这种苦。
薄倦意还不知道他已经被秦悬渊当成了娇气的瓷娃娃,他在听到男人的回应时沉默了一瞬。
从小就在薄家和太衍神宗的呵护下长大的小少主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识过会有修士穷到连治病的钱也没有。
他想到梦境里看见的难民,又想到初见时对方那一身黑漆漆的打扮。
秦悬渊忽然就发现薄倦意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变了。
明明那双漂亮的凤眸依旧还是一片雾蒙蒙的样子,然而秦悬渊却从其中看出来有几分怜悯的意味。
只见少年摸索着拆下了挂在发尾的铃铛,那是用赤金打造的,看着虽轻,但分量却不小。
他把铃铛递给秦悬渊,下巴微抬地开口:“我现在经脉封闭打不开储物袋,你要是缺钱先拿这个去换点钱用吧。”
薄倦意的语气很稀松平常,就好像他手里拿着的不是金子,而是随随便便什么东西一样。
说罢,还怕秦悬渊不肯接受,少年又语气淡淡补了一句:“我身上最便宜的东西就是这个了。”
于薄家出身的小少爷而言,哪怕是海底的鲛珠,天上的星砂摆在眼前都未必会多看一眼,与之相比,金子可不是最便宜的东西了吗?
“……”
秦悬渊从未阔过,他承认他体会不到这种有钱人的朴实无华。
但……
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炫富的话由面前的少年说出来却并不惹人反感。
或许是对方的态度太坦然了,也或许是矜贵高傲的小少爷本就长着一副合该被人万千宠爱捧在掌心里的模样。
薄倦意说这种话只会让人感觉理所当然。
甚至换太衍神宗的那些随从过来,也会一脸傲然地开口,金子?再好的金子也不过是勉强能给他们小少主做个点缀。
薄倦意平时戴得最多的还是薄云烨送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能让渡劫期的剑尊看入眼的东西,那都不是一句绝非凡品就能衡量的。
秦悬渊还没能真正见识过薄倦意以往的那些排场,但不妨碍他看薄倦意的目光已经从一位漂亮易碎的小少爷变成了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特别有钱大方的小少爷。
而对方此刻坐在客栈的床上,银发逶迤,半垂着双眸,那满身清冷疏离的气度与周遭简陋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真真像是一只落了难的小凤凰。
小凤凰安安静静,即便是坐在床上,他的仪态也是符合世家标准的。
唯独在气氛逐渐转入无言的时候,薄倦意冷不丁地开口道:“你的手,可以松开了吗?”
秦悬渊一愣,他低下头,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的手仍然还握着少年的脚踝。
薄倦意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身材高大的男人此时是半跪在他面前的。
从秦悬渊这个角度看去,少年的腿型笔直且修长,因为膝盖微微屈起的动作,亵裤还往上卷起一截,露出了底下那白皙莹润的肌肤。
——娇嫩、柔软。
与秦悬渊常年握剑的双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宛如最名贵的瓷器,在男人的注视下,少年的趾尖微微蜷缩,修剪圆润的甲面还泛着淡淡的粉色,落在秦悬渊的掌心时,那绷紧的足弓像极了展翅欲飞的蝴蝶,流畅而优美。
似乎是嫌男人手心的温度太低,少年还蹙着眉抱怨了一句:“好冰。”
秦悬渊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他一大早上就出去把那恶蛟的肉给卖了,这个镇子太小,他是走到隔壁大一点的那个镇才卖掉的。
这东西在下界不好出手,识货的人少,寻常的武者可能连蛟是什么都没见过,还以为秦悬渊是从哪打来的山珍野味。
最后还是当地一户姓薛的大家族把这恶蛟肉给买了下来。
秦悬渊得了银钱,在那镇子买了些必要的东西才赶回来。
因为惦记着薄倦意一个人还在客栈里,他也不久留,脚步急匆匆的,连斗篷上沾染的霜雪都还未拂去。
男人进来的时候还带着的满身的寒意。
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赶忙松开了手。
“抱……”秦悬渊刚开口就想到少年上次说他总是在道歉的那些话,他抿了抿唇,语气生硬地改口道:“你要洗漱吗?我买了一套新的衣服,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身。”
到了薄倦意这个境界,洗漱清洁之类的事情一个法术就能轻轻地解决。
但他眼下经脉封闭,一点灵力也用不了,还以为要就这样忍耐一会,没想到男人主动开口提出。
薄倦意想都不想就应道:“要。”
秦悬渊并不意外这个回答,他站起身,走到楼下跟掌柜要了热水,又亲自拎着木桶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才把热水给倒满。
屋内并没有设立专门的洗浴区域。
因此,秦悬渊在倒完水后自觉地走到了门外。
“有事的话你可以叫我,我就在门口。”
薄倦意坐在床边,听到门扉关阖的声音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到浴桶的边缘。
因为视力受阻,往常很轻松就能做到的事情如此也变得磕磕绊绊了起来。
即便有镜灵的提醒,薄倦意还是不免撞上了浴桶好几次。
他疼得眉心紧紧蹙起,想要吸气却还是都忍下来了。
镜灵在一旁看得心疼,但它只是个虚影,帮不了薄倦意什么,只能在少年想要找东西的时候负责指明方向。
秦悬渊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把香皂、衣物那些都尽量放在了浴桶边缘的架子上,方便少年能摸索到又不会被水打湿。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透过门板一路传到秦悬渊的耳中。
男人紧闭着双眸,守在门口,脑海中却在演练着各式各样的剑招。
他心无外物,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将不同的剑招分解拆练。
直到门被从里面打开,他才蓦然反应过来——
屋内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薄倦意正站在门口,他穿着秦悬渊给他买来的新衣,素白的锦袍,雪衣银发,三指宽的腰带缠绕在他那纤细的腰身上,勾勒出盈盈一握的曲线。
尚不及弱冠的少年身姿窈窕,单薄风流,如鹤羽般形状的大氅披在他的肩上,随着少年走动间,流云曳地,给人予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如雪中仙临世,晃得秦悬渊一时挪不开眼。
这件衣服是他亲自挑选的,在成衣店里,秦悬渊一眼就看中了这一件。
他想过少年穿白色很好看,但他没想到,这件衣服对方穿上去会那么适合。
薄倦意的肤色本就白皙,白色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柔软干净、凛然高洁,在自然的光线下恍若一尊白玉美人。
“我洗完了。”
许是刚沐浴过的原因,少年的身上还带着些许的水汽。
屋内也氤氲着一池淡淡的暖香。
秦悬渊的脚步一顿,随即又神色平静地将浴桶内的水倒掉,至于薄倦意脱下来的那些衣服,他也收起来打算找个浣洗娘子洗干净后再还给对方。
全程下来,都是秦悬渊一个人在忙碌。
薄倦意还想帮忙,但还没等他挨着半点就被男人给拦了下来。
“你看不见,我来。”秦悬渊顿了顿,又道:“这也是雇佣的一部分。”
薄倦意这才想起来他说过要用一万灵石雇佣对方一天的话。
他当时只是想着对方能带他出秘境就好。
这种临时的雇佣模式在上界很常见,一些世家子弟出门历练也会请大宗门的弟子护持,但往往这些被雇佣的弟子都只是负责雇主的生死,并不会像秦悬渊这样,连帮他买好干净的衣物和提热水给他洗漱的这种小事都顾及到了。
——细无巨细,方方面面。
薄倦意想了想,他好像也没有别的能报答对方的办法。
“给你的酬劳我会额外再加一笔。”
每当秦悬渊以为薄倦意足够阔绰的时候,少年总会再刷新他的认知。
只是干点活就能获得这么多的灵石。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赶到这小少爷的身边。
他揉了揉眉心,却没有拒绝这笔多加的灵石。
薄倦意也像是找到了可以和秦悬渊沟通的相处方式。
那就是加钱,加钱和加钱。
说实话,秦悬渊能坦然接受这笔灵石他才能放心。
薄倦意不缺灵石,相反,要是秦悬渊什么也不要,那么这段短暂的雇佣关系他估计就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对了,你会弄头发吗?”
在等待秦悬渊打扫房间的过程中,少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薄倦意的头发一向都是由傀一在打理,可如今对方不在,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也有诸多的不方便。
秦悬渊看了看少年那一头柔顺的银发,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尽量。”
他从未给人梳过头,拿起梳子的那一刻手臂上肌肉都紧紧绷了起来。
那柔软的银发就像是上好的绸缎,滑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从指缝中滑落了下去。
秦悬渊只能一次又一次重新去聚拢发丝。
执剑的双手也在此刻变得无比的笨拙。
生怕会扯疼少年,秦悬渊连稍微用点力都不敢,只能虚虚地拢着一束头发,用发带在上面缠绕了几圈。
最终绑成了有些松松散散的模样。
虽然样子不太美观,但好歹是绑住了。
薄倦意看不见,他只能凭感觉察觉到好像是弄完了。
“这么快?已经弄好了?”
面对少年的疑问,秦悬渊看着自己忙活了半天的成果,撇开头,还是故作镇定地回道:“好了。”
尽管薄倦意隐隐约约感到好像哪里有点不对,但他轻轻甩了甩头,没有感觉到头发松散下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秦悬渊怕薄倦意还会记起问他头发的时候,他赶忙咳了咳,开口道:“你中了赤磷蛇毒,这毒好解,用天心草和碧根花就能解。”
恰好这两种药材秘境都有,熬药用的东西他也买来了,只是客栈内人来人往,熬药的时候必须得有人在旁边看着。
薄倦意听出了秦悬渊的言下之意。
他揪着对方的衣袖,毫不犹豫地说道:“我陪你一块去。”
秦悬渊哪可能真让薄倦意陪着自己在药炉子旁边站那么久,他叹了叹,缓声道:“客栈内有吃食茶水,我已经找掌柜订了个靠窗的位置,你先在那里坐着等我一会。”
既然对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薄倦意自然也不会非得就要跟着一块去熬药。
他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然而就在即将出门时,秦悬渊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顶带有白纱的帷帽。
他把帷帽盖在了薄倦意的头上,看着白纱将那张清冷昳丽的脸庞缓缓遮盖住。
“这样就好了。”
薄倦意好奇地摸了摸,却只能摸到一片纱。
所以……这是一顶有纱的帽子?
第32章 赎回铁剑
这会儿还没到中午。
客栈内的生意并不算好,他们这里只是个小镇子,鲜少会有外来的客人过来住宿,偌大个大堂也只是零零散散地摆了几张桌子。
薄倦意跟着秦悬渊下楼时掌柜正清闲地躲在柜台后面数着他那点银子。
听到楼梯上载来的动静,掌柜抬起头,一下子就怔愣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这样的小地方何曾见识过如此出众的人物?
一袭白衣,银发皎洁。
少年踩着光从楼梯上缓缓走下,那披在肩上的大氅也随着走动的弧度摇曳轻摆,衣袂翻飞,恍若真如那高洁的白鹤在云中蹁跹舞动一样。
步若凌波,姿若流云。
徐徐渡步而来时,宛如的画卷中的美人走进了现实。
秦悬渊挑选的衣服做工其实算不上有多好,跟薄倦意之前穿的那些要用最昂贵的料子聘请巧工楼最好的绣娘织成的衣服完全比不了,可架不住少年的身段优越,硬生生把只有五分的衣服穿成了十分的样子。
即便看不清面容,但那周身清冷若仙的气质也让足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仅是掌柜,在场就连其余几桌吃饭的客人也都看楞了。
秦悬渊的本意是想用帷帽遮挡住少年那张惹人瞩目的面容,却没想到这样半遮半掩的模样反而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看着越来越多人把目光落在薄倦意的身上,他拧了拧眉,上前两步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
“怎么了?”
薄倦意见秦悬渊停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
秦悬渊冷冷地将那些人的视线都扫视了回去,回过头却道:“没什么,我带你去人少一点的地方。”
说罢,他直接带着薄倦意找了个最偏僻的位置,这里有屏风隔着,离门口还有段距离,一般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里。
“我去后厨煎药,你先在这里坐着等我,若是……”
秦悬渊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会儿,他要离开的时间不短,少年一个人待在这总归是让人放不下心。
薄倦意似乎是察觉到了秦悬渊的迟疑,他挑了挑眉,开口道:“我虽然现在无法使用灵力,但也不是一点自保的手段都没有。”
说着,他手腕一转,明月湖骤然出现在那白皙的掌心上。
剑身颤鸣,哪怕没有出鞘,秦悬渊也能感觉一股强大且冰冷的剑意锁定了自己。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流露出一点对少年的恶意,这柄剑会在下一刻瞬间刺穿他的身体。
好剑!
秦悬渊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薄倦意的手上。
剑修最在意的就是剑。
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来明月湖绝非凡品。
这一柄真正的、可以杀人用的剑,而非像它的外表展现出来的那样,只是华丽的装饰品。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吧?”
薄倦意轻抚着明月湖的剑身,仰起头向秦悬渊笑着说道。
秦悬渊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是想岔了。
纵使少年再怎么看着柔弱,但对方到底不是凡人,而是修士。
他想起那日退婚时谷麟曾说的‘我那薄师弟七岁筑基,十三岁结丹,更是上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丹王。’
短短的一句话,足以可见少年的天资出众。
秦悬渊离开后,薄倦意听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足音。
或许是失去了视觉,他的听力反倒是要比之前更敏锐一些,客栈内走动、吃饭的声音,客人们闲谈的话声以及掌柜拨弄算盘的声响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到秦悬渊走到了柜台那边,掌柜拨弄算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两个人似乎短暂地交谈了什么。
但隔得有点远,秦悬渊又压低了嗓音,薄倦意听得不是很清楚。
他只听见掌柜在秦悬渊走后,抱怨地嘀咕了一句:“不就是一柄破铁剑吗?有什么好稀罕的,早上问现在也问,真要有钱就赎回去啊,还不是穷鬼一个!”
——铁剑?
薄倦意愣了一下。
过了好半晌他才想起来之前在湖边时对方的腰间确实是有那么一把铁剑。
所以……那人是把铁剑抵押给这间客栈了?
他蹙了蹙眉,又想到对方在触碰到他的时候那一手握紧握出来的剑茧。
这人应该是个剑修吧。
所有修士中就数剑修最为清苦,其中又以散修里面的剑修尤胜。
对方看着不像是那些宗门弟子,能锻造一柄剑于他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件易事。
想到这里,薄倦意站起身,他缓缓走到掌柜的面前。
“那柄剑抵押了多少钱?”
秦悬渊端着药碗回来时,少年正靠着窗边虚虚地望着外面。
虽然无法视目,但一花一草落下的声音也能够吸引薄倦意的注意。
他很少会有如此闲下来的时候。
出身在大宗门,又是被薄家寄予厚望的少主,薄倦意在渡过了孩提时期就一直不停地重复着炼丹、提升修为这两件事情。
他事事要强,事事想要做到最好,为得到别人的一份夸奖,他愿意付出十分的努力。
现在仔细想来,他在这个过程中也确实也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薄倦意伸出手,他的指尖接过一朵打着旋落下的合欢花。
绒粉色的花朵娇妍艳丽,被少年轻轻地放置在窗边,衬着窗外明媚的春景,这一幕像是画一样。
秦悬渊静静地在原地看着,直到少年回过头他才走上前。
“该喝药了。”
他把药碗放在薄倦意的面前。
苦涩的药味一下子就冲淡了刚才的花香。
薄倦意拨了拨垂在身前的皂纱,肉眼可见的,他的情绪低落了下来。
俨然是对喝药这件事情有所抗拒。
他幼时身体不太好,那会老祖也是天天端了各种药给他喝,直到长大后病情有所好转这个情况才有所改善。
没想到眼下居然还要喝药。
薄倦意抿了抿唇,他闻着那浓重的药味,心里不知道多少次把那柳玉茗又拉出来重新打了一顿。
秦悬渊在喝药这方面不可能惯着薄倦意,见药快了凉了,他直接端着碗把药递到了少年的唇边。
薄倦意刚张了张嘴,一股苦涩的液体就被灌了进来。
秦悬渊的手很稳,满满当当的药在他的手里一点也不晃,全都被他喂进了少年的口中。
“咳咳……!”
药碗挪开时,薄倦意忍不住低下头咳嗽了起来。
秦悬渊默默地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不喝药这毒解不了,还需三贴才能完全将这蛇毒化解。”
薄倦意接过手帕,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愤愤的力道说明了他此时并不是很想听见秦悬渊说的这句话。
秦悬渊也不恼,他想着的是下次喝药时,还得再买一份糖来。
薄倦意不知道秦悬渊的打算,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了那股可怕的药味。
“对了,你……”
秦悬渊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他的目光却无意间瞥了那被少年放在身侧的铁剑。
如此简陋的剑鞘,和旁边无处不精美的明月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不是他的那柄剑还能是谁的?
秦悬渊眉心一跳,他的视线直直地看着那把剑,下意识地开口:“它怎么在你这?”
薄倦意浅啜着茶水,听到秦悬渊这么问,他眨了眨眼,语气平静道:“我帮你把它赎回来了。”
“你用什么赎的?”秦悬渊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揣测。
果不其然,少年回道:“一颗珠子。”
“……”
秦悬渊这下子已经不单单是眉心在跳了。
他低下头,薄倦意腰间挂着的流苏上赫然少了一枚珠子。
少年身上的饰品都是他昨天晚上亲自摘下来过的,里面的每一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珠子别看个头不起眼,那成色却是价值比黄金还贵。
别说买把破铁剑了,买下这间客栈都绰绰有余,那掌柜人老眼精,也认出来这是个好东西。
秦悬渊原本早上就想赎回剑,但掌柜缓过了昨晚的那劲儿来又开始坐地起价。
非要秦悬渊付双倍的房钱才能将剑拿回去。
秦悬渊当然不想当这个冤大头,殊不知他是没上钩,但有一个不缺钱的小少爷却替他把剑赎回来了。
眼下这价值一颗鲛珠的铁剑正摆在他的面前。
秦悬渊的心情却格外复杂。
薄倦意倒是没想那么多,类似的珠子他多的是,对他来说一颗鲛珠的价值还不如秦悬渊的这柄铁剑。
虽然他们二人是雇佣的关系,但既然秦悬渊没有先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薄倦意也不介意帮对方一把。
秦悬渊也知道少年不在意这点钱,他叹了叹气,心里却是又记下了这份人情。
“快吃快吃,待会武师大人的寿宴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大堂内其他几桌的客人动作忽然变得急促。
他们匆匆把账结了,又匆匆往外赶去。
薄倦意听见了声音,他好奇地往门口‘看’了过去。
秦悬渊见感兴趣,出声解释道:“隔壁镇上薛家的家主今日过寿,在镇内摆了流水席,这些人许是过去吃席的。”
也正是因为薛家家主过寿,那条恶蛟肉才能顺利被薛家买走。
那薛府管家还头疼没个稀罕点的东西来讨好主家呢。
而此时的薛府也并不像外界想的那样正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寿宴,反而后宅的气氛陷入了一片冷凝之中。
第33章 薛家姐妹
薛家。
薛家主年逾五十,她资质不错,早早就突破到了玄品武师,虽然后面再无精进,但在白河镇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连带着薛家在附近也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
而就是这样人人钦羡的好人家,却在最近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先是薛家的三小姐落水后发了高烧,醒来后居然性格大变,行事作风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后又是有风声传出不少人都看见这三小姐带着个丫鬟天天往乞丐聚集的地方跑,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名声。
结果这三小姐被家丁捉回去后还没消停两天,这薛家就又出事了。
并且还是一桩足以称得上是惊天丑闻的大事。
“你、你们……!”
今日的寿星,本该在外头接受着众人祝贺的薛家主此时却气愤地看着院子里跪着的一男两女。
其中那两女正是她奉若掌上明珠的女儿,薛家的二小姐薛玉菀和三小姐薛瑶盈。
这两姐妹现如今一个满脸气愤,一个哭哭啼啼。
二姐薛玉菀捂着脸,她的发鬓松乱,衣服被人抓破了,那张白皙的小脸上赫然还有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原本如花似玉的美人也在此刻看着凄惨极了。
见到薛家主带人前来,她当即放声痛哭:“娘!妹妹要杀我!”
这一句话可不得了。
在场的仆人心下一惊,再看薛家主,她的脸色已然是铁青一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家主愤怒地出声,她扫了一眼陪在两位小姐身边的丫鬟,后者颤颤巍巍地把整件事情都抖了出来。
起因还是这三小姐薛瑶盈。
她在大病初愈后就一直往外边跑,别人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她的贴身丫鬟却知道薛瑶盈去那些乞丐转悠的地方是在找人。
但具体是在找什么人,丫鬟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薛瑶盈一直都记挂着这件事,隔三差五都要出去一回。
被关在家里没办法出去以后,薛瑶盈还不肯放弃,一边谋划着跑出薛家,一边贿赂了薛玉菀身边的嬷嬷,让对方时刻盯着薛玉菀。
今天这事就是因为那个嬷嬷给薛瑶盈通风报信,说二小姐带了个受了伤的男人回来,就偷偷藏在了柴房里。
薛瑶盈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跑到了薛玉菀的住处,正好撞见了薛玉菀给那个男人包扎的场面。
薛玉菀见妹妹就这么闯进来,猛地被吓了一跳。
却不料薛瑶盈走到床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原来这就是天命之子吗?怎么感觉也不厉害啊……”
“算了算了,梦里姐姐就是因为救了他才有以后那般的好命,眼下对方还没醒,我一定得把握住了。”
说着,薛瑶盈就让丫鬟和嬷嬷把那受了伤昏迷的男人抬到她的房间。
丫鬟哪敢啊,她以为三小姐跑过来是想抓奸的,没想到小姐竟然要把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抬到自己房间,这太荒唐了。
薛瑶盈却说什么都要把这个陌生男子给带走,为此还和薛玉菀发生了冲突。
两姐妹就这样争执了起来。
最终是身体更为柔弱的薛玉菀落了下风,被薛瑶盈按在地上撕了衣服还扇了巴掌。
下人进来时,薛瑶盈还坐在薛玉菀的身上。
而闹到这种地步,后院发生的事情自然是隐瞒不住了。
薛家主听完丫鬟的所述,脸色这会儿是彻底阴沉了下来。
她自诩也是女中豪杰,带领着薛家蒸蒸日上,又精心挑选了几位长相出众的男夫人,还生了那么一对可人的女儿。
薛家主原本预计着这两姐妹的天赋都不算差,好好培养一番,不说以后能接手薛家,也能到那些门派里面精心潜修谋个前程。
今天是她的寿宴,本该是最适合让这俩女儿露面的机会,结果没想到转头姐妹俩就在后院闹出了为了抢一个男人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丑闻。
薛瑶盈也委屈啊。
她在发着高烧的时候忽然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真实,里面的细节她现在都还能回想的清清楚楚。
梦里,她那个好姐姐有一天瞒着家里人带回来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因为不忍心对方就这样死去,她将男子安置在柴房,不仅送了伤药还时不时带些她自己做的吃食过去。
男人醒来后,他在薛玉菀的挽留下留在了薛府。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样萌生了情愫。
后来男人伤好不告而别,薛玉菀还大病了一场,心里却始终想着对方,她拒绝了众多追求者,一心苦苦等候,终于等来了那个男人。
对方自称是来报恩的,还向薛家提了亲。
薛家主当然是不同意这件婚事,奈何薛玉菀执意要嫁。
薛瑶盈那会还笑话她这个姐姐是被外面的野男人迷昏了头,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薛玉菀救的这个男人有多么厉害,对方是从上界来的,据说是天道选定的天命之子,大能们都争相与他交好。
而因为早年的恩情,男人对薛玉菀向来颇有照顾,还用了不少天材地宝让资质平平的薛玉菀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炼丹师。
与之相比,一辈子也没离开过白河镇的薛瑶盈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玉菀越过越好,而她资源有限,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武师。
这梦太可怕了。
薛瑶盈从梦中醒来以后仍然能感受到那份嫉妒,如同野草般在她内心疯狂生长。
她想,既然薛玉菀能救那天命之子,那她也能。
有了救命恩情,她说不定也能跟着对方一起去上界,成为尊贵的炼丹师。
只是薛瑶盈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她已经提前跑去那巷子里找了,结果还是让薛玉菀把人给带了回来。
薛家主可不知道薛瑶盈心里的这些成算,她见对方一脸不忿,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区区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你们闹成这样把薛家的脸都丢尽了!”
薛瑶盈满不在乎,她看了一眼薛玉菀,眼底闪过一抹坚定的神色。
于是,薛家主就听到薛瑶盈说出了让她感到两眼一黑的话。
“娘,我对他一见钟情,此生非君不嫁!”
而秦远刚好也在薛瑶盈说这句话的时候醒了过来,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两道视线。
一道火辣张扬,一道哀婉幽怨。
……
客栈内。
薄倦意并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因此他并不知道这个薛家是薛玉菀那个薛,也就是窥天镜给他看的‘未来’中,那个在生死擂台上,主角把他的本命丹炉转手赠予的爱妾。
秦悬渊把药碗撤了下去。
他见薄倦意一直往窗外‘看’,目光微微顿了一下。
“你要出去走走吗?”
薄倦意回过头,只听见男人开口:“这镇子有座城隍庙,那里很多商贩会在附近摆摊,你要是还想买什么我可以带你过去逛一逛。”
说罢,秦悬渊伸出了手。
薄倦意垂了垂眸,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缓缓将手放在了男人的掌心。
莹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搭在宽大的手掌上,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柔软、纤细,秦悬渊甚至不敢用力抓握,只能虚虚地牵起薄倦意的手。
他行走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是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少年,秦悬渊特意放慢了脚步,让薄倦意能跟上他。
“这里有一处酒家。”
“左边是肉摊。”
“香料店。”
……
秦悬渊知道薄倦意看不见,一路上他都把沿途经过的地方用言语转述给少年听。
尽管他的话不多,但却把每一个店铺都说出来了。
薄倦意也顺着秦悬渊的话在脑海中对这处小镇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很普通也很平常的凡间小镇。
这里没有修士,也没有多少修炼者。
薄倦意和秦悬渊行走在街道上,就如同像是两个寻常出门的远客一样。
越是靠近城隍庙,周遭叫卖的声音就越是繁杂。
空气中也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
“到了。”
秦悬渊适时提醒了一声。
其实不用他提醒,薄倦意也能感觉到四周逐渐变得拥挤了起来。
他不习惯跟外人触碰,面对接踵擦肩的人流,他只能被迫地不断朝秦悬渊的方向靠拢。
先是手臂,随后是身体。
不知不觉间,中间隔开来的距离就这样无限被拉近。
直到薄倦意撞进了男人的胸膛。
“小心。”
秦悬渊没有说什么,他顺势抬起手揽住少年的肩膀,将对方护在他的身侧。
“这里人多,你跟紧我。”
薄倦意还是头一次面对这么拥挤的人群,听到秦悬渊的话,他想要推开对方的手下意识地就放了下来。
而秦悬渊的下一句话也瞬间将他的注意力从肩膀上的那只手转移开。
“你要糖吗?”
“什么?”
薄倦意起初还以为是他听错了。
没想到男人又说了一遍。
“前面有卖桂花糖。”
薄倦意恍惚了一瞬,这才意识到秦悬渊带他来到了一家饴糖铺。
铺内的架子上摆满了颜色金黄的糖糕,晶莹剔透。
薄倦意看不见,但他能闻见那股桂花的香气,一丝一缕的,掺杂着甜腻的气息。
第34章 桂花糖
这家铺子在这条街上似乎很受欢迎。
尤其是附近的小孩子几乎全聚集在了门口,他们买不起,但也舍不得走,一个个都眼馋地趴在门框边上看着货架里的糖糕。
铺子里售卖的桂花糖是一种软糕,要做的晶莹剔透,还要做的颜色鲜亮,更关键的是它上面会洒上一层裹了桂花碎的蜂蜜。
这就注定了这款糖糕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消费得起的。
铺子里也不是没有其他更便宜的糖制品,但秦悬渊看了一眼还是挑选了这款桂花糖。
无他,只有它是最好看也是用料最昂贵的。
他自己虽然能忍受自己在野外餐风露宿,饿的时候也可以随便抓只兔子来果腹,但放在少年的身上,秦悬渊也说不出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就选择了他能给到的、在允许的范围内、最好的东西。
就像是少年本不应该这样落魄。
他适合住在最好的居所,过着万人宠爱的生活,而不是跟他挤在一间房间内,连吃穿用度都要尽可能地节省。
薄倦意不知道秦悬渊心中的这些想法,他听着耳边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莫名有种秦悬渊把他成小孩来哄的错觉。
一般只有大人才会给那些不喜欢喝药的小孩子来买糖。
而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薄倦意抿了抿唇,他刚想开口拒绝。
但秦悬渊已经先一步对着老板说:“这些,我买下了。”
老板原本看着秦悬渊穿得一身黑扑扑的还以为这单生意又做不成了,谁曾想竟是他走了眼。
他连忙将糖糕装好,这种桂花糖价格昂贵,用的也是精巧的木盒子来装,一块块放进去,模样别提有多好看了,很受一些夫人小姐们的喜欢。
“客人,您要的桂花糖。”
秦悬渊接过木盒,也是直到这会,老板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愣了愣,看了看戴着帷帽的薄倦意,又看了看秦悬渊,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
忽然,老板像是想到了什么,失笑着朝秦悬渊挤眉弄眼地递了个眼神。
难怪呢。
他说这人怎么看着不像是有钱能买得起的样子,原来穷小子是想攀上这大户人家娇养的明珠,当着那千金小姐的面展示自己的本事来了。
秦悬渊看到了老板的眼神,知道对方是误会了,但他没有解释。
毕竟他自己也清楚,他和薄倦意生来就不是一类人。
他有自己要走的路,这条路太苦太累。
而薄倦意,他是金玉世家的琳琅,也是高悬于空的明月,对方迟早会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去,没了婚约的拖累,也许他家里人还会再给他重新安排一门更好更般配的婚事。
对方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和他这个被退了婚的未婚夫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秦悬渊带着薄倦意离开铺子的时候,门口的那群小孩都投来了热烈的目光。
其中一个小男孩看着秦悬渊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凑到另一个小女孩的耳边,悄悄开口:“夕娘,等我长大,我也给你买那么多的糖吃。”
被唤作夕娘的小女孩瞬间就红了脸。
两个人说话间,没有注意到走在前边的那道雪色身影微微回过了头。
薄倦意自然是听见了两个小孩子说的悄悄话。
然而还没等他细想,秦悬渊就用桑皮纸包着一块桂花糖递到了他的面前。
“尝一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男人的嗓音冷硬,听不出有太多的情绪。
薄倦意被这么一打岔,也顿时把刚刚升起那一抹思绪给抛在了脑后。
他就着秦悬渊的手轻轻抿了一口那桂花糖,上面桂花蜜腌制得时间刚刚好,并不会太甜,口感很柔滑。
作为薄家最受宠的少主,薄倦意吃过山珍海味不少,一块凡间所制的桂花糖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惊艳。
但察觉到秦悬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时,薄倦意停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说着,他也从木盒中拿出一块桂花糖,凭着感觉,他将糖糕伸到秦悬渊的唇边。
秦悬渊向来不爱吃这种甜腻的东西。
可面对少年递来的糖糕,他的眸色微微动了动。
下一刻,高大的男人低下头,一口咬住了那晶莹剔透的桂花糖。
再次抬起头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秦悬渊的唇瓣擦过了薄倦意的指尖。
触感很轻,一碰即分。
然而对方的唇是热的,少年的指尖却很冰凉,温热的触感落在指尖,那点热意仿佛也沾染在了上面。
薄倦意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而秦悬渊却恍若未觉,神情依旧淡漠平静。
浓郁的桂花蜜在他的舌尖逐渐化开,甜滋滋的,就像是能将人内心的苦也随之冲淡了一些。
木盒中还余下了不少的桂花糖。
但薄倦意尝过一块后就对它失去了兴趣。
秦悬渊见状,将木盒盖好,打算等到薄倦意下次喝药的时候再拿出来。
城隍庙前的这条街道还很长,薄倦意一边慢慢顺着人群的方向走,一边听着周围烟火气息十足的叫卖声。
跟他以往逛过的那些集市不同,这处凡间小镇的街道虽然不大,但却足够热闹。
还不到日落就已经有不少摊贩出来售卖了,到了夜晚这里或许会更加喧闹。
而在薄倦意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四周,有很多人也在注意着他。
秦悬渊已经拒绝了无数试图想要上前和薄倦意搭话的人。
他沉着脸,目光冰冷,若不是顾及眼前的这些都是凡人,恐怕他早就将那一身凌厉的剑意爆发开来,逼退这些胆敢觊觎少年的人。
碍于美人身边有那么一尊黑面神,不少人也只敢暗戳戳地看。
唯独一个穿着单薄的女童鼓起勇气跑到了薄倦意的面前。
“漂、漂亮姐姐!买花吗?”
她怯生生地开口。
却是让薄倦意愣了一下。
谁?姐姐?是说他吗?
少年戴着帷帽,旁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而在女童的心目中,对方看起来就像是话本中描述的仙女
穿着白衣,戴着白纱,漂漂亮亮的,一看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薄倦意还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别人认错性别。
可他也不能去跟一个孩子计较。
他想了想,从女童的花篮中抽出了一束花。
那是朵盛开的杜鹃,花朵开得又大又艳,被少年握在手上,成为了那凝白之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而这抹明艳的色彩却被薄倦意转送给了秦悬渊。
“谢谢你的照顾。”
说着,少年把花枝放在了秦悬渊的掌心。
秦悬渊能感觉得到,在薄倦意把花给他的那一刻,周遭响起了一阵哀痛的叹息声。
无数人在此刻梦碎。
只有秦悬渊感觉他像是身处在梦中。
只是没能等他理清这股情绪,变故横生——
街道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人群骤然变得混乱。
秦悬渊当机立断将少年抓到身边。
“发生什么事情了?”
薄倦意蹙了蹙眉。
秦悬渊没有说话,他牵着薄倦意的手,目光扫视一圈,立刻找定了方向带着少年在混乱的人群穿梭。
薄倦意艰难地跟在男人的身后,人群密密麻麻,场面乱糟糟的。
女童早就消失不见了,地上只有她留下的花篮被人践踏得不成样子,连带着薄倦意送给秦悬渊的那朵杜鹃也碾碎成了花泥。
但此刻秦悬渊却无暇去顾及。
——那是魔气。
他不会认错的。
这处凡间小镇里……出现了魔气。
秦悬渊的神色凝重。
偏偏就在这时,就在他们撤退的方向又爆发了一阵尖叫声。
这次的声音距离他们很近,秦悬渊抬眼一看,刚好对视上了一只浑浊、猩红的眼球。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眼前这些竟然是——
血俑。
“统领大人这是着急了?”
若是秦悬渊在这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他们刚刚出来的客栈。
一位黄衣老者站在屋檐上,他看着远处惊慌奔逃的百姓,嘴里却不慌不忙地质问着身边的人。
“我记得圣君可没说要用这种方式来找人。”
听着黄衣老者的话,黑袍统领的脸上面无表情。
“有些人没什么本事,我也只好用我的方式了。”
黄衣老者冷哼出声:“谁知道那小子是怎么跑的!跟条泥鳅一样,还浪费了我两张寻踪符。”
说完他话锋一转:“你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别到时候惹来上界的注意就好。”
“死几个凡人而已,这下界天天死人,那些秃驴老儿哪能管的过来?”黑衣统领满不在乎地笑了,“血俑也饿了,放它出去吃几个活人,剩下的就捉来放到地宫里面去,刚好上一批的已经炼化的差不多了。”
黄衣老者倒并不是真的就在意那些凡人的生死,他担心的是此举会不会招来圣君大人的厌恶。
黑衣统领也想过这一点。
但要是还找不到那个取走秦家至宝的小子,他面临的不仅是圣君,还有血祖的怪罪。
他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得尽快找到那盒子里面的东西!
第35章 血俑
“妖怪!有妖怪吃人了!”
“快跑啊——!”
“别走,救我!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在那只血红色的人形生物显露出模样以后。
人群瞬间爆发了更大的恐慌。
居住在小镇子里的凡人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识过这样可怖的生物。
那是一只外形像被剥了皮的人类,它有着健全的躯干和四肢,头顶着牛羊般的犄角,除却正常的眼睛,在它的额头还有着第三只眼。
也就是秦悬渊刚刚对视上的那只腥红色的眼珠。
此时,那颗诡异的眼珠正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的人群,仿佛是在欣赏着这些即将会被它吞入腹中的猎物一样。
甚至它的眼底还人性化地闪过了贪婪的神色。
它一边看,一边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手里那截断掉的胳膊,尖利的牙齿撕开血肉,露出了里面森森的白骨。
看到这一幕,街上的众人吓得更是慌了神。
各种尖叫声此起彼伏,六神无主的行人、摊贩纷纷想要往后退。
一片混乱中,秦悬渊和薄倦意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秦悬渊皱了皱眉,他看着不断挤压的人群,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不等那血俑上来,光是推搡间就很有可能会死不少人。
这里不能待了。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了那座城隍庙上。
那是这附近唯一的高处。
里面的香客还不知道这外头发生了什么,都在好奇地看着下边。
秦悬渊眸色一动。
薄倦意只听见男人在他耳畔说了一句:“失礼了。”
随即他感觉自己的腰身被一把揽起,整个人撞入进温热的怀中。
风声在耳旁呼啸,混乱的尖叫逐渐远去。
几个起落间,秦悬渊就抱着薄倦意离开了拥挤的人群。
倒是城隍庙内的人被秦悬渊的这个出场方式给吓了一跳。
过了片刻,才有人战战兢兢地上前:“莫非您是武者大人?”
秦悬渊垂着眸,没有承认也没有拒绝,这落在旁人的眼中就是默认了,他们看向秦悬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尊敬。
“武者大人,敢问下方发生了何事?”
有不了解情况的香客围了上来。
秦悬渊简短地挑了重点:“有妖怪在吃人。”
之所以没有说是血俑,是因为秦悬渊知道对于这些普通百姓来讲,妖怪的意思远比血俑要直观很多。
果不其然,听到有妖怪在吃人,现场霎时一片哗然。
有人连忙想要跑回家,也有人觉得这里更安全,呼吁着大家去把外面的大门合上。
吵吵闹闹中,反倒是一开始引起瞩目的两人没什么人再关注了。
秦悬渊带着薄倦意找了个角落,这里的位置比较偏僻也比较安静。
“刚刚那是什么?”
因着之前情况混乱,薄倦意一直等到了这里他才有空向秦悬渊询问。
“是血俑。”秦悬渊道。
“血俑?”薄倦意愣了一下,这又是个他从未听说过的词。
秦悬渊解释道:“是一种将活人装进俑内,在血池中浸泡数百天炼化出来的怪物。”
“这个过程中,被关进俑内活人会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但他们无法挣脱,只能被束缚在俑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与俑融合,从此成为只会嗜血吃肉的妖魔。”
薄倦意哪里听说过这么恶心的东西,他当即蹙着眉心,面露嫌恶:“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怕不是那些邪修的手段!”
秦悬渊默然,他敛下眉眼,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恐怕这整个世间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那些血俑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粗长的锁链穿透了肉体,一寸寸,将他钉缚在高台上。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滴落在地面沿着那弯弯绕绕的咒术刻痕流淌进池子里。
高台的四周是一片满目的血色,沸腾的血水深不见底,一个个巨大的茧俑就浸泡在其中,那里面不断传来痛苦的哀嚎和剧烈的挣扎。
他们想要摆脱这种折磨,可最外表的茧俑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牢牢地将里面每个人都困死了在其中。
秦悬渊最开始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也会愤怒,可他越是愤怒,伤口流淌出的血液就越多,里面转化的速度也就越快,被束缚在里面的人也越痛苦。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最终经过血水的浸泡,外面的茧俑一点点收缩,逐渐压缩着里面活人的生存空间,直至他们的皮肉彻底与最外层的俑融为了一体。
那时候什么哀嚎惨叫也没了。
生前被硬生生这么折磨炼化出来的魔物,他们的内心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出来面对活人也绝不手软。
秦悬渊看见过无数次他们吞吃人肉的场面,甚至连饲养他们的邪修也会一不小心就沦为了口中食。
而最让他难以忘记的是一个失败品。
能够转化成功的血俑终究只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坚持不到融合的地步就已经痛死了。
这种死俑没有价值。
那些邪修弟子会定期清理掉这些失败品。
秦悬渊就这样看着,看着他们破开茧俑,将里面不成人形的尸体撕扯出来。
而那天其中一个被拖出来的人意外地还有着呼吸,他微弱地喘着气,薄薄的茧俑黏连在他的皮肤上,半落不落的,底下的肌肤早已经面目全非。
他看见了被钉在高台上的秦悬渊。也看见了秦悬渊身上流淌的鲜血。
他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变得激动,变得愤怒。
哪怕声带已经嘶哑了,他仍然还用那破损的声音谩骂道:“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种痛苦……你该死……你为什么还没死!”
“呜……你死了我就能解脱了……!”
那人呜咽着,说完这最后一个字,他在痛苦和愤恨中死去了,死的时候他的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秦悬渊,腥红的眼珠下是两行浑浊的血泪。
这大概是每一个被装进了俑内的活人的心声。
他们恨秦悬渊为什么不能早点死,也恨秦悬渊为什么让他们遭受那么久的痛苦。
而秦悬渊……
他在不断地尝试死亡的过程,渐渐学会了接受这种被怨恨的麻木。
旧的伤口愈合,新的伤口又出现。
血池内的茧俑也来来去去,每天都有无数平民百姓被抓到这里,融合、炼化,最终成为没有理智的怪物。
……
而就在秦悬渊沉浸于回忆中的时候,薄倦意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男人的情绪有些不对。
他拍了拍秦悬渊的肩膀,蹙着眉喊道:“静心”
少年的嗓音疏冷清脆,如碎玉轻击。
落入秦悬渊的耳中,他猛然从那满目的血色中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薄倦意那张清冷昳丽的面容。
少年此刻蹙着眉,显然是有些担忧。
“你怎么了?”
秦悬渊攥紧着掌心,他低垂着双眸,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没什么。”
那些糟糕的事情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说来平白污了少年的耳朵。
薄倦意倒也没有在意秦悬渊那略微冷硬的态度。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而他们只是雇佣关系,远没亲密到可以无话不说的地步。
秦悬渊不想说,他也不问。
只是……
他听着秦悬渊那久久无法平复的心跳声。
薄倦意忽然开口:“你如果想要去杀那个血俑就去吧。”
“镇上大多都是些凡人,要是任由那血俑继续吞食,恐怕这镇子里面的活人都难逃一死。”
秦悬渊按着铁剑的手一顿。
而薄倦意听着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忍不住冷声呵斥道:“你我都是修士,除魔卫道本就是职责,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秦悬渊抿了抿唇,却是有些迟疑:“那你……”
按道理来说,少年雇佣了他,他就该尽职尽责地保护好对方,如今情况危险,他若是离开对方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对此,薄倦意抬了抬下巴:“这里很安全,我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你去把那血俑杀了吧,这种害人的东西不应该活在世上。”
说到最后一句,少年的语气冰冷,带着浓浓的厌恶。
“我讨厌这东西,所以你替我去杀了它。”
“……”
这次秦悬渊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只见他将胸口破开,取出了位于心脏附近的龙丹。
在薄倦意看不见的地方,秦悬渊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他强行忍受着龙丹剥离的痛苦,将它放入薄倦意的掌心。
“你拿着它,如果遇到危险,我会回来。”
薄倦意只感觉有一颗冰冰凉凉的珠子落在他的手上,他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你小心一些。”
秦悬渊嗯了一声,他拿起那柄铁剑,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外面的街道眼下已经空无一人了。
血俑蹲在地上,它的面前是一具内脏被掏空了的尸体。
秦悬渊赶来的时候,血俑正咀嚼着一截人类的指骨。
听到脚步声,那血红色的人形怪物抬起头,视线触及到秦悬渊的身影时,它那额头上的眼珠顿时露出了垂涎的目光。
……又有一个猎物送上门来了。
它丢下手里的残肢,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秦悬渊所在的方向。
殊不知秦悬渊正等着它过来。
被激活的龙血在体内肆意沸腾燃烧,面对危险,秦悬渊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龙生来就渴望战斗。
而剑修也从不畏惧战斗。
铁剑铮鸣,剑锋划过皮肉——
这边的情况很快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咦?这是?!”黄衣老者惊疑地开口。
秦悬渊刚开始出现时,他和黑袍统领并不在意。
区区一个才筑基期左右的小子,估计要不了一会儿就得成为血俑新的口粮。
可谁曾想,事情并没有按照他们预料中所想的那样血俑将这个赶来的新猎物吃掉。
而是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血俑死在了对方的剑锋下。
黑袍统领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放出去的血俑虽然是一只新出茧不久的‘幼儿’,可在下界那些武者武师连炼气期不到的修为,一只刚出生的、筑基期后期的血俑已经足够可以大开杀戮了。
然而眼下却有一个人活生生地打了他的脸。
“再放几只血俑下去!”
面对黄衣老者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黑袍统领愤怒地开口。
第36章 各自为战
浓郁的血气笼罩在镇子的上方。
几乎是转瞬间,这之前还热闹不已的街市就沦为了一片血腥的人间炼狱。
那些被啃食过的、面目全非的尸身随意地抛弃在了路边,血水流淌了一地。
踩在这样的道路上,秦悬渊的内心却很平静。
他上一世曾一人独自斩杀过成千上万的血俑,剑锋之处,整个戮杀城都染上了铺天盖地的血色,浓郁的血腥味笼罩在魔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那是让人感到绝望的血俑尸潮,密密麻麻的,宛如蜂拥而至的蚁群,一眼望去竟没有尽头。
秦悬渊已经数不清他杀了有多久。
只知道杀完最后一只血俑的时候,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他身上沾染的血气连佛门最圣洁的功德金莲也无法彻底洗净。
他不是邪修,却胜似邪修。
甚至那一身可怕的血气比一般的邪修还要惊人。
这注定了他不会被那些自喻品行高洁的仙门修士所认可,终其一生他都游走在正邪之间,不被世人接纳。
而秦悬渊这次面对的是一只还很稚嫩的血俑。
它贪婪地看着秦悬渊。
若是它稍微再成熟一点,它会意识到有危机感正在提醒着它赶紧逃离,可它还处在懵懂的幼年期,这个阶段的血俑脾气暴躁、冲动易怒,它们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危险。
它只是凭着本能,感觉要是将眼前的这只猎物吞食,它就能顺利脱离幼年期变得更加强大。
对变强的渴望让它下意识地战胜了对危险的恐惧!
“呜——!”
血俑的嘴里发出类似于是婴儿啼哭的叫声,它四肢趴伏在地,以极快的速度爬行到了秦悬渊的面前。
那双弯曲尖利的爪子目的明确,径直地朝着秦悬渊的心脏袭去。
之前被血俑袭击的那些百姓就是这样死的。
它以为秦悬渊也会这样死在它的利爪下。
只是,让它没能想到的是,先前还无往不利的招式这一刻却被剑鞘挡了下来。
一袭黑衣的男人面无表情,他将剑鞘甩出,在血俑愤怒的目光中,秦悬渊反手将藏于鞘中的铁剑一寸寸拔出。
剑锋出鞘的那一瞬,铁剑发出一声铮鸣,冷白的刃光倒映出了秦悬渊那无暇冰冷的眉眼。
他握着剑,体内的龙血战意汹涌沸腾。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秦悬渊没有师父,也没有师门。
没有人教他该如何去用剑,他的剑招都是在生死之间靠着自己的领悟得来的——
杀戮之式。
第一道剑气挥出。
血俑的手臂被整整齐齐地削了下来,它吃痛地尖叫一声,随即口中再次发出那婴儿的啼哭。
刺耳的叫声包含着怨恨和不甘,强烈的负面情绪最容易影响到人的心神。
只可惜……
类似的声音秦悬渊早在无数个被困缚于高台上的日日夜夜就已经听习惯了。
他丝毫不为所动,敛着眉眼全副心神只专注于一件事情。
抬手,落剑。
剑锋蓦然刺入血俑的身体。
“咔咔——”
刺耳的声音从伤口处传来。
那是剑身碎裂的声音。
凡铁终究只是凡铁,秦悬渊找工匠用不到十银钱锻造的这柄铁剑终于在历经各种磨难、还斩杀过恶蛟之后,在血俑这里……断了。
即便有剑气的包裹,铁剑在没入血俑体内的那一刻,剑身还是被那坚硬的骨头给震碎了。
秦悬渊并不慌张,他握着断裂的剑刃,继续亲手将它一寸寸推入进血俑的心脏。
还未成熟的血俑没有鳞甲的保护,心脏就是它们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剑尖插入进心脏,血俑的嘴里发出长啸,声音之凄厉,带着濒死时的痛苦。
临死前,它额头上的眼珠怨毒地望着秦悬渊。
秦悬渊不紧不慢,拎着剩余的半截断剑插进那只眼睛里。
噗嗤一声——
这只血俑顿时再也没有了声音,它直挺挺地往后倒下,摔在了地上。
咔嚓。
秦悬渊往血俑的尸体上丢下一枚火石,火焰瞬间将这只怪物给吞没了。
在燃烧的火光中,刚才还在大开杀戒的血俑逐渐化为了焦黑的灰烬。
然而,就在秦悬渊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男人微微抬起头。
街道两侧店铺的屋檐上,不知何时又来了几只血俑,它们趴在高高的屋顶上,猩红的眼珠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秦悬渊。
而这会儿,秦悬渊的手里已经没有剑了。
……
薄倦意握着手里的珠子,上面还残留着秦悬渊离开时的温度。
他好奇地将珠子举到眼前,却又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而无聊地把它给放了下来。
外面的那些人还在忙活着如何加固庙内的大门。
他们搬来很多重物,一股脑地将这些堆在门后,企图用这种方式来抵挡那吃人的妖怪。
但薄倦意知道这都是徒劳。
如果是邪修炼化出来的邪物,普通的凡人根本就无力去阻挡。
他只能希望秦悬渊那边能够解决得顺利一些。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是经不住被惦记的,越担心什么越容易来什么。
镇上的居民刚把东西堆好,门外就蓦然传来了重物撞击的声音。
“砰——砰——”
这沉闷的声响不停地回荡在门口,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诡异。
门内的百姓害怕得面面相觑。
没有人说话,他们不知道外面撞门的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半晌,才有人哆嗦着靠近了门板,嗓子发干地喊道:“……谁、谁啊?”
话音落下,撞击声也停了。
可还没等门内的众人松上一口气,撞门声便再次响起。
这一次比之前还要激烈,与此同时,门外还响起了血俑兴奋地叫声。
那异于常人的啼哭声顿时引起了门内众人的警觉。
“是妖怪!”
“是那吃人的妖怪来了!”
随着一声惊呼,意识到妖怪来了的众人瞬间被吓得纷纷往后退去。
而在不断的撞击下,那门板也不堪重负,轰得一声就破开了一个大洞。
先是一双如鹰般弯曲诡异的利爪扒在洞口的边缘,紧接着一个长长的犄角从外面伸了进来,然后是血红色的头颅……身体……双腿……
很快,这只妖怪便在众人的目光中完完全全地显现出了它的模样。
它有着人类的身形。
最外表是一层好似没有皮肤的血肉肌理,那腥红的肉就黏连在身躯上,让人看着诡异而又恶心。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脸上可以明显看出有五官的轮廓,以及……脸部动起来时那丰富的表情。
这只血俑显然已经有了类似于人的智慧。
它进来之后并不着急对面前的众人去做什么,反而跟猫捉老鼠般欣赏着这些猎物眼中对它的恐惧。
庙内的百姓全都躲在一处,他们惊恐地看着这个可怖的妖怪在他们的眼前来回渡步。
仿佛在挑选着哪个看起来更可口更美味一些。
最终,血俑在一个妇人的跟前停下。
它选出了第一只想要吃的猎物。
那只生长于额间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妇人怀里的婴儿。
“不、不!你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不知道打哪来的勇气,妇人拎起身边的一根木头就砸向了血俑,在场其余的众人见状,也纷纷抄起能够拿到的东西猛地朝那妖怪砸了过去。
这点磕碰对于血俑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但让它感到恼怒的是,这群猎物居然敢反抗!
它脸上的五官因愤怒变得扭曲,尖锐的利爪倏地抓向人群所在的方向——
气流在空中飞掠而过,所及之处,有肉眼难以看见的细微冰霜在地面迅速蔓延。
雪白的剑身如急速飞坠的流星,顷刻划过,赶在利爪落下之前,长剑以最快的速度刺穿了血俑的手掌。
其势之汹,连带着血俑也被长剑拖行数十米,直到撞上了墙壁才停下。
而那柄剑的剑身依旧插在它的掌心,将它钉在了墙壁上。
“……”
庙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死里逃生的众人还没能从刚刚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他们回过头,视线蓦然撞进了一片雪色之中。
身披鹤羽大氅的少年从角落中走了出来,曳地的衣袍如云浪般在他的脚边翻涌。
薄倦意头上的帷帽早在之前就在人群中被挤掉了,此时他一头似霜雪凝聚的银发,精致淡漠的面容在烛光的晕染下也显得格外缥缈,衬着背后的神灵像,少年就像是从古朴的神龛中走下来的仙人。
——钟灵蕴秀,凛然高洁。
有人一眼就认出了薄倦意是刚刚和那位武者大人一块进来的。
他的脸上闪过激动:“您、您也是修炼者吗?”
只见少年朝他轻点了一下头,嗓音清冽:“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把那妖怪引开。”
说着,薄倦意张开手,明月湖感应到了他的召唤,剑身颤动着回到了他的手中。
凌厉的剑风割破了掌心的肌肤,一滴滴血珠从伤口处渗出,沿着白皙的腕间滑落了下来。
寻常人可能闻不见,但对于对血味极其敏感的血俑而言,薄倦意那一身含有精纯灵气的血液无疑是比琼浆玉液还要诱人的东西。
香得它直挠心抓肺。
薄倦意就只是举着手在血俑的面前晃了晃。
对方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庙内的那些百姓,一路跟着少年来到了外边的林子里。
这里位置更加空旷,且四周没有除了薄倦意以外的第二个活人。
恰好适合他来解决这只恶心的怪物。
薄倦意的神情沉静,他握着手里的明月湖,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血液从他的伤口流下,浸染在雪白的剑身上逐渐被明月湖所吸收。
他现在身负蛇毒,无法运转灵力,想要杀死血俑只能选择用取巧的办法。
那就是利用血液中所蕴含的灵力来催动明月湖。
风声呜咽,薄倦意低垂着双眸,鸦色的睫羽轻拢下来,遮盖了他的双眼。
他无法视物,便用心去听。
听那一花一叶落下的声音,听那血俑的四肢在地面爬行而过的声响。
世界在这一刻被拆分成了无数个细小的碎片。
而薄倦意像是坐在棋盘上的执棋人,他看着碎片在棋盘上不断演进。
这一瞬间,血俑的动静在他耳中也像是被刻意延长了一样,变得缓慢,变得沉笨。
它的每一步都走在了薄倦意的意料之中。
终于,血俑来到了少年的面前。
薄倦意拔出长剑。
金戈声起——
一轮皎洁的明月在他的身后冉冉上升。
第37章 明月共潮生
在秘境与柳玉茗的那一战中,薄倦意隐隐感觉自己领悟到了某种意象。
他看不见景物,也听不见声音,五官封闭,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海底。
这里一切都是寂静的,一切都是虚无的。
时间在这里成为了最渺小的存在。
然而有一条游鱼却不甘愿活在这样冷寂荒芜的世界里。
它拼命向上游动,哪怕遍体鳞伤它也要游向天空。
最终,在靠近海面的时候,它听见了潮水涌动的声音,也听见了空灵辽阔的鲸鸣。
那是一群远航而来的座头鲸,它们在海面遨游,在月下嬉戏。
游鱼感觉自己受到了鼓舞,它终于勇敢地跃出了水面,在那一刻,它看见了——
夜幕下,明月悬于高空,皎洁的清辉倒映在海面。
波光粼粼,宛如细碎的金银洒落了一地。
这是游鱼短暂的一生中看过的最美也是最梦幻的景色。
而薄倦意感觉自己此刻就是这一尾游鱼,他缓缓扬起剑,剑光与月色重叠辉映。
当剑势落下时,潮声抵达了顶点。
湖泊在这一刻变成了大海,凛冽的冰霜也化为了汹涌的海浪。
一次惊涛,伴随着海浪的呼啸。
明月湖裹挟着漫天的水流以千钧之力冲向血俑。
海浪的威力是巨大的,砰得一声,爬行到薄倦意面前的血俑就被咆哮的水龙整个撞飞了出去。
它撞在了粗壮的树干上,又被明月湖插进了胸口。
一瞬间。
粼粼的波光碎开,水汽氤氲蒸腾间,肉末横飞,血雾弥漫。
这一幕像极了雾凇沆砀,冰花齐舞成一片的模样。
只不过,冰霜包裹的是血俑的身体。
而在这冰霜血雨中,白衣出尘的少年握着剑,他脸上的神情比庙堂供奉的神明还要漠然,眼尾下的那颗泪痣也在纷纷扬扬的冰雾下透着一股冷艳的意味。
少年身后的那轮明月恰好也在此时回归到了属于它的高空。
——四海升平,明月共潮生。
这就是属于薄倦意的剑意。
虽然还只是初具雏形,却已经能够引动天地奇观。
镇上躲起来的居民凡是看见这轮明月的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大白天的,月亮就升起来了呢?
黄衣老者和黑袍统领也看到了树林那边的异状。
后者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开口:“还有一个?”
黑袍统领想过此行可能会不顺,但没想过会这么不顺。
区区一个下界的凡间小镇,怎么今天忽然就冒出来了两名修士?
莫不是老天爷都在和他作对?!
想到这里,黑袍统领的神色沉了下来。
偏偏坏事还一桩接着一桩。
秦悬渊那边,几只血俑一起出来狩猎将他团团包围,眼看就要落入陷境,他手腕一翻,掌心处赫然出现了一抹森冷的白影。
那是恶蛟的一节脊骨,上面还附着尖锐的骨刺。
秦悬渊将恶蛟剥皮拆骨后,留下来的骨头并没有卖,他本想留着等到上界再请人用这些蛟骨锻造一柄合适的长剑。
没想到却是在这里先用上了。
对于剑修而言,手中无剑,心中的剑却不会消失。
只要手里有东西,任何物品也可以是剑。
他握着蛟骨,目光明锐且坚定,蛟骨在他驱使下也犹如最锋利的剑刃,与血俑的利爪相撞——
摩擦的刹那间,刺啦一声,火星在骨刃下骤然迸发。
星星点点的火光飞溅过秦悬渊的侧脸时,男人的神情平静,眉睫纹丝不动,火光照亮了他的眼底,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温度,看着血俑就像是在看待一件冰冷的死物。
手臂一抬,骨刃往上撞向血俑的身体,借着这股力道,秦悬渊硬生生用蛟骨将血俑挑起再反手砸向地面。
砰——
用青石砖铺设的路面在巨大的冲击下裂开了蛛网般的裂痕。
血俑躺在地上,它四肢挣扎着想要起来反抗,可还没能等它从地面上爬起,锋利的蛟骨就已经朝着它的心脏刺下!
秦悬渊出手迅速,不等其他血俑包围上来就干脆利落地先解决掉了一只。
从蛟骨刺入血俑的心脏,再到被拔出,全程下来不超过三秒。
秦悬渊动作随意地将蛟骨上沾染的血液抖落,他抬起双眸,视线看向被他这一手震慑到的那几只血俑。
他缓缓开口,嗓音冷沉道:“还有谁要来?”-
黑袍统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派出去的几只血俑落入了下风。
他紧紧咬着牙,脸上的肌肉也在不停地抽搐。
要知道血俑的制造可并不容易,得要寻找有灵根的凡人,还得要收集大量新鲜带有怨恨的兽血。
他这次出来血祖总共也就赐下了十来只血俑。
要是在这里死得太多,他回去也没办法向血祖的交代……
黑袍统领的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他转头看向黄衣老者,“你在这里继续寻找那小子的下落,我先把这捣乱的家伙给解决了。”
他放这些新生的血俑出去可是想着让它们在外好好狩猎饱餐一顿,而不是为了给这家伙喂招来了!
这人本领不俗,待他拿下,一定要将对方炼成品质最上乘的血俑……
黄衣老者站在原地目送着黑袍统领远去,他依旧老神在在。
他效忠的是圣君,所以并不像黑袍统领那般慌张,甚至还巴不得血俑死的越多越好。
毕竟圣君大人的势力越强,他的地位自然也就能水涨船高。
“笨蛋、笨蛋!”
然而就在黄衣老者准备等着看好戏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字正腔圆的骂声。
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声响,一只鹫鹰从天空落下。
一见到它,黄衣老者的神情顿时有些慌张。
“迦楼罗大人,敢问是圣君有何吩咐吗?”
说这话时,黄衣老者的态度格外谦卑,他恭着腰身,半点也没有自己作为受人追捧的符修却对着一只鸟儿如此恭恭敬敬而感到屈辱。
被称呼为迦楼罗的鹫鹰是圣君豢养的灵宠,但凡是在戮杀城待上过十年八年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可并不是普通的鸟。
对方生气起来那是比圣君还要狠厉、残暴的存在。
此时鹫鹰站在屋顶的飞檐上,它抖了抖身上的领羽,棕褐色的瞳孔在看向黄衣老者的时候不自觉地微微眯起。
“你们私自放这些脏东西,该死!该死!”
它嘴里口吐着人言,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黄衣老者知道鹫鹰指的脏东西是底下的血俑,他跪下连忙为自己开辨:“这都是那奴子的主意!属下一直在劝他啊!”
鹫鹰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在黄衣老者错愕的目光中,他的头颅和身体分离了开来。
他最后看见的一副画面是鹫鹰轻蔑的眼神。
迦楼罗可不管这是谁的主意,它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恶心的东西,不论黄衣老者有没有参与,但对方既然没有阻拦也没有汇报,那就是对向上的欺瞒。
而黄衣老者错就错在他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圣君看重他,他就能随意触碰雷区。
殊不知,圣君向来不喜他这种擅长自作主张的下属。
……
另一边,薄倦意听着血俑逐渐微弱下去的叫声,他以为这只怪物已经必死无疑了。
裹挟着水龙的剑势带有千钧之力,血俑的大半个身体都在剑气的威势下被炸得粉碎,哪怕是妖兽也绝不可能在失去了半个身体的情况下还能继续活着。
薄倦意将明月湖从血俑的体内缓缓拔出。
忽然间,他手上的动作一顿,耳边似乎传来什么细微的声响。
而在薄倦意看不见的地方,血俑的身体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愈合着,裸露在外的心脏猛烈跳动,洞开的胸口生长出了肉芽,随后是密密麻麻的鳞片。
近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血俑的身体就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它的背后还多了一截蜥蜴似的尾巴。
若是秦悬渊在场,定能认出来薄倦意面前的这只血俑已经步入了成熟期。
它身上已经有长有鳞片和尾巴,等到再过一段时间,随着血俑吃的人类越多,体内血气越充盈,它会逐渐在后背生出双翅,届时的血俑才是真正的完全体。
——也是秦悬渊前世所有仙门修真者的噩梦。
但此刻薄倦意还不知晓这鬼玩意的厉害,他也不像秦悬渊那样知道血俑的弱点。
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的时候,薄倦意几乎是瞬间就侧身躲开。
一截长长的蜥尾与他擦肩而过,尾尖猛地一头扎进了泥土,发出了好大的一声巨响。
不难想象,要是薄倦意没有及时躲开,这巨尾恐怕就要将他的身体刺穿了。
“呜——!”
血俑在后面长啸一声,这种跟野兽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报复心极重,薄倦意差点将它杀死,血俑深深记在了心里,它那三只眼球全都恶狠狠地盯着薄倦意,尖锐的利爪朝少年的后颈径直挥下——
铛——!
泠泠的寒光闪过,明月湖挡在了薄倦意的身后,少年负手行剑,披在肩上的大氅也随之滑落了下来。
银色的发丝被风吹起,鸦色的睫羽轻轻颤动。
薄倦意的肤色极白,像无暇细腻的新雪,不笑时眉宇间天然透着淡漠疏离的冷意,清清浅浅的,这让他看上去会有一种脆弱、易碎的精致感。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需要被人好好保护在怀中的美人,当他拿起剑时,身上的气势却比霜雪还要凛冽。
精巧的长剑在白皙的指尖流转,灵气爆发的震荡将血俑逼退了数十米。
薄倦意紧闭着双眼,明月湖在他的手中也变成了一道柔软、灵活的水流。
每一次挥动都迎合着潮声的起伏。
在月色下,在海面上,游鱼尽情地追逐着鲸群。
水浪连成一线,海面节节攀升,一时间将天幕都遮盖住了。
没有人发现,明月的光辉在这一刻变得尤为耀眼。
光华璀璨,熠熠生辉。
“去!”
随着少年的一声轻喝,明月湖带着汹涌的浪潮再次朝着血俑袭去。
一次不行,就两次。
薄倦意不信,那怪物还能一直重新爬起来!
而这一次,明月湖刺向的位置是血俑的心脏。
血俑胸前洞开的伤口才刚刚好,又紧接着被明月湖捅了个对穿。
它倒是想阻拦,可尾巴还没碰到长剑就被剑气一寸寸将骨肉削下。
海水无法阻挡,浪涛之势不可逆。
明月湖有着薄云烨和薄倦意两个人的剑意,后者稚嫩,却有前者的指引。
就像是薄倦意初学剑时,薄云烨亲手将他练会每一个剑招。
而在如今,薄云烨的剑意依旧宛如最沉稳挺拔的高山,无声无息地护持在薄倦意的身后。
雪白的剑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铮——!
剑身轻鸣,剑穗微微晃动。
“呵呵!!!”
血俑嘴里发出嘶哑的喊声,在它的心脏处,一柄莹莹的长剑穿透了过去。
水浪凝结成冰。
血俑的肢体和头颅都被一整个冰冻住了,原地瞬间多了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它这下是彻底死得不能再死了,身体被完全冻住,连再次复活的可能也被断绝了。
薄倦意拔出剑,没了支撑,冰雕轰然向后倒下。
“唔……!”
脱战之后,薄倦意才感觉到身上的情况有些不妙。
他掌心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为了催动明月湖,少年将手掌割得血肉模糊。
刚刚还不觉得,现在一松懈下来,那被刻意忽略的晕眩感瞬间涌了上来。
以及之前被压制的蛇毒也在蠢蠢欲动,随时都有侵入心肺的可能。
——得赶紧先离开这里!
薄倦意紧紧蹙着眉心,他连掉在地上的大氅也没捡,拿起明月湖就脚步匆匆地想要回到城隍庙内。
而一直潜藏蛰伏在暗处的妖物也终于找到了机会。
薄倦意一直专注着跟那只血俑缠斗,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察觉,还有另一只血俑早就悄悄地躲在暗处盯了他们半天。
这第二只血俑显然要比上一只更有智慧。
它懂得运用战术,知道先让同类去吸引薄倦意的注意,等到对方死后,少年放松了警惕之时,它再从躲藏的树丛中飞身掠下。
它知道少年那柄剑很厉害。
所以血俑瞄准的正是薄倦意的双手。
腥臭的气味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落下,等薄倦意意识到危险时,血俑的利爪已经扎进了他的手臂。
与此同时,刚刚赶到和忽然出现在天幕中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手。
霜白的剑气和黑色的刀光一同绞碎了这只偷袭的血俑。
情况转变的太快也太突然。
薄倦意还没反应过来这第二只血俑就已经死了。
他愣了愣,随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少年惊喜地喊道:“老祖?!”
第38章 随我回去医治
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豁口,就像是骤然被人撕裂了一块。
一道白色的身影显现在树林的上空。
他的到来,带着极为霜冷的寒意,甫一现身,周遭的空气仿佛都瞬间凝结了一样。
天地一寂,万物无声。
鸟吟、虫鸣乃至于叶落的簌簌声都消失了,整片树林在这一刻静得出奇。
月色的清辉恰好落在了白衣人的眼底,照出了那漆黑的瞳孔中无边的冷寂,无波无澜,好似一块不会融化的坚冰。
薄倦意的冷,更多的是体现在外表上,少年就像是一捧雪,虽然看着清冷疏离,实则却很柔软,只要稍稍靠近就能这捧雪捂化成水。
而白衣人的冷则如同那封存于极寒之地的冰山,凝聚着万年的孤寂和寒冷,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畏惧。
畏惧那冰山之深不可测,畏惧那冰山之锋利刺骨。
当他的目光落下时,隐藏在阴影中的来者也忍不住呼吸一顿。
那眼神平静漠然,不带有任何的一丝情绪,然而被他盯住的一瞬间,来者还是有一种血液被冻结的寒意。
仿佛内心那掩藏最深最隐秘的思绪也被对方看透了一样。
但白衣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他的眼中倒映出了少年的身影,眸色依旧冷冽,却在沉寂的冷意之外多了一抹微不可查的余温。
“月伴儿。”
白衣人缓缓开口,嗓音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淡漠。
薄倦意却并不惧怕男人的话语中的冰冷,他眨了下眼,白皙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惊讶的喜色。
“老祖!”
他这下可以确认真的是老祖来了。
薄云烨微微颔首,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到薄倦意手臂上的伤口和那双明显照不出他身影的眼睛时,他眸色顿了顿,眼底的那点温情瞬间犹如潮水般散去。
“月伴儿,告诉老祖,是谁让你受伤的。”
薄倦意不知道他此时的模样是有多么狼狈。
一番和血俑打斗下来,秦悬渊为他绑的发带已经松了,银发全都倾泻下来披散在肩上,为本就在生病中显得苍白的面容增添了一份孱弱的破碎感。
没了大氅的遮盖,少年的身姿也在一袭白衣的衬映下看着愈发清瘦,好似一尊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他虚弱地用剑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无力垂在身侧的手臂还在不断往下滴着鲜血,血珠蜿蜒过腕间,满目艳丽的红与那凝白的肌肤对比异常刺眼。
此情此景如何让薄云烨不感到愤怒?
他精心养育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只是出去一趟就成了如今的这幅模样。
以薄云烨的实力,自然不会看不出薄倦意身上中的是赤磷蛇毒。
蛇妖性/淫,最好年轻貌美的少年少女,而薄倦意的容貌又恰好会吸引到这些卑劣肮脏的东西。
薄倦意没察觉到老祖已经生气了,面对薄云烨的问话,他下意识挺直脊背乖乖地回道:“遇到了一个蛇妖,没打死让他跑了,后面中了埋伏,不小心沾染到了有蛇毒的天心草。”
说完,怕薄云烨想要替他报仇,薄倦意又补了一句:“那蛇妖已经被我杀死了。”
就是尸体没有带走,他嫌柳玉茗会脏了他的储物袋。
薄云烨也不会去追究这些,他从半空中走下,径直来到薄倦意的面前。
执剑的双手握住了薄倦意的手臂,冰冷的指尖轻轻一抹,少年手上的伤口瞬间恢复如初。
至于体内的蛇毒……
薄云烨的双目沉沉,语气不容置喙地替薄倦意做下了决定:“随我回去医治。”
——现在就回去?
薄倦意愣了一下,他想到还没回来的秦悬渊,又想到自己还欠着对方的报酬没有付……
破天荒的,他没有立刻同意老祖的话,而是朝薄云烨问道:“能不能再等一下?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在这里等他回来的。”
薄云烨没有问那人是谁,他只是垂下眉眼,声音沉冷:“蛇毒已经在你的体内蔓延至深,若不及时治疗,你的经脉恐会有损。”
而经脉一旦损伤,再想修复起来极为困难,其中还免不了要吃上一番苦头。
薄倦意也知道老祖是好意,“可是……”
他的脸上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是他让秦悬渊出去的,总不能他这里先失了约,让对方回来找不着他平白担心。
薄倦意不想走,薄云烨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带他离开。
但薄云烨却不想看见月伴儿会为此而难过伤心。
他沉着双眸思索了片刻,挑选了个折中的方式:“我让剑傀留下,由他代你转告。”
说着,薄云烨抛出一枚木雕,木雕在落地后迅速化为了人形。
佩戴着面具,身覆凌霄花图案的剑傀身形高大,即便是弯下腰也需要少年抬头才能看得见他。
而薄倦意只是隐约感觉到面前似乎又多了一道身影。
他知道那是剑傀。
少年抿了抿唇,他向薄云烨求助道:“老祖,我需要五万灵石。”
薄倦意跟秦悬渊说好雇佣对方一天给一万灵石,从秘境到出来不过才两天的时间,多出来的那三万灵石除去杂七杂八的费用,更多的是他对于秦悬渊的补偿。
无论是一声不吭就走也好,还是让剑傀代为转告也好,都是他没能如约等候对方。
甚至相处一天了,薄倦意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
他跟剑傀形容的时候只说了那人穿着一身黑斗篷,随身带着铁剑,修为大概在筑基期左右。
“若是他回来找我,你把这五万灵石给他,顺便帮我说一句,要是有缘的话,他来到上界后可以到太衍神宗来找我。”
剑傀低声应下:“少主放心,属下一定把您的吩咐带到。”
他的声音很冷也很陌生。
薄倦意也是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他的面前的这个剑傀并不是傀一。
对方察觉到了薄倦意脸上的疑惑,不等薄倦意询问便主动开口:“属下是傀十二。”
“那傀一呢?”
薄倦意赶忙问道,在众多剑傀中,他最熟悉的还是傀一。
傀十二没有马上回答,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薄云烨一眼,见尊上并不阻止才缓缓说道:“傀一已经回到宗内了。”
薄倦意眨了眨眼,悬起来的心瞬间落下了一半。
傀一已经回去就好。
他还担心对方会不会还在那古战场里面。
薄云烨见状,瞳孔深处闪过一抹暗色,他从储物空间内拿出披风披在薄倦意的身上,又亲手将系带系好。
“以后就让傀十二来陪你如何?”
男人似是不经意地开口。
“……”
傀十二在一旁猛然攥紧了掌心。
可薄倦意却想都没想:“不行!”
他脱口而出就是拒绝。
随即意识到傀十二还在旁边,少年又忙道:“十二也很好,但我还是想让傀一照顾我。”
从五岁到如今,薄倦意早就习惯了有傀一在身边了,其他剑傀再好,在他的心里也不如傀一。
“我只要傀一。”
薄倦意又重复说了一遍。
薄云烨指尖微顿,却还是答应道:“好,那就不换。”
而傀十二的目光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黯淡了下来。
天幕上的裂痕再次扩大。
薄云烨揽住薄倦意的腰身,强大可怖的剑意形成一个圆圈环护在他们的四周,将两界甬道内的罡风乱流全都阻挡在外。
自始至终,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薄云烨都没有把躲在暗处的那人放在心上。
而薄倦意就更是不知道现场还有着第三个人。
……
目送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身影。
殷长厌从树荫中走出。
他怔怔地望着天空,连什么时候鹫鹰回到了他的身边也没有发觉。
——我看见他了。
他在心中说道。
奇怪的是,迦楼罗却好似能听见他的心音一样,激动地扇着翅膀。
“小美人!”
它还飞到殷长厌的面前用爪子比划了两下。
殷长厌点了点头。
——是他。
再次得到确认,迦楼罗这下子已经不仅仅是开心了,它挥着翅膀在空中转了好几圈,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俯冲到殷长厌的面前。
“你有和他见面吗?说话了吗?有提到我吗?”
迦楼罗一下子连问了三个问题。
殷长厌都摇头了,他紧紧抿着唇,神色郁郁。
——他没有看见我。
在那个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少年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对方的身上。
——不过快了,很快我们就能去找他了。
殷长厌敛下眉眼,将所有情绪锁在眼眸的深处。
第39章 一剑封喉
到了薄云烨这种境界,即便他不去刻意施压,那一身擎天撼地、犹如天道降临般的气势也依然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对比之下,薄倦意之前的那剑意化形不过是茫茫中的一渺。
远在街道上的秦悬渊和黑袍统领都感应到了这股强大的威压。
前者还算沉稳,后者的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如此强大的压迫感,怕不是他在这里做的事情不小心引来了上界那些老怪物的注意?
黑袍统领心下一慌,而越想他的心里就越是没底,总觉得可能是他哪里的收尾工作没做好或是露出了马脚。
毕竟他们在下界做的事情严格来说根本就经不起细查,只是上下界之间有着隔阂,下界又多是一群蒙昧的凡人,如非必要平日里鲜少会有修士留意到这边的情况,这才让他们抓一些活人回去炼制血俑的事情至今都没被发现。
但如果真是上界来人了……那事情可就变得麻烦了,说不定他回去也要受罚……
黑袍统领皱着眉暗暗思索着,等他再次看向秦悬渊的时候,心中已经萌生了退意。
而秦悬渊并不像黑袍统领那样慌张,却也仍然忍不住频频将目光往后望去。
他在意的是那股威压传来的方向距离城隍庙所在的位置很近……
想到还在那里等着他的少年,秦悬渊垂了垂眸,眼底划过了一抹沉沉的暗光。
——看来他得尽快把这些碍事的家伙给清理掉了!
某一瞬间,若是有人近距离观察的话,会发现秦悬渊此刻的瞳孔已经变了,变成了像是蛇类一样的竖瞳。
深邃的血红色,明亮、耀眼、如同鲜血在燃烧。
黑袍统领顿时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直觉,猎物在被野兽盯上时,往往会有这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黑袍统领的动作已经够快了。
他在直觉到来的时候立马就做出了反应,聚集着灵气挡在身前,同时迅速往后撤去。
只可惜……
比他先一步抵达的是森白的蛟骨上泛着的寒光。
这人……!
黑袍统领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秦悬渊的速度很快,黑袍统领都没能看清他的身影,对方就已经逼近到了他的面前。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黑袍统领几乎是避无可避。
他咬紧了牙关,不能退那就只能迎上去了!
黑袍统领握着刀锋与蛟骨相撞,碰撞的一瞬间,从对面而来的沉重力道震得他手上虎口发麻。
秦悬渊的神情冷肃,蛟骨在他的手中挥臂如使。
挑、刺、劈、转……
各种剑招在他的手下好似行云流水般挥动,每一下都带着猎猎的风声。
黑袍统领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被迫迎击着秦悬渊的招数,可对方却像是不会疲惫一样。
剑招越来越快,剑势也越来越凶猛,让人近乎应接不暇。
只要一个错漏,很有可能就会是他的死期!
而秦悬渊无法感同身受黑袍统领此刻的压力,他的脑海中只想着一件事。
——那就是赶紧杀死所有会阻碍他回到薄倦意身边的人!
幽暗的瞳孔中划过一抹红光,秦悬渊的耳旁也传来一声浑厚的龙吟。
黑袍统领只感觉有一股恐怖的力量在骨刃尖凝聚。
秦悬渊周身的气流在不断震荡,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他的身后。
黑色的漩涡急速旋转着,它的后面仿佛连接着浩瀚的虚空,周遭的灵气都被漩涡掠夺一空。
从上方往下看,以秦悬渊为中心,这整条街道都形成了一片真空区域。
这里的灵气都汇聚在了漩涡之中。
黑袍统领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他这会早已经忘记了在下来的时候还想着要将对方炼制成血俑的事情,他现在只想跑。
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
然而剑势远比他想象的来的要快一些。
随着秦悬渊掷出蛟骨,一头黑色的巨龙从漩涡中冲出。
——痛。
剧烈的痛楚从身体传递到大脑。
黑袍统领还维持着往前冲的姿势,只差一步的距离,他就可以逃出秦悬渊的视野范围。
可就是那么一步,他这辈子也无法再跨越过去了。
五脏六腑在黑龙的冲击下被震得粉碎,连带着全身的骨头也在之后一块块断裂了开来。
只剩下一具皮囊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黑袍统领倒了下来,他的神色痛苦极了。
仅剩的灵气在缓慢地修复着他的身体,然而侵入进他体内的黑气又不断腐蚀着新生的器官。
如此反反复复,黑袍统领恨不得能当场死去。
他看向秦悬渊的目光也充满了哀求。
“求求你!杀了我吧!”
这一幕何曾熟悉。
秦悬渊的脸上有些恍惚。
曾经的他也是这样,趴在地上,在痛苦中不断寻求着解脱。
然而自身那怪异的自愈能力又每一次地将他从死亡在线拉回,无穷无尽,仿佛这场折磨永远不会有尽头。
不过……
秦悬渊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哀嚎的黑袍统领。
他冷声道:“我跟你们不一样的是,我没有欣赏别人痛苦的恶趣味。”
于他而言,死亡才是这些人最好的归宿。在其他地方消耗心力才是在浪费时间。
没过多花里胡哨的技巧,秦悬渊选择的是最普通也是最实用的招式。
一剑封喉,干脆利落。
黑袍统领终于得以解脱。
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秦悬渊那双异于常人的血红色竖瞳。
联想到之前的黑色虚影,黑袍统领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诧异地看着秦悬渊,割破的声带含糊地发出了最后几个字。
“呵……你、你才是……呵……!”
话还没有说完,黑袍统领的瞳孔就涣散了,他死的时候还在紧紧盯着秦悬渊,双眼因用力暴凸在外,一副典型死不瞑目的模样。
对此,秦悬渊的神色却很平静,对方已经死了,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一枚火石下去,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他看了一眼地上焦黑的人形,转身就打算离开这里。
在路过街口的时候,秦悬渊敏锐地感觉到了里面有一道细微的呼吸声。
他眉目一凛,蛟骨重新出现在手中。
“出来!”
“不要杀我!”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一个‘箩筐’急急忙忙站了起来。
它下面长着一双腿,推开那些伪装的东西之后,一张稚嫩的脸庞从杂物中露出。
……是那个卖花的女童。
秦悬渊眸色一动,手里的蛟骨却依然没有放下。
女童见状,连忙解释道:“我躲在这里那些妖怪就找不着我。”
秦悬渊这才留意到这里是街上处理垃圾的地方,气味并不好闻,但却能很好掩盖女童身上属于活人的气息。
以她的年纪,能想到这些确实不容易。
秦悬渊垂下双眸,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抛给了对方一锭银子。
在小女孩惶恐不安的眼神中,男人淡淡地开口:“这是买花的钱。”
“这太多了,那朵花只要两文钱就够了!”
小女孩一惊,当即就要把银子还给对方。
然而等她从成箱的杂物中下来的时候,秦悬渊已经离开了。
独留小女孩握着银子在原地。
她看了看秦悬渊的背影,最终还是咬咬牙拿着这锭银子跑回了家。
“姐姐,我有钱可以给你治病了!”-
呼啸的风声在耳旁掠过。
秦悬渊足尖轻点,身轻如燕地穿梭在各个屋檐上,没有血俑的阻拦,他很快就回到了城隍庙内。
原本躲在这里的百姓早在薄倦意引着血俑离开的时候就赶忙各自逃回家了。
毕竟没了大门,谁知道那妖怪还会不会再回来?
等秦悬渊回到时,看见的就是一片狼藉。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匆忙地走进庙内,却见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正站在里面。
对方像是在等着他来一样,看见他的到来没有丝毫的意外。
而秦悬渊的视线却是落在了那人的衣服上,在那里,一朵艳红的凌霄花栩栩如生。
他的目光微沉,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
黑袍统领死后,他留在戮杀城的魂灯也熄灭了。
看守着魂灯的弟子不敢有所耽搁,他脚步匆匆就往外赶,一路上遇到的侍从纷纷向他行礼,他却一刻也不停。
“这是怎么了?”
见他一副面色紧张的模样,侍从们好奇地低声议论了起来。
“是魂殿出事了吗?”
“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地宫。”
——地宫。
似乎是触及到了什么禁忌一样,谈到这个话题的侍从瞬间噤了声。
走在前面的魂殿弟子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可他却好似恍若未闻。
他径直来到一处入口,沿着向下的楼梯慢慢地走着。
这里是地宫,是血祖平时最经常待的地方,也是戮杀城的众人最不愿意来到的地方。
地宫内的环境幽暗阴湿,空气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石墙上溅落斑斑血迹,即使来过这里很多次了,魂殿弟子仍然无法习惯这样的环境。
距离的越近,兽类的哀嚎声便越发清晰。
走过拐角,魂殿弟子先是踩在了满地的血泊上,随即他抬起双眼,映入眼帘是一头长着双角的黑蛟,它趴伏在地上,巨大的锁链贯穿了它的身体,将它牢牢束缚在地。
弟子刚刚踩到的鲜血就是从它身下撕裂的伤口处涌出来的。
在江河里为王称霸的黑蛟如今在这里只能像是案板上的一块肉,奄奄一息吊在锁链上任由宰割。
“不对……还是不行!!!”
第40章 两万灵石
地宫入口极为狭小,可一旦通过楼梯,面前的视野便瞬间豁然开朗。
不过出现在眼前的场景却算不上有多么美好,甚至可以用尸山血海来形容。
这里是地宫的中心,也这整座地下宫殿最为宽广的地方,面积有足足一个广场那样大,除去黑蛟,还有无数披毛戴鳞的妖兽,它们都被锁链洞穿了身体,锁在了铜柱上。
从伤口流下的鲜血浇灌在铜柱上,又被铜柱内中空的机关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池子里。
四面八方的血液汇聚于此,粘稠的鲜血将池面都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里面还浸泡着大大小小的茧俑。
这些茧俑的表面就像是会呼吸似的有着明显的起伏,宛如里面包裹着某种活物一般,有些茧俑还能隐隐约约透过薄薄的俑皮看见后面的那张狰狞的人脸……
面对那些注视着他的怨毒的视线,魂殿弟子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他埋头径直走到了血池中间的祭台上。
在这里盘坐着一个老者。
被戮杀城众人噤若寒蝉的血祖从外表上看来跟寻常六七十岁的老人没什么区别,松弛的脸皮,耷拉的眼袋以及那一身掩盖不住的老人斑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苍老无比。
只是这样的神态,出现在普通人的身上是很正常的事情,凡人寿数不过百年,生老病死往往都很短暂。
然而换到这位亲手创建了戮杀城的血祖身上,却怎么看怎么奇怪。
人族修士不论是魔修还是仙修,俱都是修为越高寿命越长,而他们的容貌也在灵气的维持下可以永葆青春。
哪怕是喜欢白发鹤颜的一些修士,虽然外表看着老态,但他们的精气和神韵却依旧是充沛旺盛的。
可反观魂殿弟子面前的老者,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沉沉的死气,仿佛已经走到了油灯枯尽的地步,衰败之相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让人难以想象,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人,却能成为魔域八大城的城主之一。
只见他此时正盘坐在丹炉的面前,看着炉内浑浊的丹药,老人忽然跟发了疯似的将丹炉猛地一挥。
在外界能引得众人哄抢的极品丹炉连带着里面那颗费劲心血炼制的丹药就这么被碾成了齑粉。
“不对!不对……又失败了……!”
他嘴里不停地在呢喃着这句话。
似乎犹嫌不够解气,老者还抓来旁边倒在地上的黑蛟,他伸手探进它的伤口内,在黑蛟的哀嚎声中硬生生地将一颗珠子模样的东西从里面掏了出来。
这是一条修炼上千年的黑蛟,如果继续修炼下去,有朝一日获得大机缘很有几率能够蜕变成龙。
只可惜它的成仙之路却在今日被斩断了。
没了妖丹,它别说是化龙了,一身的修为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黑蛟亦有灵智,见到老者要取走它的内丹,它的眼中顿时流露出了强烈的恨意。
只可惜巨大的锁链不仅束缚了它的身体,还锁住了它的修为,让它连为自己报仇也做不到。
它的仇恨完全没能影响到老者。
他捻起黑蛟的妖丹,脸上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不行,还是差了一点,这样练出来的丹药还不够完美。”
“看了必须要用真正的龙丹和龙血才行……”
说着,老者像是才注意到等候在一旁的魂殿弟子。
“何事前来?”他问道。
魂殿弟子连忙把黑袍统领魂灯熄灭的事情说了出来。
寻 常的弟子死亡当然用不着惊动到老者,但黑袍统领不同,他是替血祖去办事的,魂殿弟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并没有错,老者听完之后冷哼了一声,“不堪大用。”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定下了黑袍统领的死因。
魂殿弟子低眉敛目,不敢吭声。
他只听见老者又问道:“阿厌那孩子呢?”
魂殿弟子忙道:“圣君还在下界。”
下界?
老者没有立刻出声,他闭着眼沉吟了片刻,过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让他回来,下界那边我自会再派人过去。”
“是。”
魂殿弟子心下一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声道。
不用想都知道,当他作为中间人把血祖的话传递给圣君那边时,势必会将后者给得罪。
他只能祈祷圣君大人此刻的心情或许还算不错……得知这件事情的怒火能够小一点……
……
城隍庙内。
秦悬渊还在和这个忽然出现在此的男人对持。
傀十二不动声色地将秦悬渊打量了一番。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蔑视也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像是随意的一眼。
可秦悬渊还是感觉到了不适。
他并不喜欢对方的这种眼神,就跟是在打量着某种商品一样,而他就是那个被审视的对象。
而傀十二接下来的话也让秦悬渊的心猛然一沉。
“很感激阁下这些天对我们少主的照顾,这是五万灵石,另外还有我们尊上给的三十万灵石,一共三十万,还请阁下收下。”
傀十二拿出一个储物袋。
只要神识往里面一扫,就能看见满满当当的灵石在储物袋内堆砌成山。
三十五万灵石,哪怕只是下品灵石也很可观了。
普通的散修就算积攒一辈子也未必能够有那么多的灵石。
何况这还是在下界。
秦悬渊并不富裕,这是肉眼能看出来的,他穿着简单耐脏的黑衣,没有过多的花纹,身上披着的斗篷还是粗制的麻布材质。
按理来说,骤然能得到这样一大笔的灵石,他应该是开心的。
可秦悬渊却看都没看那些灵石一眼,他冷冷地注视着剑傀,问道:“他人呢?”
“少主已经回去了。”傀十二这话说的理所当然。
薄倦意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能和秦悬渊相遇已经是偶然的缘分,他迟早会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去。
秦悬渊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
连一声道别也没有……
他抿了抿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过这种思绪只在一瞬之间,他没能来得及去分辨,也没有去深究。
秦悬渊只是当着傀十二的面从那个储物袋里取走了两万灵石。
“这些就够了。”
按照当初的约定,两天就是两万,再多的,秦悬渊不想要也不会去要。
他有着自己的准则。
说完这句话,秦悬渊没有继续待在这里,他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在夜露冷风中离开这个小镇。
来时是两个人,到了离开的时候,他的身上却只剩下了一盒还未吃完的桂花糖。
而秦悬渊走的方向是往南。
在那里,十年一度的金银盛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
与此同时,在仙船上,薄倦意也在惦记着秦悬渊。
他不知道傀十二有没有把灵石送到,也不知道秦悬渊会不会受伤。
对方的修为不高,让他去对付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想来并不容易。
薄倦意蹙了蹙眉,他将手掌搭在心口,却蓦然触碰到了一个圆滚滚的硬物。
……咦?
薄倦意愣了一下,随即他想起来这是秦悬渊给他的那颗珠子。
之前与血俑作战的时候,他怕会弄丢就跟挂在脖子上的玉佩缠在了一起,没想到放着放着他就把这颗珠子的事情给忘记了。
没能把它交给傀十二和灵石一起还回去。
“怎么?是哪里还疼吗?”
薄云烨从外面一进来就看见薄倦意神色怔怔地捂着胸口,他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上前来到薄倦意的身边。
听见老祖的声音,薄倦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事。”
他没有说秦悬渊给他的那颗珠子。
或许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总之,薄倦意隐瞒了他和秦悬渊认识的事情。
薄云烨也没有去细究。
对他来说,只要月伴儿能平平安安比一切都重要。
至于下界认识的人,说到底,对方会再次出现在薄倦意面前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薄云烨也从不在意除了薄倦意以外的人。
倒是薄倦意莫名有丢丢的心虚,虽然他不知道这股心虚感从何而来,但他还是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薄云烨的面前。
那是一颗火红色的龙晶。是秦悬渊之前在湖边给他的赔礼。
这东西贵重且稀缺,他留着没什么用,却是能送给老祖。
然而薄云烨在看见这颗龙晶后,没有多说什么,他袖口一扫,薄倦意的怀中骤然出现了一堆的龙晶。
即便薄倦意看不见,但那沉甸甸的、甚至还多得还能滚到地上的分量也足以证明他怀里此时坐拥着的是怎样的一笔的财富。
外界稀少到一颗难求的龙晶,他现在却有满满一怀。
薄倦意瞬间沉默了。
饶是他从小到大都见识过老祖的身家是有多么深不可测,但在这一刻还是被震惊到了。
薄云烨却很平静,这些人人争求的宝贝也没能在他的眼底留下一丝的痕迹。
看着薄倦意愣住的模样,他语气淡淡道:“这些你拿去玩吧。”
“或者你要是喜欢,我命人编了络子串起来给你戴。”
薄倦意的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他挂着一串龙晶到处招摇的画面。
“……”
他赶忙摇了摇头,拒绝了薄云烨的这个主意。
“这样就好!”
薄倦意不喜欢,薄云烨也不强求。
只是想着,月伴儿既然不喜欢这个,那就找其他的更好的东西,龙晶不行,就换成麒麟的眼泪。
翻遍整个上界,总能找到合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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