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好想你 哥,别丢下我……


    平安夜过后, 圣诞节的氛围愈发浓厚。恰逢周末,郝梦建了个几个人的小群,她提议趁着寒假前大家好好聚一次。江屿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想到这段时间朋友们对他的诸多照顾, 心里暖暖的, 便主动提出在自己家请大家吃顿饭,算是表达谢意。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圣诞节当晚,窗外北风呼啸,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 将世界妆点成一片银白。麻雀大小的屋子里却暖意融融,灯光温馨。江屿年系着围裙, 早早就在厨房里忙碌开来,洗菜切菜,准备着今晚的食材。


    郝梦是第一个到的,兴冲冲地冲进屋,连连跺脚, “哇,外面冻死了!”


    她搓搓手哈了口气, 脱下外套,熟门熟路地挂在椅子上, 随后往屋里探了探头, 走进厨房找到的人,“需要帮忙吗?”


    江屿年让她去外边坐着就行, 郝梦没走,环顾四周,顺口问了一句,“咦, 江砚呢?他不主厨么,怎么让你掌勺?”


    江屿年正在处理一条鱼,闻言顿了顿,险些切到手,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他……不在。”


    “不在?”郝梦有些诧异,这个时候他怎么能不在,正想追问,门口又传来动静。


    来的是路远白,他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裹着一身室外的冷气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沉的购物袋,里面显然是食材,他一边跟大家打招呼一边熟练地换鞋。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颈间那条宝蓝色的手工围巾,底下一角还缀着一个可爱的白色小熊图案。郝梦几乎一眼就认出,这不就是江屿年前段时间织了许久,甚至把手都戳红了的那条围巾嘛。


    郝梦的眼睛瞪得圆圆,嘴巴微张,看看路远白,又看看厨房里背影略显僵硬的江屿年,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路远白显然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神色自若地将带来的东西提进厨房,里面有新鲜的蔬果、肉类、甜点、甚至是调料都买了些,“看看还没有缺的。”


    他语气温和,很自然地站在了江屿年身边,帮着他一块忙活了起来。


    “够了学长,都吃不完了。”


    郝梦按捺不住好奇心,趁路远白放下东西的间隙,一把将江屿年拉到客厅,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她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俩怎么回事?”


    江屿年懵:“什么怎么回事?”


    她指了指厨房方向,“那条围巾是你织的那个吧?……你别告诉我,你把江砚给甩了,然后跟路学长在一起了?”


    她脸上表情复杂极了,混杂着震惊、探究,还有一丝“我家乖崽崽怎么会做这种事”的痛心疾首,略显夸张。


    江屿年脸颊微热,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手指抠了抠围裙的边缘:“没有的事……你别乱猜。”


    他和江砚之间那段混乱的关系,他不知该如何向旁人启齿,而现阶段,他也确实没有准备好开始任何新的感情,在他心里学长就是学长,跟朋友没有区别,至于学长心里怎么想的不是他能干涉的。于是,他选择了回避。


    恰好厨房里的路远白扬声问他某个调料放在哪里,江屿年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我去做饭了。”


    说完快步钻回了厨房,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郝梦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不对劲。她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双臂环抱,眼神狐疑地在厨房里忙碌的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路远白俨然一副这里唯二的男主人姿态,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掌勺的位置,动作娴熟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肴。江屿年则安静地待在一旁,负责洗菜、递东西,偶尔低声交流几句。两人之间的默契和熟悉的氛围,竟丝毫不违和,仿佛合该如此。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她怎么有点看不懂?


    等到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上桌,河清才姗姗来迟。他也没空着手来,带来了几瓶酒水。郝梦拿起一瓶红酒看了看,发出惊叹:“哇塞,你这是把天上人间的存货都搬来了吗?这牌子很贵的吧,这么大手笔!”


    河清他自然不会告诉她是从周述那里随手拿的,他神色清淡,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平静道,“圣诞节的员工福利而已。”


    “不愧是高档会所,员工福利都这么好,搞得我都蠢蠢欲动了哈哈。”


    “好了,快坐下吃吧。”


    四人围坐在餐桌旁,温馨的灯光下,饭菜热气腾腾,充满了家的气息。大家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小酌聊天,惬意而松快。江屿年面前放的是一瓶橙汁,原本开了一瓶红酒,但路远白提醒他:“你酒量不好,还是喝这个吧。”


    于是江屿年手边多了一瓶饮料,专门给他一个人喝的,他没觉得有什么,学长错的确实不错,便顺从地小口啜起来。


    这一幕落在郝梦眼里就不对味了,他眼睛转了转,带着些许试探调侃对面的路远白:“学长管我们家屿年管这么严,那以后我要是想找屿年出去玩,是不是还得先跟你报备一下呀?”


    路远白闻言,不仅没否认,反而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瞥了一眼身旁有些不好意思的某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个提议,我觉得可以有。”


    江屿年低着颗脑袋,当做没有听见,默默喝了一口饮料,感觉脸颊的温度更高了。


    坐在对面的河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眉宇间掠过一丝浅淡的疑虑,联想到昨晚在天上人间江砚的反常,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清凌凌的目光在路远白和江屿年之间状似无意地扫过。


    这晚好友相聚,言笑晏晏,大家谈论着学校的趣事,未来的打算,气氛融洽。窗外是凛冽的风雪,窗内却笑语欢声一片,好不热闹。最后,众人纷纷举杯,齐声道:“圣诞快乐!”


    温暖的室内,灯火可亲,而就在同一时刻,窗外,漫天风雪中,一个落寞的孤影伫立着,不知待了多久。


    江砚穿着一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黑色外套,肩头、发梢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他没有打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台一侧,宛如一尊被遗忘的雪雕。


    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他身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只是固执地透过那扇模糊的玻璃窗,凝视着室内不属于他的热闹,和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隐隐看见那双微微弯起的眉眼,放松的肩背、以及带笑的侧脸。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他哥这样笑过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不同于跟他在一块的阴霾,一颦一蹙轻轻扎在他心口,荡起一阵酸涩的涟漪,却不忍心上前惊扰,打破这份他哥渴望已久的美好。


    他就这么站着,看着,一动不动,任由风雪浸透衣衫,寒意刺入骨髓。时间一点点流逝,室内的欢声笑语将他隔绝。


    等聚餐结束,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郝梦和河清相继告辞离开,路远白留下来帮着江屿年收拾碗筷。等一切都收拾妥当,路远白也被江屿年劝说着离开了,毕竟时间已晚,风雪又大,不便多做停留。


    送走所有人,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江屿年看着恢复整洁的客厅,轻轻舒了口气。他拎起收拾好的垃圾袋,打算丢到楼下的垃圾桶。


    一推开门,凛冽的寒风立刻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脖子和肩膀都缩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垃圾桶旁扔掉垃圾,正准备转身回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侧面窗台下,似乎缩着一个人。


    那人靠着墙根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身上已经落了不少雪。


    江屿年不由心惊。


    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着大雪,这人在这里像是坐了好久,不会出事了吧?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充斥在胸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近,轻声唤道:“喂,你没事吧?醒醒。”


    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江屿年蹲下身,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终于透过那被冻得通红的脸腮,和上面残留着未完全消退的伤痕,看清了那人的脸。


    竟是江砚!


    江屿年吓了一跳,心脏猛地收缩。江砚双眼紧闭,嘴唇冻得发紫,呼吸很浅很浅,差点感觉不到。


    “江砚?”他伸手推了推。


    江砚似乎被这触碰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依稀辩清人后,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冻到麻木的手紧紧抱住了江屿年的小腿,将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裤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哥……好冷……”


    听到这声久违的,充满依赖和委屈的“哥”,江屿年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干涩涌上喉头。他强压下心口的不适,试图把自己的腿抽出来:“你松开……”


    然而江砚抱得极紧,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手指被冻得没有知觉,仍固执地不肯松开半分。江屿年皱着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果然是冻感冒了。


    腿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下去,江砚失去意识前,嘴里还反复呢喃着,破碎不堪,“哥……别丢下我……”


    “好想你……”


    第72章 收留 哥又救了我,我就是哥的人


    江砚的眼皮颤动几下, 随着苏醒的意识缓缓掀开。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窗帘纹路, 甚至空气中那种久违的家的味道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 既真实又似是错觉,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哥没有将他赶出门,没有那些抵触和抗拒, 一切都还停留在最初, 那些被爱意环绕的日常里。


    然而脑中的昏沉和额头上被毛巾浸润过的触感,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偏过头, 床头柜上放着水杯、几粒白色药片。


    不是错觉,是他哥把他带回了家,还照顾他。


    一股难以的酸涩夹杂一抹的喜悦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眼眶发热。他哥愿意这么做,是不是……是不是就意味着, 没有那么恨他?他还有机会?


    他撑着发软的身体试图坐起来,动作间带着一丝急切的求证。与此同时, 卧室门口的光线被一抹清瘦的身影挡住。


    江屿年站在那里,穿着居家的柔软毛衣, 面色平平, 映不出半点波澜。他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火苗,被无声无息地浇灭了大半。


    江屿年没有进来, 柔白的指节隔空指向床头柜,“吃了药就走吧。”


    江砚坐起一半的身体变得僵硬,病态的脸上那点不自觉流露出的喜色逐渐黯淡下去,消失无踪。他垂下眼睫, 干涩的喉头带着自嘲的哑:“为什么要救我?”


    他抬起眼,直直地看向那道记忆中柔软的身子,眼底洇出红血丝,“哥不是最恨我吗?”


    江屿年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平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镇静:“你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家门口。”


    抛开别的不说,这倒是事实,街坊邻居都住在这附近,总不能真让他冻死在家门口,否则别人怎么看待他?更何况,就算是陌生人他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江屿年突然想,他和江砚的相遇是注定的,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救,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这种将他等同于对待陌生人的口吻,将江砚心底最后一丝希冀拦腰斩断,他泄气般躺回床上,牵扯到不适的,发出几声咳嗽。而后堂而皇之霸占着床,苍白的脸色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执拗。


    “我不走,”他道:“哥又救了我,我就是哥的人,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


    江屿年没料到这出,被他的厚脸皮属实惊到,胸口升起一股羞恼。他性格温软,不擅长与人争执,更别说面对江砚这种近乎无赖的行径,一张白皙的小脸憋得红了又红,愣是没能立刻想出反驳的话来。


    江砚觑着他的神色,怕把兔子惹急了,使出杀手锏:“哥,我病了……咳……没有力气,也走不动路,哥现在赶我走,跟让我直接去死有什么区别……”


    边说边观察对方的反应,适时地压抑着咳嗽两声,挺像那么回事。


    “你……”江屿年被他这番话堵得心口发闷,仿佛自己真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他气恼地转身,不想再跟这个胡搅蛮缠的人共处一室,“你不走,我走。”


    眼看他哥的真要离开,江砚心头猛地一紧,以为他要把自己扔下去找路元白。情急之下,他不管不顾地下床试图阻拦,奈何还发着烧,就算铜墙铁壁也经不起他折腾,加上动作太急,没走几步就绊到在地,难得的狼狈。


    这动静果然让走到门口的江屿年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看到江砚近一米九的驱干跌坐在地,犹如轰然倒塌的大厦。他吓了一跳,顾不得及其他,几乎是小跑着折返回来,蹲下身紧张地扶住他的胳膊:“你……你这是做什么?”


    江砚被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紧张取悦了,尽管摔得浑身都疼,却还是扯出一抹笑。他抬起眼,虚弱中带着点得逞,望着江屿年:“哥这么紧张我……真的舍得赶我走吗?”


    江屿年看着他强撑着,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回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抿紧唇,费力地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重新安置回床上。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药和水,塞进江砚手里,语气硬邦邦的:“把药吃了。”


    江砚顺从地接过,目光却像是黏在了江屿年身上,一瞬不瞬,贪婪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仿佛看一秒就少一秒。手里的东西他看也不看,就算是毒药,只要水大他哥給的,也心甘情愿饮下。他胡乱地把药片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因为喝得太急,水渍从嘴角溢出来,沿着下颌线滑落,也浑不在意。


    江屿年别开脸,站起身。


    “哥,”江砚唤他一声,怕他再次离开。


    江屿年没有回头,脚步顿了顿,沉默了几秒,低声留下一句:“等你病好了,马上走。”


    这句话听在江砚耳中,无异于特赦令。他眼睛亮了亮,透着几分他这个年龄特有的而在他身上罕有的“稚气”。他看着他哥的背影,希望这病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永远都别好,这样他哥就没有理由赶他走了。


    然而,即便获得了暂时的居留权,江屿年也并未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接下去几天,他几乎整天都待在学校,图书馆、自习室,任何一个没有江砚的地方都可以。晚上总是很晚才回来,对献殷勤的江砚视若无睹,餐桌上摆着他爱吃的饭菜,一口未动,宁愿自己煮一碗清汤寡水的面。两人之间仅有的交流,就是江屿年每天例行公事般的询问:“你病好了吗?”


    往往这哥时候会以一声声刻意发出的咳嗽声终止话题。


    尽管如此,江砚并不气馁,反而看到一丝希望。他能留下来,能呼吸到同一片空气,能每天看到他哥,这已经是莫大的进展。他哥心肠那么软,他有的是耐心慢慢磨,总能等到他哥真正重新接纳他的那一天。


    他笃定。


    放学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细密的雪花。路远白撑伞等在教学楼门口,看到江屿年出来,缓步迎了上去。


    “雪下大了,我送你回去?”


    江屿年看着学长特意前来,有些为难。如今家里被某个赖着死活不走的家伙霸占,他哪里敢再把学长带回去?他俩向来不对付,到时候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局面。


    “还是不了学长,我……还有点事,等下自己回去就好。”他说着,甚至不敢多看路元白的脸,丢下这句后便低着头,裹紧了外套,匆匆融入纷飞的雪幕中。


    路远白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逃离的背影,撑着伞的手微微垂下,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江屿年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追,看来追人的任务任重道远啊……


    江屿年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街边行人寥寥,分外萧瑟。他缩着脖子,努力将半张脸都埋进温暖的围巾里,抵御着刺骨的寒风。忽然,前面路口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口罩的男人,直接堵住了他的去路。他们身材魁梧,眼神冷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江屿年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想往回走,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也站了两个同样打扮的男人。他瞬间被围在了中间,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手指冰凉。他怯生生地缩起肩,颤声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董事长想见你。”


    “董……董事长?”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董事长……”


    江屿年被迫请上了一辆黑车。车内空间宽敞,内饰奢华,让他更加忐忑不安。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停在郊外一处别墅前。


    保镖撤下,换上一个相貌周正的西装男引领着他,穿过复古华丽的大门、铺着厚地毯的走廊,被带进一间看起来像是会客室的房间。房间布置典雅,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低调奢华。


    “江先生,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们董事长马上就来。”


    江屿年意外于他对自己的身份一清二楚,“等等,你认识我?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来?”


    对方公事公办回答让他不用担心,“我们董事长是南大慈善基金会的股东,此番只是想慰问他资助的学生,您在这等着就好。”


    西装男恭敬地颔首,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南大慈善基金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南大慈善基金会主要是用于建楼和资助贫困生,他的助学金就收益于此,倒也说得过去,但是用这种方法“慰问”实在匪夷所思,或许这就是财阀吧,总要搞一些派头。


    江屿年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看着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摆设,坐不敢坐,沏好的茶也不敢喝。


    等了将近十分钟,就在他手心都开始冒汗的时候,门终于再次被推开。方才那个西装男推着一架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位年迈的老人。老人穿着质地精良的中式褂子,虽然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两鬓斑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江屿年看着老人的脸,先是觉得有些眼熟,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都窒住了。


    “祁……祁……”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盛集团的董事长——祁南山!


    江屿年彻底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如此的大人物竟然会亲自接见他。


    祁南山被推到红木茶桌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这个明显紧张不安的年轻人。江屿年站在那里,两根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微低着头,眼神怯生生的。


    除了相貌,瞧着……倒像是个安分守己的,但愿不是个多事的。


    祁南山威严的脸上缓了缓,露出一丝堪称和蔼的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江屿年受宠若惊,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然知道自己的名,他点点头,问了句爷爷好,随即觉得不妥,立刻改口道:“祁……祁董事长好。”


    “不用这么拘谨。”祁南山显得很随和,接着便真的像他助理之前说的那样,如同一位关心后辈的长者,和他闲聊起来。问他在学校学习怎么样,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助学金够不够用。江屿年一一回答,祁南山听着,偶尔点点头,“是个上进的好孩子。”


    话题不知不觉间转换,祁南山像是随口一问:“在学校交女朋友了吗?”


    这个也是……慰问的一种吗?


    江屿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有。”


    祁南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眯起眼,状似无意扫过对面,“那……男朋友呢?”


    第73章 报复 你放过我,我给你道歉…………


    江屿年愕然,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祁南山笑了笑,解释道:“不用觉得奇怪, 爷爷很开明。”


    那真是……开明, 江屿年回过头想他们这种顶层人物, 大概什么都见识过,倒是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露了怯。他含着下巴, 瓮声瓮气地回答:“也……也没有。”


    祁南山沉默了片刻, 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似乎在仔细甄别他话语的真伪, 接着问他接下来有没有打算交朋友。


    江屿年觉得怪怪的,祁老竟然会对他的感情问题感兴趣,瞧着像是要给他相亲……他摇摇头说以学业为重,暂时不考虑谈恋爱。


    祁南山看着他,良久, 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你是个好孩子。”


    话音刚落, 他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见状, 江屿年有些紧张地站起身。


    “咳……无妨。”祁南山摆了摆手, 站在门口的助理即刻会意,对江屿年朝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屿年一头雾水地“来”, 又一头雾水地被“请”了出去。站在冰冷的户外,寒风一吹,他冷不丁回过神,依旧没想明白这位商界大佬兴师把他叫来, 就是为了问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助理将他送到别墅大门外,告知司机会送他回去。然而,他还没等到所谓的司机,就先看到一辆异常眼熟的法拉利,嚣张的引擎声,随着一个利落的甩尾,稳稳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周述,而是尚在病中的江砚。他穿着单薄的外套,甚至连围巾都没戴,一只手还缠着显眼的纱布。他快步走到江屿年面前,神色紧绷,抓住他肩膀的力道有些大,“他们为难你了?”


    江屿年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搞得一团乱麻,看到江砚突然出现,一时竟忘了平时对他的抗拒,呆呆地摇了摇头。


    江砚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条缓和了些,紧接着追问:“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江屿年抿了抿唇说了实话,江砚眉心微蹙,“就这些?”


    不然呢?


    江砚敛了敛神色,语气有些沉,“以后不要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江屿年原本发懵的脑袋,被这口吻激得瞬间回过神,有些不乐意,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凭什么教训自己,辩驳的语气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赌气,“又不是我自己要上的!”


    他转过身,不想理他。


    “我送你回去。”江砚在他身后说。


    “不用了。”江屿年头也不回地拒绝,“有司机来接我。”


    江砚闻言,淡色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他不会来了。”


    江屿年脚步一顿,经他提醒发现司机确实迟迟未到,正疑惑着。江砚已经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将他推了进去。


    “我……我没说要坐你的车……”


    “嗯,不坐……坐周述的……”江砚俯身过来,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拉过安全带,利落地替他扣上。


    江屿年被他圈在座椅和他的身体之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一时语塞,难堪地别过头。


    这……这有什么不一样?


    *


    或许是怕再引起他哥的反感,这回过后江砚变得异常安分,安全将他送回家后,便默默进了厨房做晚饭,江屿年看他的病着,时不时咳一声,硬邦邦地叫他别做了,他煮点面。江砚定定地看着他,“哥是心疼我吗?”


    江屿年:“我只是不想麻烦病号。”


    他快点好才能快点走。”


    江砚觉得他口是心非,但他哥终于不是对他冷着脸一副抗拒的姿态,他已心满意足。接下来两天更是听话得不得了,即使同一屋檐下,整整一周除了按时做早餐,每天走得比他早,回来的比他晚,确实没有打扰他,除了偶尔在他面前装几声咳嗽外,让江屿年好受不少,想着他也待不了几天,随他去了。


    但他没想到,“绑架”这种只存在于社会新闻里的字眼,会真实地自己身上再一次发生。但这次和上次被江砚带走完全不同,押着他的两个人动作粗鲁,毫不留情,把他像个沙袋一样扔进车里,颠簸一路后,又被重重摔在脏污不堪的水泥地上。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呛得鼻头极度不适。他试着动了动,手腕被粗糙的绳子勒得死紧,形成一条深深的凹痕,很疼,但这远远比不过此刻内心未知的恐惧。


    仓库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被人从外头踹了开来。照进来的光线晃得江屿年睁不开眼。等他适应了光线,隐约看见逆光站在门口的章皓时,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难怪自己为什么会被人盯上,没想到章皓已经对他恨之入骨,不惜用这种手段报复他。想到这,江屿年心里一阵阵打颤。


    章皓走了进来,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的脸上、一条胳膊上都缠着绷带,两条腿腿一深一浅走着,姿势极为别扭。但比身体上的伤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憎恨。


    章皓打了个响指,旁边一个小弟按亮了仓库顶上一盏昏黄的老旧灯泡。光线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也让江屿年更清晰地看到了章皓脸上扭曲的恨意。


    他往后缩了缩,身体抵着冰冷的墙壁,强作镇定:“章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章皓一步步逼近,蹲下身,两根手指忽然掐住他的下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看到我这副鬼样子了么?”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这全都拜你所赐!”


    江屿年被迫仰着头,下巴生疼,“我没有想……你、你放过我,我给你道歉……”


    “道歉?”章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阴恻恻地扯着嘴角,随即眼神一狠,毫无征兆地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江屿年脸上。他痛呼一声,被打得歪倒在地,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不是要道歉么?这样怎么样?”章皓站起身,一脚踩在江屿年蜷缩起来的肚子上,力道下了狠劲,“你们当初怎么对我的,怎么搞垮我家的,我今天就怎么还给你!”


    肚子上传来剧痛,江屿年痛哼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章皓像是被这眼泪刺激到,快感升腾,又连着狠狠踹了他几脚,直到江屿年疼得缩成一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才喘着粗气稍微停了脚。


    他似乎解了点气,又一把揪住江屿年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说!江砚在哪儿?”


    江屿年痛苦地皱着脸,听到江砚的名字,愣了愣,随即艰难地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章皓眼神一厉,反手又是一巴掌,“给他打电话叫他来救你,他来了,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他凑近,气息喷在江屿年红肿的脸上,“否则,你今晚就别想完好无损地回去了。”


    江屿年被扇得耳膜震颤,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他忍着浑身的疼痛,觉出一丝不对劲,如果章皓只是想报复他,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非要找江砚?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那预感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叫江砚来,怕只会更糟,而他绝对不能连累其他人。


    章皓没想到他平时看起来怂包一个,骨头居然这么硬。他失去了耐心,从后腰摸出一把折叠小刀,唰地弹开,锋利的刀刃在他面前比划两道。


    “你就是靠着这张小白脸勾搭人的吧?”章皓阴恶地咧起嘴角,“你说要是我把它划花了,你背后的金主还肯要你么?”


    江屿年瞪圆了眼,恐惧到了极点,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就怕了?”章皓眉峰一凛,握着刀子朝他脸逼近,“快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谁料对方却死死咬着下唇,依旧不肯松口。他彻底失去耐心,刀尖一点点压下,几乎要刺破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仓库外突然传来看守小弟一声惊恐的大叫:“不好了!有条子!快跑!”


    章皓脸色骤变,猛地揪住江屿年的衣领,目眦欲裂:“你他妈什么时候报的警?!好啊,跟老子在这拖延时间是吧?!”


    江屿年已经被折磨得没什么力气,徒劳地摇头:“我没有……我不知道……”


    章皓已经气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举起刀子就要往下捅!


    下一秒,破空之声传来。


    “啊啊啊……”章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举刀的手臂被一根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粗木棍狠狠击中!那力道极大,只听一声骨折的闷响,他整条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下去,刀子瞬间脱手掉在地上。


    江屿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胸前的力道一松,顺势软倒在地,模糊的视线里,仓库门口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江砚一眼就看到他哥狼狈地缩着,身上深浅不一定的伤痕,肿起的脸颊尤为刺眼。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周身散发出的暴戾气息让整个仓库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章皓吃痛地抱着几乎废掉的手臂,看到来人,脸上血色尽失,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猛地撞向旁边一块看似被封实的木板,竟露出一个缺口。他忍着手臂钻心的痛,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仓库外的黑暗中。


    江砚盯着他逃窜的背影,抬脚就要去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嗓音。


    “阿砚……”


    江砚猛地怔住,立刻回过头几步冲到江屿年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将地上伤痕累累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哥别怕,我来了……”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脸颊肿着,嘴角带着血痕,眼睛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


    ……


    江屿年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意识尚未回笼,门口隐约传来两道刻意压低的声响。


    “……人跟丢了,目前已经派人去找了。”


    “连个残废也能跟丢?”


    “……”


    “去找,多派些人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


    章皓……失踪了?


    江屿年迷迷糊糊地想着,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沉重的疲惫感再次袭来,眼皮合上,意识又沉入了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快到下个比较重要的部分了[让我康康]


    (才发现路元白打成了路远白,国庆陪家人出去玩啦,这几天都是晚上回酒店码的字,有些没来得及捉虫,等回去再补上[眼镜]


    第74章 吃嘴巴 惩罚还不够吗?


    江屿年这两个月的经历可谓起起伏伏, 短短时日仿佛经历了小半生,光是医院的消毒水就闻过不止一次,来来去去, 人都有些麻木了。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原点。


    病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江砚端着一碗的粥进来, 走到床边坐下,熟练地舀起一勺,吹了吹, 递到江屿年嘴边。


    江屿年用没受伤的那边脸对着他, 闷声不响。


    “怎么又闹脾气了?”江砚举着勺子,有些无奈, “昨天不是还能好好的”


    江屿年垂着眼,手指抠着雪白的被单,“章皓……你准备把他怎么样?”


    江砚脸上纵容的笑意淡了下去,勾着勺子,慢条斯理地在碗里搅动着, 像是没听到这个问题。


    江屿年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他没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想要一个了结,一个保证。他和章皓之间这乱七八糟的恩怨,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只想要一份清净。


    “别再找他了。”江屿年声音低下去,“算了吧。”


    “算了?”江砚手一顿, 瓷碗不轻不重地磕在床头柜上。他眸色暗沉,伸手碰了碰江屿年已经消肿但还带着些许淤青的脸颊,眼底掠下一抹阴翳,“他让哥伤成这样, 就这么算了?”


    “上次就该废了他。”


    江屿年被他不加掩饰的狠戾吓了一跳,挡着脸往后缩了缩。


    江砚看到他受惊的样子,神色缓了缓,收回手。随后避开他身上的伤处,轻柔地将人轻轻一圈,圈进自己的领地里。下巴抵在江屿年柔软的发顶安抚地蹭了蹭,嗓音很闷,带着浓浓的自责:“对不起……怪我来得太晚了。”


    江屿年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里面传来一下下沉稳而急促的心跳。听着江砚一遍遍低声道歉,那声音里的自责不似作伪,他心里某个角落不自觉软了一下,心跳竟也跟着乱了节拍。平心而论,这次他没什么理由去怪江砚,反而是他救了他。这个被他推开试图划清界限的男人,又一次强势地闯进他的世界,让他那点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摇摇欲坠,想恨又恨不彻底,也无法再用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他。


    江砚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可怕,在对待他的事上,一旦决定的就绝无可能轻易翻篇,谁来劝都没用,连他本人也不行。江屿年看着重新递到唇边的粥,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抗拒,胃口全无。


    江砚举着勺子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紧闭着嘴,也不再劝,“哥是不想吃,还是想让我用别的办法喂?”


    江屿年还没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就见江砚仰头含了一口粥,随即俯身,准确地攫住了他的唇。


    “唔!”


    黏稠的粥被渡进口中,伴随着不容抗拒的舌强势闯入,在里面搅动。


    “不……嗯不要了……”江屿年呜咽着挣扎,手上还有伤不敢用力推他,反而因为不配合被咬了下唇瓣。


    一顿饭吃得磕磕绊绊,江屿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吃饭还是被人吃,嘴唇被吮得发麻,微微刺痛。好不容易一碗粥见底,江砚意犹未尽地松开他。江屿年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憋得通红,眼角泛着湿润,细细喘着气,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江砚看着他这副样子,喉结滚动,天知道他有多想再好好抱抱他,触碰他,感受他的温度。每一天的思念都像在啃噬他的理智,以至于仅仅一个吻,就让他激动难抑。


    江屿年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心慌,吓得立刻缩进被子里,背对着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生怕再被吃嘴巴。


    直到听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才探出头。江砚确实出去了,不过进来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看着像刚实习不久。她一边调整输液管,一边忍不住偷偷瞄江屿年还有些红肿的嘴唇,脸上带着点好奇和羡慕,“那个是你男朋友吧?看着好帅啊。”


    江屿年:“……”


    小护士以为他害羞,眨了眨眼,语气更雀跃了些:“你没醒的时候,都是他守着你呢,一直牵着你的手,守了一整夜呢,感情真好呀。”


    江屿年干巴巴眨了下眼,心里因为护士的话泛起丝丝涟漪。他想起自己刚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江砚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疲惫,在看到他睁眼时瞬间亮起的光。那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不像假的,心里那种复杂难言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路远白得知江屿年住院的消息,已经是两天后。


    出院那天,天空阴云霭霭,飘着细密的雨丝。


    江砚先去车库取车,江屿年独自站在医院门口的屋檐下等。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路远白的脸。


    “抱歉,我现在才知道,”路远白看着他露在皮肤表面的淤青,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


    江屿年半边脸已完全消肿,不仔细看没多严重,他隐去了被绑架和章皓的部分,只说是意外,没有大碍。


    路远白抱了他一下,又说了句抱歉,似乎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但这本就与他无关。


    “上车,我送你回去。”


    看着路远白殷勤的态度,江屿年既感激又感到压力。江砚马上就来了,让他看见学长,恐又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不麻烦了,不顺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法拉利无声地滑到近前,车窗落下,露出江砚冷峻的眉眼。他推门下次,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迈开长腿朝他走来。


    他走到江屿年身边,自然而然地将伞倾向他头顶,遮住飘落的雨丝,“哥,我们回家。”


    江屿年看着眼前并立的两个男人,一个温文尔雅目光殷切,一个冷冽霸道不容抗拒,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淹没。每次他们碰在一起,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总是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心里忽然横生一股破罐破摔的念头。


    “都不用了。”他声音平静,带着点疲惫,“不远的,我走过去就好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江屿年没再看他们任何一人,从江砚手里接过那把黑伞,独自走进了绵绵雨幕中。


    雨下得不大,却细密缠绵,仿佛没有尽头。他撑着伞,沿着潮湿的人行道慢慢走着,听着雨水敲打伞面的嘀嗒声,心里乱糟糟的。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几道踩在水面的脚步声。一个的身影挤了进来,挨得他很近。江砚默不作声地从他手中接过了伞柄,将大半伞面都倾向他这边。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一时无话。


    走了一会儿,江砚瞥了一眼他哥沉静的侧脸,依旧没有转头的意思,喉结动了动,“哥还在生我的气?”


    江屿年没吭声。


    江砚从他沉默里解读出了什么,又像是在自我洗脑,“他有车,哥还是选择跟我走……说明哥心里还是偏向我的。”


    “你不要说话。”


    江砚立刻噤声。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们走到江边,江砚忽然停下了脚步。


    “哥,你还记得这里吗?”他望着烟雨迷蒙的江面,轻声问。


    江屿年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表情微微松动。怎么可能不记得。就是在这里,他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江砚。那时他不会想到,自己随手捡回家的,不是一只可怜的忠犬,而是一头偏执又危险的恶狼。


    回忆被雨水浸泡,因潮湿而加重。江砚握住他微凉的手,问他:“后悔吗?”


    后悔捡到我。


    江屿年沉默着,江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换作是别人也是一样的。”


    江砚:“换成别人哥也一样会爱上他,陪他上床?”


    江屿年:“……”


    见他闪烁的眉眼,江砚勾了勾唇,握着他的肩膀稍一用力,迫使他转向自己,“所以我跟别人不一样,哥注定要跟我在一起。”


    江屿年找不到话来反驳,索性闭上眼,避开那双灼得烫人的眼眸。下一秒,落空的嘴唇就被偷袭了。这回吻得很浅,不带任何情.欲,很快就拉开距离。


    “既然捡了我,就不能不要我。”江砚深深望进江屿年些许茫然的眼,嗓音低哑,带着近乎虔诚的祈求,“哥,我只有你了。”


    江屿年泛起一阵酸涩,曾几何时,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他们又何尝不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可是现在……


    江砚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恻隐,语气更低了些,透着可怜:“我已经好久没碰过哥了,只敢偷偷跟……看着哥,每天担惊受怕,怕哥被人抢走,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江屿年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却写满不安的脸,看着他泛红的眼圈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心下竟是一片茫然。他要是真的只是生气就好了,或许就不会如此难以抉择。他的心告诉他,偶尔还是会为这个伤害过他的人悸动,而理智诘问他,真的还能再相信江砚吗?真的不会重蹈覆辙吗?


    他迟疑了。


    雨势不知不觉间变大,豆大的水珠砸在伞面,在耳边绽开花。江砚将伞更偏向江屿年,小心将护着他的伤口,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肩膀。


    密集的雨丝将外界隔绝开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伞下的方寸之地,浑然不觉。


    江屿年低下头,犹豫了很久,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


    话音未落,拐角处突然冲出一辆车,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失控般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小心!”


    江屿年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地扑倒在地,天旋地转间,耳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砰……”


    车子险险擦过他们,撞断了身旁的路灯,车面凹陷一大块,里面的人却毫不在意。


    这一出始料未及,江屿年被江砚死死压在身下,心脏狂跳。他本能地抬头,透过挡风玻璃,一眼看见驾驶座那张狰狞的脸,此刻布满疯狂的恨意,赫然是失踪了好几天的章皓!


    章皓单手猛打方向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们,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都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某人很快切大号了[垂耳兔头]


    中秋快乐[烟花]


    第75章 失踪 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 宛如一场按下快进键的噩梦。


    那辆无牌车在雨幕中甩尾,轮胎碾过积水,调转方向再次朝着他们冲过来。车窗后, 章皓用那条没断的手转着方向盘, 脚下猛踩油门, 脸上极尽扭曲,眼里燃烧着疯狂。


    江砚还保持着扑倒江屿年的姿势,将他死死护在身下。雨水糊了满脸, 江屿年甚至来不及从上一秒的惊惧中回神, 死亡的阴影就再次笼罩。


    “小心!”


    江砚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凭借本能, 抱着江屿年猛地向旁边的江边护栏滚去。


    “砰!”


    后背重重撞在江边的护栏,发出一声闷响。江砚眉头狠狠一皱,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与雨水混在一起。


    “你……你受伤了!”江屿年被护在他怀里,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 一抬眼,就看见他手臂和后背的衣服迅速被洇湿了一片刺目的红。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捂那不断流血的伤口,指尖都在抖。


    那些剧烈的疼痛被江砚刻意忽略, 手臂依旧箍紧他, 声音压抑着喘息:“不疼……先走……”


    江屿年心急如焚,赶忙把他拉起来, 却发现他伤得比想象得还要重,动作间牵扯到伤口,让他脸色又白了几分。


    然而还未站稳,那令人胆寒的引擎声已卷土重来。


    章皓开着那辆几乎损毁的无牌车, 竟不顾一切踩死油门,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直直撞了过来!


    “躲开!”江砚瞳孔骤缩,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的江屿年狠狠推开。


    “啊……”


    江屿年重重摔在地上,回头望去,目眦欲裂。车子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轰然撞上了他们刚才倚靠的护栏。


    “咔——”


    钢筋错位的声响震耳欲聋,半截护栏被硬生生撞断,车子在惯性的驱使下,带着章皓那声充满恨意的嚎叫,直接冲出了断裂的缺口,连人带车飞了出去,一头栽进下方波涛汹涌的江水中。


    “砰!”


    巨大的落水声炮弹一样炸开在江屿年心口,溅起冲天的水花。


    而江砚在推开他之后,虽然极力侧身想避开冲击,却因为失去护栏的支撑,再加上车子坠落时带起的猛烈气流,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向断裂的缺口边缘滑了出去。


    “江砚!”


    江屿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江砚的一只手死死扒住石板边缘,仅凭最后所剩无几的力气,苦苦支撑。雨水冲刷着他手臂上蜿蜒的血迹,混合着泥水不断淌下。他整个人悬在半空,身体正不受控制地一点点下沉,下面是水急湍流的汪洋,足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吞噬殆尽。


    “抓住我!”江屿年扑到边缘,半个身子探出去,死死抓住了江砚那只扒着边缘的手,触手一片湿黏,红色液体浑浊不堪,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液。


    “呃啊……”江砚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如纸,额上青筋暴起。他试图用力往上攀,但那条手臂显然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了重伤,根本使不上劲。


    他仰起头,冷冰冰的雨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滴落,看着他哥那张担忧得几乎要哭出来的脸,竟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哥……这次换我来救你……你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别说了!你先上来……抓紧点……”江屿年拼命摇头,眼泪不住下流。然而全身湿透的衣服沉重无比,加大了拉拽的难度,但他咬紧牙关,指甲几乎要抠进江砚的皮肉里,死也不肯松手。


    江砚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力气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他身上的伤太重,单凭他哥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把他拉上去,再这样下去,只会把哥也一起拽下来……


    江砚突然咬紧牙关,心底涌上一股绝望。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还能动的手,反握了一下江屿年的手,却没有用力。然后,他强撑着抬起头,雨水打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睛,此刻映出江屿年的影子,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热切、偏执、愧疚,还有一丝不甘,最后奇异地化为一种近乎平静的释然。


    “这次……可以……原谅我了吗?”他哑着喉咙出声,带着微弱的希冀,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快……上来……”如此危机时刻,江屿年完全没多余的心力扯别的,一心只想把他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拉,手臂甚至因为过度用力磨出血。


    江砚看着他哥因为竭尽全力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泪汹涌却依旧不肯放弃的倔强,心里五味杂陈,他红着眼眶,唇间涩然。


    “不行也没关系……”他气息越来越弱,被风雨裹挟,“哥……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但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


    “呃……”他痛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满满的眷恋,“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不想再骗哥了……”


    话音未落,江屿年感觉到那只被他紧紧抓住的手,开始一点点松了力道。


    “不要……”江屿年惊恐万状,拼命想抓紧,可那只手滑腻得如同水中游鱼,“不要松手!求你!不要……”


    在江屿年因为他的下坠力道而被带得向前倾、险些滑落的瞬间,江砚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脱了他的手。


    “不!”


    江屿年崩溃地向下抓,却抓了空,眼睁睁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坠向下方的滔滔江水,被翻滚的浪潮一点点吞噬,直至完全消失。


    江屿年维持着向前伸手的姿势,愣愣地盯着江面,满眼不可置信。几秒后他撑在断裂的石板边缘,朝着下方声嘶力竭地哭喊江砚的名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连绵的雨声。随后猛地想起求救,颤抖着手去掏手机,却发现手机早已在刚才的混乱中泡发失灵,一时间巨大的绝望将他淹没。


    “救命啊!有没有人?有人掉下去了!救命……”他跌坐在地,双手撑着湿冷的地面,朝着空无一人的江岸崩溃大哭,白茫茫的一片模糊了他的视线,“阿砚……你千万不要有事,不要死……我原谅你,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


    *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江屿年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


    搜救队在江面上日夜不停地打捞,章皓的尸体和那辆车的残骸很快被找到,当即确认死亡。据打捞人员说,章皓的一只手臂在撞车前就已经断了,可见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来的,就没想着放过他们。


    又过了两天,在下游找到一具被浸泡得面目全非,身形与江砚相似的男性尸体。由于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加上江砚本身来历不明,警方在做了初步检测后,倾向于认定这就是失踪的江砚,准备就此结案。


    “不可能,不可能是江砚!”江屿年听到消息,情绪激动地几乎要冲进停尸房,被路远白和赶来的郝梦死死拉住。他眼睛红肿,声音嘶哑,一遍遍地重复,“不是他……我能感觉到……不是他……”


    他不信,死活不信,谁劝都没用。


    然而没有人相信他的直觉。


    他开始不吃不喝,固执地守在江边,沿着河岸来回寻找,一找就是一整天,直到深夜才被强行带回去。学业早已被抛到脑后,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似游荡的孤魂。


    警方派人来劝他,“我们理解你失去至亲的心情,但情况不容乐观,还是要接受现实,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进去,生存几率微乎其微,天还这么冷,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们这边会持续关注,但请你振作起来,不要再干扰警方正常的搜救工作。”


    甚至在江边拉起了警戒线,防止有人靠近引发危险。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打捞进度越发缓慢,周围的人都开始用怜悯又无奈的眼光看他,像看一个不肯面对现实的可怜虫。


    在警方正式出具那份推断尸体为“江砚”的初步报告时,江屿年最后的心理防线几乎被击溃。他拒绝签字,拒绝承认,拒绝接受一切江砚已经死亡的推测。


    为了证明那不是江砚,他固执地从警局跑回家,拿江砚贴身的衣物来做DNA比对。抱着这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直奔江砚曾经住过的卧室,胡乱翻找着。江砚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他穿久的衣物,找到衣柜时,柜门似乎卡住了,他用力拉了几下没拉开,他红着眼,几乎是泄愤般,用凳脚狠狠砸向那薄薄的木板。


    “哐当”一声柜门应声而开。


    他伸手进去摸索,从厚厚的一团团,触到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是一个旧鞋盒,被藏在最隐蔽的角落。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个落满灰尘的鞋盒拿了出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里面放着他要找的东西,但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掀开了盒盖。


    里面的东西映入眼帘的瞬间,江屿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盒子里没有鞋,也没有江砚的贴身衣物,甚至与他毫无干系。


    大大小小的每一件他都无比熟悉,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带着某种扭曲的秩序感,全是他用过的东西。


    被他擦过手的湿纸巾、他用过的早已不见的胸贴、甚至还有那条被弄脏后让江砚扔掉的内裤……各种极其私密的个人物品,都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被珍重地收藏在这里。


    江屿年的目光不经意瞥到盒子底下,一张发黄的纸条。那是他捡到江砚那天,路过彩票站,随手买的一张彩票。中了一千块,兑完奖后,他明明记得随手塞进了抽屉……


    这张彩票,存在于他们相遇的起点。


    而盒子里的其他东西,摆放的顺序,一点一点贯穿了他们从相遇,到在一起,再到最后分开的整个过程。


    江屿年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从一开始……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天起,江砚就对他抱着这种不正常的想法!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后背,冻得他全身发冷,抵在墙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脑中突然闪过江砚坠江前,最后说的那句话。


    “哥……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但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


    当时他处于极度的恐慌中,无暇细想。此刻看着手里这盒装满了他痕迹的私有物,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涌上来。


    或许,江砚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或许……他根本没有失忆!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江屿年闭了闭干涩的眼,心中无限悲凉。


    到头来,那个自以为掌控全局的骗子竟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抱歉宝宝们,又来晚了[可怜]


    (这章开始某人大号也掉马了[眼镜])


    第76章 两不相欠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江屿年抱着江砚的贴身衣物, 匆匆赶往警局。他快步走着,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往返于这条熟悉的路,手里紧捏着的塑料袋起皱, 里面的衣物还残留着一点点江砚特有的冷冽气息。这是他最后抓住的, 唯一能证明江砚还活着的证据。他固执地想要推翻那个草率的结论, 只为证明江砚没有死。


    然而,还没走到警局门口,就在拐角处被人拦下了。


    河清靠墙站着, 像是等了很久, 看到江屿年怀里抱着的衣服时,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随即垂下了眼睑。


    “他没死。”


    河清低低的声线,如同一块巨石砸进江屿年渺茫的心湖,令他生生顿住脚步。江屿年愣怔了一瞬,随即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浮木,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河清的手臂, 声音又急又颤,“你找到……他了?他在哪儿?怎么样了?”


    “他……”河清避开了他热切的目光, 视线落在地面的某一点上,“被他家人接走了。”


    “家人?”江屿年重复着这个词, 脸上浮现一刻的茫然。


    江砚的家人……?


    除了自己, 他哪里还有别的家人?这个所谓的“家人”真的不是因为他们把自己当神经病唬骗他的吗?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闪过脑海, 他看着河清躲闪的脸色,眼神慢慢聚焦,“周述?他和江砚……他告诉你的?他们……不,你们……”


    他张着嘴, 话语堵在喉咙里,语无伦次。但河清还是从中听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对此他只能理亏的保持沉默。


    抓着河清手臂的力道一点点松开,最终无力地垂落。


    江屿年紧绷的神色渐趋发白,比发现江砚一直在骗他更沉重的打击,是原来周围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像个彻头彻尾的笨蛋,被排除在他们的秘密之外。


    “你们早就知道……”江屿年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灰败的疲惫,“早就知道他是谁,就我不知道。”


    得知真相的这一刻,江屿年竟不知可悲还是可笑。他救下的那个人,满心满眼说永远在一起的人,展现给他的从来都不是最真实的自己,甚至到了最后一刻都在隐瞒。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从始至终都不被真正信任。


    或许,对江砚来说自己也不过是对方落难之际邂逅的一段无足轻重的露水情缘,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根本不重要。他没有失忆,知道自己迟早会走,所以坦不坦白也根本不重要。


    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吝啬一场正式的告别。或许这才是江砚本来的打算,自己不过是他在某个平凡角落无聊时的消遣,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对方只是在他这里暂时歇脚,从未打算长久停留。只有自己傻傻地当了真,还为生死未卜的他痛不欲生,像个失心疯一样求路无门。而那个人,恐怕早已借着这次意外,顺理成章地抽身离开,回归他原本的生活轨道,连一句再见都觉得多余。


    尽管这次坠江很大程度是意外,但江屿年依旧没办法坦然接受,这场贯穿始终的欺骗,受害者只有他一个,只有他被耍得团团转,还差点弄丢了自己。


    “他现在还不能见你。”河清艰难地补充,似乎想解释什么,又不方便透露太多,“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江屿年扯了扯嘴角,不用河清多说,他也明白,江砚的行踪不是他配知道的。


    也罢,他救过江砚,江砚也救了他不止一次,还差点因此搭上性命。他们之间……就算扯平了吧。


    至于江砚隐瞒身份这件事,再追究也没意义,他累了,也不想再要什么解释了。


    江砚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顺水推舟同他告别。


    这次之后,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人没事就行。”江屿年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我没什么好见的,我……先走了。”


    河清看着他瞬间冷静下来,所有溢于言表的情绪都在刹那间强行压下去,直觉这并非真正的冷静,更像是试图掩盖什么的人皮面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说了几句:“他家的情况,比你想的要复杂。他肯定是想等一切都结束了再跟你坦白,只是……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江屿年怔了怔,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转过身,两手空空,原本抱着的那件衬衫早已不翼而飞。他挺直腰背,一步一步地,稳步向前走。


    回到那个曾经充满两人气息的公寓,江屿年站在门口,那些共同生活的痕迹还在,此刻却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心口的位置,突然就空了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但好在,在经历几次惊心动魄的浩劫后,江屿年已经能很好的强迫自己收拾好情绪,重新捡起自己原本的生活。


    路元白在得知他回学校后第一时间找到他,看着他清瘦憔悴的样子,不禁担忧:“你还在找他吗?”


    江屿年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


    路元白瞧着情况不乐观,犹豫了会,还是打算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告诉他,“他或许没……”


    “他死了。”


    江砚死了,活下来的是别人。


    路元白被他这副模样怔住,随即叹了口气,抚着他的肩劝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江屿年漠然地眨了下眼。


    学长说得对,他和江砚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对过往耿耿于怀,因为着急赶路,来不及停下疗伤,难过也成了奢侈,早点从这场幻梦中抽身,才是最好的解药。


    会的,很快就会好的。


    只要给他一点点的时间。


    往后的日子里,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业中,不再过问任何与江砚相关的消息,仿佛真的已经完全接受了那个人已经死了的事实。因为忙,他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活动和社交,对路远白和郝梦的关心也常常回避,在学校也是独来独往,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就这样,不惊不扰到学期结束,迎来了最冷的新年。


    今年过年,他依旧是一个人。


    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小家里,一个人吃算不上丰盛的年夜饭,一个人对着电视里热闹的春晚,屏内歌舞升平,屏外冷冷清清。他没等到守岁,就早早躺下。和以往的许多个春节一样,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孤独才是常态。


    曾经以为多个人,就可以摆脱这种蚀骨的孤独,以为往后的冬天都不会再冷。如今梦醒,才发现是异想天开。不过也没什么,不过是回到了从前而已。


    除夕夜,窗外隐约传来烟花的爆鸣和孩子们的欢笑声,江屿年裹紧冰冷的被子,早早睡去,没有期待,也没有迎接新年的仪式感。


    大年初一,他醒得很早。手机屏幕被各种新年祝福塞满,有路远白发来的长长一段暖心话语,有郝梦咋咋呼呼的语音,有河清简洁的“新年好”,还有一些同学群发的祝福。


    在密密麻麻的消息最下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卡着零点整,发来了孤零零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


    江屿年的目光在那个号码和那三个字上停留了几秒,心脏浅浅地动了动,陌生又熟悉。


    他平静地关闭了对话框,然后点开那些熟悉的朋友的头像,一一认真地回复了新年祝福。


    今年,江屿年又一次独自熬过了这个格外寒冷的凛冬,悄然迎来了未知的新生。时间似乎拥有淡化一切的力量,他已经很好的捡起原先的自己,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很偶尔地,在经过那间曾经被外人短暂住过的卧室时,会想起某个人。


    然后很快地走开。


    慢慢地,这种时候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


    好像……真的快要把他忘记了。


    *


    半年后,平京市。


    又是一年盛夏,暑气蒸腾。江屿年提着笨重的行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平京大学交换生报到处。办好所有手续,他重新拖着行李出来,手机发来路远白已经到门口信息。


    他回了个“好”,继续拖着行李往外走。


    “屿年。”路元白站在门口,看到他出来,脸上露出笑意,“在这里见到你,我很高兴。”


    早在半年前他就知道了学长已经成功保研,江屿年没想到会这么巧,自己申请交换的学校,正好也是这里。而也是在前一晚,他才得知学长这次是应导师邀请,提前来平京大学的实验室参观实习,这才有了今天的碰面。


    江屿年也笑了笑,“好巧啊,学长。”


    路远白打量着他,半年来,他似乎清瘦了些,但眉眼间的稚气褪去少许,多了份沉静。他接过江屿年手中最重的那个包,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这半年来,好像没怎么变。”


    又看着他略显疏淡的笑容补充道,“但还是有些变化的。”


    变得更沉默了点。


    路元白帮着他把行李一路提到宿舍楼下。


    “到这里就好,麻烦学长了。”江屿年停下脚步,客气地道谢。


    路远白将行李递还给他,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目光温和地落在江屿年脸上,停顿了片刻,才像是随意般开口,“屿年,我们在这里相遇,算不算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江屿年微微一怔。


    路远白笑了笑,没再追问,体贴地说:“你先忙吧,安顿下来再说。”——


    作者有话说:国庆中秋就这样结束了,没玩够[心碎]


    第77章 祁砚 多了三个室友


    平京大学为交换生准备的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 上床下桌。江屿年拖着行李进去时,里面空无一人,其他舍友还没来。他稍稍松了口气, 选了最里面那个不正对厕所的床位, 开始默默收拾。


    他带的东西不多, 几件换洗的衣服、枕头被单、一些必要的书本和日用品,很快就整理妥当。宿舍里依旧静悄悄的,他看着另外三张空荡荡的床铺, 心里有些没底, 他已经很久没住过校了,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融入集体宿舍, 祈祷新室友比较好相处。


    肚子有些饿,他决定先去食堂看看,出了宿舍楼,路上接到了郝梦打来的慰问。


    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郝梦咋咋呼呼的声音:“屿年你到了没啊?你这一走, 我吃饭都没人陪了,好不习惯, 好想让你把我也打包带走……”


    江屿年把手机拿远了些,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到了, 刚收拾好。”


    “那边怎么样?宿舍室友帅不帅?给我讲讲呗。”


    “嗯……他们还没来, 我也不知道。”


    “好吧,就随口一说, 对了我跟你说,你走了之后,河清好像也申请交换去京大了,上学期的事我现在才告诉我, 我说怎么一直不见人,你知道吗?”


    江屿年脚步一顿:“……我不知道。”


    自从半年前那件事后,他和河清就断了联系。最后一次见面,是年后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河清约他出去,塞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


    “收下吧。”当时的河清神情有些复杂,劝他:“你救了他,这是你应得的。”


    江屿年盯着那个信封,很快就明白了是什么。


    里面装着足够他安稳度过大学的钞票,沉甸甸的一沓握在手里,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人走帐清,这下什么也不剩了。


    挺好的。


    自那以后,他彻底屏蔽了所有与江砚相关的人和事,仿佛那段荒唐的经历才算从未发生。没人知道江砚到底去了哪里,江屿年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各自安好,已是难得。


    “河清前段时间把兼职都辞了,周述也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道他俩是不是又闹别扭了……”郝梦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唉,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江屿年脑子有点乱,没太听清郝梦后面的话。直到电话里突然传来郝梦一声拔高的尖叫:“我去!你猜我看到谁了?!”


    江屿年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什么?”


    “快看新闻!财经频道!我的天……”郝梦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


    江屿年还没切屏,目光随意一扫,就定格在对面广场中央那面巨大的电子广告屏上。屏幕上正在播放财经新闻,而画面中央那个被镜头聚焦的人是……


    江屿年的呼吸骤然一滞。


    郝梦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那不是江砚吗?!他不是……他不是走了吗?难道我眼花了?他怎么跟那个……那个祁家少爷长得一模一样啊?”


    江屿年慢慢垂下手,手机连着郝梦的声音一并落下,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新闻标题清晰刺眼——“祁盛集团权力更迭,新任继承人祁砚首次正式亮相”。


    报道称,原CEO,祁盛董事长祁南山的义子祁良骥,因涉嫌操纵股价、贿赂等经济犯罪现已被拘留,久病缠身的祁南山重新出山稳定局势,并公开宣布其独孙祁砚为集团唯一合法继承人。值得注意的是,这也是祁砚首次在媒体面前公开露面,标志着其正式踏入商界。


    屏幕上的“祁砚”,脸色依旧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学生的意气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和沉稳。他从容应对着闪光灯和刁钻的提问,姿态矜贵疏离,眼神冷静甚至带着几分漠然,那是属于天生上位者的姿态,与记忆中那个会缠着他撒娇,爱使小性子的江砚判若两人。


    时至今日,江屿年才真正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虽然一早就知道江砚出身不凡,却从未想过,竟是这般显赫,显赫到如同云巅之上,是他这种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心头那点残存的刻意忽视的芥蒂,在这一刻,就释然了。


    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扯了扯嘴角,带着浅显的涩意,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挂断了郝梦还在通话中的电话,转身,默默走向食堂。


    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


    回到宿舍时,另外两位室友已经到了。


    一个穿着运动衫,笑容阳光灿烂的男生正忙着铺床,看到他进来,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嗨!你来啦!”


    “我叫徐致远,宁静致远的那个致远。”他挠挠脑袋,“我爸我妈都是这学校的老师,估计是希望我能安静点,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儿。”


    头一回见有人把自己在学校有背景说得如此落落大方的,江屿年微微一笑,跟他交换了名字,腼腆道:“不过我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靠窗的那个床位,坐着一个一名牌的潮男,正臭着脸摆弄手机,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徐致远也不介意,笑着指了指潮男,压低声音对江屿年说:“他叫钱诚,家里开公司的,富二代。”


    “他爸妈取这个名,估计是希望他奔个好前程。”他搞怪地挤挤眼,示意江屿年少招惹这位少爷。


    江屿年明白了,客气地又对钱诚点了点头:“江屿年。”


    钱诚撩起眼皮,挑剔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那条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的牛仔裤上,嗤笑一声:“哪捡的破烂?旧成这样还穿,也不怕烂腿。”


    真被徐致远说中了,这少爷脾气不是一般大。他连忙打圆场:“我瞧着挺好啊,这叫什么……复古风!对吧,屿年?”


    钱诚不屑地撇撇嘴,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玩手机。


    徐致远对江屿年无奈地笑笑,用口型说:“大少爷心直口快,别往心里去。”


    江屿年没太在意,这种事他经历得多了,从高中到大学,身边总不乏家境优渥的同学,穿着光鲜亮丽的名牌,而他永远只有那几身普通衣物来回换洗。他早就习惯了,也没什么特别强的自尊心去敏感这个。


    三人算是简单认识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没多久,钱诚的手机响了,是他妈妈打来的。他打着游戏直接开了免提,那边传来一个温柔又絮叨的女声,问他东西带齐没有,不够再让司机送,叮嘱他好好学习,别总玩游戏,要学会和室友好好相处……


    钱诚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啰嗦死了,东西堆得都放不下了。”


    “嘿,你这孩子,妈妈不都是为你好。”


    钱诚不耐烦地敷衍几句挂了电话,游戏死了,也没再开。看着地上那几个还没拆的大行李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与此同时,宿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其他三人一致转过头,与他目光相对。


    新来的室友是河清。


    河清淡淡掠过徐致远和钱诚,最后与抬起头的江屿年撞个正着。两人都明显怔了一下,气氛有些微妙。


    钱诚打量着河清这身普通简约的穿着,随后眯了眯眼,视线在他脖子上那条不显眼的项链转了转,一眼就瞧出这是款价格不菲的定制款。


    又穷又装。


    他扯着嘴角,又盯着河清的脸看了几秒,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徐致远热情地迎了上去,重新介绍了起来,“你好!我叫徐致远,我们是混寝,我们仨一个专业的,你呢?”


    河清收回与江屿年对视的目光,回答了自己的专业。


    徐致远哦了一声,说长这么帅确实像艺术生,随口带过钱诚,轮到江屿年,着重介绍了番。但两个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徐致远:“你们……认识?”


    河清:“嗯,一个大学的。”


    “原来是校友!”徐致远恍然大悟,一根筋地笑道:“那太好了,又能同校同寝,缘分啊!”


    “……”


    江屿年和河清对视一眼,没有接话,气氛些微尴尬。


    这时,钱诚那边的椅子刺啦一声被挪开,他站了起来,指着自己那一堆行李,又指了指看起来最好拿捏的江屿年,“你,过来给我收拾一下。”


    江屿年皱起了眉。


    徐致远面色为难:“这不太好吧……”


    河清冷眼瞥过去,可没他那么好说话,“哪来的巨婴?”


    钱诚被怼了脸色一沉,随即敛了去,像是想起什么,盯着河清的脸仔细看了几秒,露出一丝讥诮:“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前几天在酒吧跟周述玩欲擒故纵的,就你吧?”


    河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看。


    钱诚嗤笑,语气更加刻薄:“怎么,伺候金主不够?来这进修?”


    这事说来也巧,前几天他来到平京,借着自家远房表弟的光,打算提前融入这里的富二代圈子,于是有了这么一出。


    当时他喝多了出门透口气,在酒吧门口,远远瞥见周述跟他拉扯在一块,听包厢里人说他的小情人不是个听话的,这么一见果然如此,两人闹得还挺难看。


    河清攥紧了手指,“你认错人了。”


    “认错?”钱诚慢悠悠地拿出手机划拉着,翻出某个公子哥的对话框,点开里面的照片,“我怎么可能认错,没记错的话,周述马上就要跟林家小姐订婚了,请柬都发出去了。”


    他抬起头,晃了晃手机屏幕,笑得玩味,“呵,还想狡辩?”


    河清冷冷地看着上面周述的名字,一言未发——


    作者有话说:下章重逢[垂耳兔头]


    第78章 重逢 怎么谁都净瞅准了往你怀里倒?……


    宿舍里的空气因为钱诚那句刻薄的话变得凝滞。河清攥紧的手指骨节泛白, 清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尽管如此,江屿年还是看出河清平静外表下的不冷静。他上前一步,轻轻按了下河清紧绷的手臂, 然后转向一脸玩味的钱诚, 指着那几堆多到放不下的行李, 说:“我可以帮你收拾,五十块这些都弄完。”


    钱诚上下打量他一眼,嘲弄地勾起嘴角:“穷鬼。”


    江屿年没理会他的嘲讽, 直接走到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行李旁, 开始默默整理。他动作不算快,但很有条理, 将那些昂贵的潮牌衣物、限量版球鞋、各种电子设备分门别类,该挂的挂,该收的收。徐致远想帮忙,被钱诚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尴尬地坐在自己椅子上假装看书。


    河清站在原地, 看着江屿年为他解围后,又沉默地替刁难他的人干活, 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转身离开了宿舍。


    一个半小时后, 杂乱无章的角落变得井井有条。江屿年额角浮上一层薄薄的汗,他用袖子擦了擦。


    钱诚打完一局游戏, 抬眼扫了一下,似乎还算满意。随手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钞票,甩在桌上,施舍般:“喏。”


    江屿年看着那明显超出约定的金额, 没接:“给多了,找不开。”


    钱诚嫌弃地皱眉,觉得他真是不识好歹,直接抓起钱塞进他手里:“拿着,赏你的,有事再叫你。”


    说完,他又沉浸回他的游戏世界,将江屿年整理好的书桌当成了电竞桌,键盘打得飞起。


    江屿年看着手里的五百块钱,犹豫一瞬,最终还是默默收了起来。


    晚上在公共澡堂,江屿年碰到了正在水槽边洗衣服的河清。哗哗的水流声发出回响,河清从镜子里看到走进来的人,动作顿了一下,沉默片刻。


    “谢谢。”


    江屿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在手上,他微微扯了下嘴角,声音很轻:“我们是朋友。”


    河清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湿漉漉的手指在盆边无意识地划着。他看着江屿年,低声道:“我以为你……”他顿了顿,没把“不想再跟我有任何联系”说出口。毕竟,作为朋友却帮着帮着江砚隐瞒了那么多。


    江屿年显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他避开河清的目光,生硬地转开:“好久不见了,你和周述……怎么样了?”


    河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他重新打开水龙头,用力揉搓着衣服,声音极淡:“断了。”


    江屿年想起钱诚在宿舍里说的话,周述不仅要订婚,请柬都发出去了。看着河清清瘦的背影,被骗去的感情跟他一样可悲。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词汇贫乏。


    倒是河清,在一片水声中,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江屿年听:“他受了很重的伤,养了几个月,现在差不多好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江屿年愣住,反应过来河清说的是江砚。心里泛起一丝微麻感,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盆里的泡沫,声音平静:“不用跟我说这个,人没事就好,其他的我不想知道。”


    河清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只淡淡道:


    “这样最好。”


    “……”


    *


    平京大学最近因为新生的涌入,校园论坛异常活跃,食堂更是人满为患。


    排队打饭的队伍蜿蜒曲折,钱诚显然没耐心人挤人,很自然地使唤正在看菜单的江屿年:“喂,去排队。”


    这些天,因为江屿年性格软,给钱办事也利索,钱诚用他用的越来越顺手,俨然把他当成了小跟班。


    江屿年“哦”了一声,没什么异议,转身就要往队伍末尾走。


    “等等。”钱诚又叫住他,将自己的饭卡甩了过去。


    “随便刷。”


    江屿年接过卡,走到打饭窗口排队。好不容易轮到他,他把餐盘递过去,点了两个菜,然后将饭卡贴上读卡器。


    “滴——余额,一万零三百五十元。”


    电子音播报声一出,周围几个同学听到,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食堂冲这么多钱?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江屿年自己也吓了一跳,拿着那张轻飘飘的饭卡,感觉有点烫手。


    他端着两份满满的餐盘,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拥挤的食堂里。因为之前章皓在食堂找茬的事,他此刻格外谨慎,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生怕撞到人。


    然而人实在太多了,摩肩接踵。他刚避开一个横冲直撞的男生,侧面突然又有人因为插队问题起了争执,互相推搡了一下。江屿年躲闪不及,被波及到,身体猛地一晃!


    “小心!”


    他下意识护住餐盘,但其中一份碗里的汤还是剧烈地晃荡出来,泼洒出去,几滴汤汁,不偏不倚,溅在了前方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球鞋上。


    那鞋子的款式很独特,材质看起来就价格不菲,是江屿年从来没见过的牌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神。连忙将两份餐盘放在旁边的空桌上,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纸巾,也顾不上周围的目光,蹲下身就去擦,嘴里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擦……”


    他伸出去的手,却落空了。


    球鞋的主人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江屿年怔怔地抬头,顺着那双笔直的长腿往上看去。


    当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也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我的天……那不是……财经新闻上那个?”


    “不祁盛集团那‘皇孙’吗?叫什么来着……祁砚?!”


    “真的是他!他怎么来我们学校食堂了?”


    “不过这鞋我在杂志上见过,限量款,十几万呢……”


    “完了,这哥们惨了,这得赔到什么时候……”


    江屿年耳边一片嘈杂,那些议论声他听不真切,只捕捉到“十几万”这几个字眼,原本因为碰见旧人而停顿的心脏,瞬间被恐慌填满。他低下头看着那双能要他命的限量款球鞋,手指紧紧攥着那团可怜的纸巾,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站立难安。


    江砚就那样沉默地站着,居高临下,目光有实质,紧紧锁在对方身上,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到他低垂的眉眼,露出一小截白皙后颈的头顶,将他的惊慌失措尽收眼底,一秒都不错过。


    他尚未开口,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就插了进来。


    “哟,这是第几回了?怎么不是撞人就是往你身上洒东西?现在人走路都不看道的,净瞅准了往你怀里倒?”


    周述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看到蹲在地上的江屿年,话音明显顿了一下。他挑眉,视线在江砚和江屿年之间转了个来回,脸上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玩味表情,用口型对江砚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来这破食堂了。


    江砚没理会周述的调侃,他面容冷静,眼神深邃,在周围越来越多好奇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开口,带着一种淡淡的命令口吻:


    “擦干净。”


    江屿年身体一颤,以为是在说他。他捏紧了手里的纸巾,嘴唇抿得发白,再次慢慢蹲下去,准备去擦那双昂贵的鞋。


    然而,江砚修长的手指却抬了起来,越过他,指向旁边一个缩头缩脑的男生。


    “你。”


    此人正是一开始因为推搡而撞到江屿年,此刻正缩着脖子试图降低存在感溜走的罪魁祸首。


    江屿年蹲到一半的动作僵住,愕然地直起身。


    那个被点名的男生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语无伦次:“不、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后面的人推我,我才……”


    江砚不听废话,不耐烦地点了点自己鞋面上的污渍,“擦。”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发展……好像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男生看着江砚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又瞥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不敢再争辩。他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直接用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起那只价值不菲的球鞋,仔仔细细,生怕留下一点痕迹。擦完,他讨好地看向江砚,眼神里充满了祈求,仿佛在问:这样可以了吗?我能走了吗?


    江砚没再多给他一个眼神,随意地挥了挥手。


    男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挤开人群跑了,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周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低低的议论。


    “卧槽……还能这样?”


    “果然有钱就是大爷……”


    “不过……他为什么不让那个溅到汤的同学擦啊?”


    “谁知道呢……可能看人家好欺负?不对啊,明明他更……”


    周述看着还愣在原地的江屿年,以及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的江砚,懒洋洋地打了个圆场:“还愣着干嘛?不吃饭了?散了散了,都干饭去。”


    第79章 触碰 有人……你、你放开!……


    围观的人群带着未尽的好奇与议论渐渐散开, 食堂依旧喧闹嘈杂,但这小小角落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江屿年僵在原地,手里那团些微汗湿的纸巾被捏皱, 心跳如擂鼓。他没抬头, 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 似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无处遁形。


    他从未想过, 会是在这样狼狈窘迫的情形下, 再次见到这个人。


    他以为……不会再见了。


    而对方,在众人散去后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也没有再看那双被擦过的鞋,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只围绕着一个人。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在这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搞什么?打个饭磨蹭这么久。”


    钱诚皱着眉头穿过稀疏的人群走了过来。先是瞥见地上一块还没完全干涸的汤渍, 然后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江砚和旁边抱臂看戏的周述,明显愣了一下。联想到刚才这边的骚动, 他立刻自行脑补了一出“穷酸室友不小心冲撞了大人物被当场抓包吓傻”的戏码。暗骂一句坏了!


    他几步上前,一把将还呆着的江屿年扯到自己身后, 有点粗鲁, 压低的声音擦过他耳边:“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净给我惹麻烦!”


    江屿年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嘴唇紧抿, 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钱诚训完“小弟”,脸上立刻扬起社交性的笑容,转向江砚,操着股熟稔套近乎:“表弟啊, 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一般计较。他我室友,自己人。”


    他嘴上叫着表弟,平时那股气焰全然没了影。


    这个面江砚没给,视线从钱诚护着江屿年的手臂,滑到他刚才贴近江屿年耳语的动作,眸色沉了沉,眼底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


    钱诚见他没反应,也不尴尬,自顾自地拍了拍江屿年的肩膀,那动作像是在拍自家养的小猫小狗,带着点展示的意味:“喏,这几天新闻上的人物,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他推了江屿年一把,“去,跟祁少握个手,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江屿年身体僵硬,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


    钱诚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很好拿捏的软柿子,此刻竟然敢不听使唤,顿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刚要加重语气,余光瞥见旁边的周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而江砚和江屿年之间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你们……认识?”钱诚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江砚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不认识。”江屿年抢先一步开口,将他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周述闻言,嘴角玩味的笑容更深了。


    钱诚被这情况搞得有点懵,但箭在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又推了江屿年一下,低声催促带着点威胁:“那还不快去!真得罪了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江屿年被推得向前踉跄一步,险些撞进江砚怀里。他堪堪刹住脚步,眉眼低垂着,似在犹豫,随后放弃般慢慢抬起了右手。


    江砚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只细嫩白净的手,紧抿的唇角松动了些。


    钱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这个传闻中喜怒无常的远房表弟一点面子都不给,搞不好真连累自个,那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江砚竟然异常配合,稳稳地回握住了江屿年。


    钱诚顿时松了口气,心里甚至有点窃喜,看来这个表弟也没那么难搞,还是挺给他这个“表哥”面子的嘛!


    江屿年那只温热柔软的手,被江砚微凉而有力的手掌完全包裹住。触碰不到两秒,江屿年就想抽回,可那力道却纹丝不动。


    江砚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就着握手的姿势,极其自然地垂下手臂,宽大的袖口和身体的角度巧妙地遮挡住了两人交握的手,隔绝了旁人的视线。


    因为这个动作,江屿年不得不被迫向他靠近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一个近乎暧昧的程度。手背上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那热度仿佛带着电流,迅速从相贴的皮肤蔓延而上,攀爬至耳根泛起一层薄红,并且有向脸颊扩散的趋势。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周述适时地出来打圆场,一把搂住还在暗自庆幸的钱诚的肩膀,“走,一块儿吃饭去,边吃边聊。”


    钱诚正巴不得有机会跟这两位拉近关系,自然是满口答应,立刻跟周述勾肩搭背,哥俩好似地往就餐区走去。


    他们一走,原地就剩下“手牵手”的两人。


    江屿年手上暗暗使劲,怎么也挣脱不开,暗自羞恼发出气音:“有人……你、你放开!”


    江砚看着他染上绯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恼怒而透亮的眼睛,眉宇间掠过一丝得逞般的笑意。指尖在江屿年的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才在对方彻底炸毛前,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手。


    手心骤然一空,那微热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江屿年忙把手缩回身后,心跳乱得不成样子。怕他再抓过来,快步走到旁边的餐桌,端起那两份差点被打翻的餐盘,闷不吭声地跟上了钱诚他们。


    江砚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迈步跟了上去。


    钱诚和周述已经找好了位置,江屿年默不作声地把其中一份餐盘放到钱诚面前,自己则在旁边的空位坐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江砚自然而然地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


    整顿饭,江砚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眼睛从进食堂就没从对面这个为了躲他恨不得把脸埋进饭里的人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存在感极强,让江屿年如坐针毡,只能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屏蔽一切。


    钱诚一边跟周述天南海北地聊着,一边也注意到了江屿年这副鹌鹑样和江砚那“意味深长”的注视。当江屿年还在害怕江砚记仇,心里暗骂了一句没出息,面上却笑着对江砚说:“表弟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胆子小,怕生,不是故意冒犯你。”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江屿年餐盘里没什么油水的素菜,带着点施舍的语气,把自己盘子里一块肥腻的红烧肉夹起来,作势要放到江屿年碗里,“瞧你瘦的,都没吃过什么好肉吧?来来来,尝尝这个……”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江砚,在钱诚筷子伸过去的瞬间,眼皮倏地抬起,眼神骤然转冷。


    江屿年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的餐盘往旁边一挪,避开了那块肉,声音低低地,带着些许抗拒:“……我不吃肥肉。”


    钱诚筷子落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气笑:“还挑食了。”顺势把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江砚看着他哥躲闪的动作,眼底的寒意消散,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自己面前那份几乎没动过的饭。


    周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始终挂着那抹了然又戏谑的笑。


    吃完饭,食堂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钱诚起身要去厕所,极其自然地丢下一句:“倒了。”


    江屿年听话地“嗯”了一声,端起两个空餐盘走向残食台。


    他刚把盘子放下,一转身,就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周述没空留着当电灯泡,问了句:“我老婆是跟你一个寝吧?”


    江屿年心里一紧,立刻警惕地摇头,眼神里写满了防备:“不是。”


    周述看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嗤笑一声,也没戳穿,只懒洋洋地说了句“走了”,便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剩下江砚还堵在面前,拦了去路。


    江屿年被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堵着,心里直打鼓。他稍稍侧过身子,试图从墙壁之间那点狭窄的缝隙里挤过去,打算直接去厕所门口等钱诚。


    江砚也没阻拦,只是在他挪动脚步的同时,迈开了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头极具耐心的猛兽盯上了,它并不急于扑杀,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享受着猎物惊慌失措的过程,笃定对方已是囊中之物。


    到了厕所门口,江屿年脚步顿了顿。恰巧里面走出来一个男生,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堵在门口,表情有些怪异。


    江屿年侧身让路,后背不小心擦到紧跟在他身后的胸膛。


    那一瞬间的触碰,如果电打过脊椎,江屿年一个激灵,贴着墙躲开。


    那出来的男生被他这过激的反应搞得更加莫名其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什么精神不正常的人,随即快步走开。


    那人一走,空旷的厕所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直站在江屿年身后的人,突然动了。


    江屿年感觉一片阴影从背后笼罩下来,带着熟悉又令他心悸的气息。他想躲,却已来不及。


    一只手臂猛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往后一带。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撑在了他脸侧的墙壁,将他整个人困在怀中。


    一个低哑的嗓音,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眷恋,紧贴着他的耳廓钻入耳中,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哥……”


    江屿年身子猛然僵住——


    作者有话说:进度已到最后一个部分,不知不觉超出了大纲预计的字数,想调整节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保证完整度力求顺利完结[可怜]


    第80章 情难自禁 你要强迫我吗?


    江砚紧贴着他后背, 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浓重思念。


    “我好想你……”


    江屿年大脑一片空白,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此刻停住。背后传来的力道越来越紧, 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使他四肢发软。他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厕所里面隐约传来钱诚哼歌的声音, 调子跑得没边。


    江砚被这声音拽了出来,他稍稍抬起头, 眼神里的缱绻瞬间被一层冷意覆盖。他侧头,嘴唇几乎贴着江屿年的耳廓,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危险,“他欺负你了?”


    江屿年还没来得及摇头否认, 厕所里就传来了冲水声。


    紧接着,里面隔间发出响动, 江砚长臂一伸,“咔哒”一声轻响, 竟然从外面把厕所门的插销给带上了。


    “你……”江屿年皱起眉, 挣扎了一下,“没有, 你别这样。”


    江砚没松,反而将他箍得更紧,温热的气息喷在他敏感的耳后:“说实话。”


    “……”


    自己有这么好欺负吗?他本来说的就是实话。


    前胸被一条手臂紧紧勒着,挤出的声音闷闷的, “他给了我钱。”


    “他给你钱,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江砚的声音沉了下去。


    江屿年想了想,说:“他给的多。”


    他确实需要钱,钱诚出手大方,他干活拿钱,天经地义。


    江砚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轻声重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什么都可以?”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江屿年有点懵。他感觉自己的耳垂被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极快地碰了一下,那触感短暂得几乎像是错觉。


    江屿年浑身一僵,耳根微微发烫,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砚盯着他那片迅速蔓延开来的绯红,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就在这时,厕所里面传来了“砰砰”的拍门声,钱诚发现门打不开了,气急败坏地开始叫骂:“操!谁啊?哪个孙子把门锁了?!给老子打开!”


    门板近在咫尺,被拍得阵阵震动。


    江屿年想去开门,江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了厕所旁边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小仓库里,反手关上门,将人重重地摁在了门板上。


    “嗯……”后背撞上门板,江屿年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两只陌生的手摸上了他的腰侧,带着灼人的温度,还有隐隐向下探索的趋势。


    江屿年懵了,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被他掳到了这儿。他慌乱地用手去挡,声音发颤:“别……不准……乱摸……”


    然而那只手灵活地避开了他的阻挡,直接探进了他牛仔裤的前兜,摸索了一下,抽出了一张饭卡,正是钱诚给他的那张。


    江砚看着这张卡,想到他哥花别的男人的钱就不爽,随手就将卡扔在了地上。


    “别扔!”江屿年叫道,里面有一万多块钱呢,要是丢了,他可赔不起。


    赶忙弯腰去捡,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卡片的时候,一只白色球鞋,踩在了那张饭卡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随即他被人用力拉了起来。


    江砚的嗓音里透着些许不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给的不够吗?你要用别的男人的钱?”


    江屿年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他想起河清转交的那笔厚厚的“分手费”,那确实是他打四年工都未必能攒下的数目。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也认清了某些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江砚神色稍缓,以为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补偿,眼神柔和下来,低低唤了一声:“哥……”


    然而,江屿年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浇灭。


    “我会拿着钱好好生活,”江屿年垂着眼眸,不敢看他,“不会再打扰你。”


    江砚整个人僵住了,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的柔和一点点碎裂,被阴鸷取代:“你说什么?”


    阴影笼罩下来,浓烈的压迫感将他紧紧包裹。江屿年最怕他这个样子,心脏揪紧,想到过去那些隐瞒和欺骗,还有衣柜里那个装满他私人物品的旧鞋盒……他想,这才是江砚真正的面目,半年前他坠江前说的“不会再骗他”,果真不假。


    他抿紧了嘴唇,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哥不是最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江砚的声音低哑,带着偏执,“哥要是敢离开我,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


    “你可以试试。”


    门外,钱诚拍打门板和叫骂的声音还在持续,与仓库里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江屿年用手抵住江砚的肩膀,微微用力,将他推开一些。他偏过头,低声道:“他、他还在等……”


    最后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剩下的所有话就被一个发狠的吻堵了回去。


    江砚原本就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一直苦苦克制到现在。此刻听到他在自己怀里,竟然还敢想着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说话,理智瞬间崩盘,再也忍不下去了。


    更用力地将江屿年压在门板上,近乎粗暴地碾磨着他的唇瓣,撬开他因吃痛而微微松开的齿关,湿滑的舌头长驱直入,勾缠住他无处可逃的软舌,疯狂地吮吸纠缠,榨取着他肺里稀薄的空气,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唔……唔……”江屿年被这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弄得晕头转向,无力地承受着,嘴唇被吮得发麻,舌尖被勾缠得发痛,感觉快要窒息。


    直到江屿年因为缺氧而开始挣扎,江砚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低地喘息着。他看着怀里的人被亲得眼神迷离,嘴唇红肿,脸颊绯红的模样,眼底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在我面前,不准提别的男人。”


    江屿年瘫软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没从那个几乎让他窒息的吻里完全回过神来。


    “听到没有?”


    然而,没等他缓过劲,江砚再次捏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又堵住了他的唇。


    这一次的吻,比刚才更加热烈,更加深入,炙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逐渐变得滚烫,偶尔从紧密相贴的唇齿间溢出几声暧昧湿黏的水声。


    江砚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越来越软,完全依靠他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立,那只原本规矩地搂着他腰的手,此刻蠢蠢欲动,试探性地探进了他单薄T恤的下摆,抚上那片细嫩之地。


    “!”江屿年猛地一个激灵,从昏聩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扯底下的手腕,想把那只作乱的手拉出来。


    那手力道极大,牢牢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撼动不了分毫,甚至隐隐有往上的趋势。


    “呜……呜……”江屿年被逼得狠了,像只走投无路的小兔子,心一横,对着在自己口中肆意掠夺的舌头咬了下去。


    “嘶……”江砚吃痛地收回口,禁锢的力道也随之一松。


    江屿年趁机将他推开!


    在对方缓过神试图卷土重来时,江屿年捂着略微起伏的胸口,抬起湿漉漉的眼,隐忍地质问:


    “你要强迫我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江砚眼中所有疯狂的欲念。


    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浑浊炽热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看着江屿年湿湿的眼圈、红肿的嘴唇和那张写着害怕的小脸,眼底闪过一丝懊恼。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垂下手,有些无措,“哥……”


    恰在此时,江屿年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掩盖了他那声带着悔意的呼唤。


    是钱诚打来的。


    江屿年立刻推开他,侧身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钱诚气急败坏的咆哮:“江屿年!你他的死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接电话?!老子被锁在厕所了!肯定是哪个龟孙子故意的!别让老子逮到!还不快来给我开门!”


    叽里咕噜一通输出,可见其愤怒程度。


    江屿年胡乱地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余光瞥见江砚又试图靠近,警觉地后退一步,扫了他一眼,又迅速别过脸,小声地命令:


    “你不要动。”


    江砚果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目光深邃痴黏,紧紧地胶着在他身上。


    他看着江屿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祈求:“那我可以去找哥吗?”


    江屿年心里明白,拒绝大概也没什么用,只要他想,还是会来找他,但还是说:“不可以。”


    他不知道江砚有没有听进去,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口发涩。然后,他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江砚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连同他那颗躁动难耐的心,也仿佛被一并掳走。


    他最终还是放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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