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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Chapter 111 “你是说,知……


    “以后公司规模要是再大一点, ”郑晓天用刀切着牛排,语气半认真半调侃,“我们俩就可以轻松多了, 知遥你也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来了。”


    “你就想得美。”夏知遥笑着说, “真要那样,你大概第一个闲不住。”


    “那可不一定。”郑晓天挑眉, 叉起一块肉,神气十足, “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以后逍遥快活?等公司上市,我就退休环游世界去。”


    “行啊。”周越淡淡接话,嘴角微弯, “你先让项目稳下来再说环游世界。”


    郑晓天“啧”了一声:“你这人,连做梦都不给留余地。”他抬起头,笑得轻快, “不过真有那么一天,你俩得请我吃顿像样的庆功宴。”


    “没问题。”夏知遥举起水杯,轻轻一碰, “为未来干杯。”


    “为未来,也为我们能活着见到那天。”郑晓天半开玩笑地说着,也举杯相碰。


    三只玻璃杯轻轻碰在一起, 发出清脆的声响, 气氛一时轻松又温暖, 他们聊起公司的近况、项目的进展, 还有合作方最近的动向。


    郑晓天一边说, 一边不时抬头看她:“反正现在新能源那个案子初期架构也差不多了,后面你就能轻松点了。”


    “轻松?”夏知遥笑了笑,用刀切开牛排, “其实我反而有点空虚。”她抬眼,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几分真诚,“想着还能不能再有点更有挑战性的事。”


    郑晓天哈哈大笑:“你看吧,这就是找ENTJ老婆的后果,卷死所有人。”


    夏知遥抬眼瞥他一眼,笑意未散:“我只是想把事做好,又没逼你加班。”


    “你不用逼。”郑晓天笑得更大声,“你一行动,就把别人都自动带入地狱模式。”


    周越没立刻接话,只是微微抬眸看向她,那眼神里没有取笑,反倒透着几分难得的温柔与钦佩。


    他从小就喜欢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不管是争辩、做项目,还是面对难题,她总是要拼到最后一刻,那种笃定的神情,此刻更是爱意满满。


    郑晓天看着他那眼神,眉头一挑,发出意味深长的一声嗤笑:“行啊,周越,活该你被管一辈子。”


    夏知遥被逗笑,忍不住低头切牛排,笑意藏不住地从唇角溢出。


    周越侧过脸,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声音低低的:“我乐意。”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小区,夏知遥坐在副驾驶,周越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搭在窗边,神情放松,车内安静,却带着一种松弛的默契,到楼下停车时,郑晓天的车紧随其后滑入车位。


    他一下车,长舒了口气,伸手环顾四周:“哎,这小区还行啊,环境不错,还离公司挺近。你这地方挑得有眼光。”


    说着,他绕到后备箱,拎出几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笑嘻嘻道:“行了,体力活我来。”


    周越也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两个纸箱,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重的我拿。”


    郑晓天瞄了他们一眼,眼角笑意一闪,语气懒洋洋地开口:“诶,夏知遥.你要是真搬过来了,周越是不是也得跟着你?”


    “他跟着我干嘛?”夏知遥抬眼,语气淡淡,却带着笑。


    “他不是你的小狼狗吗?哈哈。”郑晓天一边笑一边提起袋子,袋口在风里抖了两下,塑料的响声像是在给他伴奏。


    周越:“……”他表情平静,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不咸不淡:“我知道,你这是羡慕嫉妒恨。”


    正说着,白色轿车停在他们十几米外,一个女人推门下车,深蓝色的风衣,高跟鞋,她一步步走来。


    夏知遥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静止,她的手还停在半空,保持着刚才要去拿袋子的姿势。


    “……我妈来了。”


    笑闹声在这一秒全部收紧,周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手上整理购物袋的动作也停了。


    方晴站在不远处,她的视线越过几辆停着的车,准确地落在三人身上,她停了一拍,像是在权衡什么。


    随即,她的笑容端庄而得体,眼神温和又分寸得体,她边走边笑,语气自然得体:“你看,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啊。”话音里带着一点轻快的惊喜,“买了这么多东西,拿得了吗?我帮你拿一点。”


    “妈……”夏知遥下意识地往前一步,语气微顿,笑容重新挂上脸,“不用啦,这些不重,我们正准备上楼。”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夏知遥身上,随后,她自然地转向两旁的两个年轻人,“周越?郑晓天?”她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又透出几分熟悉,“真巧啊。”


    郑晓天反应最快,立刻换上一副笑容,语气明亮:“哎呀,阿姨!咱们也挺长时间没见着了,您这气色可真好啊,不说谁能知道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你这张嘴啊。”方晴笑了,笑意在唇角浅浅荡开,眼角细纹舒展开来,但那笑意并没有延伸到眼底,“还是这么会说话。”


    她的视线停在周越身上,那一瞬间像是阳光刺进记忆的薄雾,她微微一愣,随即笑意一点点浮上来。


    “哎呀,这不是越越吗?”方晴轻声笑出声,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惊喜,“几年不见,真是越来越帅了。”


    她的笑容温柔自然,带着久违的熟悉,眼神里掠过几分欣慰与感慨,那个曾经常来家里吃饭、在厨房门口帮忙搬东西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个沉稳英俊的青年。


    周越也愣了下,随即笑意自然地浮上脸,“阿姨。”他的声音带着少年时那种温度,“好久不见了。您一点都没变。”


    方晴听了这话,笑意更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前两天还跟你妈聊天呢。”


    “我之前啊满脑子都是你小时候来我家吃饭的样子,现在倒不敢认了。”她半开玩笑似的叹了句,语气柔软,仿佛真有几分怀念。


    夏知遥看着他们,一个笑得自然,一个神情温和,心里却泛起一点轻微的出神,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隔在了某个旧时间之外。


    方晴收回目光,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正好我也上去看看你新房,帮你参谋参谋,好吗。”她的语气平和,像是询问,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自然权威。


    “……嗯。”夏知遥应得很轻,却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周越,周越和她对视一下,眨了眨眼,像是告诉她,放心。


    几人一前两后地往楼上走,方晴走在中间,手里还拎着一小袋水果,偶尔低头问一句:“楼道还挺干净的,物业不错吧?”


    “挺好的,保洁每天都打扫。”夏知遥尽量让语气轻快,周越在她另一侧,不时侧身给她让开路。


    到了门口,方晴看着崭新的防盗门,笑着感叹:“哎呀,真不错,这颜色我喜欢。”


    她话音一顿,意味深长地补了句:“看来你是打算在这儿好好安顿下来了。”


    新房的空气带着清洁剂和木料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点被阳光烘热后的尘气,窗帘还没挂好,半扇窗透着刺眼的光。


    几件新家具堆在客厅角落,空气里漂着细微的尘屑,在阳光里转着圈。


    母女俩站在门口,姿态出奇地相似,只是夏知遥的线条更明朗,眼神里有年轻的锐气,


    而方晴的气质更温婉,眉宇间总是带着一点忧郁的气质。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从沙发到阳台,每一次停留,都像是一种无声的打量,最后,那视线落到了两个年轻男人身上。


    郑晓天立刻低头,佯装忙碌地整理购物袋的东西,然后故意一件一件的递给周越,嘴里还说着:“你看看都放哪儿。”


    夏知遥走上前,接过母亲手里的水果袋:“沙发还没送来,您先坐椅子吧。”


    方晴点点头,自己拉了一把餐桌的椅子坐下,姿势一贯端正,她环视四周,神情平静:“房子挺亮堂的,格局也好。”她顿了顿,又笑着补一句,“就是味儿有点重。”


    “是啊,”夏知遥顺势应着,语气尽量轻快,“再晾几个月比较安全。”


    “半年。”周越接话,语气依旧温和,带着他惯有的条理性,“甲醛的挥发期一般要半年,稳妥一点好。”


    方晴点点头,只是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周越迎着那道视线,神情镇定。


    “这柜子打得不错,”方晴转而看向墙边,“你准备放书还是摆东西?”


    “都放点吧,下层放书,上面放点装饰。”夏知遥松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柜面,“当时觉得要放的东西多,就打了满墙柜,现在看,好像放不满。”


    方晴随口又问:“那你现在东西都放哪儿呢?多不多?到时候搬家麻不麻烦?”


    夏知遥一边拧开瓶装水,一边答:“都还好,没什么太多的东西。”


    郑晓天蹲在茶几旁,一边摆着新买的杂物,一边顺口接话,语气随意:“是啊,反正周越那边离这也近。”


    方晴的视线极轻地一偏,眼神看似无意,却在瞬间稳稳落在郑晓天身上,她仍带着笑,语调温柔得体:“周越那边?”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你是说,知遥最近住在周越那儿?”


    郑晓天愣了下,明显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还停在脸上,却已经有些僵:“啊?是啊,这个……”


    方晴轻轻点头,笑容依旧温和,像什么都没发生,她的声音轻柔、甚至带着笑意,“年轻人之间互相照应,是好事。”


    周越立刻接话,语速比平常快了半分:“阿姨,是我提的,她原本打算去租公寓,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我那边空着一间房,就让她先凑合住一阵子,我那边三居室,挺宽敞。”他说得平稳,可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方晴看着他,神色未变:“哦,是这样啊。”她的语调依旧温和。


    夏知遥忙补充:“妈,我只是临时借住一下,等这边味散了就回来。”她说得太急,呼吸都有些乱。


    方晴的笑容仍在,目光却缓缓移到女儿脸上,“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


    夏知遥垂下眼,手心微微发热:“我这不是怕您担心嘛。”


    夏知遥垂下眼,“我这不是怕您担心嘛。”她低声说,语气小心又带着几分讨好。


    “我能担心什么。”方晴淡淡一笑,眼神却没离开她,“还能比你一个人在美国的时候更担心吗?”她说得轻柔,语气听上去像回忆,却锋芒暗藏。


    夏知遥的喉咙轻轻动了动,像想解释,又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在气氛要再次陷入凝滞时,郑晓天赶紧笑着开口:“哎呀,阿姨您别这么说,这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好像我这个老板一直压榨员工似的。”


    他一边说,一边挪到茶几旁,摆弄着那袋水果,“我可作证啊,我今天还跟知遥说让她休息休息呢,她自己非要卷,我都劝不动。”


    他说得活泼,语调还特地抬了个尾音,想把气氛往轻松里带,但话音刚落,夏知遥抬起头,眼神无声地瞪了他一眼。


    方晴端着茶杯,视线在三人之间轻轻游移,一边是神情紧绷、不敢多说的女儿,一边是坐得笔直、言语谨慎的周越,还有一个拼命用笑声掩饰尴尬、几乎要把果盘掏空的郑晓天。


    她的唇角微微弯起,笑意淡,却藏着细微的思索。


    她能看出来,这三个人的关系都不一般,周越看夏知遥的眼神太自然,像早就习惯她的存在,而郑晓天说起话来,又带着几分熟稔与打趣的随意。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他们几个之间的关系,都让人看不透。


    第112章 Chapter 112 看看他们,到……


    或许是自己太久没有真正参与她的生活了, 方晴想,离婚这些年,她一个人住惯了, 按理说早就该看淡这些。


    只是眼前这一幕, 年轻人之间那种不需言说的默契、那种自然而然的安稳,竟让她心里泛起一丝空落, 像是被隔在生活之外。


    “这屋子格局不错,南北通透。”方晴站起身, 步子放得很慢,走到窗边。


    她抬手在窗台上轻轻点了点,“这角落空了些, 放几盆绿植,或者养点开花的,会显得更有生气。”


    “嗯, 我回头就买。”夏知遥顺着她的话说。


    方晴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冰箱买大点,”她语气平稳, “以后东西多,尤其冷冻的。”


    她顿了顿,又看向餐桌的灯, “这个灯色调点冷, 换个暖光灯泡吧, 吃饭时候看着更舒服一点。”


    “我记下了。”夏知遥点头, 笑容挂着, 可喉咙微紧。


    “行,看得差不多了。”方晴转过身,笑容温雅如常, “缺什么告诉我一声,我给你添点。”


    她停了一下,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片刻,那笑意淡淡的,像轻烟一样散开。


    “你现在的生活挺好,我看得出来。”她语气轻柔,“只是有时候啊,我会想,是不是我已经不太懂你了。”


    看着夏知遥的表情,她随即笑了笑,把情绪收得干干净净:“今天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路过想看看你这边布置得怎么样,顺便见见你们朋友,我也放心。”


    “阿姨您说笑了,能帮上忙是我们应该的。”周越起身,语气得体。


    “你这孩子,”方晴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笑意更深,“还是一如既往地稳重,让人省心。”


    她又望向郑晓天:“晓天啊,也谢谢你,多照顾她点。”


    “哎呀,您客气了,我俩多少年的交情了。”郑晓天连忙摆手,笑得憨厚,“下次我请您吃饭。”


    “那好啊,下回约一顿。”方晴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心的暖意,她站起身,顺手理了理衣褶,“改天你休息,我做几样菜,带朋友来家里吃个便饭。”


    “好。”夏知遥答应得很快,笑意重新爬上脸。


    “行,那我走了。”方晴提起包,回头时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忙完早点休息,别熬夜。”


    “阿姨,我送您……”周越跟了几步。


    “不用。”她笑着摆手,语气温柔却坚定,“你们年轻人忙你们的,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几秒钟的安静,谁都没出声,郑晓天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轻轻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确认走廊里没人后,他才反手把门带上,转身那一刻,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散尽,只剩眉心微微的皱痕。


    “你妈是真走远了。”他低声道,语气有点沉,“但你们俩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夏知遥抬起头,眼神里还有刚才强撑出来的疲惫:“什么?”


    郑晓天叹了口气,双手抱在胸前,背靠着门框,整个人松散却认真:“我建议啊,干脆跟家里人摊开说。要真是打算在一起,就正儿八经地谈。”


    说完,他摊了摊手,苦笑着摇头:“我是真不明白,你俩又不是做错事。老这么藏着掖着,反倒让人觉得心虚,像是见不得光似的。”


    他停了一下,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又落在夏知遥身上,语气放轻:“况且,以你们现在的状态,谁都能看出来。你以为阿姨真信你只是‘暂住’在周越家?她只是没挑明罢了。”


    夏知遥沉默很久,她几次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咽了回去。


    “不是他的事。”她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是我的问题。”她顿了顿,眼神有些发空,“我不敢去面对他爸妈,他们从小就当我自家孩子一样疼,可我,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见他们。”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该怎么开口?说我和周越在一起了?他们会怎么想我?”


    话没说完,周越已经伸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了她,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不用管他们。”他低声说,声音平稳、坚定,像是为她兜着所有风浪,“只要你认准我,就够了。”


    夏知遥抬起头,那一瞬间,和周越的视线撞在一起,灯光在他眉骨上落下柔和的阴影,睫毛投出极浅的一道弧线。


    她怔了几秒,唇角动了动,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眼眶有点热,又有点酸,“你别太理想化了,”她的声音像叹息,“不是所有事,认准了就能行的,现实没那么简单。”


    “行了行了。”郑晓天的声音忽然闯进来,低哑又带点懒散的笑,“别在这儿演偶像剧了,我这单身狗受不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语气半真半假:“都三十多的人了,人生就这几十年,好好把握点,别到七老八十了才后悔。”


    夏知遥怔了怔,抿唇笑了一下,那股紧绷终于松了点。


    周越侧头看他,眼角带着笑,声音也轻:“谁也没有你活得通透。”


    郑晓天“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脖子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通透不敢当,”他笑着揉了揉脖子,“就是懒得拧巴。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该过就过,该爱就爱。”


    说着,他抬手打了个哈欠,声音混着笑意,“来吧,收拾收拾。完事了我可得回家睡觉,困死我了。”


    晚饭后,方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子陷在柔软的靠垫里。电视开着,八点档的剧情正到男女主角的争吵,女人哭得梨花带雨,男人满脸愧疚,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在空气里,她的思绪也跟着晃荡,回不到现在。


    下午的情景,一幕幕重叠回来,郑晓天那句不经意的说漏嘴、周越那一瞬的神情,还有女儿脸上强作镇定的笑,那些细节像一张拼图,一块一块地在她脑海里对上,直到形状清晰,令人心口发紧。


    方晴叹了口气,她当然不是不明白那些年轻人的事,她不傻,也不是不懂,只是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她不想捅破,可是越不碰,它就越在心里刺着。


    周越妈妈魏然前几天还邀请她去公司做讲座,可想到今天那一幕,反倒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了。


    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她盯着那黑暗看了好一会儿,才打开微信,光标在输入框里闪动,一明一暗,打下一行字:【方便接电话吗?】


    几秒后,屏幕一亮,【当然,正好在家。】


    “喂?方晴?”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女声,温柔而从容,带着她一贯的淡定节奏。


    方晴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打扰你了吧?”


    “哪儿的话。”魏然轻轻一笑,声音温软中带着一丝笑意,“我正好在喝茶,还想着找个人说说话呢。你声音听着有点累,今天忙什么了?”


    “今儿去知遥那儿看了看。”方晴斟酌着语句:“正好碰见周越他们几个朋友,帮她买了点东西送过去。”


    “哦?”魏然笑声轻轻的,像茶水泛起的一层涟漪,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的愉悦,“我还在想,这孩子十一放假怎么没回家呢。知遥的新房啊?你上回提过,装修好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方晴轻声说,“就是味儿还大……她这阵子忙,听说暂时住在越越那边。”她说得平平淡淡,像随口提到的一件小事。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短短一秒钟,方晴却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还有那头传来的一声几乎听不出的轻呼吸。


    “她……住在周越家?”魏然终于开口,声音仍温柔,只是微微一滞,“越越没跟我提过这事。”


    方晴很快笑了出来,语气温和、得体,像是怕对方误会,又像在替孩子们解围:“是啊,所以我想着得提前跟你说一声,这么麻烦多不好意思。改天请你们母子吃顿饭,好好谢谢你们。”


    “这有什么的。”魏然轻轻应了一声,语调仍柔,却听不出方才那份自然的笑意,“年轻人嘛,忙起来什么都忘。连家里人都顾不上打个招呼。”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不过他那房子毕竟是他爸给他住的,我这做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是啊。”方晴顺着她的话,语气平缓,唇角带着笑,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我们也一样。知遥买房那会儿,她爸也给了点钱,可这孩子性子倔,愣是没用。还跟我说那笔钱留着,以后自己能赚。”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魏然的声音温柔得像一层薄纱:“这倒挺像你的。”


    “那就这么说定啦。”魏然率先开口,语气重新变得平稳,“上次活动你还没答应我呢,改天约个饭,叙叙旧。”


    “好啊。”方晴顺势应下,语气轻了几分,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下周我应该有空,到时候联系你。”


    “行,那就说定了。”电话那头传来两声轻笑,客气又温和,只是笑声散去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方晴放下手机,靠回沙发,她抬手,揉了揉眉心,那一瞬,她忽然觉得,房间太大,夜太静。


    她知道,魏然听懂了,而她,也听懂了魏然那一瞬的沉默,只是,谁都没说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破。


    挂断电话后,魏然也没有立刻动,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在书房的椅背上,窗外夜风轻拂,纱帘微微晃动,城市灯火在远处一闪一闪。


    方晴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语气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几分自然的轻松,可正因为那份轻松,反而让她心里生出一点异样,不是怀疑,也不是警觉,更像是一种母亲的直觉。


    她皱了皱眉,周越从小就有强烈的界限感,小时候,连弟弟都不能随意进他房间,书桌总是一尘不染,长大后更是如此,话不多,做事分寸极细,礼貌、疏离,


    这样的他,会让别人住进自己家?


    魏然抬手揉了揉眉心,太阳穴隐隐发紧,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点进他的朋友圈,界面一如她记忆中的样子。


    周越很少发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的:傍晚的天色被余晖染成浅金,云层像被轻轻刷过的油彩,城市的灯光在远处一点点亮起,配上一句海明威的英文,Life always leaves us with scars, but the places where we have been hurt will become the strongest parts of us.(生活总让人遍体鳞伤,但那些伤口终会成为最坚硬的地方。)


    魏然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看样子是某个凌晨,他加完班随手发的东西——那种深夜的自言自语,理性里透着一丝倦意。


    再往下翻,全是工作的痕迹:会议、方案、出差的航班、写字楼的夜景。没有朋友,没有家,也没有一点生活的影子。


    她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他的公寓了,上一次还是春节前。那时的公寓冷清而整洁,像个精致的落脚点,而不是“家”。


    那时候他就说在外面和夏知遥吃饭,大周六的中午他俩在外面吃饭,回来之后也是夏知遥帮着他买了很多生活用品。


    魏然的思绪停在那一幕,忽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她翻回去,又点开那张照片,放大,落地窗的玻璃被光线映得通透,就在那层反射里,她看见两个人的影子。


    并肩站着,一个高,一个稍矮,光太柔,影像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轮廓,矮一些的身影头发微长,肩线纤细,姿态轻松,似乎微微侧着头。


    周越很少拍人,更不会让别人出现在他的照片里,这一张看似随手拍下的风景,却在不经意间,暴露出一点生活的柔软。


    魏然退出朋友圈,目光落在通讯录里的“周越”两个字上,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没按下。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直接问,他一定会答,但那种答复滴水不漏,既听不出真相,也听不出温度。


    魏然点开小儿子姜其然的对话框,她下意识看了眼时间,纽约那边应该是早上了,她打了几个字,又删掉,重新组织语言【睡醒了吗?】


    不到一分钟,对方就回了,【在呢妈!您怎么还没睡?】


    魏然看着屏幕,嘴角微微动了动,其然还是那个性子,永远带着活力。她想了想,指尖在键盘上轻点:【睡不着,想起来问问你,你最近和你哥联系多吗?】


    【还行吧,偶尔聊几句,前两天他还给我介绍实习呢。】


    周越总是这样,嘴上不提,事却做得周到。她慢慢打字:【挺好的。】


    【我知道呀!他对我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觉得他太累了。】


    【诶不对啊妈,他在北京,有什么事你直接找他不就得了,还问我干嘛?】


    魏然想问“你知道他和夏知遥什么关系吗?”想问“他有没有跟你提过知遥”,又想问“你觉得你哥最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这些问题在心里转了一圈,最终都化成一声叹息。


    她太了解这两个儿子了,其然性子热闹,可在这种事上未必比哥哥知道得多,兄弟俩的相处向来如此,一个照顾,一个被照顾,各自保留空间,互不探问,而她,也不想让其然觉得,母亲在打听哥哥的隐私。


    她删掉打到一半的字,重新输入:【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管得多了他又觉得烦。】


    【放心吧,这不是十一放假吗,他跟我说过两天就回去,您也早点休息,别老熬夜。】


    对话框归于安静,魏然从书房回到客厅,靠回沙发,闭上眼,没有得到答案,却又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其然的语气太自然,自然到让她更确信,周越从未提过知遥,以他的性格,若只是帮忙,或许不会特意说,但也不会刻意避开,而现在,他在回避。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周越十六岁,高一的冬天,半夜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他坐在书桌前,书本合着,人却望着窗外的雪。


    “还不睡?”她问。


    “睡不着。”少年抬头看她,他眼神里有种少年特有的倔强,又藏着一丝不安和茫然。


    “妈,您说,人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别人期待的样子活着?”


    魏然记得,她当时愣了几秒,只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发,让他早点睡。


    那时她以为,他只是青春期的迷茫,那些关于自我、未来和叛逆的情绪,总会来得突然而短暂。


    可如今再想起那一幕,她忽然觉得,也许那晚他心里已经有些什么,只是她没看懂,那些细节交织在记忆里,带着一种迟来的柔软与隐约的心疼。


    魏然怔怔地望着窗外那片夜色,心底忽然浮起一个念头,她得去看看他,不问,也不责备。


    看看周越,也看看夏知遥,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单纯的照顾,还是早已跨过了某条界线。


    第113章 Chapter 113 我是真怀念那……


    魏然把车稳稳停在周越那栋楼下, 她没急着下车,其实她是想“突然袭击”的,尤其是上次夏知遥妈妈给她打完电话之后, 但那天时间太晚了, 确实也不太好去打扰。


    她抬头望去,楼上几扇窗亮着, 她眯起眼,却怎么也辨不清, 看了许久,终究没确定。


    她叹了口气,那股冲动在漫长的犹豫中一点点退去, 理智重新浮上来,这样上去,不太合适。


    周越已经三十岁了, 早就不再是她要催作业、问晚饭的孩子,他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节奏, 甚至……自己的秘密,贸然去敲门,会不会太唐突?


    她拿起手机, 打字, 删掉, 又打, 又删, 最后,只剩一句:【我在你楼下,现在上去方便吗?】


    “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闪了又灭, 半分钟,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消息跳出来:【方便的,您上来吧。】后面还带着一个笑脸。


    魏然看着那个“您”字,心里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点酸,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这么客气?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快步走向楼门,也许她多想了,他答应得那么干脆,应该没什么。


    魏然抬手敲门,门开了,周越穿着蓝色格子家居服,头发略乱。


    “妈?”他怔了下,眉梢一挑,意外转瞬即逝,神情归于平静,“这么晚过来?”声音平稳,无喜无怒。


    魏然笑着,语气轻松:“我和朋友在附近吃饭,路过你这儿,就想着上来看看。”边说边往里走,又随口问:“在忙什么呢?”


    “哦,”周越淡淡应了一声,“收拾东西。十一假期一结束得去趟纽约。”他说着,从衣柜里取下几件衬衫放到床上。


    魏然顺手接过来,熟练地帮他叠好:“去几天啊?”


    “大概一周。”周越语气平静,“公司那边有个项目要对接,正好是我以前那家公司,我过去比较方便。”


    他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像是想起什么,又淡淡补了一句:“对了,知遥最近暂住我这儿。她新家刚装修完,味儿太重。”


    他顿了顿,补充道:“本来她是想去租个公寓,但是看来看去没太好的,我就说干脆住我这吧。”


    魏然的手指轻微一顿,他竟自己提起,干脆利落,没一点闪躲。


    “借住啊。”她很快恢复神色,嘴角带笑:“那挺好,有个伴儿,也热闹。”


    “就这阵子。”周越神情自若,“我俩平时也都忙,基本碰不到一块。”


    语气自然,滴水不漏。


    魏然点头,笑容温柔:“那倒方便。”


    灯光映在她脸上,勾出细细的阴影,她依旧端庄、镇定,只是眼底那点探寻与不安,在光线里若隐若现。


    魏然随口一笑,语气温和又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起伏:“出差嘛,洗漱用品也得带着点吧?”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里面干净得近乎刻意,牙刷杯、剃须刀、洗面奶、须后水一应俱全,全是男人的东西。


    台面被擦得发亮,毛巾叠得整整齐齐。


    魏然站在门口,视线缓缓扫过那些日常物件,嘴里还带着轻描淡写的语气:“像你这种常出差的,就买点旅行装的小样,用完就扔,多方便。”话音轻快,但落地时,笑意已经不见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那些东西摆得太整齐,像是特意被人一件件摆放好的,水龙头上干净得连水痕都没有,镜子也是一尘不染,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感觉,,周越虽然一向讲究,但绝不会细致到这个程度,这些都不是不是男人的手笔。


    魏然知道,这屋子有人帮他打理过,而且是个女人,魏然收回手,重新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神情平静,她轻声道:“挺齐全的。”


    “妈,我接个电话。”周越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听见他走向阳台,手机震动,低沉的“喂”一声,魏然趁势转身,脚步几乎无声地往走廊另一头走去,次卧的门虚掩,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


    床头柜上摞着几本书,旁边是一副眼镜,被子铺得整整齐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一切看似井然,却在细节里透着另一种秩序,那是女人的气息。


    她缓缓退后一步,转身的瞬间,她又不经意地望向另一个洗手间,台面上满满当当,几乎摆不下新的东西,各种瓶瓶罐罐整齐地排列着:护肤水、精华、卸妆油、面霜,各种化妆品,甚至还有香薰蜡烛,那种细致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她静静看了几秒,神情无波,却在极轻的呼吸间,眉尾微微一动,没有惊讶,也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母亲特有的、了然于心的平静,可那份了然,早已藏进她的眼底。


    魏然转回客厅时,周越刚好结束通话,他从阳台走进来,抬头看到她,声音平静得一如既往:“妈,喝点什么?”


    “热水就行。”魏然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语气柔和,她看着周越走进厨房,拿杯、接水、递过来,一切动作干净利落,熟悉得让人心安,也让她更觉无从察觉情绪的波澜。


    “放假你也不回家。”她淡淡地说,“你姜叔昨天还问我,是不是又接了什么大项目。”


    “本来想着明天一早回去。”周越把水杯放下,在她身边坐下,略一沉吟,又补了一句:“刚才电话那边的事也处理完了,干脆今天就回去吧。”


    魏然微微一怔,抬眼看他,“今天?”


    “嗯,”他点头,语气自然得没有一丝迟疑,“您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走。”话落,他站起身,转身往卧室走去。


    魏然看着他的背影,刚才那一点隐秘的波动,被他的干脆打散,连痕迹都没剩下。


    “早点回去也好,”周越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带着轻微的回音,“明天还能在家吃早饭。”


    他很快换好衣服走出来,低声问:“您开车了吗?要不一起走?”


    魏然笑了笑,起身去拿包:“我开车了。”


    两人并肩走到玄关,周越关灯关门,一连串动作自然流畅,魏然站在一旁,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连回家这件事,都显得客气而有条理。


    周越靠在车门边,低头发微信:【我妈来偷袭了。】


    夏知遥秒回:【战况如何?】


    他嘴角轻轻一动,指尖敲字:【没啥事,我跟她一块回家。】


    【正好你明天也要回去,幸亏我今儿走了。】


    他正要收起手机,新的消息又弹出来:【告诉你个事,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纽约了。】


    周越怔了一下:【怎么说?】


    【郑晓天无聊去小区跟人高中生打篮球,骨裂了,现在在家里躺着,只能我替他去。】


    魏然开在前面,车速不快,她时不时看后视镜,确认那辆黑色的保时捷还跟着,周越只是默默跟着,保持着安全距离,他们就这样一路无言。


    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一盏盏掠过,远处高楼的轮廓被夜雾吞没,大约四十分钟后,车驶进别墅区。


    魏然的车刚停下,门口的灯也跟着亮了,姜衡穿着家居服,外头随意披着一件毛衣,他看见她,笑着走上前:“回来了?”视线很快落在她身后,姜衡笑意更深:“越越也回来了。”


    周越乖巧得叫了声:“姜叔。”


    魏然点了点头,眉眼间掠过一丝倦意,但语气仍温和:“这么晚还没睡?”


    “等你。”姜衡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动作自然得像一种习惯。那一瞬,灯光从他肩头滑下,映在他侧脸上,显出岁月打磨后的沉稳。


    他又转向周越,笑着招呼:“赶紧进来吧,外面凉。”


    “我去换身衣服。”她回头交代了一句,“你们聊。”


    “好勒”姜衡笑着应声,“来,坐吧。”他指了指餐桌,“阿姨刚炖的汤。”


    桌上摆着一锅老火汤,姜衡给他盛了一碗,“最近工作忙不忙?”他问,语气温和,像长辈,又像在努力拉近距离。


    周越双手接过碗,低头道了谢,“前段时间一个新能源园区的投资案刚收尾,最近终于能喘口气。”


    “哦?”姜衡明显来了兴趣,目光亮了几分,“新能源园区?是哪个方向的项目?”


    “光伏和储能结合那块。”周越抬起眼,声音依旧淡,却不失条理,“主要是我们公司这边投的一个省级项目,我们负责早期评估和并购谈判。”


    “正源啊,”姜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赞许,“现在是小郑总负责了,他父亲掌舵的时候我还跟他们合作过,新能源这一块,这几年国家政策力度挺大,尤其南方那边,已经开始推智能配电系统了。”


    周越听着,轻轻“嗯”了一声,唇角略弯,“我们也有考虑投几个华南的试点区,到时候还得多看看政策动向。”


    “好啊好啊。”姜衡笑着放下筷子,语气里透出几分真心的热络,“有机会咱们可以好好聊聊。我以前做工程出身,对这块也算有点了解。”


    魏然从楼上走下来,正好听见他们的对话,笑着说:“你们俩一聊上工作就停不下了。”


    姜衡已经给她盛好了汤,放在她常坐的那一边,“快来,趁热喝。”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体贴的熟稔。


    姜衡靠在椅背上,语气放松地和魏然聊着些家常,小区新开的超市、公司里新人不太懂事、还有上次去看展时遇到的老朋友。


    魏然听着,时不时笑出声来,目光柔和,连语气都比平时轻了几分,姜衡的笑声低沉温润,带着南方人惯有的温和与体贴,两人一问一答,气氛自然又亲近。


    两人的对话并不刻意,却有一种默契的节奏,一句搭一句,他们之间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定,让周越一时有些出神。


    他看着母亲,忽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不是社交场合里的礼貌微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松弛而温暖的笑,让他有些陌生。


    姜衡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眉心,笑着道:“年纪大了,晚上真熬不住。”


    魏然见状,语气温柔:“去休息吧,别硬撑着。”


    “嗯,那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姜衡笑着起身,又转向周越,“越越也早点睡。”


    “好。”周越点了点头,语气平稳。


    客厅只剩下周越,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后抬脚上楼,二楼的灯光更柔,熟悉的房门还在原位,门口的木地板被擦得干净。


    【我刚到家】周越发完这句,靠在床头。


    几秒后,手机震了一下,【我刚给我妈做完心理咨询,比工作累多了哈哈。】


    紧接着又一条:【但是我有新发现哦,我妈好像有第二春了。】


    周越被逗笑:【谁这么有福气?】


    【我们小区一个大学教授,理工科的,但是会拉小提琴,符合我妈的审美。】


    【听起来比你爸靠谱。】


    【别说我爸坏话。】她发了个瞪眼表情。


    他回:【说实话而已。】


    两人来回几句,周越突然坏笑,【我突然想起春节的时候。】


    【春节时候怎么?】


    【你把我约出去酒店……上床。】


    【你把我约出去——上床。】


    夏知遥那边几乎是秒回,一个表情:【我上去就是给你一巴掌。】


    周越忍不住笑,手指飞快敲字:【哎呦,还害羞呢?老夫老妻的。】


    又发了一条:【唉,我是真怀念那时候啊,有种……偷情的快感。】消息发出去,他自己


    【呵呵,你还懂偷情呢?】


    周越:【要的就是那种偷偷摸摸、怕人发现的刺激感。】他又补了一句:【你不是还说过,没给钱不算嫖?】


    那边停了几秒,才蹦出一句:【周越,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周越几乎能想象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半真半假,带点笑,咬牙切齿,他笑得更明显了,指尖在屏幕上敲着:【那你收拾我啊。】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回了一句:【我真的很怀疑你家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怎么你一回去,就开始发情?】


    周越笑出声来,【那只能是你的问题。】他又敲了一句:【你看,我一进门就想起你。】


    第114章 Chapter 114 她怕那种目光……


    夏知遥一边回着微信, 一边看向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已经长长了,发梢微微翘起, 她忽然注意到头顶几根白发, 终于拔掉。


    灯光从上方打下来,照得人有点苍白,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几秒, 眼底那道浅浅的泪沟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之前没这么明显。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能平静地接受这些变化,可真当那道细纹映进眼里, 心底还是微微一紧,也许,是太久没好好照镜子了。


    镜子里的那个人, 皮肤依然细腻,眉眼如画,只是那份熟悉的神色, 好像被生活轻轻磨去了几层光。


    周越比她小五岁,这几年他越来越稳,说话做事都有了点成熟男人的味道。


    可她呢?每次听到“结婚”两个字, 脑子里第一个画面不是婚纱, 也不是戒指, 而是他父母的样子,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场面, 他妈妈端着茶杯,笑容得体,眼神温和, 却藏着细细的打她。


    她知道周越是真心的,也知道自己不是没勇气,只是每次想到那种场面,脚步就会自己往后退半步,明知道前面不是深渊,却总怕掉下去。


    手机又震了一下,周越:【你干嘛不回我?】


    她盯着那行字,眼睛有点发酸,他们分分合合,终于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一直瞒着双方父母。


    他提过几次要和双方父母说,又不是不认识,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她总是笑着说再等等,她没做好准备。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知道,一旦迈出那一步,所有的轻松、自在、随意,都会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没了。


    她太清楚那种审视,虽然那是温和的、体面的、甚至是善意的,但依然是审视,她怕那种目光,更怕自己在那样的目光下变得小心翼翼,像个等待被挑选的人。


    另一边,周越靠在床头,他点开微信,看见夏知遥回的话,几乎能想象出她现在的样子,在她妈妈家里的时候总是完全放下了女强人那一套盔甲,终于像个女儿一样,每天不修边幅的穿着旧T恤家居服拖鞋窝在沙发上。


    他笑了笑,他本来想问夏知遥什么来他家见见未来公婆,但他没问出来,他知道夏知遥想都不想会直接拒绝,他也知道她为什么不敢。


    可他真的不想再藏着,他想拉着她的手走进家门,想在朋友聚会时大大方方地说一句:“这是我女朋友。”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后脑勺抵着墙,能感觉到那股冰凉透过头皮传进来。


    两个人的房间的灯都还亮着,手机屏幕偶尔亮一下,又暗下去,像两颗微弱的星,隔着半个北京城,彼此张望。


    他没再发消息,她也没有,但他们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再这样瞒下去,还能瞒多久。


    周越又点开和她的聊天框,那个笑脸还停在那儿,像一个温柔的、却也明确的拒绝,他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关了灯,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缓慢。


    第二天中午,魏然和姜衡特意都下厨给周越做了菜,都是他爱吃的,满满摆了一桌子。


    周越遛狗回来,就闻到了香味,是他每次回家都会闻到的味道,熟悉得让人放松,也让人无处可逃。


    魏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端着足厚一盘鱼上来,她轻轻夹了块鱼肚上最嫩的部分,放进周越碗里,鱼肉滑落时带起一点汤汁:“趁热吃,早上刚去市场买的,老板说是凌晨刚打上来的。”


    “谢谢妈。”周越低声说,拿起筷子拨了拨米饭,却没动那块鱼。


    饭桌上静了几分钟,只有筷子碰瓷碗的声响,姜衡偶尔喝汤的气声,魏然吃得不紧不慢,忽然,她像是随口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问:“对了,知遥那边,还在做她的咨询公司吗?”


    周越手里的筷子轻轻一顿,停在半空。没抬头,只“嗯”了一声:“还在忙。”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她最近接了个政府的新能源项目,我们公司也有投资。”声音平平的,像在说别人的事。


    魏然点了点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轻轻舒展开:“是啊,知遥从小就能干,学习又好,人又长得漂亮。”


    她夹了口青菜,慢慢咀嚼着,又像闲聊一样接了一句:“不过呢,女孩子忙成那样,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打算。”


    姜衡坐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放下筷子,打圆场似的说:“小越也忙,年轻人的事儿,顺其自然就好。”


    魏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笑意不变,声音却软中带硬:“我只是随口问问,关心一下而已。”


    周越低头吃饭,神情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可他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咽下去的不只是饭,还有那些想说却没法说的话。


    他知道,母亲的每一句“随口”,都不是随口,她一定已经看出了什么,甚至,也许早就怀疑他们在一起,只是她没问,他也没说,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像在玩一场默契的游戏,谁都不肯先开口。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只淡淡地说:“她觉得忙起来挺好的,而且老板也是自己大学同学和朋友,公司做得也开心,郑晓天人挺好的,我们这边郑总他弟弟。”


    魏然“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温柔,也有一点难以言说的东西:“那就好,。你小时候总护着她,长大了也一样。”


    姜衡笑着打趣:“说明感情深嘛,从小玩到大的。”


    魏然没接话,只抬手轻轻拨了拨汤勺,勺子在碗沿上轻轻一碰,发出一声细响。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锅里咕嘟的汤气盖过去:“感情深是好事,”她缓缓地说,目光落在那盘鱼上,“但有时候,也要看合不合适。”那句话像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面,溅起细细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散开。


    饭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阳光斜着挪进来,光斑从桌面滑到地板上。


    周越低头,一口一口地吃,汤的热气往上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没再抬头,也没辩解,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魏然看了他一眼,她笑着夹起一块狮子头,放进他碗里:“多吃点,瘦了。”


    周越低头看着那块狮子头,他知道,这顿饭,母亲已经把想说的,全都说完了。


    吃完饭,周越非要去刷碗,魏然笑道:“到底是儿子长大了,眼里有家务活了。”她走出厨房,在客厅姜衡身边坐下。


    姜衡转头看她一眼,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一些,带着点无奈:“你刚才干嘛又跟孩子说那些?”


    魏然笑了笑,端起茶杯,却没喝,只轻轻晃着,看着茶叶在里面浮浮沉沉:“我就随口问问。”


    姜衡“呵”了一声,带着点揶揄:“你那哪是随口。”他顿了顿,转过身,看着她的侧脸:“夏知遥那孩子我也知道一些,你要是真不喜欢她,也不用这么绕弯子,直接说就是。”


    魏然她沉默了几秒,客厅里只有厨房传来的水声和碗筷碰撞声,“如果没有周越这些事,我当然喜欢她。”她的声音很柔,却没有笑意,像在说一件冷静的事实。


    “那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聪明、有主见,这样的姑娘,谁会不喜欢?”


    姜衡刚说一句:“那你还……”


    “可她比周越大五岁。”魏然打断他,语气仍平静,却带着点听不出的疲倦,“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考虑的事儿就多了,她事业正好,又是独生女,将来不一定愿意为了家庭退一步。”


    她停了停,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绿萝上,“周越那性子你也知道,外表看着稳,其实心软。真要陷进去,最后出问题,受伤的只能是他。”


    姜衡没立刻说话,只长长叹了口气,往沙发背上一靠,“你啊,总想替他们把路都想好了才放心。”他转头看她,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感情这事儿,你拦得住吗?”


    魏然抿着嘴,没有反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已经有浅浅的斑,指节也不如年轻时那样细了。


    “我不是不信她。”她终于轻声开口,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怕他太投入,最后受伤。”


    她抬头,目光越过客厅,看向阳台外的天空,天很蓝,云很淡,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人啊,到我这年纪就明白了,我自己吃过的亏,不想让儿子再吃一次。”她的语气轻得像风里的叹息。


    姜衡沉默了几秒,握住她的手:“你啊,心太重。让他们自己走走路,摔了跤,也是成长。”


    魏然没再说话,只“嗯”了一声。


    厨房的水声停了,传来关水龙头的声音,还有碗筷叠好的轻响。


    过了片刻,魏然忽然笑了一下:“我倒希望,你说得对。”


    她又端起那杯茶,这次真的喝了一口,茶有点苦,味道在舌尖停了很久。


    周越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沥水架,关掉水龙头,手机在震动起来,“姜其然视频通话请求”。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滑动接听。


    那头,姜其然明显正躺在床上,光线有点昏黄,他一看到周越,眼睛立刻亮了:“哥!你在干嘛?”


    “刚洗完碗。”周越把手机转过去给他看那一摞碗筷,“都这个点了还不睡?”


    “嗨,不晚。”姜其然摆摆手,满不在乎,“中秋节快乐啊哥,爸妈呢?”


    周越拿着手机边走边说:“客厅看电视呢,我过去跟他们说,哦对了。”他停顿一下说:“我下周去纽约出差。”


    姜其然整个人都坐直了,语气里全是掩不住的兴奋,“哥,太好了!你能待几天?”


    “起码一周吧,看安排。”周越笑笑,语气放松,“你要需要什么,提前跟我说,我给你带过去。”


    “诶!”姜其然立刻来了精神,手指在空中比划,“那太好了,我正好缺——”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眼神闪了闪,嘴角慢慢勾起一抹促狭的笑。


    他往前凑了点,压低声音:“哥,先别说带东西的事,我问你个事,妈那天专门问我,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


    周越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微微一闪:“她就这么问的?”


    “可不。”姜其然托着下巴,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她那语气你懂的,表面随口一问,实际上心里肯定在盘算什么。”他眯着眼,“所以哥,到底怎么了?”


    周越沉默两秒,淡淡笑了笑:“没啥事。”


    “真没事?”姜其然挑眉,明显不信。


    “嗯。”周越的语气很稳,却带着一丝轻微的闪避,“到纽约见面再说。”


    姜其然盯着他看了几秒,啧了一声:“行吧,反正你来了咱们再聊。不过哥,你这个‘没事’,我听着就不像没事。”


    他笑得坏坏的,“算了,看在你要给我带东西的份上,我就先放你一马。”


    周越笑着摇头:“少贫嘴。好好学习,需要什么列个单子发我。”


    “得嘞!”姜其然敬了个礼,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我等你啊”


    周越笑着转身,把手机拿到客厅:“妈,姜叔,其然的视频。”周越说着,把手机递过去。


    “爸妈中秋节快乐!”屏幕那头的姜其然一看到魏然,立刻露出笑,“我哥下周来纽约我要列个单子让他给我带好吃的。”


    魏然笑起来,神情柔和:“是啊,我也有东西给你。”


    一家人隔着屏幕,你一言我一语,气氛一时轻松下来,魏然问了问他在学校的事,又叮嘱了几句,姜其然满口答应,嘴上敷衍得巧,眼神里却全是笑。


    周越看着他们对话,心里一直在想着,有时候,他真羡慕姜其然,那孩子总是那么轻松,乐观、通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对父母也是,能笑、能闹,从不拐弯,家里气氛再紧,他三两句玩笑就能化开。


    而他就不行,越是想让事情顺着,反而越容易让气氛僵住,他习惯了揣摩、控制、权衡,说话前要先想清楚该怎么说才不会引起别的反应。


    他知道那是因为长兄的角色,也因为这些年经历太多,但有时候,他也会想,要是自己能像弟弟那样单纯一点,或许一切都会轻松得多。


    第115章 Chapter 115 你不觉得…………


    机场大厅里, 登机提示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安检口外人头攒动,行李箱轮子碾过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像一首永不停歇的都市交响曲。


    夏知遥站在人流中, 余光里,周越第三次从咖啡店方向折返回来。


    “登机口是32号, 对吧?”他凑过来,呼吸里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味, “我刚看了下,要走十分钟呢。”


    “你五分钟前刚确认过。”夏知遥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笑意。


    周越摸了摸鼻子, 视线游移片刻,又落回她脸上,嘴角的笑容几乎藏不住, 像个偷吃了什么好东西的孩子,假装若无其事,却连眉梢都透着掩不住的雀跃。


    “你今天怎么回事?”夏知遥终于忍不住问他, “从早上出门就魂不守舍的。”


    周越怔了怔,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抿了抿唇, 喉结滚动了一下, 声音放低, 带着一点试探的温柔:“我们要一起回纽约了。”


    夏知遥眼底的光微微一颤, “那又怎样?”她故作淡然地整理着登机牌, 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你不觉得……”周越停了一下,像在斟酌,“纽约是我们真正开始认识的地方吗?”


    “你这是故地重游, 太兴奋了吧。”她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着调侃。


    “才不是。”周越认真地摇头,眼睛亮得惊人,“是能和你一起故地重游。”


    话音刚落,他顺势从她手里抽走登机牌,又自然地接过行李箱的拉杆,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无数次,又或者,这本就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夏知遥愣了一秒,随即快步跟上他的脚步,人流将他们淹没在一起,广播声、行李声、脚步声都交织成一片,她忽然觉得,这一场旅程,也许不只是回到纽约。


    登机口在航站楼的尽头,落地窗外是一片绵延的停机坪,橘红的光线斜斜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两个并肩的影子,影子时而靠近,时而分开,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周越拉着行李箱走在前半步,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确认她还在后面,每一次视线相撞,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周越。”夏知遥忽然叫他。


    “嗯?”他立刻回头。


    “这次回纽约……”她停了停,唇角轻轻上扬,“咱们再去吃那个牛肉汉堡吧,第一次你带我去的那家。”


    周越的眼睛一下亮了:“你还记得?”


    “记得。”她轻声回答,其实她想说的是,她记得那个冬天的所有细节,她记得那个飘雪的冬夜,记得曼哈顿街头昏黄的路灯,一盏盏在雾气中模糊成金色的光晕,记得他站在雪中,呼出的白气在空气里散开,眼神却比夜色还深。


    还有那一瞬间,他忽然俯身,唇与唇相碰的温度滚烫得近乎失控,那是他们之间最短的一次距离,也是她至今无法忘记的一次失控。


    飞机缓缓滑离廊桥,机舱的灯光渐次暗下,只剩过道两侧的地灯散发出幽微的蓝光,起飞时的失重感刚刚褪去,夏知遥拿出Ipad,翻出小说,调低亮度,翻到上次看到一半的章节。


    机舱里安静极了,她沉浸在文字里,没注意到身旁的人什么时候放弃了与座位角度的战斗,正偏着头,看着她,直到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合上了她的 iPad。


    “干嘛?”夏知遥假装不耐烦的抬头。


    周越转过身,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别看书了,看看我。”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又带着点孩子气的霸道。


    夏知遥几乎被他逗笑,仍强作镇定:“我天天看你,早就看够了?”


    “那不一样。”他压低声音,靠近一些,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畔,“这是在飞机上,这种机会,一年能有几次?”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认真得像在讨论什么重要议题。


    夏知遥终于绷不住,嘴角泄出一丝笑意:“所以呢?你想让我盯着你看十几个小时?”


    “也不是不可以。”周越靠回座椅,摆出一副任君观赏的姿态,“我这张脸,应该比你那本书有意思。”


    “自恋。”她轻声嗤笑,伸手去拿回 iPad。


    周越没有阻拦,只是顺手拉过她膝上的毯子,动作自然地帮她掖好边角,手指掠过她手臂时。


    “看吧,”他的声音变得很轻,“看困了就睡。”


    夏知遥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她低下头,长发垂落,屏幕重新亮起,文字一行行滑过,可她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夏知遥醒来的时候,机舱里一片昏暗,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已经飞了八个小时,距离纽约还有六个小时。


    她转头,身旁的周越正睡得很沉,头微微偏向她这边,他的眉眼在暗光下显得格外温和,平日里那份锋利与克制都褪去了,只剩下放松与安静。


    夏知遥怔了片刻,忍不住微微偏过头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她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这一趟飞行,会一直延伸下去,永远不会抵达终点。


    JFK 机场深夜的航站楼也还是人来人往,取行李的传送带吱呀作响,周越站在那儿等待,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回头的那一刻,眼底的倦意被某种柔软的光取代。


    “还困吗?”他伸手接过她的随身包,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飞机上没睡好?”


    “还好。”夏知遥揉了揉眼,“这个点国内也刚好午睡得起来了。”


    行李箱终于在传送带上出现,周越俯身去拿,她看见他后颈的几缕头发翘起,大概是飞机上睡乱的,莫名地,这个细节让她心里一软。


    走出航站楼的瞬间,十月的纽约夜风扑面而来,空气中混着雨后潮湿的土腥气,还有这座不夜城独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夏知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外套的领口往上拉。


    出租车后备箱“砰”地一声关上。周越上车时轻声道:“姜其然本来吵着要来接机,被我拦下了。”


    “那小子最近期中考,还有两门课没复习完。”周越靠在座椅上,语气里藏不住的无奈与宠溺,“再说了,凌晨一点多出来接机,八点的课铁定要翘。”


    出租车汇入高速,曼哈顿的天际线在远处若隐若现,她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一点点靠近,霓虹的色块在玻璃上映出流动的光,像印象派画家随手泼下的笔触。


    “在想什么?”周越的声音很轻,他的手臂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发梢。


    “想起第一次来纽约。”她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恍惚,“那时候觉得这座城市好大,大到让人害怕。”


    “现在呢?”


    “现在……”她停顿了一下,终于转过头看他。


    车窗外恰好掠过时代广场的光晕,五彩的灯影映进他眼底,像落进了一整片星河,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她,等待答案。


    “现在觉得,有人陪着的纽约,好像也没那么大了。”


    周越伸手,替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以后每次来,都有我陪你。”


    夏知遥别开脸,继续看向窗外,出租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熟悉的街道,路灯的光影有节奏地掠过两人的脸,深夜的纽约褪去了白天的喧嚣,偶尔有救护车呼啸而过,红蓝交替的灯光一闪即逝,街角的便利店还亮着灯。


    下车时,他先出去,回身向她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好看,夏知遥犹豫了一秒,还是把手放进他掌心,他的手很暖,暖得让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酒店大堂的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夜色的寒意,水晶吊灯洒下柔光,大理石地面映出两道并肩的影子。


    前台的值班经理困倦地抬头,看到他们后立刻打起精神:“Welcome to New York.”


    “你的房间在 1205,我在 1207。”电梯门开时,他先走出去,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低的:“我收拾好了去找你。”这话说得太自然了,就像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安排。


    夏知遥推门进房,洗漱完出来时,门铃便响了下,夏知遥无奈的的开门,门外的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着外套,笑着抬了抬手里的房,“Room service。”


    夏知遥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让开:“进来吧,“你不是刚说要去收拾?”她一边把头发擦干,一边抬眼看他。


    “收拾完了。”他走到她身边,理所当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笑意,“所以来这儿报到。”


    “你那屋不白订了?”夏知遥笑着瞥他一眼。


    “没浪费。”他低声说,已经俯身去掀开被角,“没你在我那屋,我睡不好。”语气轻轻的,却带着一点撒娇似的理直气壮。


    夏知遥被逗得无奈,只能摇头:“真行。”


    “我安排得挺好。”他一本正经地躺下,侧过身看着她,“那屋办公,你这屋睡觉。”


    她忍不住笑出声,拍了他一下:“少贫嘴。”


    周越抓住她的手,顺势往怀里一带:“睡不着也躺会。”


    他的呼吸贴在她的颈侧,温热、平稳,那味道熟悉得让人放松,没多久,夏知遥的手还被他握着,她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在不知不觉间被那份安定包裹,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窗外,夜色深沉,他们的呼吸几乎在同一个节拍里起伏。


    纽约的秋天其实和北京差不多,空气里带着凉意,他们住在同一层楼,房间只隔一堵墙,可这几天,却像活在两个平行世界里。


    第一晚他们还睡在一起,可从第二天开始,日程被工作切得支离破碎。


    夏知遥早上七点醒来,等她收拾好下楼,周越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条微信告诉她【我去公司。】


    晚上她回来时,周越还没有动静,他们像两艘夜航的船,在同一片海面上行驶,偶尔擦肩而过,只来得及亮一下信号灯。


    手机里倒是不断有消息往来。


    【早餐吃了吗?】


    【在路上买的贝果,你呢?】


    【酒店的班尼迪克蛋,有点咸。】


    【下次试试隔壁街角那家。】


    【好。】


    简短、日常,却带着熟悉的温度,哪怕一天说不上几句话,这样的问候也足够让人安心。


    第116章 Chapter 116 有缘分的人,……


    夏知遥合上笔记本, 和几位负责人简单握手、寒暄,再一一告别,这一周的工作终于是要结束了。


    会议室门口, 周越靠着墙, 偶尔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夏知遥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盯着那道模糊的轮廓,心底却涌上一种说不清的错位感:那是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她。


    送走最后一位合作者, 夏知遥转身时,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周越靠在墙边, 一副深沉的样子。


    她笑着挑眉:“你怎么在这?”


    “路过。”他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她看了他一眼,语调轻快:“那你这路过可路得够远的?”


    “找你,多远都不算远。”他语气轻, 却自然地伸手,将她桌上的文件一叠叠理好,“主要是, 想你了。”


    夏知遥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平静克制外表下的小sao话:“原来投资人也会说这种不讲策略的话。”


    “偶尔破例嘛。”他嘴角带笑,顺手拿起她的电脑包,“走吧, 我弟今天终于有时间跟我吃饭。”


    车子驶上公路, 窗外的树被秋风轻轻拂过, 街灯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越握着方向盘, 侧头笑道:“幸好我驾照还没过期。”


    夏知遥将车窗降下一半,风掠过她的发梢,她抬手理了理头发, 笑着说:“看来纽约还没把你完全忘记。”


    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周越突然问:“紧张吗?”


    夏知遥转头,嘴角微扬:“为什么要紧张?”


    “见我弟啊。”他笑了笑,又补了一句,“还有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朋友。”


    她轻轻挑眉,带着点揶揄:“你紧张吗?”


    “有一点。”周越坦白,语气平静,却透出几分笨拙的真诚,“怕他们说些让我尴尬的话。”


    “比如?”


    “比如……”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前方,耳尖微微泛红,“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夏知遥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下:“这有什么尴尬的,你是我男朋友。”


    周越转头看她,唇角忍不住上扬:“得嘞,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他重新目视前方,嘴角还带着笑,那种发自心底的、安静又笃定的笑。


    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带着城市的凉意,也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甜,风声掠过两人之间,裹着夜色的温度。


    红灯转绿,车缓缓前行,街角的霓虹掠过车窗,金红交错,在她的侧脸上晕出一层柔光。


    没多久就到了那家高级餐厅,装修得像花园一样,绿植从墙角一路蔓延到天花板,藤蔓与灯光交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夏知遥环顾四周,眼底泛起一丝亮光,忍不住轻声道:“真漂亮……有点像巴黎。”


    周越看着她的神情,嘴角微微一弯:“看来选得不错。”


    姜其然已经先到了,穿着哥大的蓝色卫衣,看到他们,他立刻放下杯子,笑容灿烂得像纽约的阳光。


    “哥!”他快步上前,给了周越一个轻轻的拥抱,转头又朝夏知遥笑道:“知遥姐,好久不见。”语气自然,带着一点久违的熟悉。


    夏知遥也笑,伸手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其然,长大啦。”


    “怎么样,哥?这环境不错吧?”姜其然笑着问。


    周越扫了一眼四周,点头:“挺好。”


    “那当然,”姜其然得意地说,“既然你请客,我总得选个平时自己舍不得来的地方,毕竟是要见知遥姐啊。”


    夏知遥被逗笑,换了个语气:“听你这话,我是不是还得提前准备个见面礼?”


    “那不用,”姜其然摆摆手,“您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周越轻叹一声,笑着摇头:“你这嘴皮子,越来越滑了。”


    他们一边说笑,服务生引着几人往里走,周越替夏知遥拉开椅子,动作自然。


    姜其然瞥了他们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哥,你这绅士风范,我还是第一次见。”


    周越淡淡回了一句:“那你以后多见见。”


    他们三人刚刚落座,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女孩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头发微卷,显然是刚下班,她略显犹豫地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谁。


    姜其然眼睛一亮,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微微姐!”他朝门口挥手,语气里满是惊喜,“这边!”


    路知微显然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过来,“抱歉,我刚刚停车,绕了一圈才找到。”


    “没事。”姜其然赶紧替她拉开椅子,动作利落又带着点迫不及待。


    路知微落座,笑着对周越说:“好久不见呐周越,你这,终于是抱得美人归了?”


    周越正低头喝水,差点被呛到,咳了一声,抬头无奈道:“你这张嘴啊,还是一点没变。”


    路知微笑得无辜:“夸你都能被呛着?”


    “你这叫‘夸’?”周越忍不住笑了,眉眼里带着几分无奈,说着介绍到:“这是夏知遥。”


    然后又对夏知遥说:“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路知微路博士。”


    “你好。”夏知遥伸出手,微笑着说:“周越经常提起你。”


    “我也听过你的名字。”路知微微笑着与她握手,指尖触碰的那一瞬,两人都下意识地多看了对方一眼,那是一种出乎意料的“投缘”,气质不同,却有种奇异的相似。


    姜其然在一旁打趣:“行啊,你俩一见如故,我都插不上话了。”


    “那正好,”路知微接过话,语气轻快,“我正想了解一下周越回国之后的情况。”


    “我挺好的,然后请不要把你那套理论再跟夏知遥讲一遍了,”周越淡淡道,“一会星座血型一会MBTI。”


    夏知遥侧头笑:“哈哈,这不是很正常吗,聊天都这么开始的。”


    “其实我挺佩服你们的,”路知微一边吃着沙拉,一边看向,“坚定地做出选择,而且还能坚持下去。”


    “那你呢?”夏知遥微笑着反问。


    “我啊,”她轻叹了口气,“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国呢。”


    “这有什么犹豫的,想回就回呗。”周越插话,语气里带着真心的肯定,“你在哪儿都会过得不错的。”


    “说是这么说。”路知微笑笑,“听说你回国之后项目做得挺顺?”


    “还好,刚结束一个新能源园区的投资案。”周越点了点头,语气一贯平静。


    “听上去很厉害。”她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那我得敬你一杯。”


    周越笑了笑,也举杯回敬:“谢谢。”


    窗外的街灯洒进来,映在酒杯里,光影流动,这一桌人聊着天、吃着饭,话题从工作到纽约的天气,从留学趣事聊到城市里的好餐厅。


    主菜上桌,姜其然替大家倒酒,语气轻快:“要说这顿饭啊,还是微微姐帮我抢到的位子,你都不知道这家店多火。”


    “没那么夸张。”路知微笑,语调柔和,“我只是认识店经理而已。”她的语气轻缓,眼神温润,让人很容易放下防备。


    夏知遥问:“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现在在研究所实习。”路知微点头,语气平静,“主要做临床心理方向,研究焦虑与压力干预。”


    “那听起来挺有意思。”夏知遥笑,“我们公司有时候做企业咨询,也会涉及组织心理学那一块。”


    “你是做咨询的?”路知微眼神一亮,“难怪刚刚听你说话那么有条理。”


    “职业病。”夏知遥笑着摇头,“整天给别人分析问题,自己反倒容易想太多。”


    “其实这挺像我的工作。”路知微若有所思,“你帮企业找到结构性的答案,我帮个人找到心理的出口。”


    夏知遥看着她,目光渐渐柔下来,她喜欢这种交流,理性、真诚,又带着微微的温度。


    路知微继续说:“你看,你们做的这些工作压力都不小,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点焦虑。”路知微轻声道,“有时候不是因为问题,而是太想把一切做得完美。”


    夏知遥抬眼,与她目光相遇,那一刻,她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理解,不同的行业、不同的经历,却都在同样的孤独与压力里寻找平衡。


    姜其然笑着举起酒杯:“行了行了,你俩聊得太专业了,再聊我都要被诊断为轻度焦虑了。”


    “那你得多运动。”路知微笑,“焦虑情绪人人都会有,只要没有发展到生病就好。”


    “听起来挺哲学。”夏知遥接话,“我得请你去我们公司讲讲。”


    姜其然坐在路知微对旁边,整个人比平时话多,他讲着上课的趣事,偶尔看她一眼,那目光既克制,又藏不住笑意。


    路知微听着,笑得温柔,却始终保持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距离,夏知遥一边喝酒,一边若有所思。


    她抬头看了看周越,周越也正好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轻轻一碰,心照不宣,他弟弟那点小心思,他们都一眼看出来。


    几人边聊边吃,姜其然兴致很高,不时给路知微添水,路知微微笑着道谢,语气温柔,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夏知遥看着他们,笑着随口问道:“你们经常一起出来吃饭吗?”


    “偶尔吧。”路知微语气轻柔,神情平静,“他上课忙,我也常加班,大多数时候都碰不上。”她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上次见面,还是我生日。”她这话说得自然得体,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恰到好处地拉开了距离。


    夏知遥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笑,低头喝了口酒,心里却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温柔的理性”,她太熟悉了,那是路知微的防线,也是她的底色。


    饭局结束,路知微拿起外套,笑着对他们说:“今天真开心,下次你们有空,我再带你们去另一家餐厅,就在河边,景色比这里还好。说好了啊,下次我请。”她的语气温柔,一如既往的得体。


    “好啊。”夏知遥笑着回应,“或者有空喝个咖啡也行,你回国时候有空来北京一定找我们。”


    “那我送你去车那边吧。”姜其然快步上前。


    路知微轻摆了摆手,笑道:“不用啦,就几步路,你们早点回去。”她朝他们挥了挥手,步伐轻快地走出餐厅。


    姜其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口,那一瞬间,城市的灯光映在他眼底,他有点出神,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确定,只是觉得,她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转身,都温柔得让人靠近不得。


    “走吧。”周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姜其然回头,看见哥哥正等着他,他低声“嗯”了一句,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落寞,自己所有的靠近,都只能止步于她的温柔之外。


    周越和夏知遥把姜其然送回宿舍后,车重新驶入夜色,夏知遥靠在窗边,看着街景一点点倒退,霓虹在玻璃上拖出细碎的光。


    “你弟挺喜欢她的。”夏知遥突然说。


    “嗯,我知道。”周越点点头。


    “那她呢?”


    周越顿了顿,语气淡淡:“她那个态度你也看到了,基本就等于拒绝了。”


    夏知遥侧过头看他,唇角微微一动:“你说得倒像医生在做诊断。”


    “不是诊断,”他看着前方,神情平静,“是看得太清楚。”他说完这句,伸手去握她的手,掌心温热而坚定,“不过有些事,不着急。”


    他低声道,“有缘分的人,迟早会遇见,就跟我们一样。”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城市的光一闪一闪掠过,映在两人的侧脸上,夏知遥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她忽然觉得,这一刻,比任何表白都跟安心。


    第117章 Chapter 117 有些人,有些……


    周越微微转动方向盘, “先别回酒店,”他低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知遥知道他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偏头看他一眼:“去哪儿?”


    “拐个弯你就知道了。”他语气平静, 却透着几分笃定。


    车拐过熟悉的街角,街灯的光一点点打在挡风玻璃上, 夏知遥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那是一条安静的街,路边的梧桐枝影交错, 酒吧的招牌灯还亮着,就在那排老房子的尽头,红砖公寓静静立着, 墙面被岁月磨得暗沉,铁质防火梯蜿蜒而上,锈迹在昏黄灯光下泛出深褐的光。


    周越把车停在路边, 下车,站在人行道上,抬头看着那栋楼。


    “还是老样子。”他说这句话时, 语气里有一种几乎听不出的温柔,像是在对那段曾经的日子说。


    他们在楼下停了片刻,周越的手指在密码锁上悬了一会儿, 才试探着按下那串熟悉的数字, 红灯闪了两下。


    “算了。”周越拉着夏知遥刚要走, 楼道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瘦高的亚裔男生侧身挤出来, 双手各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


    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T恤领口湿了一圈,显然刚忙活完, 门在他身后缓缓回弹,周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


    “Thank you。”男生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疲惫,还有一点似曾相识的软糯口音。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进去,楼道的气味瞬间包裹过来,那种老建筑特有的木地板蜡味,头顶的吊灯发出温暖的光,把磨损的扶手和斑驳的墙面都镀上柔和的铜色。


    走到二楼拐角,夏知遥的脚步慢了下来,那扇熟悉的门外,横七竖八堆着各种纸箱,撕开的胶带缠成一团,泡沫碎屑散了一地,再往旁边看,一个空了的老干妈瓶子静静立在墙角。


    “要不……”夏知遥抬头,看向那个还在楼梯上喘气的男生,说了中文:“我们帮你把这些一起拿下去吧?看着挺多的。”


    男生慢慢转过身,几秒的沉默后,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确定的惊喜:“你们也是中国人?”


    “嗯。”夏知遥站起身,“我们以前也住这儿,就是这间。”她指了指门牌号。那个褪了色的铜制数字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男生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他把垃圾袋换到一只手,用空出的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笑着说:“哎呀,真巧啊!”


    他的普通话一下子流利起来,尾音带着点南方的口音:“我早上才刚搬过来,东西还没收拾。”


    他环顾四周,露出几分满足,“比想象中好多了,就是贵了点,典型的纽约老楼。”


    夏知遥已经开始收拾地上的泡沫,动作自然得像在整理自己的家,就这样,他们一边收拾一边聊起来。


    三个人把垃圾都扔到垃圾桶里,“谢谢啊,真的。”男生有些腼腆地笑,“一个人搬家,什么都得自己来。”


    周越笑了笑:“我当初也是一样的。”


    男生的眼睛顿时瞪大,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不会你也是哥大校友吧?”


    周越笑道:“我们俩都是。”


    男生摸了摸后脑勺,眼神在周越和夏知遥之间转了转,试探地说:“要不师兄师姐,你俩进来看看?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门开了,一股刚清洗完新房子地毯的味道扑面而来,但夏知遥闻到了别的,也许是墙壁里沉淀的时光,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客厅的布局没变,进门右手边仍是那个开放式厨房,沙发换了,从他们当年的米色宜家款变成深灰色,墙上贴着新的海报:钢铁侠张开双臂,茶几上堆着吃了一半的中餐外卖盒,旁边摊开的大部头书上,画满了荧光笔的痕迹。


    “有点乱,不好意思啊。”男生手忙脚乱地收拾茶几。


    周越慢慢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摩挲窗框,“这个窗户,”周越的声音有些飘忽,“冬天会漏风,你买个防风贴。”


    “是吗?”男生凑过来看,“难怪感觉不是那么暖和。”


    “卧室的暖气片,晚上会有敲击声,刚开始可能睡不着。”周越看向卧室的方向,“但习惯了,反而成了催眠曲。”


    “你在这住了多久?”男生问。


    周越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夏知遥身上:“我一个人住了三年多。”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和她一起,住了一个多月。”


    夏知遥别过脸,假装在看墙上的海报,那一个多月,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每天早上她在这个厨房里做早饭,周越磨咖啡,阳光正好洒在餐桌的角落。


    “一个多月啊。”男生若有所思地重复,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数字背后的重量,“那后来……”


    “后来我回国了,”夏知遥笑着打断,“他又在这儿多待了一阵。”


    临走时,男生送他们到门口,诚恳地鞠了一躬:“真的谢谢你们!不只是帮我扔垃圾,还有这些!”


    他比了个手势,笼罩整个公寓,笑意有些腼腆,“感觉突然对这个地方熟悉多了。不再只是个陌生的房子了。”


    “别客气。”周越最后看了一眼客厅。


    楼道里的感应灯察觉到寂静,开始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先是三楼,然后是楼梯拐角,最后是他们身后,光线如退潮般缓缓褪去,把他们推向楼梯口仅存的一小片昏黄里。


    夏知遥转过身,仰头望向三楼那扇窗,暖黄的灯光透过半掩的百叶窗洒出,在防火梯的铁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男生的身影偶尔闪过,就像当年的他们。


    “有点感慨吗?”夏知遥轻轻的问。


    “有一点。”周越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后的平静,“但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什么?”夏知遥侧过脸看他,街灯的光在她眼底闪烁。


    “庆幸我们都走出来了,去了更远的地方,成了更好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忽然柔下来:“但最庆幸的是,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我们又回到了彼此身边。”


    夏知遥的鼻尖一酸,有什么堵在喉咙,让她不得不用力眨了眨眼。


    他们并肩往前走,走到街角时,周越忽然停下。


    “怎么了?”夏知遥顺着他的目光回望。


    他没有立刻作答,那栋公寓静静立在夜色中,红砖墙被路灯染成深褐色,每一扇窗后都藏着一个故事,而他们的,只是其中之一。


    “知遥……”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在纽约待了一年多。”


    夏知遥的呼吸微微一滞,这是她最不希望周越回忆起来的日子,没有她的日子。


    周越望着前方,眼神深沉而空:“我试过很多方法让自己忙起来。”他语气平静,却带着隐隐的疲惫。


    “接最难的项目,凌晨两点还在和国内开会,白天和客户谈判,晚上看数据、改模型。”周越顿了顿,苦笑了一下,“一睁眼就是会议室的灯,一闭眼还是,好像只有那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才能让我暂时不去想别的。”


    “有时候我连吃饭都忘了,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想起来,我忘了吃饭了。”他低头,看着手指,语气越来越轻,“后来我去健身,去游泳,去跑步,跑上十公里、十五公里……跑到肺要炸开,腿都麻了。”


    “我以为那样就能好一点。”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只要让自己一直忙着,就能忘了你,忘了那间屋子,忘了每天早上你泡的那杯咖啡的味道。”


    他笑了一下,笑得几乎有些自嘲:“但没用。越是逼自己往前跑,脑子越是空,越是容易想起那些细节。”


    他抬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黑夜里,“我闭上眼,就能看到你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你的头发上跳舞。”


    他的声音发着抖,“你看着看着书思考,然后,突然抬头对我笑。”


    夏知遥的眼眶开始发烫,她别过脸,假装在看街对面的涂鸦墙。


    “最难熬的是下雪天。”他的声音变得更低,要非常努力才能让自己继续下去,“23年下了一场暴雪,整个曼哈顿都瘫痪了,我一个人困在公寓里,看着雪越积越厚,想起我们一起看雪的那个晚上。”


    他停了很久,久到夏知遥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你说雪花像碎掉的星星。”他突然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觉得你就太文艺,现在才懂,有些美好的东西,确实会碎。”


    “周越。”夏知遥终于转过身,泪水让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如果时间能倒流……”


    “没必要倒流。”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拇指在她的颧骨上轻轻摩挲,“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重要的是,我们不是又遇见了吗?在北京,在纽约,在所有我以为再也遇不见你的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夏知遥看着他,看着那个眼里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决心的男人,那些被时间打磨后依然锋利的爱,在这一刻重新亮起来。


    三年前那个雪夜,他们错过的拥抱、没说出口的挽留、那些被小心翼翼压抑在心底的疯狂思念,此刻都在纽约深秋的夜风里,在这条他们曾无数次走过的街道上,得到了迟来的回应。


    “周越。”走出几步后,夏知遥轻声唤他。


    “嗯?”他侧过头,路灯勾勒出他温柔的侧脸。


    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他,那一瞬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微乱的头发,眼角细微的纹路,还有那双历经岁月仍清澈的眼睛。


    “那年的雪,真的很大。”她说得很慢。


    “是啊。”周越握紧了她的手,“大到我以为能把所有的路都埋掉。大到我站在窗前,看不见对面的楼,大到整个曼哈顿都失声了,只剩下雪落下的声音。”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大到我以为,我们之间的路也被埋掉了。”


    “但还是化了。”夏知遥说,语气里带着释然后的轻盈。


    “对。”他转过身,完全面对她,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出来,落在他眼中,“春天总会来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节轻轻拂过她的眼角,“雪再大,也挡不住春天。就像……”


    他顿了顿,认真地寻找词句,“就像时间再长,距离再远,也挡不住该重逢的人再遇见。


    夏知遥笑了,笑容从嘴角慢慢漾开,最后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笑容里有释怀,有感慨,有失而复得的珍惜,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啊,春天总会来的。”她重复着这句话。


    哪怕要等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哪怕要绕遍半个地球,从纽约到北京,再从北京回到纽约。


    哪怕要经历无数个孤独的夜晚,那些辗转反侧的凌晨、对着手机屏幕发呆的时刻、在人群中突如其来的空虚。


    但春天,还是来了,就像此刻,在纽约深秋的夜里,在这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街道上,他们十指相扣,肩并肩地走着。


    远处帝国大厦的塔尖闪烁着光,整座城市的灯火在他们脚下铺开,像一地碎金。


    风吹过,带着秋天特有的清冽,也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暖意,那是春天的预告,藏在季节深处,等待破土的时机。


    因为有些人,有些爱,就像春天一样,无论经历多么漫长的冬天,总会回来。


    总会的。


    第118章 Chapter 118 真服了你们俩……


    离开纽约那天, 是个大晴天,天空被洗得通透,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下, 在玻璃幕墙间跳跃成细碎的光斑。


    夏知遥站在酒店门口, 一手扶着行李箱,微微仰头, 她眯起眼,眼底映着那片蓝得不真实的天。


    “又在想什么?”周越从司机那边走来, 语气带着刚收尾的余温。


    她转头笑了笑:“在想,上次从这儿走,天阴得像要塌下来。”


    “是啊, ”他顺着她的目光抬头,“那晚下大雪。我整夜没睡,看着雪一点点把街都埋了。”


    夏知遥的笑意微微一顿, 有点平静,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这次是晴天。”她轻声说。


    “说明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他温柔的说。


    去机场的路上, 纽约在车窗外一帧一帧退后,中央公园的树叶全黄了,金、褐、橙红层层叠叠, 风一吹, 落叶翻起又落下, 发出细碎的声响。


    阳光穿过枝桠, 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影子, 随车速闪烁,像碎裂的琥珀。


    夏知遥靠在车窗边,手肘撑着窗沿, 望着窗外,忽然笑了一下:“奇怪,以前来纽约时,总觉得这地方像个梦,遥远、不真实,一伸手就要碎,现在再看……”她顿了顿,“也就是个城市而已。”


    周越侧过头,看着她被阳光勾勒的侧脸:“那说明你醒了。”


    “醒了就该回现实了。”夏知遥点了点头,像是在告别。


    “现实也挺好。”他的声音平静,却让人安心。


    她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四目相对,笑容里有温柔、有默契,也有种他们都懂的默然心意。


    机场里,登机广播一遍遍响起,英语、中文、西语混合着在大厅回荡,人流穿梭,行李箱滚动声此起彼伏,像城市的心跳。


    他们停在安检口前,夏知遥低头看登机牌,纸张在灯下泛着冷白的光,登机口、座位号、起飞时间,那些数字忽然显得格外具体,像在提醒什么不可逆转的事。


    她抬头,语气轻得像闲聊:“这次回去,你又要忙项目吧?”


    “会忙的。”周越点头,顿了顿,又抬眼,“但肯定有时间陪你。”


    她笑了,嘴角和眼睛一同弯起:“那我等你。”


    飞机缓缓滑行,跑道在午后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笔直地伸向天际,窗外的景物开始迅速后退,航站楼、地勤车、停机坪上的飞机,全都模糊成流动的色彩,仿佛一卷被倒带的电影。


    远处的哈德逊河闪着浅蓝的光,曼哈顿的楼群缩成火柴盒大小,影子被阳光拉长,像旧照片的边角,被时光轻轻卷起,慢慢淡出。


    “晴天真好。”她轻声说,语气里有种卸下负重后的平静。


    周越侧身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的掌心温热,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那一瞬的触感让人安定。


    “是啊。”他笑着应,“以后都会是晴天。”


    飞机在清晨六点半降落,北京的天刚蒙蒙亮,跑道尽头浮着一层薄雾。


    “到家了。”周越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指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


    夏知遥这才睁开眼,偏头望向窗外,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感觉我们才刚把时差倒过来……”


    “是啊,”周越伸了个懒腰,骨节“咔哒”一声脆响,“现在又得倒回去。”


    “今天白天可别睡。”她揉着太阳穴,声音带点鼻音,“不然晚上就完蛋了。”


    “你能做到?”他斜她一眼,明显存疑。


    “能啊,”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泪,用手背随意蹭了蹭,“靠工作。”


    “跟我想的一样。”周越笑着解开安全带。


    两人相视一笑,周越帮夏知遥拿下登机箱,走出舱门的瞬间,北京初冬的冷风迎面扑来,干燥、凛冽,带着北方特有的硬朗劲。


    夏知遥打了个激灵,困意被吹散大半,大厅里是熟悉的广播声、行李箱滚轮的咕噜声、这些杂音交织成一种嘈杂的安定。


    从纽约金黄的秋天到北京灰白的初冬,从哈德逊河的落叶到首都机场的冷风,一切都真切得让人踏实。


    等行李时,夏知遥靠在传送带旁,掏出手机,一排红点闪着,她没点开,只盯着时间看了几秒,轻轻叹气:“现在纽约那边才傍晚呢……”


    “嗯,咱俩彻底乱了。”周越站在旁边,一手插兜,一手拎着咖啡,笑得无奈。


    “我猜猜,你一会可能会直接去公司?”她侧头看他。


    “对,得先处理几个会。”他喝了口咖啡,“我猜你也是。”


    “哈哈,我下午有个方案要定稿,上午得去一趟公司。”她的目光落在传送带上,五颜六色的箱子缓缓滑过,节奏像催眠,她顿了顿:“晚上……谁先回家谁准备饭?”


    “当然。”周越答得很快,几乎没犹豫,他侧过身,目光与她相碰,笑意浅浅:“不能睡觉前连句晚安都没有吧?”


    她转过脸,假装专心盯着传送带,其实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那点藏不住的热意,耳根发烫,心跳有点乱,她不知道怎么接,只低声嘀咕:“我箱子怎么还不出来……”


    夏知遥到公司的时候,郑晓天正拄着拐杖在走廊,看到夏知遥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不是早上才下飞机?都不回家休息?”


    夏知遥弯了弯唇角,声音里透着沙哑的笑意:“回家睡着了就没法倒时差了,飞机上睡了十来个小时,反正脑子还算清醒,先来公司看看,周越也会公司了。”


    郑晓天眨眨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真服了你们俩,天生一对的工作狂。”


    夏知遥被逗笑,把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打开电脑,邮件一封接一封弹出来。


    从早到晚,时间像被切成一格一格的,塞满了会议、电话、签字,周越几乎在办公室没怎么起身,屏幕里数字在闪,汇报在滚,投资模型一波还没消化完,下一波又扑面而来。


    到下午四点,他终于抽空按了按太阳穴,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眼睛闭了几秒,脑子里乱糟糟的,数字还在转,但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现在大概也还在忙吧。”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的灯,没什么表情,只是觉得有点累,窗外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落日的橙红贴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往下滑,


    夏知遥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要把在纽约完成的工作交代下去,中间连喝水的空都挤不出来,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回,林千帆又往她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叠材料,笑道:“这是今天新的方案。”


    最后一封邮件发出去的时候,她长出一口气,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五点多了。


    她拿起手机,给周越发了条消息:【看来是我先回家了。】然后关掉电脑,拎起包,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麻,晃了晃,推门走出去。


    周越开车出公司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北京的晚高峰永远这样,红色的车尾灯连绵不绝,导航在那儿机械地报路,他压根没听。


    脑子里还在转着白天那场会,资金评估要重算,底下的人一个劲儿催,PPT翻了一版又一版,焦头烂额的事后,夏知遥的微信:【看来是我先回家了。】


    他看着那行字,露出会心的笑容。


    车驶上主路,夜色如墨,四周尽是光的流动,他一边开,一边在心里默算着时间,她大概刚洗完澡,也许在换衣服,或者只是靠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


    车拐进小区时,他整个人像被卸了力似的往椅背一靠,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真累了,但那种累又不全是难受的,里面混着一点奇怪的平静。


    他知道,家里有人在等。


    夏知遥正蹲在饭桌前,把外卖盒一份份拆开,点了很多小菜,还有两大碗馄饨,桌上摆得不算讲究,却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安心。


    听到门响,她回头看他一眼,笑着说:“你还真是掐点儿回来。”


    周越换鞋的动作一顿,轻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馄饨?”


    “咱俩在纽约,唯一没吃到的就是这个了,其实我也想吃。”夏知遥笑道,“所以我点了。”


    夏知遥把筷子递过去,两人的指尖在那一瞬轻轻碰到,微凉的触感闪过去,又若无其事地分开。


    “今天忙完了吗?”她一边夹菜一边问。


    “勉强,投资那块催得紧,可能明天下午还得去一趟。”周越夹了一筷子泡椒皮蛋。


    “我还好,估计可以过个安静点的周末。”


    两个人都没再多说,像是默认了这种状态,忙,是他们的常态,馄饨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起,有那么一瞬间,连时间都变得柔软了。


    夏知遥吃到一半,忽然抬头看他:“你今天是不是说了不少话?”


    周越愣了愣,失笑:“你怎么知道?”


    “你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她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丝心疼,“你没听出来吗?”


    周越看着她,笑了一下,嗓音低哑:“现在听出来了。”


    他看着她笑,目光有点暖,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剩筷子碰到碗沿的清脆声。


    周越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夏知遥已经躺在床上,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头发乱乱地铺在枕头上,眼睛半睁不睁的,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夏知遥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别动……我真的要睡死过去了。”


    周越笑了笑,没说话,掀开被子躺进去,过了几秒,他忽然翻身,从背后抱住她。


    夏知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声音还带着困意:“你还要干嘛?”


    “没精神干别的了,”他低声说,嗓音有点哑,带着笑意,“抱一下就睡。”


    她被他圈在怀里,半是无奈半是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幼稚。”


    “我真困了。”


    “那你睡你的觉,不要吵我。”


    他“嗯”了一声,呼吸落在她颈侧,带着一点热气,夏知遥没再动,只听见他呼吸渐渐平稳下去。


    夜安静得只剩窗外的风声,她闭着眼,嘴角轻轻扬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安静,才是真的“到家了”。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一阵子,屋里没动静。


    魏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不少东西,她又按了一次门铃,等了十几秒,还是没人开。


    她皱起眉,从包里掏出手机,拨了周越的号码,暂时无法接听,肯定是勿扰模式,又打了一遍,依然没人接。


    魏然站在门口,心里慢慢有点不安,她原本想着,年轻人昨晚刚从国外回来,大概在家补觉,可门铃响了三遍连个动静都没有……


    她忽然想到什么,手心微微一紧,不会出什么事吧?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抬手在密码锁上按下那串熟悉的数字。


    “滴——”门开了。


    屋里静悄悄的,魏然把东西一股脑放在进门柜上,几步走过去,却看到夏知遥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床铺整整齐齐,被子叠得平平展展的,很明显,昨晚没人睡。


    魏然的心跳重了两拍,她愣在原地,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画面,她的视线慢慢转向主卧,那扇门关着,没有一点声音。


    她站在那儿,沉默了好几秒,努力让呼吸保持平稳,要不要敲门?她在心里问自己。


    理智告诉她应该确认,但另一种更深的直觉却让她止步,有些事情,一旦确认,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最终没有动,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客厅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远处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


    魏然抬起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神情很平静,但心里却交织着困惑、焦虑、失落,还有一点不愿承认的预感。


    第119章 Chapter 119 “我妈刚才来……


    没多久, 主卧的门打卡,周越走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 睡衣的领口歪着, 他眯着眼,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被梦拖回现实的茫然。


    然后,他看见了沙发上的人, 整个人顿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妈?……您怎么在这儿?”那语气带着明显的慌乱。


    魏然抬头, 微微一笑,语调淡得听不出情绪:“我敲门、打电话你都没反应,怕出事, 就按了密码进来了。”


    周越低下头,手在后颈上揉了揉:“昨天早上才回来,为了倒时差就回公司上班去了, 晚上太累,一睡就没醒。”话音刚落,他的目光下意识飘向卧室, 只是短短一瞥, 却藏不住那一瞬的犹豫。


    魏然看见了, 她什么也没说, 只静静地看着他, 阳光从窗帘缝里斜进来,照在他脸上,也照出额角细小的汗。


    魏然语气平平:“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的, 妈。”周越忽然有点手忙脚乱,“妈你要喝水吗?还是喝点茶?”


    魏然慢慢扫了一眼客厅,茶几上两个杯子,其中一个杯沿还带着浅浅的口红印,她的目光略微一顿,又转向客厅的行李箱,挂着个粉色的行李牌,显然不是周越的东西。


    她只看了两秒,就把视线移开,神情如常,但周越看见了,魏然的脸色变了。


    周越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乱了,胸口一下一下地起伏,耳朵里有轻微的嗡鸣,衬得周围更安静。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在胸腔里闷响,手指不自觉地在裤缝上蹭了两下,掌心微微出汗。


    他想移开视线,又怕那样太明显,他知道,母亲已经看出来了,要不要现在说?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反复打转。


    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不想让母亲从别人嘴里听到,也不想再拖下去,时间越久,就越难开口。


    “妈,我……”他终于出声,声音有点哑。


    魏然只轻轻应了句:“嗯?”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开口时,魏然提起包,转过身,“我把给你带的东西放桌上了,”她轻声说,语气温和,“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魏然没有看他,周越张了张嘴,却连“等等”都说不出,他只能看着她走向门口,魏然手搭在门把上,又停了停。


    “倒时差确实挺累的?”她轻声道,语气平静,“那就多休息一会儿。你们……继续补觉吧。”


    周越仍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抬手按了按额角,长长吐出一口气,刚才那几分钟,他在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妈,我得跟您说件事。”


    “妈,其实知遥她……”


    “妈,我们不是故意瞒着您的,只是……”每一句都在喉咙口打转,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他知道魏然看出来了,从她目光落在那只行李箱上的那一瞬,到她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那不是不知情,而是在给他留余地,她在等他自己说,可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理智在催他:既然被撞见了,不如摊开,她再不赞同,也只是母亲,早说晚说都一样。


    但另一种情绪在拦着,他怕,怕看到她眼里那种沉默的失望,比任何责备都重。


    良久,他才起身,转向卧室,夏知遥还在睡着,她侧着身,蜷成一个柔软的弧度,头发散在枕边,有几缕垂到脸颊上。


    周越只静静地看着她,那一瞬间,刚才在客厅翻涌的焦虑、愧疚、挣扎,全都安静下来。


    那些嘈杂的念头像潮水退去,只温柔、心疼,还有一点隐约的不安,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夏知遥翻了个身,睁开眼,眼神还有点恍惚,挠了挠头。


    “你醒了?”周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低低的,沙哑里带着点压抑。


    夏知遥看向门边,周越靠在那里,半个身体藏在阴影里,光线只照亮了半边脸。


    夏知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盯着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越一时没说什么,走过去坐在床沿,搂住夏知遥的肩膀:“我妈刚才来了。”


    “啊?”夏知遥一愣,“那她?”


    “嗯,”周越低声说,“她应该知道咱俩的事了。”


    夏知遥明显紧张了起来:“那……她说什么了吗?”


    “没说。”周越看着她,声音温柔,却沉得厉害,“她只说你们好好休息。”


    夏知遥的手指在床单上越攥越紧,低下头,咬了下唇,没有出声。


    周越看着她的样子,心口一紧,“我现在就打电话跟她说清楚。”


    夏知遥猛地抬头,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拦,手指抓住他的手臂:“现在?你先冷静一下。”


    “知遥。”周越转过身看她,声音压得更低,却坚定:“我不想再躲着了。”


    他的眼神太认真,认真得让人无法反驳,夏知遥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那一瞬,她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有感动,有害怕,还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慌乱。


    周越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冷白的光照在他脸上,勾出紧绷的下颌线,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停在拨号键上两秒,然后,按了下去。


    魏然已经开车到家了,她把包放在玄关柜上,弯腰换鞋,走进客厅,顺手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铃声随之而来,是周越的电话,魏然站着,低头看着屏幕上的那两个字,她看了几秒,神情平静,伸手,按下静音。


    铃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名字还在闪烁,执拗地亮着,像在等一个回应,几秒后,光熄灭,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部手机,屏幕又亮了,还是那个名字。


    她没再去按静音,只看着它亮、熄、再亮,一次,两次,三次,嗡鸣细微,却敲在心口。


    魏然终于动了,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屏幕上躺着几通未接来电,全是周越的电话,她始终还是没接。


    下一秒,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她深吸一口气,点开微信,聊天界面跳出,消息一条接一条挤上来。


    【妈,我知道你是故意不接我电话。】


    【但我必须跟你说,我就是跟夏知遥在一起了。】


    【我就是喜欢她,我从小就喜欢她,我从美国回来,也是为了找她。】


    【我希望你和姜叔叔能祝福我们。】


    魏然有点想笑,那笑卡在喉咙口,成了一种苦涩的窒息,她盯着那几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魏然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画面,那时候,周越还只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夏知遥正好放学回来,周越不知道从哪儿玩回来,看到夏知遥,开心得一边叫她一边跑过去:“知遥姐姐……!”


    夏知遥停下来回头冲他笑,伸手拉了他一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眼睛亮亮的,那一幕亮得刺眼,却温暖。


    那天魏然刚好在窗边,看见这一幕时心里还有些安慰,这孩子有个好姐姐陪着,真好,不会孤单。


    后来她工作越来越忙,周越大多跟着姥姥姥爷住,那个老小区孩子少,他几乎天天往夏知遥家跑。


    有一回魏然回家,推门进去,就看见周越趴在桌子上写作字,夏知遥坐在他旁边,一边喝着北冰洋,一边教着周越写字。


    那一刻,她只觉得画面温馨,从没想过别的。


    原来那时候起,一切就已经有了迹可循。


    后来她离婚,又再婚,那段时间,是周越最沉默的时候,他不闹,也不说话,眼神里像蒙了一层雾。


    她问他愿不愿意搬到新家来,他摇头,只说:“我还是住姥姥家吧。”她以为他只是还没适应,现在想想,也许他只是不愿离开那个小区,不愿离开夏知遥。


    他和夏知遥一直在同一所学校,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连研究生都是和她申请的同一所大学。


    周越小时候蹲在花坛边等夏知遥放学,手里攥着巧克力,说要留给知遥姐,青春期那几年,她在学校门口看到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吃冰棍,初三那年,夏知遥把自己所有高中的复习材料都给了周越,再后来,他要去美国。


    送机那天,眉眼里有种压着的不舍,那时她以为是不舍得离家,现在才明白,那是不舍得离开的人。


    他在美国待了几年,每次视频,他都话不多,问什么都说“挺好的”,她以为是性格问题,不善表达。


    有几次他说想回国,魏然都劝他再多工作几年,直到1年前,他不再像从前一样询问自己,而是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我要回国,原来,他回来是为了找她。


    “原来啊……”魏然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心里一直……都是她。”


    夏知遥,她怎么会不喜欢夏知遥,那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记忆里的夏知遥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魏然切西瓜,她仰着脸问:“魏姨,我能帮忙吗?”


    魏然让她洗葡萄,小姑娘捧着果盘,一颗一颗认真地搓洗,洗完后,还举起来给她看:“您看,干净了吗?”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她是真心喜欢她的,那种喜欢纯粹又自然,她甚至想过,要是自己有个女儿,大概也希望是知遥那样的。


    可现在呢?魏然睁开眼,“她怎么就和周越在一起了呢?”这话她没说出口,只在心里问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怨,也不是怪,只是那种难以言说的不适,像你养了多年的花,突然被人连盆带走,理智上知道那人没错,可心里空落落的,就是不舒服。


    她不是老古板,也不是不懂年轻人的感情,她懂爱情,也懂选择,可当那个“选择”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当那个曾经窝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姑娘,成了“儿媳妇”,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错了位。


    不是知遥的问题,也不是周越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儿子是认真的,知遥也是一个认真的人,那个女孩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不安,


    她懂分寸,懂进退,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得恰到好处。


    在别人眼里,那是优点,可在魏然眼里,却像一层看不透的雾,她站起来,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很深,路灯的光被树影切割成碎片,零零散散地洒在地上,她望着那些光,忽然就明白了。


    以前,她可以毫无顾虑地疼那个孩子,给她买裙子,陪她过生日,听她絮叨学校里的小事,那时候,她是长辈,是“魏姨”,知遥是小孩,是“别人家的女儿”,一切都那么自然。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不再只是那个可爱的孩子,她成了那个会牵走周越的女人,


    成了那个要重新定义家庭的人,成了那个让她不得不重新掂量、重新防备的存在。


    “知遥啊……”她低声唤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疲惫,像是在叫一个很熟悉的人,又像是在叫一个再也靠不近的人,“你让我怎么还像以前那样看你呢?”


    窗外的风吹过树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魏然靠在窗边,像在看一个回不去的从前,那个在厨房帮她洗葡萄的小姑娘,那个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孩子,那个她曾经毫无保留喜欢过的知遥,再也回不来了。


    第120章 Chapter 120 “下一场婚礼……


    周五晚上, 夏知遥刚到家,周越正在客厅打电话:“嗯,没问题, 我带我女朋友一起……咳,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女朋友”三个字说出来,夏知遥的心跳跟着乱了半拍, 那语气太自然,像是早已习惯。


    周越这才听到她进来, 挂了电话转过身,就去接她脱下来的大衣。


    “婚礼?”她问。


    周越帮她把大衣挂号,笑道:“嗯, 我高中同学。”说着揽过她的肩膀,继续说:“也是院里的孩子,没给你发请柬, 估计就给你爸妈发了。”


    院里,那两个字让她愣住,夏天的傍晚、骑着单车、后座上那个抓着她衣角的小男孩, 全都回来了。


    “要我跟你一起去?”夏知遥抬头问。


    “那肯定的啊。”他几乎没犹豫,“这就算官宣了。”


    婚礼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出发那天, 北京刚下过一场小雪, 阳光一照, 枝头全是亮得刺眼的白。


    夏知遥坐在副驾驶, 出了神, 那群院里的小孩子,小时候一起骑车、踢球、打水仗,她总是那个带头的人, 后来她出国,再后来工作,这中间隔了太多年,有人成家,有人生娃,有的在体制内混得风生水起,她从周越嘴里听过他们的消息,却再没真正见过。


    “你紧张?”周越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拉回来。


    “不是紧张,”夏知遥顿了顿,“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儿奇怪?”


    “大家从小一块长大,”她低声说,“现在我们一起出现,他们会怎么想?”


    周越侧过头,目光稳而冷静:“想什么都行。”停了两秒,他又说:“该让他们知道了。”


    酒店宴会厅,远处楼梯上,新郎新娘正在拍照,笑得紧张又幸福,夏知遥看着,心里轻轻一软,这就是婚礼啊,笨拙、美好,让人心动。


    “哟,周越!”一个熟悉又夸张的声音从侧后方炸开,带着几分兴奋,“真稀客啊!这几年都不见人影,今天总算舍得露面了?”说着,那人一把揽住周越的脖子,笑得豪气又熟稔。


    夏知遥顺着声音看过去,几个人正笑着围上来,正在和周越说笑的男士,三十岁出头,头发抹得一丝不乱,一副标准的职场精英模样。


    他身后跟着三四个人,男女都有,年纪相仿,个个衣着得体、气场自信,只是那一瞬间,他们脸上的兴奋、打趣、熟络,全都像是从少年时光里被原封不动地拎了出来,带着一点令人怀念的稚气。


    “听说你现在混得挺不错啊!”灰西装男人语气半真半玩笑,“上次聚会你丫就没来,是真忙还是假忙?”


    周越被拍得身形微晃,仍笑着回礼:“哪儿啊,上回你说的时候我在香港出差呢,难不成立刻打飞的回来跟你喝酒啊。”


    旁边几个人也都笑了起来,互相打趣,话题很快转到项目、公司、投资,那些成年人的寒暄话。


    “这位是?”灰西装男人装模作样地问。


    “夏知遥。”周越往她这边靠了靠,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动作不重,却稳得让人无法忽视,“我女朋友,别跟我说你不认识啊。”


    几个人互相看了眼,有人眼神一闪,有人挑眉,还有人笑容顿了一下,很快又补上,“哎呀……”


    另一个男生特意过去盯着他俩看了看,笑得夸张又响亮:“重磅八卦啊,你小子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嘿。”


    一阵笑声跟着涌起,只是这次的笑声不一样,带着揶揄和暧昧,有人吹了声口哨,惹得几个女孩子捂嘴偷笑。


    “早就看出来了!”


    “那时候周越天天跟在知遥姐后头跑……”


    “啧,青梅竹马啊,这缘分别人求都求不来。”


    就在这时,宴会厅大门口又进来几波人,那是一群年纪更长的,他们神情从容,举止优雅,身上带着岁月留下的那种气场,是之前院里的那些长辈们。


    “走吧。”周越忽然开口,夏知遥一愣,他正看着那边,神色沉静,“去打个招呼。”


    她的心陡然提起,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算了吧”,可看到他那种笃定、带着几分保护意味的表情,又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周越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他牵着她往前走,穿过人群,像是这一段路,他早就走过无数次,只等她并肩同行。


    “周越!”一个男人先看到了他,嗓门洪亮,“哎呀,这小子都多大人了,几年不见,更高了啊。”


    “王叔。”周越点头。


    “这位是……?”男人的目光落到夏知遥,明显带着打量。


    “知遥啊,我当然认识。”还没等周越开口,旁边穿旗袍的女人笑着接上,端着茶杯,眼温和,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


    她话锋一转,视线在两人相牵的手上顿了一秒,又抬眼,笑意更深:“只是没想到……”


    她没说完,意思却够了,周围人笑作一团,热闹之下,暗流翻了一点。


    “还记得当年你天天追着知遥?”有位阿姨轻快地说,“现在,总算是追到了。”


    众人都笑,周越也笑,“小时候不懂事。”他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懂了?”有人打趣。


    “现在懂了。”他回得很快,目光在夏知遥脸上停了一瞬,又移开,夏知遥被围在中间。


    她保持微笑,一一回应“在哪儿工作”“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又联系上的”这些或真或假的关心。


    魏然进来时,宴会厅正热闹,她穿深色旗袍,点缀着红色的牡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哎哟,魏姐你来了!”有人热情招呼,“快过来,大家都在呢。”


    魏然含笑点头,边走边应声,笑容得体,她抬手向那桌挥了挥,说了句“抱歉来晚了”,脚步从容地往这边来。


    她一眼看到周越,又看到了他身边的人,准准落在夏知遥背上,让她的肩不由自主绷了绷,魏然的脚步轻轻一滞,很短,短到不细看就会错过。可夏知遥看见了。


    周越转身,动作自然而笃定,像早就等在这一刻,他看向魏然,目光温和而坚定,开口:“妈。”


    魏然的神情没有太大起伏,她依旧在笑,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掠过,最后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了一瞬,便又移开。


    “知遥。”她开口,语气平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好久不见。”


    “是,阿姨。”夏知遥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人群的喧闹淹没,她微微点头,笑得礼貌,却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的。


    周围的长辈察觉到气氛的细微变化,热闹声渐渐退下,空气里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紧绷,有人清了清嗓子。


    “哎呀……”一个叔叔笑着打破沉默,“都长这么大了!以前院子里的小孩,现在都成大人啦。”


    “可不是嘛,”旁边的阿姨接话,“时间真是飞快。”


    “来来,今天是喜事。”又有人笑道,“都别拘着,喝一个!”


    魏然顺势笑了,接过身边的香槟:“那我也敬大家一个。”


    “叮……”酒杯碰在一起,很快被笑声淹没。


    “魏然啊,”一个阿姨笑着凑近,压低声音,又故意让旁人都能听见,“两人站一起可真配。”


    “可不是嘛,”另一位叔叔也笑,“这缘分啊,从小注定的。”


    魏然仍在笑,眼底却毫无波澜,她抿了一口酒,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一丝辣,苦意紧接着爬上舌根。


    夏知遥站在周越身边,笑容柔和,她应对着四面八方的寒暄与探问,语调平稳,举止得体,周越就在旁边,有人递酒,他替她接过;有人拉她坐下,他顺势坐在她旁边,一举一动都自然得体,却护得极稳。


    他们之间那份默契落在别人眼里,成了暧昧的信号,有人目光闪烁,有人笑得意味深长,也有人偷偷看向魏然。


    笑声重新聚起,但音调变了,带着一点打趣,一点探测的兴奋,“魏姐,”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笑着喊,“这好事也太低调了吧?咱们院又要有喜事啦!”


    “可不是,什么时候定的?也得让我们这些老邻居喝杯喜酒呀。”


    周围笑作一团,热闹里带着几分刻意,魏然明显愣住了,不过只过了半秒,她又恢复平静,淡淡一笑,举杯道:“不满你们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呢。”


    笑声停了一拍,夏知遥的心脏猛地一沉,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惊讶的、好奇的、带着点幸灾乐祸,像无数束光,齐刷刷打在他们身上。


    周越的脸色瞬间变了,笑意收得干净,嘴角的弧度消失,下颌线绷紧。他微微前倾,像要开口,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妈……”那声音急促,克制,却压不住的焦灼。


    夏知遥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抬头时,眼神慌乱,周越停了,他低头看她,看见那双眼里的请求,深吸一口气,反手覆上她的手,掌心温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然后,他转头,看向魏然,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轻松,不是释然,而是早该如此的笃定。


    “我妈真会开玩笑。”周越举起酒杯,香槟在灯下泛着浅金光,他环视一圈,目光从一张脸扫到另一张脸,熟悉的、陌生的、年轻的、苍老的。


    “既然各位叔叔阿姨都在,”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更深,“那正好给我们做个见证吧。”


    “下一场婚礼,”他开口,声音沉而稳,“就是我和知遥的。”


    “哎哟!”


    “这小子行啊!”


    “早该官宣啦!”


    “青梅竹马成真,得好好喝一杯啊!”


    笑声汹涌而来,杯盏叮当,人群起哄,有人拍他肩膀,有人举杯祝贺,热闹、真挚、也有几分看戏的兴奋。


    只有魏然,依然站在原地,她的手指在杯沿处轻轻一紧,香槟在杯中微晃,液面差点溢出,但她稳住了,她的笑还在,嘴角弧度完美,眼角纹丝不动。


    夏知遥的喉咙发紧,她坐在那里,愣了几秒,耳边的喧嚣变得遥远,她看着周越。


    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笑得坦然、自信。点头、举杯、回应祝福。


    那一刻的他,像终于卸下了多年重担,可她心里涌起的不只是感动,还有震荡


    像地壳在移动,像某个旧的世界正在塌陷。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眨眼,恍惚间看见魏然转身离开,在一片喧闹中显得格外寂寞。


    忽然,记忆涌上来,那是很多年前的小酒馆,昏黄的灯,发黄的墙纸,周越醉得脸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他踩上椅子,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我喜欢夏知遥!”


    那时,她以为那只是醉话,可现在,他清醒着,在所有人面前,在母亲面前,他说的不是“喜欢”,而是“婚礼”。


    夏知遥的鼻尖一酸,她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那种情绪复杂得说不清,有暖意,有疼,也有一种迟来的安定,像漂泊的船终于靠岸,只是那份安定里,还藏着深深的疲惫,一种让人想哭的疲惫。


    就在这时,周越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询问,有坚定,也有温柔的笃定。


    夏知遥抿了抿唇,终于笑了,一个小小的、却彻底真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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