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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0章


    夜晚幽深而清寂。


    窗外风过,拂动窗框,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隐没于黑暗中的屋顶,似乎传来些许窸窸窣窣的琐碎声响,不知是不是有老鼠从房梁上一溜烟地跑过去。


    谢白城睡不着。


    他试着闭了一会儿眼睛,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漫起,反而是白天时谭玄倏然凑近的脸不停的在他眼前重现。还有贴覆于嘴唇上的柔软和温暖,舌尖的勾缠,气息的交错……


    他在黑暗的夜色里睁大了眼睛望向屋顶。


    身畔传来细微而匀净的呼吸声。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睡不着啊?!


    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一大团含混复杂的情绪,有一点生气,还裹着几分不甘,更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就不愿意只有自己一个人长夜难眠了。


    真很不公平。


    他的左手悄悄地动了。


    手指头立起来在榻上无声无息地走路,慢慢走,钻进人家的被子里,一路触到了肌肉紧致结实的小腿。


    手指头很灵活地攀上去,薄薄的肌肉下藏着坚实的胫骨,手指就沿着胫骨向上,慢慢就往上隆起,是名为膝盖的小山丘。


    越过了膝盖再向上,虽然是隔着一层布料,但大腿肌肉的弹性却依然十分明显,指尖按一下,再往前,再按一下。


    很快,他停了一下。心中有一瞬的犹豫。


    黑暗中,他眼前浮现的是初见时谭玄的脸,黝黑而又精干,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想起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想起和他共骑一匹马时,紧贴着的少年略显单薄却永远笔挺的脊背。想起谭玄背着他,他的脸埋在他的颈窝,搔过脸颊的细软碎发,肌肤上散发出的淡淡汗味。


    想起白天的吻。


    紧紧抓住他手腕的手,微微颤抖的手,渗出汗水,潮湿,灼热。


    他歪了歪身子,手指继续向上。


    手腕蓦地被抓住了。


    紧紧的。


    被褥窸窣,谭玄坐起了身,他看见他坐起的身影在黑暗里声音紧绷地问他:“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他用很无辜的口吻回答,“我就是睡不着。”


    他悄悄挣了挣手腕,被抓得很紧,算了,他也没真的想挣脱。


    对面的身影没出声,但是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只有你一个人睡着,也太不公平了吧。”他继续说。


    对面的身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那你想干嘛?”


    他想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说说话?”


    “说什么?”谭玄问。不知是不是黑暗造成的错觉,他觉得他的声音有点闷。


    说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心口似乎有一种隐秘的情愫在流动,但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表达,只是有些痒痒的,还有一些些刺刺的痛。像是藤蔓在蜷曲缠绕地生长,生出一片又一片叶子直到葳蕤。


    谭玄紧紧扣着他的手,让他想到他们第一次十指相扣的交缠。


    他想他那个时候……其实已经喜欢谭玄了吧,不喜欢……怎么会那么吃他和温容直的醋?只是那时他一直想当然的以为,那不过是对朋友的占有欲……


    他没想过,他从没想过。但一旦想到了,明了了,承认了……便好似开了闸,放出了蓄积已久的水。


    于是他笑了一下,虽然黑暗里谭玄应该看不到。他歪过头,看着谭玄,声音温和又柔软:“不说了,你……要不要亲我一下?”


    一霎的寂静中,窗外传来遥遥的更声。声音沉郁又悠远,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像是要荡漾进过去所有层叠累积的时光里。


    “白城,这是你自己说的。”谭玄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像绷得太紧的琴弦。但他旋即动了起来,谢白城看到,高大的身影蓦地向他罩了下来。


    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先抵上来的是高挺的鼻骨,然后是嘴唇的轻覆。


    濡湿的触感从唇瓣蔓延,气息暧昧地丝缕交缠。


    谢白城闭起眼睛,感到谭玄细细地啮咬着他的下唇,原本握住他手腕的手掌松开,修长的手指贴着他的掌心抚上来,插进他的指缝里,和他紧紧交握。


    他用鼻子吸了一口气,回扣住谭玄的手,然后他的手就被往上推过了头顶,流连在唇上的吻开始往旁边滑落,一路缀在嘴角、脸颊,直到耳根。


    舌尖□□着他的耳垂,温热潮湿的气息扑在他的耳朵里,一阵隐秘的战栗从腰窝里绽开,谢白城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脚趾,微微弯起膝盖,于是被人趁虚而入嵌进来一条腿。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环过了身上青年的肩膀。


    湿漉漉的、黏腻的吻停了下来,他感到谭玄撑起了一点身子,于是睁开眼睛。


    黑暗中离得极近的脸,灼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他。


    谢白城看着他,感受着覆压于身的重量,交叠的胸腔传来清晰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急促犹如鼓点。


    贴得太近了,近到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似乎在搏动之间渐渐就融在了一起,既是他,也是他。


    他笑了一下,主动按住谭玄的后脑勺,抬起脸,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像玄夜里点起了一把火,随着风猎猎地烧。


    睡觉穿的里衣很是单薄,根本隔不住体温,就仿佛是熨在一起。谭玄的手指滑过他的脉门,扣住他的心跳,吻在渐渐地下滑,他的脖颈仰起,露出脆弱的咽喉,在夜色里突突地起伏。


    衣襟在厮磨中散乱,手指悄然地潜入。长期习武积累下的厚茧粗糙地抚过平日里一直掩藏于层叠的华美衣料下的肌肤。像软滑的绢绸被捻动,像柔莹的玉石被摩挲。


    火星在跃动,在四溅,在夜华下动人的闪烁。


    他侧过脸,一缕发丝沿着面颊滑落唇边,被主人不由自主地咬住。


    谭玄的鼻尖轻轻蹭过他的耳畔,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扯开缠绵杂沓的布料。


    肩头和胸膛呈露在夜色里,如清月皎皎,珠光莹莹。


    轻云徐遮月,波光侵珠色。


    谢白城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头往后仰,手指攥住谭玄的头发。


    “不行……不可以啦!”


    他小声的抗议被无视掉了。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像从水下传来似的有些含混的声音:“没事的,你别乱动。”


    他睁大了眼睛又闭上,腰不由自主地抬起又落下。像还海里被浪头打得晕头转向的一块浮木,早已辨不清东南西北的方向。


    修长的手指没有放过他,他像是被一点一点拖入了水底,隔着水面看焰火肆意舞动跳跃。


    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空气,犹如真正的溺水之人,然而嘴唇蓦地又被堵住,他摇着头试图挣扎,但挣扎被结实的手臂牢牢固定,宣告无效。


    泪水盈满了眼眶,他看一切都有些模模糊糊、光怪陆离地变形。谭玄终于舍得离开他的唇瓣,抬头看他,然后有些慌慌张张地去亲他的眼睛。


    “别、别哭啊!”谭玄吻掉了他的眼泪,小狗似的舌尖舔过他的睫毛,“不舒服吗?”


    他摇了摇头,抬手捧住谭玄的脸。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陌生,绚烂,异常的甜美。他觉得自己像一头掉进了蜂蜜里的小虫,渐渐要被蜜汁浸得透彻。


    他主动缠住了谭玄的腰。


    外面的夜风似乎更大了,窗棂一阵格格的摇晃。


    房里桌案上放着粗陶的花瓶,随意斜插的一枝淡红的野花,在夜色里热烈盎然地盛放。


    经过黎明漫长的交锋,阳光终于再一次取得了胜利。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了房间。


    阳光渐渐变高盈满了房间。


    阳光照在一床凌乱的被褥和衣服上。


    蓦地,一只胳膊从被褥里探了出来,抓起衣服丢在一旁,然后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抬起来,喊出了一连串的“糟了糟了糟了”。


    谢白城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略带不满地抬起眼皮,就看到谭玄光着上身正埋头翻着衣服。


    “这件……不对,这件是你的!”一件衣服兜头向他飞过来,把他的脸整个罩住。


    谢白城抬手把衣服扒拉下来,看着谭玄已经抖开衣裳往身上穿。


    “你!”谢白城气结,团起衣服照着谭玄的脑袋砸了过去。


    但一团柔软的织物能有什么伤害呢?谭玄头一偏,抬手抓住,转身看他。


    “好啦,好白城,乖白城,我们先起来好不好?已经严重地睡过头啦!”谭玄凑到他脸旁,低声下气地讨好着说。


    他当然知道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也知道他们需要赶路……但、但这种时候……第、第、第二天早上,怎么也不该这么没情调吧!


    他转开目光,还是有些气呼呼地看向别处。


    “白城——”谭玄凑过来,额头抵着额头。他不理,谭玄便伸出手指勾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然后一下子就堵住了他的唇。


    他被吻得浑身没了力气,谭玄却捧着他的脸像耍赖的小狗般道:“白城,再喊一声‘玄哥哥’好不好?”


    他瞪过去:“才不要!”


    谭玄就很不讲理的一下一下亲他:“再喊一声吧,就一声!你明明夜里喊了好多声——唔!”


    “才没有!”谢白城蓦地一把推开了他,耳垂在绚烂的阳光里红得几乎透明,“是你骗我喊的,我才、我才……”


    他咬住了嘴唇,他没法彻底的否认事实,不管这事实是不是因为被骗还是被哄还是被迫。


    于是他只能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抢过刚才那团衣服胡乱往身上穿,想着还是赶紧揭过这一章的好。


    谭玄看着那些轻软的布料听话的、迅速地遮住了白皙肌肤上的点点红痕,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计划得逞的微笑。


    两人急急忙忙洗漱挽发,下了楼要了吃食匆匆填进肚子,就牵了马来又要赶路。


    之前谭玄就说走得慢了,得赶一赶,这一日又耽误了小半天的光景,真是必须快马加鞭了。


    谢白城看着谭玄把行李系在马背上,又抬头看看日头,辨别方向。


    “咱们接下来是要去找你师父?”谢白城开口问他。


    “嗯。”谭玄把朔夜挂在鞍侧,然后潇洒利落地翻身上马,“先找到我师父,他会告诉咱们下一步的安排。”


    “我真的能见你师父?”谢白城又问。


    “当然能见,有什么不能见的?”谭玄看他一眼,露出一抹神气的笑,“小老头挺好说话的,要知道我能拐到你,应该得夸我才对!”


    谢白城移开目光去看天,不给他眼神。


    谭玄笑起来,轻轻空抽了一下马鞭,催马向前:“然后咱们就了结了离火教的事。再然后,我得跟我师父回京城……你应该要跟你爹回家吧?”


    谢白城催马跟上他,“嗯”了一声。


    “那再然后……你会来京城找我的,对不对?”谭玄问他话的声音有些试探,有些小心翼翼。


    他侧过脸,谭玄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简直要幻视从他身后冒出一条不停摇动的尾巴。


    谢白城笑了一下。


    “嗯。”他点了点头,“我会的。”


    太阳当空朗照。出城的大道宽阔地延伸向广袤无垠的远方。


    风沙漫漫,跟他们同行出城的驼队缓缓前行,在天空下洒落一串清脆的驼铃声响。


    大概不会那么简单的。


    离开家,背弃既定好的人生道路,背叛父母一直以来寄予的希望和期待。


    每一步都会艰难。


    但是。他把目光投向走在他前侧的高大挺拔、永远背挺得笔直的身影。


    但是,只要是跟随着他的方向,就好像无论多远的地方都可以到达,无论怎样的困难都可以越过。


    我可以的。


    他想。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之后,还会有更多更远的未来,还会有新的挑战、还会有新的选择、还会有新的要追寻的目标,一定会有。但是他对自己慢慢有了信心,他感到了自己的长大,感到了羽翼渐渐充满了风的力量。


    无论未来有多遥远,两个人一起,漫漫长路,亦终有鸟语花香的尽时,不是吗?


    他夹了一下马腹,抖动缰绳,向着走在前方的、谭玄的背影追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