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论定稿提交之后,夏清晚明显比之前闲了些。
一切尘埃落定,只待今秋博士开学。
她从办公室下班早了,白昼却渐长了,是而,每日回家后,总还有春日辉煌灿烂的夕阳残照。
见她回来后就去了侧厅书房看书,喜奶奶给她端了蜂蜜水来,却见她蜷缩在窗前单人沙发里,枕着自己手臂趴在沙发背上,眼神虚焦,在发呆。
柔顺长发如瀑披在肩头,脸蛋儿俏丽却沉静,当真一幅春日意慵慵的少女情思之态。
“想什么呢?”
喜奶奶放下水杯,问。
夏清晚轻摇一摇头,却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与神态,没有动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一圈又一圈。
喜奶奶就笑。
春困秋乏,之前忙碌了几个月的她,大概是犯懒了。
夏惠卿回来后也察觉了她的懒怠,问喜奶奶,“清晚是不舒服吗?”
“她说没有,我瞧着,大概是前阵子忙得累着了,眼下稍稍松泛下来,困倦劲儿上来了。”
夏惠卿点点头,吃饭时候,还是着意让夏清晚喝了一碗热汤。
虽说她表现得慵懒,但眉眼间不见轻愁,偶尔倒是有几分沉浸在幸福的甜蜜之态。
夏清晚一向是个认真踏实的,求学如此,做人也如此。
叶裴修让她好好想一想,她当真把它当成了个事儿,工作学习闲下来就拿上来思忖一番。
她想跟他结婚。
时间倒在其次,是早是晚都不要紧。
只要是他。
想一想都觉得幸福盈满肺腑。
晚上洗过澡,敷着面膜的时候,叶裴修来了通电话。
他刚下班回到叶园,电话里说,他正在池塘边抽烟。
不知不觉聊了许久。
挂断电话后,她洗掉面膜,擦干,对镜轻揉一揉脸颊。
这时才惊觉,镜中,她眼角眉梢的蜜与情那样浓,挂断电话了还没消散。
洗完回到床上,只留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
她趴在枕头上,用手轻抚着大黄狗玩偶的耳朵,神思幽幽,耳畔像黛玉在念,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盛骏驰到叶园找叶裴修喝酒。
叶裴修正在池塘边抽烟,见他来,也没招呼,“结了婚的人,大半夜跑到我这儿做什么?”
盛骏驰心里烦闷,把带来的酒往两把圈椅间的高脚茶几上一放,倒了两杯,半真半假地叹,“你不懂,结了婚有结了婚的愁。”
“前儿不还说在备孕吗?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盛骏驰冷笑,“备孕?那都是对外的虚词客套,连你也信了?可见我们演技不错。”
这话倒有意思了,“我们”。
是说他和纪疏玉面和心不和的意思。
叶裴修看他一眼,有点意兴阑珊,“……别跟我说你都演的。”
“鼎鼎百年,演个尽兴!”
盛骏驰拔高音量说。像是还没喝酒,人已经醉了。
“别跟我来这套。”
装疯卖傻。
盛骏驰招呼他喝酒。
暂且把自己那摊烂乌糟的事儿搁在一旁,笑他,“你这怎么回事儿啊?都尘埃落定了,争取到手了,怎么反而像学生谈恋爱似的,各睡各的家?你不想啊?”
叶裴修眼睫半垂,只是笑,“你不懂。”
这甜蜜的折磨,也自有它的好处。
心痒难耐,期待着她给他一个答案。一想到无论那答案何时来,无论那答案定到何时,在那答案的结果里,她总归是要他的,就觉这天朗气清,山川河海万事万物都可亲可爱。
胸怀宽大,能气吞山河。
是了,爱人的心,被爱的心,是博大的-
左等右盼,终于到了周末。
一大早,刚吃过早饭,叶裴修就来夏家老宅接夏清晚出去玩。
隔着窗户,喜奶奶望着夏清晚欢快离开的脚步,不由转头冲夏惠卿抱怨,“哎,清晚都那么大的人了,25了!你成天把她拘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呢?人家谈恋爱呢!”
“我可没这个意思。”
夏惠卿说。
“你是没这个意思,可是你不说,叶先生顾着礼节不好提,清晚脸皮薄也不好提,难道还得我出马,把清晚赶出去住?”
“越说越荒唐了。”
夏惠卿把书一合。
窗外,春意盎然。
叶裴修和夏清晚没往别处去,直接去了叶园。
手牵手在院子里踏春一回,站在主卧室前那株西府海棠前看了半晌,“……还没开。”
“你不在这些年,一直都没开。”
他说。
夏清晚心情极好,故意说,“那我现在回来了,它总该开了?”
叶裴修笑,“是,您是它的花神。”
老是拿话臊她。
她不跟他计较,站在树前双手合十,虔诚许愿的模样。
末了,神清气爽道,“我已经告诉它了,今年该开了。”
叶裴修笑个不停,“成。它要是再不知好歹,过了春天我就差人把它拔了。”
“那倒不必吧?”
“怎么不必,花神都发话了——”
她冲上去拿拳头捶他,“你再挤兑我……”
他包住她的拳头拉到怀里,笑道,“这就冤枉人了,我可是诚心的。”
笑笑闹闹,回到屋里。
在茶室矮榻上,夏清晚认认真真泡了茶,窝到他怀里,拿着pad给他看三月份在加州拍的视频和照片。
指尖点着屏幕,一点一滴讲给他听,她也看了场露天电影,那夜清寒,美妙畅然。
“我很能体会到你所说的感觉,”她说,“是觉万事万物都澄澈美好。”
是指当年就在这间茶室里,他跟她表白时所讲的往事。
叶裴修握着她的手摩挲。
夏清晚从他怀里扭回头来看他,带着点兴味,道,“我可不可以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跟我结婚的?”
这个问题已经萦绕在她心头好几天了,这会儿又浮现出来,她不由想问个究竟。
叶裴修笑起来,“我正想着这件事。”
“嗯?”
她不由更起了点好奇心,倚在他臂弯里,洗耳恭听的神情。
“就是在跟你表白那一天,稍早一些的时候,”叶裴修说,“你在泡茶,说要给我解酒,我却又拿起了酒杯,你就训了我一句。”
说着,他自己也不由笑,“……当时我就觉得,你像我的妻。”
那一刻的心旌摇撼,心痒难耐,此刻依然萦绕在心头。
夏清晚听着,心跳扑通扑通。
脸上发热,清幽幽的眼神盯住他,却故意轻轻柔柔地挤兑他道,“……还没表白就有这样的心思,看来,叶先生的脸皮比我的宋词词典还厚。”
她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勾人,叶裴修被钓得心痒,含着笑压下来,轻轻咬了她的耳垂,低声道,“三天不打屁股,就敢骂你老公了?”
呼出的热气惹得她脖颈发痒,因着他的言语,心里也颤悠悠的。
他轻轻浅浅地亲她的脖子、下颌,夏清晚感觉心里胀满了蜜,几乎要溢出来,再也难克制住,几乎是冲口而出,道,“我仔细想过了,我想跟你结婚,是早是晚都不要紧,只要是你,无论何时,我都欢喜。”
这话冲击力如此强,叶裴修花了点时间才慢慢让这话渗透到身体里。
第一反应是忍不住笑。
那是纯粹而赤诚的喜悦。
他笑着轻吻她的眼睛,低声,“好,我看看日子,先订婚?”
她抓着他的手,也不由笑,抵了抵他的额头,“好。”
“阳历五月中旬就有好日子。”他道。
前脚说看看,后脚就给出来了。
“你早就看了日子了?”
她问。
“那当然。”-
那年阳历五月二十一日,刚过立夏,温度怡人。
傍晚时分,月白风清。
叶家人夏家人在叶园欢聚。
整座房子装饰一新,各个桌上都换上了大红色的桌布,金觥银杯,光华流溢。
餐桌上,五层蛋糕架上琳琅满目,摆满了甜点,长桌两端,双枝头红烛高照。
三足高脚几上,青釉花觚瓶里插着应景儿的桃枝,枝头粉白簇簇。
嶙峋的太湖石上都系了红穗子。
灯光昏暗,屋里人影闪动,言笑晏晏。
裴雅娴在卧室衣帽间帮夏清晚整理衣服。
一袭定制的曳地白裙,长发挽起,用红绸系住,完整露出那一张皎洁的脸。
美艳的脸蛋儿,却带着清冷的意蕴,美到无以复加。
裴雅娴牵着她走出卧室,正巧换了身西装的叶裴修从客卧走出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
他走近了,低头问,“紧张吗?”
“一点点。”
“放轻松,一会儿听老爷子长篇大论。”
她笑起来。
两个人手牵手走到客厅,众人鼓掌。
老爷子站在餐桌边,果然长篇大论起来。
叶裴修低头在夏清晚耳边说,“一退休就没机会讲大道理了,这可给他老人家逮到机会了。”
夏清晚笑着仰脸看他。叶裴修亲了她一口。
是程菲奶奶笑着挤兑老爷子,“哎呀得了,你快过来吧,还怕没机会让人听你讲道理么?裴修清晚结婚那天,到时候让司仪专门空出半个小时来给你。”
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夏惠卿讲话简短,但两位老人家意思相同,都道让他们互相支持,彼此体谅。
末了,两人在家人见证下,给彼此戴上订婚戒指。
订婚礼成。
金觥银杯斟满。
挨个接受家人的祝福。
叶家老爷子和夏惠卿分别给他们派了订婚红包。
裴雅娴送了夏清晚一对叶家家传的翡翠手镯,程菲奶奶送了她一对祖上早年在英国拍卖得来的耳坠。
喜奶奶则按照习俗,送了一床鸳鸯锦被。
在场的夏明州和宋延璋,也各自送了他们订婚礼物。
夏家宋家都有人在,让夏清晚觉得像是父母都在场一样,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
整整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她辗转多处,历经沉浮,现如今,有了自己的爱人了。她与他,也像她的父母一样相爱,至死不渝。
叶裴修轻抚她的头,低声道,“爸爸妈妈都爱你。”
她趴在他肩头,“嗯。”
低声闻言安抚了片刻,叶裴修道,“是不是烦这帮人了?我把他们都轰走。”
惹得她破涕为笑。
“……都是长辈,我看你怎么轰?”
谁知,叶裴修搂着她,抬腕看表,直接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老爷子该回去休息了。”
夏清晚一怔,几乎要笑出声来。
程菲奶奶道,“是呢,回去路上至少还得四十分钟,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老爷子年纪最长,众人自然从善如流,哗啦啦起身整理衣服。
叶裴修和夏清晚送他们到停车场。
挨个一辆车一辆车地送走。
高而阔的大红门下,车子一辆接一辆驶出,最终,只余大门壁灯洒下一地光辉。
大红门缓缓合闭。
佣人请示是不是要现在收拾,叶裴修扯了领带,道,“先放着吧,明早收拾。”
佣人们鱼贯退出来。
酒酣人散。
深夜,盛筵之后的叶园,客厅里一片华丽的狼藉,窗外的清辉洒进来,有一种靡艳的幽长韵味。
叶裴修寻到卧室里。
夏清晚刚卸了妆,正在洗澡,冷不丁身后围裹上来男人的手臂。
淋浴水声和低微的气息声交错,带来一片秾艳旖旎的潮。
丰润的柔软乱颤,是春末夏初的急雨,不由分说地冲刷洗涤。
过好几轮,她甚至趴在他身上小睡过片刻之后,两个人来到主卧室外露台上透透风。
她依然窝在他怀里,神思一点昏一点倦。
叶裴修还在吻她,手握着她的大腿,吻得她头发往后垂。
饿了他好一阵子了,今晚怎么补都好似依旧不满足。
夏清晚余光瞥到露台外那株西府海棠,心念一动,往后稍稍退开,双手把玩着他一只手,说,“诶,我要不要试试,苏轼说的‘故烧高烛照红妆’?”
红烛嘛,客厅里有现成的。
那两只双枝头的红烛。很传统的婚事礼仪的一部分,造型精美。
她语调清丽柔软,是爱人口齿含香的枕畔密语,勾得人心都化了,叶裴修正起兴得厉害,过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他笑道,声音还哑着,“是要做什么?”
“苏轼是怕花睡去,我是怕花不开呀。”
她轻轻浅浅一笑,“……我去把红烛拿过来。”
说着从他腿上下来,提着裙摆,腿刚一动,就吃痛地嘶了声。
“怎么了?”
她停住脚步,抿住唇,“还有点麻……”
“我去拿,你坐着。”
叶裴修去了客厅,把一只双枝头红烛拿过来,到她面前,拢手护着烛芯,用打火机点燃了。
夏清晚一手撑住栏杆,探身过去,举着红烛,用那一团火红的光映向西府海棠的枝。
昏暗的庭院里,一袭白睡裙的女孩,手举着红烛,近乎稚拙地照着那株海棠。
她身旁是倚靠着栏杆的白衣黑裤的英俊男人。
高燃的烛火在她与他之间摇曳。
夏清晚脑子里太多那样风雅的趣事,却很少有机会这样近乎傻气地付诸实施过。
傻气却快乐。
叶裴修接过来举了一阵。
笑道,“这要是还不开,真得给它好好治治了。”
夏清晚也忍不住笑。
这样纯粹的发自肺腑的相视一笑,像极了多年前池塘边伞下那一回。
情不自禁地贴近彼此,落下一枚轻吻。
淡月微云的清夜。
红烛之下,昏暗中的海棠花枝上,早有晚棠的花苞结成,待天光大亮,便舒展而开。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这本连载期间遇到许多事,深能体会大家一路追来的不易,感谢大家的包容,谢谢大家的鼓励。
清晚和叶先生珍视彼此,我也珍视他们,他们在我心里是迄今为止最特别的一对。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这几天搞个抽奖,再次谢谢你们!
「目前敲定的番外有盛骏驰纪疏玉这对,美珠王敬梓这对,另外还有清晚和叶先生的婚后,也可能会有if线(if清晚幼时寄住在叶家),大家有其他想看的也可以提。」
高亮:番外从下周二10月28号开始更新!「可能会改个文名,暂定叫《晚棠纪事》。别迷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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