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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


    周日这天,是叶裴修的32岁生日。


    夏清晚送了他一对紫檀镂雕山水镇尺,可兼做笔搁,附言祝他:


    「闲观青山霁月,漫看晴光明秀」


    “是希望你以后能轻松一点的意思。”


    晚上接了她,一同前往胡同会所时,她在车上如是说。


    “还有呢?”


    “希望你以后带我一起练字。”


    叶裴修就笑,“书法我是外行。”


    “那就一起乱写咯。”


    她仰着眸子,亮晶晶看他。


    是说,在一起怎么都好。


    会所包厢里,众人已经到齐了。


    除了盛骏驰,另还有两个也结了婚,各自都带着家眷。


    盛骏驰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挺郑重地对夏清晚笑说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不错不错,大家都好好的。”


    盛骏驰感慨,先介绍自己的妻子和夏清晚认识,再由她带着夏清晚,介绍给其他的女眷们。


    还是叶裴修原来那帮朋友,只不过,女眷们都换了人。


    个个端庄大方,都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小姐。


    盛骏驰的妻子名叫纪疏玉,见到她,夏清晚才想起来林向榆曾说过,她和陈安安是闺蜜。


    她和陈安安有一种很相似的气质,温婉柔顺,珠光宝气。


    纪疏玉对她很是亲切。


    介绍完了所有人认识,笑着对她讲,“以后时间还长,碰面机会很多,咱们慢慢熟悉。”


    夏清晚笑笑地,和她们坐在一起。


    除了纪疏玉,另有一个刚生完孩子,一个正在备孕,是而,话题不可避免地来到备孕孕期及幼儿的抚育等话题。


    夏清晚半听不听,专心拿着酒杯品酒。


    他们朋友聚会,果然上的都是好酒。


    沁香扑鼻,柔滑入口。


    几个男人聊了会儿天,侍应生推着蛋糕车进来。


    包厢内所有人围在一起。


    盛骏驰自告奋勇点蜡烛,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着火,旁边人一把把他推开,道,“行不行啊你。”


    叶裴修搂着夏清晚,笑看着朋友们闹来闹去。


    换了个人换了个打火机,依旧点不着。


    末了,是叶裴修从兜里摸出一盒火柴丢过去,那人用火柴才成功擦亮火花。


    火苗渡到蜡烛上,亮了一瞬,烛火摇曳,转眼就又灭了。


    有人说了句,“今儿是怎么了,撞邪啊?”


    叶裴修浑不在意的样子,把蜡烛拔了丢掉,笑说,“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他朝侍应生勾勾手指,“刀给我。”


    侍应生正在发愣,反应过来忙双手递上。


    叶裴修直接开始切蛋糕。


    盛骏驰心里直打鼓。


    夏清晚一颗心也莫名地往下沉,有些心神不定。


    分吃蛋糕的时候,侍应生在一旁拉开彩带筒礼花枪,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很是热闹。


    叶裴修不爱吃甜食,尝了一点就放下了。


    盛骏驰拉他去窗户前面聊天。


    相对而摆的两张单人沙发上,两个人各点了支烟,边抽边聊。


    夏清晚被纪疏玉拉着说小话,中间,到茶几旁拿零食,靠近时,听到盛骏驰说了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她脚步一顿,扭头看叶裴修。


    只见叶裴修臂肘搭着沙发扶手,淡淡牵唇,“没什么大事。”


    他指间,火苗徐缓地往上燎,吞噬烟身。


    到后半夜一点钟,聚会散场。


    刚走到院里,叶裴修接了通电话。


    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站在原地等着他。


    这个时候,纪疏玉冲夏清晚笑一笑,走近了,关切道,“天儿冷了,出门多穿点。”


    夏清晚笑着点点头。


    盛骏驰大约是去洗手间了,瞧不见他的人影。


    夏清晚以为寒暄到此为止了,纪疏玉却还是看着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末了,到底是说了出来,“……羡慕你,你比我们都经历得多。”


    夏清晚起初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只微笑着,没接话。


    挂断电话,叶裴修有急事要回集团一趟。


    迈巴赫把她送回夏家老宅,拐道去集团。


    洗漱的时候,夏清晚手机叮咚进了条信息。


    来自今晚刚加上好友的纪疏玉。


    「清晚妹妹,你应该见多了骏驰身旁的女人吧?知不知道他喜欢哪一款?」


    这个时候,夏清晚才回过味儿来,起先那句话,纪疏玉是在说:羡慕她跟叶裴修在一起时间久,不像其他女眷们,都只是结婚前才临时上的场。


    她斟酌着回复:


    「我跟裴修的朋友们接触不多,他们日常的交友我不太了解,不好意思。」


    刷着牙,把手机放到洗手台边,她能看到,对话框顶端变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中」,似是打打删删。


    末了,弹出一句: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多了解一下骏驰,还是谢谢你哦。」


    夏清晚没有再回复-


    接下来那两天,夏清晚都没有见到叶裴修。


    他来过两通电话,说集团底下有人犯了事,他要处理并且写报告。


    夏清晚一边忙着写申博材料,一边为主持的项目奔波,同时,静心等待着叶裴修的消息。


    这期间,盛骏驰也打来过一通电话,告诉她说,“没事儿的话,跟疏玉她们一起玩一玩,别待在家里胡思乱想。”


    夏清晚知道他是出于关心,在叶裴修腾不出手的时候,帮着照看她。


    她就笑笑说,“好,谢谢。”


    “别这么客气呀。”


    挂断电话,没过多长时间,纪疏玉果然打电话来,约她出去喝茶。


    夏清晚想着,叶裴修如果知道她跟他朋友们待在一起的话,也许会更放心些,就跟叶裴修发消息说了声,晚上,前去赴约。


    约定地点是盛骏驰的家里,胡同深处一处大红门宅邸。


    她到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


    会客厅里,几个女人分散坐着,衣着简约,佩戴的珠宝也谨慎低调,言笑晏晏,整个屋子却是珠光宝气,氤氲着淡淡的香味。


    纪疏玉亲切地招呼她坐。


    寒暄过后,夏清晚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听她们闲聊。


    这几天,日常读文献写论文,用词或考究或艰涩,乍然听到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夏清晚有点走神,话语穿耳而过,留不下痕迹。


    是听到熟悉的名字,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乔家那个小女儿,叫映雪吧?听说悔婚了,现在人已经跑到国外去了。”


    “悔婚了?我记得婚礼原定是要在十一月中旬办?”


    “是呀。”


    “那乔家打算怎么收场?”


    另一人耸耸肩。


    这个短暂的小插曲没有太引人注意,到此戛然而止,没有人再提起下文。


    夏清晚对乔映雪的印象很浅。


    虽说以前碰面过数次,然而,这几年,她自己的生活满满当当,脑海里心里都没有多余的空隙留给旁人。


    这样回想起来,她对乔映雪唯一深刻的印象只有,那时,她被他父亲踹倒跪下,她哥哥乔映煊麻溜儿地就磕了,她反而咬着牙不愿意。


    挺倔的。


    又听她们聊起某家的太太,刚生完孩子,就气势汹汹跑到会所去抓奸。结果反而被自己父亲训斥了一通。


    此后就安分了。


    虽说聊的话题是风流花边,然而,她们聊的语气倒都非常克制,像是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听说了,随口拿来讲一讲,自己不会放在心上。


    聊完了,淡淡一笑,仍旧端方地拿起茶盏。


    纪疏玉笑着压低声音对夏清晚道,“大家关系比较近,偶尔说说闲话,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夏清晚隐约能体会到,重要的事情,不宜拿来闲谈,是而,消遣时,顶多也只会聊些旁人家的、不痛不痒的八卦。


    并非她们只想聊这些。


    她摇摇头,笑说,“我这几天忙得头痛,正好趁这个时候放松一下。”


    纪疏玉接着她的话头,问起她的学业。


    听她简单讲了一番,纪疏玉就感叹,“我之前也想过,生完孩子就去读个研究生,奈何,一胎刚满一岁,两家父母就催着准备生二胎。”


    这样的家族,总归是孩子越多越好。


    开枝散叶,长大成人,成为各个领域的翘楚,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这时候有旁人插话问,“疏玉你恢复得好快。”


    夏清晚就顺理成章地把头偏到一边,望向窗外。


    晚来秋凉。


    天色沉沉。


    一个小时后,老柯来接。


    几个人都站起身,送夏清晚到停车场。


    迈巴赫驶上主路,夏清晚倾身问,“柯叔叔,裴修他还在忙么?”


    老柯从后视镜里笑说,“叶先生的公务我不太知情。”


    “哦,好。”


    夏清晚往后欠了欠身坐好,刚坐稳,车身突然一个急刹,她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俯冲,紧急时刻,是副驾驶一个人迅疾探身过来,一手抓住她的肩,一手垫在她额前,她的额头猛地撞到这人掌心。


    迈巴赫拐到辅路停下。


    老柯问,“夏小姐,您还好吗?”


    “……我没事。”


    夏清晚坐直身体,轻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副驾驶的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坐得端正,完全没有存在感,是而,一开始她都没察觉。


    “谢谢你。”


    她说。


    小伙子点头致意说不客气。


    “直接拐道去医院吧。”


    老柯跟副驾驶的小伙子商量。


    “不用。”


    夏清晚道,“真的不用,我完全没事,没有撞到。”


    “……好。”


    回到大院。


    夏清晚洗澡换衣。


    楼下,老柯打电话给叶裴修汇报状况。


    “前头突然窜出来一辆加塞的摩托车……”


    “是,是,明白。”


    洗完澡,夏清晚在书桌前看文献写论文。


    写得累了,拿着一本消遣的书下楼去,歪靠在沙发上,一边闲翻,一边等待叶裴修。


    他说马上回来。


    天气愈来愈冷,她拿了条毯子盖上,看书时候不断地往上提,直到连肩膀也掩住。


    夜色渐深,早已超出她日常入睡的时间,她逐渐神思困顿。


    不知过多久,屋外有男人的脚步声近了。


    铮亮的牛津皮鞋自玄关踩上地板,径直走向楼梯,中途略停顿了一秒,调转方向往客厅来,在沙发边停下。


    他单膝半跪着,一只手拂开头发,仔细检查她的额头她的脸。


    末了,大约是终于放下心来,他走远了些,到窗前点了支烟。


    夏清晚睡意朦胧中,模糊感觉到窗前有个高大的身影,然而睡意昏沉睁不开眼,略动了动,又睡了过去。


    窗前的男人抽完了烟,走回来,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隔着低矮的茶几,凝眸望住她。


    夏清晚醒来时,已过了半个钟。


    视线自铮亮的皮鞋上移,看到叶裴修坐在那里,大衣都没脱。


    “……你回来多久了?”


    她撑起身。


    “半个小时。”


    他走过去抱起她,往楼上去。


    把她放到床上,调暗了灯光,他去洗澡。


    洗完出来,以为她会已经睡着了,却见她近乎神采奕奕地,站在书桌边。书桌上,有一个小小的草莓蛋糕,其上插着一支细细的蜡烛,烛光微茫,颤巍巍飘舞。


    夏清晚两手示意,隆重介绍蛋糕出场的架势,“你可以补许一个愿望。”


    叶裴修垂眸,唇角浮现一点温情的笑意。


    “马上就立冬啦,”她道,“不算是生日愿望,可以算是冬天的一个小小心愿。”


    他走过来,似是被她这称得上幼稚的举动温暖到,心中无限充盈,摸了摸她的头发,拿过她的手,握住抵在唇下。


    闭眼。


    “……许好了。”


    他微俯身,吹熄蜡烛。


    到床上,他把她抱在怀里,垂首吻她耳侧,低声说,“谢谢你。”


    叶裴修不好对她讲,其实方才在楼下,坐在那儿,看着她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很想把她送到没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去。


    一个远处浩荡百川奔流,近处密林薄雾的地方。


    只有她和他。


    夏清晚一直没说话,呼吸平缓均匀,叶裴修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探手关了台灯。


    卧室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时候她却往他怀里拱了拱,摸索着寻到他的唇,轻轻印上一吻,近乎耳语,低声说,“你不要担心我,放手去做你觉得该做的事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照顾好我自己就是帮了你最大的忙,是不是?我都懂。”


    这话让叶裴修笑出声了。


    平日里,她总是清清泠泠的模样,寡言,书卷气,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小甜心。


    夏清晚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干嘛?我跟你说真心话诶。”


    叶裴修忍俊不禁,捏她脸蛋儿,“我知道。”


    “真讨厌。”


    她扭过身去,作势不理他。


    叶裴修从后面捞过她的腰,把她合回怀里,笑着低头去亲她,“清晚最乖了。”


    她扭着身子躲,“我要睡了。”叶裴修追着她的脸索吻。


    闹了片刻,身体来回地摩擦着,呼吸声越来越重,他单手摁住她后腰,送进去。


    “叶裴修,”她气息乱着,不忘控诉他,“你是世界上最贪色的人。”


    叶裴修理所当然地承了这个罪名。


    垂颈堵住她的唇,吻逐渐辗转来到她耳侧,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她面红耳赤要骂人,刚张开嘴巴,却一下卸了力,浑身软散下来。


    第72章


    近日,办公室里,包括张教授在内,诸多硕导都讲,自夏清晚同学回来之后,赵教授如虎添翼,日常工作有条理了,也不总是骂学生了,简直称得上满面春风。


    “如果带的都是这样的学生,我也愿意再带个几年。”


    张教授喝着茶如是说。


    赵教授乐乐呵呵,“谁让你留不住人。”


    “这话说的,好像清晚是冲着你人选的方向似的,”张教授嗤笑,“我都知道,当初她有意选你的方向,排着队咨询你,被你评价了一句浅薄老套。现在看呢?”


    “再好的学生,也得经过点拨,才能拨开迷雾见青山。”


    赵教授老神在在。


    “得了吧,照你这么说,不刻薄就没法教书育人了?也就清晚这样的性子,受得住磋磨,聪明机敏又坚韧……”


    正说着,半掩着的门被敲了敲而后推开,夏清晚走进来,笑说,“赵教授张教授早上好。”


    “清晚早上好。”


    张教授笑眯眯扭过头来,“正聊你呢,你就来了。”


    “别跟他废话了,”赵教授放下茶杯,招招手,“你来看看这封邮件。”


    夏清晚放下包,“来了。”


    她绕过桌子,微俯身看赵教授的电脑桌面。


    赵教授说,“那就敲定三月份了?”


    “好。”


    “我把邮件转给你,你写一封回信。”


    “好。”


    今天的工作就从这一份横插进来的活儿开始了。


    夏清晚充满干劲。


    虽说目前的状况称得上危机四伏,叶裴修家里的态度像一把悬而未决的刀,然而,越是面对诸多的不确定因素,越是要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通过一件一件小事,获得自己生活的掌控权。


    是而,夏清晚振奋且乐观。


    立冬前这天,纪疏玉约她去家里喝茶。


    盛骏驰的家在胡同深处,四周安宁静谧不露锋芒,只有那对开的大红门,隐约暗示着背后的别有天地。


    院中大树参天,一地枯黄的银杏叶。


    纪疏玉在用来会客的温室招待她,刚坐定,寒暄了几句,就透过落地窗玻璃看到车道上缓缓开进来一辆车。


    纪疏玉道,“骏驰回来了,我得去一下,不好意思,清晚你先坐一会儿。”


    “好,没事的,你去忙。”


    正巧手机响了,夏清晚拿起来点了接通。


    “老盛家的又约你了?”


    电话那头,叶裴修似是在翻文件。


    “嗯,我刚到。”


    “不想去拒绝就好了,没必要跟她客套。”


    夏清晚笑,“我没有不想来,她家里搞得很温馨,偶尔来坐坐,挺放松的。”


    “叶园不温馨?”


    夏清晚笑起来,“不一样哦。”


    “怎么不一样?”


    “疏玉很好相处,跟她聊天挺舒服的。”


    那边叶裴修也笑起来,话语里有一丝危险的意味,低低沉沉、半真半假一句,“夏清晚,回来你得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正说着,夏清晚余光瞥到,隔着院落,斜斜望进落地窗客厅,纪疏玉从保姆怀里接过孩子,放到地毯上,刚满一岁的孩子蹒跚着往前走,前头,盛骏驰弯身,伸臂等在那里。


    孩子踉跄着走近了,盛骏驰一把将孩子抱起来,抛起又接住,如此几个来回。


    纪疏玉先是笑笑地望着,而后走过去,凑在盛骏驰身前,两个人都面朝着怀里的孩子,一家三口大约是在讲些逗乐的话。


    即便是听不到声音,望着这样一幅画面,也能感受到一种其乐融融的和谐。


    孩子很快被保姆抱走,纪疏玉很体贴地绕到盛骏驰身后帮他脱大衣。


    脱掉大衣,纪疏玉又绕回他身前,帮他解领带,这时候,盛骏驰低头亲了她一下。


    夏清晚立刻转开视线。


    “……怎么半天不说话?”


    “……感觉,盛骏驰和疏玉感情挺好的。”


    她说。


    那边叶裴修顿了一下,大约是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一时倒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接。


    纪疏玉回到会客厅的时候,明显比之前多了些小女儿的情态。


    面上几分红,笑说,“不好意思,骏驰要看孩子,耽搁了一会儿。”


    夏清晚笑笑地,“你们是不是要吃晚饭啦?”


    “骏驰在外面吃过了,我们也在家吃了,这会儿骏驰要在书房加会儿班,不耽误我们聊天。”


    纪疏玉近来总邀请夏清晚来做客,是有意想多问一问,以前那位林向榆林小姐的事。


    她听说,盛骏驰以前那么多女人,唯有这一个林小姐,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而且,听说这位林小姐性格开朗活泼,生性爽利,跟盛骏驰很能玩到一起去。


    盛骏驰应酬场合里那些人和事,她不多问,也尽量不在意,可是,唯有这一位林小姐,她很怕是盛骏驰心头的朱砂痣。


    若以后孩子再大一点,他和她旧情复燃,又当如何呢?


    那位林小姐就在上京。


    然而,今儿,回到会客厅,也许是方才的甜蜜冲击太大,纪疏玉突然就不想问了。


    转而聊起育儿、读研的事。


    夏清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由是,一场聊天下来,双方感觉都很好,纪疏玉笑说,“你还要读博,以后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还没想过,大概30岁吧。”


    “挺好的,养孩子是劳神费心,但也其乐无穷,尤其,”纪疏玉笑笑地,一派温婉情态,“是你和他之间的连接,想一想就觉得很幸福。”


    这时候,管家进来通报,说叶先生来了。


    夏清晚扭过头。


    窗外,院落里明明暗暗的灯下,叶裴修从车库方向,沿着步道走过来,黑色大衣,里头一件枪灰色衬衫,一枚银杏叶飘飘然落下,栽在他铮亮皮鞋前头。


    盛骏驰从主屋走出来迎他。


    两个人站在廊下聊了几句。


    纪疏玉道,“叶先生来接你了。”


    夏清晚笑笑地,两个人站起身,跟随管家走向主屋廊下。


    叶裴修和盛骏驰看着她们俩,叶裴修笑道,“放学了,该回家了。”


    夏清晚走近了,被他搂进怀里。


    盛骏驰邀他们在客厅坐一会儿,顺便把孩子抱出来给他们看看。


    小小一团,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趴在叶裴修膝头,只会阿爸阿爸,发出模糊的声音。


    盛骏驰道,“你爸在这儿呢!”


    引得一屋子人笑起来。


    临告别,盛骏驰纪疏玉夫妇送他们到车道上。


    屋子里隐约有孩子的哭声,纪疏玉道了声歉,先一步回到主屋去,叶裴修在旁边接电话。


    夏清晚要上车,这时候盛骏驰突然道,“清晚,我有话跟你说。”


    他略压低了声音,“我有个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六十万的汇款,像是向榆汇的,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你帮我跟她说一声,我会把钱转回给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提。”


    叶裴修挂断电话的时候,听到了个尾音,以及夏清晚说的,“好。”


    他一边绕过车头,一边拿手机指了指盛骏驰,说,“下不为例。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盛骏驰夸张地敬了个礼,“谢了,改天请你们两口子吃饭。”


    回程的路上,夏清晚一直望着车窗外发呆。


    “想什么呢?”


    叶裴修问。


    她摇摇头,搂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我今天好想你。”


    叶裴修揽住她,却笑说,“胡说八道。”


    “怎嘛?”


    “想我的话下课怎么不去办公室找我?”


    “明天去。”


    到了叶园,下车时候叶裴修才提起,“关于老盛那两口子,还有林向榆,这三个人你有什么想法?”


    “为什么这么问?”


    叶裴修打开主屋门,两个人走进玄关,他道,“你跟林向榆是好朋友,我担心你会多想。”


    “我确实……”


    夏清晚一边换鞋,一边想。今晚目睹盛骏驰和纪疏玉亲密,她确实有那么一闪念,想到过林向榆,毕竟林向榆前阵子还咨询过她的建议,关于是否要把钱还给盛骏驰,林向榆以前是个那么洒脱的人啊,这会子却表现得这样踟蹰……


    夏清晚目睹了她在夏明州那里受伤,转而投到盛骏驰的怀抱,现如今,盛骏驰那里早已时过境迁了,而她却好似还萦绕在旧梦里。作为好友,夏清晚当然心有戚戚焉。


    至于旁的……


    她能够对自己承认,确实,也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再度体会到了之前与叶裴修分开时的心情。那阵子,她无数次地幻想过,叶裴修婚后的场景,当然了,他的妻子是跟纪疏玉一样的世家小姐。


    那感觉像一场缓慢的自我处决,愈想愈痛,愈痛愈想,是贪慕他婚后的样子的缘故。


    然而,这些想法如同角落里经年未扫的垃圾一样,没有提及的价值,没有拆开再嚼一遍的必要。


    于是,她含糊地说,“……我确实想了一些,但是都不重要。”


    一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时隔多年回到他身边,她虽则表现得非常勇敢,很有韧性,但大概很有些惶惶然。毕竟,她没有直面过他背后那强大的阻力,再怎么勇敢,心底里也总会有些忧虑吧。


    忧虑之时,神思稍一放松,便会多想。


    叶裴修摸了摸她的头,低眸,“会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吗?”


    她点头,“差不多。”


    怅然。


    他捏一捏她的脸,笑说,“我看你啊,就是思虑太重。”


    “这阵子别往老盛家里去了,林向榆的事,我明天跟他说,让他自己跑一趟。”


    夏清晚追着他往卧室去,一边道,“可是,疏玉邀请我去玩,大概是盛骏驰的授意吧,是要让我觉得被接纳?我这样猜测的。所以,总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毕竟是你的发小。”


    “心里知道就行了,跟朋友交往,哪儿能当下就回报个清楚,图个一干二净?不都是你欠我一阵我欠你一阵?”


    叶裴修一边解腕表一边说。


    夏清晚追到衣帽间,听到这话就在门口站住,斜斜倚着门框,笑看他,“……你说的还挺有道理哦。”


    他这句话,日后,日久岁深,她才逐渐更加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也算是不知不觉从他这里偷师了。


    叶裴修把腕表一撂,似笑非笑看她,“刚开始认识我的时候,丁点大的事儿就要丁是丁卯是卯地给我回报个干净。你这作风,是一点儿没变。”


    “你说的我懂了,纠葛越深,才越不容易分开。”她笑道,“是吗?”


    叶裴修走过来吻她。


    她低低地说,“那我要与你有最深的纠葛,再也不要分开。”


    “多深?”


    “最深。”


    “好。”


    那晚睡前,她趴在他肩头,听他低低地说,“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压力太大,旁人自有旁人的解法。”


    “我呢?”


    “你有我。”-


    周末,绍平别墅。


    喜奶奶一边擦桌子一边问,“清晚几点到啊?”


    夏惠卿在沙发上翻书,头也没抬,扶了扶眼镜,“中午。”


    “赶早班机啊?那会不会没吃早饭?”


    喜奶奶哎呦一声,直起腰,“我去准备点吃的去。”


    “到了之后直接吃午饭了,你准备什么?”


    “也是,”喜奶奶思忖着,“我准备点饮料吧,清晚爱喝点甜滋滋的,奶茶果汁我都备着。”


    夏惠卿没搭话。


    她知道夏清晚此趟过来所为何事。


    早在从内罗毕回京之后,她就打过一通电话过来,原原本本汇报了她和叶裴修复合的事情。


    从那时起,夏惠卿就已经在心里反反复复琢磨思量过无数遍,辗转喟叹过无数遍。


    起先的挣扎、忧虑、焦躁过后,迎来的是尘埃落定的平静。


    这一对爱侣,他们在一起时,夏惠卿并未旁观过,然而,只看那年他俩分手后,在绍平梁心吾的别墅里那样的相处、彼此间眼神的交汇和闪躲,她当时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现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甚至是与夏西里和宋南乔如此相像的原点,夏惠卿*不得不有种造化弄人之感。


    听着喜奶奶在厨房叫嚷着问,“清晚怎么从机场过来?找好车子没有?”


    夏惠卿长叹一声,放下书,走过去,“我开车去接她。”


    中午,夏惠卿去机场接了夏清晚。


    到了别墅,先吃午饭。


    期间,喜奶奶嘘寒问暖,笑眯眯地前前后后把学业健康衣食住行问了个遍。


    饭后,夏惠卿叫她去书房。


    端的很严肃,像极了当初刚把十八岁的她从绍平接回上京时,那一番训话的场景。


    听夏清晚原原本本阐述了一遍,夏惠卿只是透过眼镜盯看着她,淡淡地问,“都想好了?”


    “想好了。”


    夏清晚挺直了脊梁,声音清丽而干净,说,“这是我做的决定。”


    她虽低着眼,声量却稳定,掷地有声,不再像当年,刚满20岁,被奶奶训斥,哭着哀求再要两年时间。


    说来她自己都不信,眼瞧着事情来到这一步,在那重重的忧虑之下,夏惠卿心里竟隐约浮现一丝欣慰,欣慰于夏清晚特意来一趟,和她当面讲——


    当年,夏西里为了宋南乔和家里闹翻,一家人并未如此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恳谈过,只有暴跳如雷和一地鸡毛。


    最后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你想好了就好。”


    夏惠卿说,“叶家那边怎么样?”


    “他父亲对他很有意见,但是现在还没什么动作。”


    夏惠卿忖度着,毕竟眼下他们刚刚复合,还没到家里人急着棒打鸳鸯的份儿上,但是,叶裴修年岁渐长,恐怕这短暂的和平也长久不了。


    “好,有什么事记得及时跟我说,必要的话,我就回上京去。”


    夏清晚惊讶地抬头。


    “……谢谢奶奶。”


    晚上,在电话里,夏清晚将这件事告诉叶裴修。


    叶裴修听了只是笑。


    “夏奶奶是个厉害角色。”


    “这你都知道?”


    “以前听奶奶讲过一些,她们年轻时候的事。”


    一个冷酷锐利,一个开朗活泼,当年,也是一对叱咤风云的闺中密友。


    “哇,改天我要听梁奶奶仔细讲一讲。”


    “那你可有的听了。”


    老人讲起年轻时候的风云往事,总是没完没了的。


    聊着聊着,叶裴修道,“明天晚上老柯去机场接你,我一早要去出差。”


    “去哪里?”


    “南华。”


    叶裴修此行,是去见夏清晚的表哥宋延璋。


    宋延璋前阵子过得不太顺,京里有个职位空缺,本来他早早地提交了申请,也得了地方的推荐,然而,临到头,却听闻京里有人透出口风,说他这次没戏了。


    在南华,叶裴修见到他,省略了客套寒暄,只一句话,劝他不要放弃,再试一次。


    第73章


    周一那天,叶裴修自南华返回上京。


    落地直接去集团开晨会。


    晨会上,总经理将月初的事件做了阐述与总结,末了,叶裴修补充强调收尾。


    前阵子,集团总部副总经理被带走调查,董事会震动。


    作为董事长,除了紧急部署下去,启动应急措施,叶裴修还要配合参与调查,其中有整整一天,都不能与外界联系。


    写检讨写报告,连带着撸了一串人下去,接着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内部整顿。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然而,叶老爷子刚离退,叶裴修上任不到一年,如此关键时刻,不能不让人揣测,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


    在京赋闲半月的王敬梓经上头讨论决定,临危受命出任集团总部副总经理。


    集团内部上下,有人闲谈时提起,“这倒好,让王敬梓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火箭速度飞升啊。”


    另一人冷嗤,“早年跟着叶董历练出来的,你以为人家真是无名小卒啊?”


    写报告、整顿、开大会做检讨,事后,叶裴修回老宅见老爷子。


    叶裴修的父亲叶廷文公务繁忙,无暇归家当面指导,只是在叶裴修和爷爷聊天时,打了电话过来,让他开外放,拿出父亲的架势训了他一通。


    威严而冷酷。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着翻书,全程没作声。


    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整个十一月下旬,夏清晚都忙着准备申博材料与硕论初稿。


    几乎每天都在办公室待到深夜。


    她果然如她所说的,比叶裴修还要忙。


    大多数时候,连跟叶裴修一起吃晚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今天要跟师兄师妹一起吃晚饭,顺便讨论课题。”


    她在电话里如是说。


    好不容易下班早,叶裴修已经在往学校赶,闻言,打手势让司机调头回叶园,一边对电话那头说,“几点散场?我来接你。”


    “大概十点。”


    “在哪儿聚餐?”


    他问。


    “就在办公室里。”


    这也未免太艰苦了。


    “……成,你们想吃什么?发我手机上,我来点。”


    “好哦。”


    挂断电话,夏清晚对师兄师妹说,“我男朋友说他请客。”


    引得疲乏的办公室里一片欢呼声,“噢耶!那我是不是可以放开了点?”


    “随便点。”


    夏清晚笑说。


    “我想吃披萨!”


    师妹说。


    师兄道,“清晚的男朋友请客,她还没点,你着什么急?”


    吵吵嚷嚷中,点了一餐饭。


    很快送达。


    四个人,两个男生两个女生,围坐在沙发旁,一边吃,一边对着茶几上的电脑讨论。


    大约十点钟,师妹说累了。


    “清晚,你走不走?”


    闵师兄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


    “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几分钟。”


    她头也没抬。


    “我们等你吧。”


    “那我快一点。”


    夏清晚说着,以最快的速度打完字,把草稿保存在文档里,合上电脑收拾桌面。


    今天难得四个人聚在一起,连下班都格外热闹,近乎浩浩荡荡地走下楼梯。


    在楼梯拐角,夏清晚给叶裴修发消息,“我忙完了哦,在校门口等你吗?”


    消息发送成功,回复秒弹回来:


    「我就在楼下」


    近来,天气愈来愈冷,夜里凄寒料峭,闵师兄推开玻璃门,绅士地请师妹和另一位师兄先走,夏清晚在最后,待她经过时候,闵师兄一边慢慢松开玻璃门,并排跟她一起走,一边对她说,“你男朋友来接你吗?”


    夏清晚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前头师妹压低了嗓音也难掩激动的一句,“清晚姐!那是你男朋友吗?”


    几个人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漆黑的迈巴赫停在路那一头,一个身穿西装和大衣的高大男人正绕过车头走来。两束车前头映亮了他的半身,显出西裤包裹着的修长的腿。


    路灯昏茫,是而,先于脸,一帮学生首先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成熟男人的气度。


    拥有丰富社会阅历,沉稳而从容。


    走近了,看清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前头的人自动为夏清晚让出通道,她往前迎上去。


    叶裴修很自然地把她搂在臂弯,夏清晚给他们几个人做介绍。


    几个学生都有点惴惴的,像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住,生疏客套地唤他叶先生。


    看得出来,两个男生都很努力地想要表现出不露怯的那一面,然而,毕竟阅历差的太多,免不了像小孩见了大人,显得笨拙。


    “谢谢您请的晚餐!”


    还是小师妹想起这茬,补了一句。


    “不客气,谢谢你们照顾清晚。”


    客套了几句,几个人道再见,司机已经下车打开后车门,叶裴修送夏清晚坐上后座,自己绕回另一边上了车。


    一坐稳,夏清晚就打开电脑,把方才保存的文档点开,低头凝眉。


    重新检查了两遍,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她把文档添加到附件,发了封邮件给赵教授。


    “还没忙完?”


    “刚才他们说一起走,我不好让他们等太久,”夏清晚解释了两句,点击发送,合上电脑,扬声,“现在忙完啦。”


    车子驶过拐角,隔着车窗,遥遥地看到那三个抄小路的人正说笑着往这边走。


    叶裴修顺着她的视线朝自己这边车窗看出去,淡淡地问,“那都是谁?”


    “两个师兄一个师妹,都是赵教授的学生,最近我们在负责同一个项目。”


    “你是负责人?”


    “嗯。”


    “跟你说话的那个男生叫什么?”


    叶裴修看似有点漫不经心地问。


    夏清晚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帮你扶着门的那个。”


    “哦,你说闵师兄?他为人比较绅士,总是注意到这一类的细节。”


    叶裴修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问,“这是你观察出来的结论?”


    “不是,这话是师妹说的。”


    直到下车,夏清晚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叶裴修好像是有点在意?然而,看他表情是云淡风轻的,她又不能够十分确定。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她仰起脸,“叶裴修,你是不是?”


    她把话说了一半,剩余的用眼神来示意。


    叶裴修穿上拖鞋,说,“我是不是什么?”


    “你吃醋?”


    她追着他,往主卧室衣帽间走。


    叶裴修就笑,淡淡地反问,“我是这种人吗?”


    “我感觉不是。”


    她如实说。


    “以前那个阮序我都没放在心上,现如今会去在意一个给你献殷勤的男生?”


    无名小卒。


    这话一下子就被夏清晚抓住了漏洞,“还说不是,”她横拦到他身前,“连阮序都翻出来了。”


    叶裴修站住脚步,双手插兜,半垂眸,问,“在玻璃门那里,他跟你说什么了?”


    “……问我,是不是我男朋友来接我。”


    “你怎么回答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你了。”


    叶裴修牵起唇角,抬步往前走。她不得不一边后退,一边试图继续与他的对话,“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我劝你不要吃。没有意义。”


    叶裴修只是淡淡地笑,不答话。


    夏清晚倒真的有点捉摸不透他了,一颗心忐忑着,不知不觉退到洗手间,被他径直抱起,弄到了淋浴间。


    衣服被剥掉一件,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叶裴修吻着她的脖子,低声安抚说,“我不吃醋。”


    他确实不是那样的人,在外头吃莫名的飞醋,回到家摆脸色,这不符合他的作风,然而,看到一个一个同龄的男生,前赴后继似的给她献殷勤,还是免不了有点在意。


    他与她之间的感觉,他相信没有人能够替代得了。


    但是,只是这一闪念的吃味儿,也够他受的了。


    以前,他讲给她听过的话:爱情落到实处,什么拈酸吃醋喜怒哀乐,都是俗事。这一番,倒是先落到他身上了。


    “倒是你,”他辗转着吻她的唇,舔过,低哑的似笑非笑的一句,“从来没见你吃过我的什么醋?”


    夏清晚反应了几秒钟,脑海里蓦地浮现陈安安的样子来。


    “……我不说不代表我没有。”


    叶裴修本来是开玩笑,听到她这句,心里先就是一阵疼。睁开眼睛看她,“……怎么了?”


    她没有马上回答。


    叶裴修莫名有点慌了,“我只爱你一个,从没爱过旁的什么人,这你是知道的。”


    她还是没说话,淋浴喷头的水缓缓地洒下来,她整张脸都湿了,眼睫毛一簇一簇地,就那样看着他。


    叶裴修真慌了,“我也从没有疼过别的什么人,这你也是知道的。”


    见她这个样子,定定地瞧着他不说话,他生怕她受过些他不知道的委屈。


    “陈安安。”


    她说。


    叶裴修反应了一下,起先有点没明白,接着就回过味儿来,同时听到她说,“我只是羡慕,羡慕她能够名正言顺地被推荐过来和你相亲。”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她抿住唇不吭声。


    “没有人能够把我放到天平上,衡量谁与我相配。”


    叶裴修说。


    “……道理我都懂,”夏清晚低声说,“不过,都过去了。也只是一闪念的阴暗小情绪罢了。”


    只是一闪念。


    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再通透,再认得清自己的处境和位置,也免不了有那样一瞬间的情绪。


    人之常情。


    再完美的人,也无法爱得体面。


    爱本就是贪嗔痴的毒。


    “我知道。”


    知道她一片冰心在玉壶,如此赤诚如此清澈,才能照的那一点小情绪都那样清晰。


    磨磨蹭蹭洗完到床上。


    又从床上转到沙发上。


    夏清晚伏在他胸口,小声嘟囔说没力气了。


    “说好的这次你来,这才多大会儿?”


    他低低地说。


    “我不管。”


    这时候就摆出小女儿的情态来耍赖。


    “说点好听的,我就依你。”


    到底是脸皮薄,心里组织了半天,闹了个面红耳赤,什么出格的话也说不出。正想抬头求他,视野就猛地颠簸了一下。


    她扶稳他的肩,眼眸含水地望他。


    叶裴修故意拿话臊她,笑说,“夏小姐又要坐享其成。”


    夏清晚又羞又恼,恨恨地小声骂他,“你能不能闭嘴。”


    他低头追寻她的唇,起先是徐缓而深入的吻,每一寸都照顾到,吻得旖旎。


    呼吸愈来愈急,她被他揉得受不住,挺着身子往前送,屁股上就先挨了一记。叶裴修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嘴唇本能地不停地索取,吮吻着像要把她吃掉。


    周身的空气像是都被汗湿了,黏腻得能拧出水来。


    第74章


    这天,上完课,夏清晚挎着书包去办公室。


    忙到晚上八点,天已经黑透了,赵教授走后,她收拾好东西下楼。


    叶裴修接她去吃饭。


    盛骏驰夫妻俩请客。


    虽说,后来到底是盛骏驰自己派人联系上林向榆,把钱还了回去,并且带了一句话,但说好的请吃饭,得兑现。


    “多聚一聚呗。”


    盛骏驰如是说。


    吃饭地点在一家老会所的顶楼餐厅。


    去了才知道,盛骏驰纪疏玉把孩子也带来了。


    纪疏玉说她小时候跟着父母来这儿吃过几次饭,这回,想带着孩子故地重游。


    饭前,叶裴修带着孩子在外头大厅里玩了一会儿。


    抱着她看夜景。


    夏清晚接了一通来自奶奶的电话之后,出来寻他。


    却在洗手间的拐角遇到了林向榆。


    “清晚!这么巧。”


    “向榆姐,你也在这儿吃饭?”


    “是啊,新交了个男朋友,他说他小时候在这儿吃过几次饭,带我来看看。”


    两个人好久未见,都喜出望外地,聊了几句。


    末了,林向榆半开玩笑说,“你是和叶先生一起来的?他还会来这儿吃饭?够不上他的排场啊。”


    “还有盛骏驰他们一家。”


    夏清晚笑说。


    “哦,”林向榆笑了笑,“那我先回包厢了,改天再见。”


    夏清晚寻到大厅里,只见那小孩正趴在沙发上叶裴修膝头,盛骏驰半蹲在一旁逗孩子玩。


    这时候纪疏玉也寻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纪疏玉道,“怎么都跑出来了。”


    几个人领着孩子回包厢。


    小孩踉踉跄跄在地毯上走,纪疏玉盛骏驰护在两旁,夏清晚落后两步,回头一看,落在最后的叶裴修正在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父亲叶廷文。


    父子俩一年到头,互通电话不到两次。今儿倒是难得,是叶廷文打来的。


    “不回来吃饭?”


    “朋友聚会,不回了。”


    “和谁?”


    “老盛他们一家。”


    正说着,前头小孩大约是跌跤了,哇哇哭起来,纪疏玉抱起来不停地哄。


    那嘹亮的哭声,被电话那头叶廷文听到了。


    一顿,“……盛骏驰的孩子?”


    “嗯。”


    聊了没两句,电话挂断。


    叶廷文长叹一口气。


    前阵子国庆、大会、下地方考察,连着忙了两个多月,今天难得有半日空闲,叶廷文回了趟西山老宅,正在西耳房陪老爷子喝茶下棋。


    看到他这动静,老爷子先问,“老盛家那个小子都有孩子了?”


    “是。”


    这回叹气的换成老爷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都老成这样了。”


    身边朋友一个接一个地去,电话本里有些号码,再也拨不出去了。再见面,就是在墓碑前叩个头。


    “这是说哪里话,前儿医生不还说,您身子骨硬朗着呢。”


    叶廷文自小是放养,长大后又一直在地方历练,是而,跟老爷子之间,比起父子,更像是上下级关系。


    对老爷子,叶廷文一直端的是恭谨敬重的态度。


    “你还在给裴修物色人选?”


    老爷子执子落棋,问。


    叶廷文默片刻,道,“……我其实没时间操心这些事。”


    “那是。经过前几年陈家那事,想必你旁观着也能得出一点教训,”老爷子说,“你先跟人家说好了吧,转头裴修有可能不同意,他那个性子,头一次、当着人可能给你个面子,做得过了,他一掀桌,你跟人家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程菲阿姨在这事儿里是外人,说不上话;雅娴呢,为这事儿当过好几次恶人了,就因为当初她跟那小姑娘私下见了一面,裴修没少给裴家舅舅那边使绊子,还是因着美珠那丫头的事儿,双方互递了个台阶,关系才缓和下来。到现在,雅娴还战战兢兢的呢,不好再让她出头了。”


    “所以,我大概能体会到你的难处。”


    老爷子一席话,不紧不慢说完,抬眸瞧了一眼叶廷文的神色。


    叶廷文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笑说,“……确实有点难办。”


    老爷子道,“建功容易守功难,我算是已经完成任务了,以后,是你们父子俩互相扶持帮衬,讲再多枝繁叶茂,核心还得是你们父子俩。”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老爷子不希望他们父子俩起什么冲突。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嗯,我都明白。”


    叶廷文说着,笑起来,“您是要享清福了。”


    “这事儿我管不了了。”


    老爷子直截了当说,“早年在北戴河,我已经想清楚,也跟裴修讲清楚了。”


    叶廷文深感,他孤立无援了。


    不插手吧,叶裴修的婚事确切关乎着他的利益,他不能不管;插手吧,之前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叶裴修就跟老爷子起过大冲突,相较于老爷子,叶裴修对他更是没有多少感情,真要是出什么事,对他,叶裴修大概只会更不留情面。


    真要闹得不可收场吗?


    叶廷文往后倚进靠背,点了支烟,摇头叹说,“还是我早年一直在地方的缘故,跟裴修之间没有什么父子默契。”


    “你这话错了,关键不在这儿。”


    老爷子道。


    “裴修实际上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孝顺的人。照你这么说,他跟他母亲之间亲情更是淡薄,可是,他知道他母亲夹在叶家裴家之间不好过,所以,雅娴再怎么动小心思,他也没有仗着自己如今的威势对雅娴疾言厉色过,是我下的命令,他就来找我,是裴家递的话,他就找裴家。他很拎得清。”


    老爷子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叹息一般,“廷文,这话我早该对你说,对妻子,对孩子,你应该保有几分尊重,你尊重了他们,他们才会反过来敬重你,要不然,像雅娴那样,只是怕你,像裴修那样,尚且年幼的时候,已经敢跟你打架,现如今他长成了,有自己的权力自己的圈子,这时候你惹了他,他再也不会给你留情面。”


    “我不是说,他一定能够扳倒你,或者你一定能够压制住他,怕的是,一家人,彼此互相存了谁能压谁一头的心。家族败落,终归是始于内斗。”


    “不值当。”


    “裴修这些年稳扎稳打,步步走得对走得稳,已经很难得了,这时候再娶个陈家的或者什么纪家的,其实没什么助益,反而徒增许多裙带关系,搞得尾大不掉,容易被拖累。”


    说完,老爷子回头看了眼叶廷文。


    叶廷文依旧没什么表情,像是不以为然。


    也是。


    他是个一心功名的人,自己的事业儿子的事业、叶家的前途,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事,现在一席话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怎可能肯呢?


    老爷子收回视线,叹说,“也罢,说这么多,我最想对你说的其实只有一句:不要把家里的人都处成了上下级。”


    “也快到年关了,等过年时候,趁着机会,你跟裴修好好谈一谈吧。”


    说完,老爷子特意当着叶廷文的面,叫来秘书,吩咐下去,“你跟裴修说一声,让他提前安排好春节假期,空出几天时间来老宅陪我下下棋。”


    秘书领命下去,给叶裴修打了通电话。


    叶裴修正在吃饭,接了电话,说好。


    挂断电话,他偏过头,凑到夏清晚耳边,低声说,“春节假期什么安排?”


    “回绍平。”


    叶裴修就笑,“这么快已经做好了决定?”


    “当然要回绍平啦,喜奶奶说很想我。”


    叶裴修盯住她,眼神幽深,不言语。


    夏清晚从中感受到隐晦的侵略感,她仰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时间还很长嘛。”


    她说话时候,叶裴修一手揽着她的椅背,虚虚圈着她,微低头听。


    餐桌上,两人举止亲昵旁若无人。


    惹得盛骏驰笑说,“你俩得罚酒。”


    正说着,旁边小桌上,保姆伺候小孩吃饭,小孩又哭闹起来,扬着手,把菜撒了一地。


    纪疏玉面带歉意起身,“她平时乖得很,就是不爱吃饭,每次都跟打仗一样。”


    小孩推开纪疏玉,叫着要爸爸。


    盛骏驰拉开椅子,起身,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纪疏玉笑着对夏清晚说,“有了孩子就是这样,即使有人帮忙带,也难好好吃一顿饭。”


    “诶,话不能这样说,白白给清晚增添顾虑,万一以后她不想要,裴修不得来找我们算账?”


    盛骏驰一边哄孩子,一边没个正形地打趣。


    “不会的,”夏清晚笑笑,“我有自己的打算。”


    叶裴修唇角一抹淡笑,偏头凑到她耳边吻了吻她的鬓发。


    趁着这个时候,这餐饭干脆散了。


    四个人走出包厢。


    一走到外面大厅,本来哭闹不止的孩子渐渐止了哭声,很感兴趣似的,睁着大眼睛指一指这里,指一指那里。


    盛骏驰抱着孩子,纪疏玉言语上一叠声哄着。


    夏清晚和叶裴修在一旁等了他们一会儿。


    她两只手抱握着他一只手,一边说话,一边偶尔摇一摇,叶裴修一直低眸笑笑地看着她,偶尔,低头追过来亲一亲她。


    正说着,夏清晚余光瞥到电梯那边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她抬眸望过去,林向榆牵着男朋友的手,正扭头往她身后看,夏清晚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那里,一家三口正围在一起。盛骏驰一手扣着纪疏玉的脑袋,一手从小孩手里掰扯着什么,嘴里道,“小祖宗,别抓你妈妈的头发。”


    夏清晚收回视线回过头来,林向榆目光与她对上,抬手冲她小幅度摇了摇,口型说,“拜拜。”


    夏清晚也冲她摆了摆手。


    林向榆和男朋友说笑着上了电梯。


    这时候,盛骏驰正好望过去,他像是无知无觉,很随意地又把注意力转回孩子身上。


    纪疏玉非常心虚,眼神闪烁,盛骏驰一边给孩子擦手,一边很淡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是一月份,夏清晚参加了申博考试,也完成了硕士论文,终于闲下来一阵子,再见到纪疏玉,才知道,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和盛骏驰吵了一大架。


    说这话的时候,纪疏玉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面带着笑意,低低柔柔地说,“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惹骏驰生气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那天晚上的冲突远比这要大,盛骏驰的怒火,她的哭泣,末了,以稀巴烂的卧室为终结。


    那之后,盛骏驰半个月都没回家。


    前阵子,是纪疏玉借着商议春节期间家族事务的名义,给他打了两通电话,他才回了家。


    “还好,长辈们都不知道。”


    纪疏玉笑笑地说,“也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夏清晚问,“你们打算怎么过年?”


    “先去趟北戴河,看一看爷爷奶奶们,大年三十在盛家,初二去我家一趟,然后就回到我们自己家了。”


    “挺好的,都照顾全了。”


    “你呢?”


    “我回绍平,和奶奶一起过。”


    夏清晚说。


    纪疏玉笑着道,“感觉,叶先生大概会过去找你。”


    任谁都看得出,叶裴修简直是离不开她。


    果不其然,临近假期,叶裴修给老爷子打了通电话。


    “放假我先去绍平待几天,陪一陪清晚,顺便探望奶奶。”


    老爷子默了默,“……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谈一谈?”


    “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叶裴修抽着烟说。


    “这不胡闹吗?早晚不得坐下来聊聊?难道你还真算闹翻天啊?”


    老爷子道。


    叶裴修坐在叶园池塘边圈椅上,掸了掸烟灰,嗤笑说,“他那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是个会听人说话的人吗?”


    长到32岁,他跟叶廷文之间,连一句真正意义上的父子交谈都没有过。


    除了公事,剩下的就只有敷衍。


    “别以为你那些动作我不知道,我不管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最好趁早给我收手!”爷爷怒道,“你要想跟你爸斗狠,先等我死了再说!我活一天,就一天不允许你们父子俩闹到这一步。”


    叶裴修深深叹了一口气,等他老人家把气儿喘匀了,才道,“……爷爷,话我撂在这儿,您骂也好,发火也好,我都受着,这是我敬重您,至于我爸,他执意要阻挠,那么,我和他之间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你真要气死我。”


    爷爷气得眼冒金星,往后坐到沙发上,“……老盛家那个小子都有孩子了,你不打算让我见到你的这一天?不打算让我抱到重孙儿?”


    叶裴修都气笑了,“您真是……孙媳妇儿还没见到,就想着重孙儿了。”


    “是没见到,”老爷子喝口茶,清清嗓子缓了缓语气,道,“……但是,我听王敬梓那孩子跟我提起过,讲那小姑娘跟他说:叶先生这个人,就是太拎得清,太知道自己的职责本分,所以,有再多难处,再累,也不会讲出来,只会觉得是自己该做的,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场苦修。所以,让他多照顾着点你……”


    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叹道,“……当时我就想着,这小姑娘啊,别看年纪小,倒是个知情知意、会疼人的。”


    叶裴修屏了息,半垂眸一言不发地听着。


    指间的烟也忘了抽。


    听得心里发胀,盈满了,鼻尖泛酸。


    电话那头老爷子还在说,“……你爸就是这点不好,他根本不懂得,遇上一个知心人有多么难得,你这个位置,走的这条路,最需要的是个知心人,而不是什么世家权贵的亲家,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世事难料,哪儿保得住……”


    老爷子像喝了酒似的,说着说着,倒像是说他自己。


    “您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给奶奶?”


    叶裴修打断说。


    老爷子蓦地顿住,过片刻才道,“她夫家那边,好像有个孙辈前阵子跟人打架了,对方来头很大,你递个话,让他们姜家的人去找你焦叔叔,你焦叔叔能摆平。”


    “好。”


    “嗯,至于别的,你不要轻举妄动,先好好想想吧。”爷爷道,“真闹出什么来,那小姑娘岂不是跟着你担惊受怕?”


    “我知道,”叶裴修淡淡地说,“春节吧,我回老宅的时候,找我爸谈一谈。”


    “好。”


    挂断电话。


    叶裴修在池边坐了许久。


    如果是因为她,导致他跟父亲闹翻,日后,她大概会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她那样一个可人意的小甜心,那样心疼他,大约,很不想看到他与父亲不和。


    他要和平地,与父亲谈一谈-


    这一次放假,表妹陈语曼要与夏清晚一起回绍平。


    陈语曼放假早两天,索性便住在夏家老宅,等夏清晚放假。


    吃过晚饭,两个人在家聊天的时候,夏清晚接到叶裴修打来的电话。


    他说,“今晚不过来?”


    “我得陪表妹呀。”


    “她那么大个人了,还需要你陪着睡觉?”叶裴修说,“……一放假你就要回绍平,放假前就这么几天了,不过来跟我说说话?”


    夏家老宅有个陈语曼,也是个小姑娘,他一个男人深夜进来,不太合适。


    她不是不想他。


    尤其,一想到假期要分别一个多月,更是不舍。


    夏清晚斟酌着,“……那,你来接我?”


    “收拾东西出来吧,我已经进大院了。”


    这个人。


    夏清晚立刻站起身,跟表妹说了声,上楼收拾书包,“你就那么笃定能把我接走哦?万一我不去呢?”


    “不去有不去的办法。”


    他笑说。一边打转方向*盘,驶上夏家老宅所在的这条路。


    隆冬的深夜。


    夏清晚抱着书包,穿过院落走出来。


    叶裴修绕过车头来迎她。


    夜色中,枯叶在地面追逐飞舞,踩过他铮亮的皮鞋,她匆匆中忘记换的毛绒拖鞋。


    第75章


    车子开出大院了,夏清晚才发现自己忘了换拖鞋。


    叶裴修抬手摸住她后脑勺,说,“脚冷不冷?”


    “不冷。”


    “给我摸一下。”


    “……”


    她褪掉拖鞋,翘起脚来。


    穿着毛绒的居家袜,叶裴修握住她的脚,上下摸了一遍。


    “是吧,一点儿不凉。”


    夏清晚说着,见他摸过她脚的手搭回方向盘上,道,“我必须要给你擦一下手。”


    叶裴修就笑,“你自己的脚,我都不嫌你还嫌上了?”


    她从包里翻出湿纸巾。


    “一会儿被摄像头拍了啊。”


    他警告说。


    “等前面红绿灯路口给你擦。”


    他的手就搭着扶手箱,等待似的,搁在那儿。


    到了红绿灯,夏清晚拉过他的手,仔细擦拭了一遍。


    他一直低眸看着,末了,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她斜着眼睛瞧他,语气幽幽地,“这会儿不说被拍了。”


    叶裴修笑。


    漆黑的奥迪车子驶进叶园。


    “别动,我抱你下去。”


    叶裴修把车停稳,打开车门绕到副驾驶这边把她抱出来,一手指尖勾着她的拖鞋-


    夏清晚即将启程离开上京的前一晚,叶裴修推了晚上的饭局,把她从学校接回叶园。


    “喝一杯?”


    他在西厨岛台边,拿起玻璃杯朝她示意。


    夏清晚歪躺在沙发上,倒着看他,“好。”


    “你过年时候一般都做些什么啊?”


    在一起的那一年,过年时,整个假期他几乎都在叶园陪她。


    现在想来,大约是彼此都有一种无法长久的预感,不自觉地就紧迫着,贪婪着。


    “回老宅,陪家人,一些应酬,一些人情往来。”


    叶裴修一边倒酒,一边说。


    “听起来还挺闲散的。”


    叶裴修拿着酒杯走来,说,“只不过整天抽烟打牌,长日下来也是无聊。”


    夏清晚爬起来接过酒杯,道,“那今年呢?也是差不多的安排?”


    “嗯。”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故意没提过去找她的事,只是眼眸深深看着她,“……放假会不会想我?”


    “不知道。”


    “不知道?”


    她耸耸肩,一幅无辜无所谓的样子,抿了口酒,随即皱起脸,“好冲。”


    叶裴修把自己那杯跟她交换了一下,“喝这个。”


    她抿了一口,很不满,“你怎么把淡的这杯给你自己?”


    “不是说酒量见长吗?本想试一试你的底细,”叶裴修笑道,“谁知某个说大话的人,一口就泄了个底儿掉。”


    “你这样说,就是看不起人了。”


    夏清晚一昂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把酒杯重又换回来,“我非喝这一杯不可了。”


    “没必要逞强啊。喝多了还得我伺候。”


    “你伺候我怎么了?”


    夏清晚嘴巴微微一努,恃宠而骄的架势,“你喝多我伺候过你,我喝多了你不能伺候我一回?”


    “能,”叶裴修似是觉得非常快乐且好笑,“太能了。”


    “伺候几回都成,只要你愿意。”


    这话,怎么听着别有深意呢?


    夏清晚正喝着酒,闻言,不由地睫毛往上一撩,看向他。


    叶裴修一顿。


    心道,难道不在他身边这几年,真长进了些功夫?以前可没见她会这么样撩人。


    他略抬一抬下巴,“你过来。”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着,叶裴修斜斜靠着角落,交叠的长腿朝向她,此刻,两个人膝盖挨着膝盖,实际上,是他伸臂一捞就能把她捞进怀里的距离。


    “做什么?”


    “眼看要分开这么些时日,我嘱咐你几句。”


    “就这么说吧。”


    叶裴修真就这么说了,“……第一,每晚睡觉前跟我视频;第二,有什么事儿要随时跟我联系,如果闹了矛盾,也不要不接我的电话——”


    说到这儿被她打断,“我什么时候不接你的电话过?即使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吧?”


    “是,”叶裴修唇角浮现微淡的笑意,不疾不徐道,“但我还不知道,现在的清晚是不是学了些新的招数……”


    她幽幽地盯住他,语气一样轻微悠远,“我看,你纯粹就是想抓住机会挤兑我吧?”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颊上两片飞红,眼眸里也泛着一层薄薄的水红,说这话时,别有一种独属于她的清幽冷欲之感。


    以前只觉她聪明灵秀,也从未觉得她幼稚,可现在,倒真是又能成熟了几分。


    叶裴修扯松了衬衫领口,不动声色,“……第三,”说着他抬腕看表,“距离你明早上离开还有十二个小时,你得提前给我清一清账。”


    “……什么账?”


    她装作没听懂。


    本以为他会再跟她言语上交锋几个回合,谁知,叶裴修笑了声,说,“你去把套拿过来,我告诉你。”


    如此直白,惹得她脸蛋儿一下红了,“你——”


    “我去拿?”


    他说。


    “成。”


    他自问自答,“跟我过来。”


    顺手放了酒杯,往卧室去。


    过五分钟。


    夏清晚放下酒杯,慢吞吞往卧室去。


    叶裴修正站在床边解袖扣,听到动静儿抬眸看她,一幅觉得她沉不住气的样子,笑一声说,“还以为你不来了。”


    这人。


    她来都来了,他还要笑她。


    夏清晚一赌气,扭身要走,“那我回——”


    话没说完被他搂着腰捞回来,他含着笑亲了她一口,“这么大人了,脸皮儿还这么薄。”


    “你真讨厌。”


    呼吸已经急促起来,叶裴修握着她的腰,吻着她往前迫近,她跟着他的脚步往后退,跌到床上。


    一手勾住她小裤边缘,她就非常默契地抬了抬身子,顺畅地退下来。


    台灯昏黄,如晦暗夜雨中一豆。


    被子覆在腰处,光线温柔地罩着他宽肩脊背的肌肉线条,缠上来一条女人柔嫩的手臂,无意识地抠紧了他的脊背。


    她浓密长发在枕头上散开,一颤一颤,泛着光泽。


    在外缘顶蹭摩擦,像某种制作工艺,直到通体都变得湿漉漉的,才送进一直等待的幽暗深处。紧紧绞着裹着,贪婪不肯放。


    感觉一波一波往上顶,如此剧烈如此狂热,几乎让人难以承受。


    已经毫无距离,达到了所能到的最深处,彼此却都还不满足似的,不断往前送,于是不停地撞击着彼此。


    她泫然欲泣,呜咽着胡乱喊他的名字。


    叶裴修把她翻过来,从后面缠上来吻她的脖颈,一寸一寸,吸.吮,留下痕迹。


    她耳侧被他炽热的气息填满,连带着像是她自己的呼吸也被夺走了,魂不守舍,失神。


    吻辗转着来到肩膀,舔.吻.吸.吮发出了细微的水声,夏清晚只觉浑身都烧着了一样,生理性的泪水啪嗒啪嗒滴到枕头上。


    屁股上被扇了一巴掌,叶裴修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嗓音哑得不像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洗过几次,最后来到沙发上,夏清晚已经浑身瘫软没有力气。


    只是埋在他颈窝,喃喃地细声抱怨说,“……以后再也不要跟你分开这么久了。”


    简直要把人折腾死。


    叶裴修这时候才说,“这一次也不会太久,我过几天放假了就去找你。”


    她神思迷蒙,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但是这会儿已经连跟他斗嘴算账的劲头都没有了,只松松攥起手,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捶了他一下。


    连眼睛都没睁。


    第二天早上醒来,意识回笼,夏清晚本想仔细跟他算一算昨晚的账,可是,一下床,寻到衣帽间,见他已经白衣黑裤穿好,正在戴腕表,微低着头的样子高大英俊,一种沉稳矜贵的气度,她一霎什么火儿也没有了。


    已经开始思念他。


    “我已经让人把你的行李还有你表妹都接过来了,正在路上,你起床穿衣服吃饭,等下我送你去机场。”


    “我会想你的。”


    她倚着门边说。


    “昨晚是谁说的‘不知道’?”


    叶裴修偏过头笑看她。


    夏清晚正想辩解两句,他已经走过来,径直把她抱起。


    她坐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叶裴修在岛台边冲咖啡,岛台上放着电脑,开着语音,他正一边开晨会。


    听到玄关有动静,她起身走过去,是陈语曼被接过来了。


    夏清晚把她领进来,叶裴修在开会,陈语曼就乖巧地冲他点了个头,没有出声,叶裴修一手摁了语音,道,“你们随便看看,稍等我一下。”


    陈语曼礼貌地一鞠躬,回过头就冲夏清晚道,“姐夫好帅。”


    夏清晚笑着带她在客厅四处看了看。


    回到餐厅,叶裴修开完了会,合上电脑。


    夏清晚继续吃饭,陈语曼在一旁坐着陪她,很端正地坐着,不多话不多看。


    叶裴修问她的功课和学业。


    陈语曼一一交代。


    叶裴修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跟你姐姐说。”


    陈语曼神色游移,不由地去瞄夏清晚的眼色,像是真有困难需要帮助,不知该不该讲。


    夏清晚道,“说吧。”


    陈语曼大四了,申请了国外几所学校的研究生,但是正迷茫着,不知自己是不是要继续攻读。


    本科这几年,这样的迷茫一直持续着,她的天赋和勤奋在绍平可以被称上一句天才,然而到了清大就不够看了,遍地都是像她这样的学生。


    叶裴修静静地听完,道,“我让人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去问问他。”


    陈语曼本是试探地讲,没报任何希望,没成想他真能帮忙。


    早听喜奶奶提过,这位姐夫身世显赫贵不可言,是他们够不上也遇不到的人物,今儿一见,如此成熟英俊不说,竟还这般平易近人。


    都是深爱她表姐的缘故。


    陈语曼感激地点头,“谢谢您。”


    “不客气。”


    吃了饭,一行人走到玄关。


    夏清晚停下脚步,对陈语曼道,“你先去车上吧。”


    陈语曼秒懂,“好的。”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叶裴修就笑,“要做什么?”


    夏清晚贴到他怀里,仰着头,“我真的会很想你。准确地说,是已经开始想你了。不知道以后每一年过年要怎么办哦?”


    叶裴修一颗心被揉成了水似的,满胀着,不舍缠绵。


    他微垂首吻她,笑得漫不经心,像是试探,“结婚就好了。”


    “老爷子夸过你好多次。”


    “……真的?他老人家知道我?”


    “可不么,说你难得。”


    叶裴修道,“除了我,也有许多人知道你的好。”


    夏清晚笑起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你就诓我吧。”


    送到机场,依依不舍地分别-


    法定假日,放假后第一天,叶裴修就从上京去了绍平。


    按照礼节,王敬梓去了趟西山老宅,拜访叶老爷子。


    陪着老爷子在西耳房喝茶聊天,期间,难得在家的叶廷文来过一回。


    老爷子跟叶廷文夸奖王敬梓,“这孩子真争气,以前跟着裴修,不声不响,谁知临危受命当了副总经理,这几个月下来干得倒真不错。我都听到过不少对他的赞扬。”


    叶廷文坐下来客套了几句。


    从王敬梓身上,能看得出跟叶裴修如出一辙的勤谨务实,但是他身上倒没有叶裴修那种风流的公子哥气息,是个很踏实内敛的人。


    王敬梓跟老爷子汇报、闲聊,气氛和乐融融,老爷子叹道,“裴修干得也不错,事情处理得果断利落,肃清了一波沾亲带故的关系户,总部结构精练,以后工作就轻便多了。”


    叶廷文也笑着附和了几句。


    自己说着说着,忽而意识到一个可能性:11月初那场风波,会不会是叶裴修自己一手推动的?


    那时他已上任半年,形势稳定,正是大处理的好时机,更别提,事情之后,不用他提,上头自然而然就决定了最合适的副总经理继位者人选。


    推的正是他的人。


    待业在家,看似无沾无碍的王敬梓。


    叶廷文脊背发凉。


    他其实完全不了解自己儿子。


    叶裴修的手段与谋划。


    在他没有付诸注意力的地方,到底还有多少类似的事情发生?


    父子俩不在一个体系,叶裴修再怎么样,手也伸不到他这里来。不对,叶裴修的羽翼如今覆盖之广,两人之间总有会牵扯到的地方。


    王敬梓起身告辞。


    老爷子道,“帮我带句话给你爷爷,告诉他,我过几天去北戴河,跟他下棋。”——


    作者有话说:还是没写到我原本要写的剧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明天多更!


    第76章


    得知叶裴修来绍平,一样高兴的还有梁奶奶。


    梁心吾乐乐呵呵给夏惠卿打电话,说叶裴修今天到,邀请她们三个人到她的别墅来,一起过年。


    “我们不过去了。”


    夏惠卿说,“不合礼数。”


    梁心吾笑容凝固在嘴角,本想说她两句,到嘴边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说,“……行吧,那我这几天去看你们。”


    挂掉电话,就叹道,“惠卿还是这么老古板!”


    以前,两个小年轻没有任何牵扯,倒是可以和乐融融一起过个年,现如今是情侣身份了,特意寻个由头给他们放到一起,不成体统。


    夏惠卿一口回绝的时候,夏清晚就在旁边看书吃饼干,闻言,心里不觉意外,头都没抬。


    “吃完再看,别弄到书上了。”


    夏清晚一怔,忙把饼干放下来,“……哦,好。”


    这几天在叶园待的,有点松散下来了。来到奶奶面前,一边看书一边吃零食,肯定要被说。


    刚把零食和书收好,手机就弹出叶裴修的消息:


    「我下午去你家。」


    她回:


    「知道啦。」


    他回:


    「夏奶奶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惹得她隔着屏幕笑起来。


    叶裴修到梁心吾的别墅放了行李,略做休整,陪奶奶说了几句话。


    梁奶奶道,“这下你的好梦泡汤了,只能住我这儿,顶多隔三差五去一趟看看清晚。”


    叶裴修倒很安然。


    一则,他与她不差在这一时半刻,二则,夏奶奶这样护着她,倒是让他心更安些。


    理智上这样想,到底还是免不了思念。


    他来到夏家别墅,放了礼物,陪老人家闲聊几句,就跟夏清晚对一对眼神,略抬抬下巴示意。


    他站起身,礼貌道,“我出去散会儿步。”


    夏清晚接收到信号,立刻低眉垂眼,权当无事发生,默默等着长辈的许可。


    夏惠卿默了默,只说,“……好,您去吧。”


    还是喜奶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清晚,去陪一陪叶先生吧。”


    “好。”


    夏清晚往玄关走,一边换鞋,一边跟站在门廊下等她的叶裴修交换了一个微带笑意的眼神。


    “外头冷,也别散太久了啊,早点回来喝杯热茶。”


    喜奶奶又在后头嘱咐。


    “知道啦。”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院落小径。


    别墅前院不大,种满了花花草草,冬天花草凋敝,留了一地低低矮矮的枝杈,横斜着,只待来年的春天。


    夏惠卿坐在客厅壁炉前看书,喜奶奶饶有兴味地趴着窗户看,还津津有味地指给夏惠卿,“你瞧瞧,这小情侣还装模作样呢,走得规规矩矩。”


    在前院转过一道游廊,来到侧院。


    侧院夹道种了两排白蜡树,树叶全黄了,偶尔有零星的落叶飘下来。


    喜奶奶转到厨房,透过后门往外瞧。


    不大会儿,搓着手笑嘻嘻地走回客厅里来,道,“终于牵上手啦。”


    夏清晚和叶裴修手牵手散步。


    白蜡树夹道的砖石小径上,偶有常年阴凉处残留着前阵子的雨水,白蜡树落叶在小水坑里慢悠悠地荡。


    仰脸深吸一口气,空气湿冷清新,沁人肺腑。


    夏清晚两只手抱着他一只手,偶尔贴近了说些悄悄话,叶裴修微低头侧耳倾听。


    这一场散步,把整座别墅,前院侧院后院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了。


    夏清晚甚至捡拾了两枚落叶回来。


    喜奶奶已经准备好热茶,招呼他们坐下,“快喝点热的。”


    两个人拿着茶盏,站在壁炉前,一边喝茶,一边跟喜奶奶说话,偶尔瞄一眼对方。


    待叶裴修离开别墅之后,喜奶奶敲着手背叹,冲夏惠卿说,“这两个孩子看着真叫人欢喜。都什么时代了,过年待在一块儿又怎么了嘛?”


    夏惠卿瞥她一眼,“你就别裹乱了。”


    喜奶奶小声嘀咕,“是是,您是老大,您是话事人。”


    虽说是隐居,长久时日下来,不少旧日的学生打听到夏惠卿的住处,这两年年节,别墅客来客往,很是热闹。


    夏清晚偶尔陪着见客人,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书房,对着一窗户的萧条落叶看书。


    眼瞧她被拘在这里,喜奶奶特别不舒心,冲夏惠卿嚷嚷了好几次。


    夏惠卿终于忍不住,道,“还不知道叶家那边什么态度呢,你这时候让清晚跟叶先生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


    “叶家那个老爷子,不像是这样的人。”


    喜奶奶辩嘴说。


    “像与不像,我们都无法确定。咱们做好自己就成,没必要揣度别人的用意。”


    喜奶奶举双手投降,“行行行,你的大道理多。”


    拌嘴归拌嘴,长日午后,两位老人家坐在一起喝茶,喜奶奶还是憋不住,道,“诶,叶家那边真这么不好办?”


    “不知道。”


    “叶先生本人的态度我们是有目共睹的,是吧,”喜奶奶说着就叹息起来,“真要这么说起来,叶先生如果是个混小子,那还好办些,在家撒泼打滚一闹,是好是歹总有个结果出来,偏叶先生这样踏实,一板一眼地,倒是搞得不上不下,一直让人悬心。”


    “我倒不这么想。”


    夏惠卿道,“他一板一眼,把事情搞搞清楚,反而对清晚最好。手里得有话语权,才能保得住以后清晚在叶家不受冷待,撒泼打滚一闹,短暂地也许是有用,但终归不长久,日后叶家人看清晚,总会有不顺眼的时候,真到那一步,反而是害了她。”


    “对付那些手里有实权的人,自己手里也得有势均力敌的资本才行。”


    “叶先生是个拎得清的人,我相信,这一时半刻拘着他们俩,他也会理解的。”


    眼瞧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喜奶奶反倒又安慰起她,“看那样子,叶先生和清晚都是很理解的,这你不需要操心,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懂得你的用心。”


    闻言,夏惠卿怔怔地望着窗外。


    这几日,脑海里总浮现夏西里和宋南乔的样子来。


    再怎么说,夏西里和宋南乔也算是门当户对,一个上京世家,一个南方大族,那时候,两家人怎么会就铁了心反对呢?


    要是一早得了许可,夏西里也不至于天南海北近乎流浪地去巡演,他坐镇上京,夏家也不至于败落。清晚也许处境会好一些,童年青春期无忧无虑不说,甚而现在的感情大事,或许也不至于这样难办。


    想着想着,不由怅然。


    喜奶奶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俩就是清晚的后盾和退路,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杵了杵夏惠卿的胳膊,挤眉弄眼,“……咱是不是得回上京去?”


    “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这些年,读研读博的学生多,各大院校都缺老师,光过去一年,给夏惠卿下过返聘文书的都有五所高校。


    她已经择好了其中一所,就等年后详谈敲定,就立即走马上任。


    这是她能为夏清晚做的,也算是对夏西里和宋南乔的弥补-


    春节前,叶廷文参加了团拜会。


    清茶一杯,无酒也欢。


    回西山老宅,在西耳房陪老爷子喝茶时,有位后辈打电话来拜年。


    后辈远在地方,不好上京里来,又不能送礼,只能打一通电话,聊表清意。


    闲谈间后辈提起,南华当地的大族,宋家,听说有位孙辈要北上了。


    “如今都铆足了劲儿往京里钻,也不想想,京里哪儿有他们的位置?”


    叶廷文闲闲笑说。


    “那就不知道了,大概背后有人提携?”后辈猜测说,“不过也难说,宋家那位听说是青年才俊,当真做出过不少实绩的,大概是上头慧眼识珠,把人才给弄到京里去,看看虚实。”


    “做出过实绩的?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说。”


    “宋延璋,对,是这个名儿。”


    叶廷文眉头微微蹙起来。


    这名字有点耳熟。


    他沉思片刻,问,“给了哪个位置?”


    电话那头的后辈说了个职位。


    叶廷文一听,眉头蹙得更紧了,这个位置他知道,当初,他们还开会讨论过,后来定了一位张姓的,正巧是他的后辈,就等年后下调任函了。


    什么时候换了人选?


    “宋延璋是撞了大运了,才30岁出头,此番去上京,真要是能做出一番实绩来,那前途真就……”后辈说着,想起来什么,笑道,“也不好说,这宋家,好些年前因为小辈的姻亲关系好像跟上京夏家闹过不愉快,夏家现在没人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听到这儿,叶廷文手一顿,指间烟灰坍塌下来。


    是了。


    这宋延璋,是那个小姑娘的表哥。


    南华宋家,那小姑娘的母家。


    叶廷文如常地笑笑,“这都是后话了。”


    挂断电话。


    他起身在书房踱步,踱了几圈,当着老爷子的面,怒摔了手机。


    叶老爷子看似在练书法,实则一直凝神听着。听到这动静儿,还没待发作,叶廷文就怒道,“看看您的好孙儿干的好事!”


    叶老爷子反而平静下来了,直起腰,冷冷淡淡道,“你铺你的路,他铺他的路,有什么不对?就允许你为自己做打算,不允许他为自己做打算?”


    “撤掉我的人,抬举那小姑娘的母家,这算是哪门子打算?!”


    “还不是因为你看不起人家小姑娘,”叶老爷子冷淡地看他一眼,“你这好儿子可不得自己上手,运筹操作,让你不得不看得起。我倒是觉得这步棋走得妙极了。”


    “您还为他说话?”


    老爷子叹口气,搁笔,在圈椅上坐下来,“……不是我为谁说话,只是,廷文,孰轻孰重你要掂量掂量,非要闹到父子离心那一步吗?宋延璋的位置,于你而言无足轻重,是谁的人都不要紧,你又何必——”


    话没说完,叶廷文摔门而出-


    夏清晚25岁生日这天,叶裴修陪着她去了游乐园。


    全程速通,疯玩了个彻底。


    末了,在绍平晴朗清寒的冬日夜晚,一起看烟花盛放。


    “太开心了吧!”


    一向情绪寡淡的她,都忍不住朗声笑说。


    五岁父母去世后,辗转寄养在各个老师家,日常行为偶有偏差都是奢侈,更别提在生日这天被带到游乐园,简直是难以企及的幻梦。


    她想都没敢想过。


    此前一直专注于学业,也不觉有缺憾,然而此时,这块童年时期被长久忽视的角落,骤然间被填满,她迎来的是巨大的幸福与感动。


    也许,有些创伤不是不存在,而是因为长久以来的自我规训,连自己都无视掉了。


    回程路上,夏清晚打电话找到一家可以冲洗胶片的实体店,迫不及待地把胶片相机送过去,要把她和叶裴修的照片洗出来。


    叶裴修在店外等着她的时候,接了一通电话。


    叶老爷子在电话里说,“你爸大概派人去找你了,他好像也要见见夏家那个小姑娘。”


    “知道了,”叶裴修抬腕看表,“我待会儿给他回电话。”


    他要先把夏清晚送回夏家别墅去。


    挂断电话,夏清晚从店里走出来,眉眼弯弯地仰脸笑看他,“我让老板加急了,明天就可以来取。”


    “乖。”


    叶裴修抚一抚她的后脑勺。


    年节期间,绍平车流如织,夏清晚双手握住他的手,倒退着往后走,笑靥如花,“说来也神奇,这么多年了,我自己都没想过要去一趟游乐园。”


    忙着学业,忙着看世界,都忘了要回头等一等童年时的自己。


    “还想再来吗?”


    叶裴修问。


    “可以呀,每年六一儿童节都来一次,哈哈。”


    她笑着说,身后车水马龙,车尾灯喇叭声一片嘈杂的鲜红。一辆电动车从她身后呼啸而过,叶裴修眼疾手快把她拉到怀里,“……小心点。”


    她笑笑地,往身后看了看,又仰头看他。


    “我送你回去。”


    “好哦。”


    上了车,漆黑的奥迪往城郊夏家别墅驶去。


    车后座,夏清晚倾身过去,两个人凑在一起看她手机里的照片。


    路上很堵,司机嗯了声喇叭。


    叶裴修分神看过去一眼。


    驶过一道三岔路口,拐上往城郊的路,道路视野陡然间开阔了,司机提了速。


    开出大约有五百码,叶裴修忽而听到车后面跟近了一阵噪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立时冲司机吩咐道,“拐到辅路上去。”


    司机也察觉了,打转方向盘往辅路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后面那辆车呼啸而至,猛烈撞了上来。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叶裴修拧身弓背将夏清晚护在怀里。


    车子往前颠了一下,车厢里一阵摇荡,随后哐当落回地面-


    王敬梓最先得到消息,立刻吩咐安排下去,通知叶家老爷子,着手将叶裴修和夏清晚以及司机接回上京送进医院,同时,打电话给夏惠卿和梁心吾。


    接到电话,夏惠卿眼前一阵晕眩。


    “……是个意外,后面车子的司机没刹住车,好在人没大碍,叶先生背上有些擦伤,夏小姐手臂上有些擦伤,现在人已经在上京医院了,两个人精神状况都很好,正在做全身检查。”


    王敬梓说,“您别担心,这边有叶先生的爷爷在安排调度,一定不会有事的。”


    第77章


    叶裴修夏清晚第二天早上就从医院回了叶园。


    全身检查骨头关节没有异常,只是两人身上都有些擦伤。


    身后跟着以王敬梓为首的,浩浩荡荡一批人。


    “老爷子嘱咐,说不放心,让暂时先留个几个护士在叶园,给你们上药。”


    王敬梓紧步走着,一边说。


    叶裴修没接话,让所有人都留在客厅,他则把夏清晚送到卧室,“这几天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养着。”


    自车祸之后,夏清晚与他还没说过几句话。


    她只来得及给奶奶和梁奶奶打过两通电话,亲口告知她们平安,叶裴修是一直抱着她,但是除了问症状,几乎没开过口。


    她当时受到了惊吓,但一晚上在医院折腾来折腾去,这会子早平静了,就是挂心叶裴修,很担心他冲动。


    叶裴修把她安顿到沙发上,转身要走,脚步停住,“你有没有受到惊吓?现在还好吗?”


    这话他都问了不下十遍了。


    心理科医生也招过来看过了。


    他走回来,“再给我看看你的手臂。”


    “我真的没事,医生不也说了吗,问题不大,在家静养几天就好了。我情绪早就平复了。”


    她手臂上已经上过药,坐在沙发上,仰脸看着他。


    “……好。”


    医生是看过了,说过阵子再咨询复查一下就好。


    他又问,“我忘记了,我给夏奶奶打过电话报平安吗?”


    “打过了,你打的,我也说了话,你奶奶和我奶奶在一块,她们也都放心了。”


    “好。”


    叶裴修抬步往门口走,夏清晚忍不住起身,“裴修,你先去洗个澡刮个胡子吧。”


    叶裴修抬手摸了摸下巴。


    确实有胡茬冒出来了。


    他调转方向往浴室走。


    “记得背上别沾水。”


    夏清晚道。


    叶裴修抬了抬手指表示知道了。


    淋浴喷头温热水洒下来,他深深舒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冷静的人,自小,什么样的阵仗机锋没见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这次不同,这次事关夏清晚。


    如果他没在车里,如果她没系安全带……


    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可话说来,车是冲他去的。


    是他带累了她。


    昨晚,老爷子亲自赶到医院坐镇主持,跟他说,“是意外,你爸再狠心,也不至于这样不理智。”


    在大街上就动手。


    他当时一心挂念着夏清晚的状况,不想听这些,现在静下来想一想,爷爷说的有道理。


    在大街上撞自己儿子的车,叶廷文不想要前程了么?


    不过,有心也罢,意外也罢,都无关紧要。


    夏清晚被卷入事故之中是不争的事实。


    他人生从没有这样愤怒过,也没有这样后怕过。


    他关掉淋浴,扯过浴巾走出来。


    夏清晚还是不放心,寻到浴室。


    见他下半身围着浴巾,正在对镜剃须。


    “都说了背上不能沾水。”


    她去拿了另一条浴巾过来,给他沾一沾背上的水珠。


    说起来只是擦伤,但那痕*迹触目惊心,比她手臂上的严重多了。


    叶裴修洗干净脸,擦干。


    夏清晚说,“你穿好裤子,我去叫护士来,给你上药。”


    她转身要走,被他捞过腰,摁进怀里。


    他半坐在洗手台上,把她的身体合在两腿之间,弓着背,搂紧了她,“清晚。”


    “……嗯。”


    夏清晚抬手摸他的头发。


    叶裴修握住她的手臂查看伤痕,一双手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摁摸了一遍,好像是要确认她真的完好无损。


    “我没事,真的,”她低低地说,“……我就是担心你冲动。”


    “我冷静得很。”


    “你脸色很冷静,但是我感觉,你……”夏清晚斟酌措辞,“你不要冲动,好不好?你爷爷不是说了是意外吗?你如果去老宅,就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不必操心这些。”


    他说。


    “我怎么能不操心?”


    夏清晚眼眶一下红了,语速很快,“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要留在你身边,如果不是我说什么要和你一起面对,你也不会遭遇这些,你会好好的,你——”


    她猛地一顿,眼泪滑下来,“我真的做了正确的事情吗?不是害了你吗?”


    她也一样地后怕,怕他受伤害。


    她不知道,他和他父亲之间已经水火不容到这个地步了吗?


    叶裴修摇头,抬手擦她的眼泪,“不要这样想,不要这样想。”


    “清晚,不要这样想,好吗?是我去内罗毕找的你,是我放不下,而你,做了无比正确的事情。比起失去你,我遭遇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你应该明白的。”


    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瞧着他。


    “抱抱。”


    叶裴修捞过她,拍拍她的腰,哄道,“乖,抱紧我。”


    她扑进他怀里,埋首在他肩头。


    搂紧了他的脖子。


    “……那你答应我,不要冲动,不要再让我担心,好不好?”


    她低低地说。


    “我没有冲动,宝贝。”


    抱了许久。


    叶裴修半坐在洗手台上,牵着她的手,跟她商量,语气低低柔柔,“我们来明确一下,接下来,你就在叶园好好养着,不要操心任何事,定期让心理医生上门来复查,我回老宅把这事处理干净,我保证,我会非常冷静,尽量不起冲突,不会再带着伤痕回来,怎么样?好不好?”


    她点点头,气音回答说,“好。”


    他亲一亲她额头,“乖。”


    夏清晚跟护士学了基本的手法,亲手给他上药。


    上完药,贴上长长的胶带,叶裴修一边穿衬衫,一边接电话。


    电话是老爷子打来的,“让夏姑娘到西山来吧,这阵子就住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也放心些。”


    叶裴修捂住话筒,问她,“想过去吗?”


    她摇头,“就在这儿吧,去那里我还要注意着礼节,劳神。”


    叶裴修把手机贴回耳边,说了一声。


    “……也罢,”老爷子说,“我和你妈,还有你程菲奶奶等一下就过去,看看你们。”


    “好。”


    挂断电话,他握住她手臂查看她的伤势。


    事发当时,他护着她,她也搂着他,是而,手臂跟着他的脊背一起受了擦伤,一道痕迹,皮下出血,有些青紫,上面已经涂了药膏。


    “小心点别再碰着了。”


    他说。


    “放心啦,”她笑说,“说不定等你回来时候,淤青都已经消了。”


    见她终于笑出来,叶裴修也微牵牵唇,扣过她后脑勺,低头寻到她的唇亲一口。


    老爷子来之前,叶园的安保增加了一倍。


    提前设置了关卡,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傍晚时分,老爷子带着家眷秘书,漆黑的车队浩浩荡荡来了叶园。


    叶裴修夏清晚站在客厅迎接。


    这是夏清晚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爷爷,老爷子个头比她想象的要高些,威严稳重身形利落,眼睛里有经年累月的不动声色与锐利。


    叶裴修请他们在客厅落座。


    佣人端上茶水。


    寒暄了一阵。


    裴雅娴笑说,“清晚,你就在叶园好好养着,其他的都不要操心了。”


    “嗯,好的。”


    程菲奶奶坐在老爷子旁侧,端方优雅,唇角一直挂着笑意,有一种淡淡的亲切。


    夏清晚本以为他们来这一趟,只是走个过场,寒暄一阵也就算了,谁知,老爷子倒真是长坐的架势,岿然不动地,关怀了她的学业、她的家人。


    她一一作答。


    老爷子点点头,“能静得下心来做学问,很难得,是好孩子。”


    又聊了一个小时,叶裴修夏清晚送他们离开。


    走到玄关,叶老爷子回过身来。


    他一动,身旁众人便呼啦呼啦移动,让开通道。


    爷爷回头看夏清晚,道,“裴修有你照顾,我很放心。其他的,你一概不必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出事。”


    “知道了,谢谢爷爷。”


    夏清晚微低头说-


    送他们离开之后,叶裴修陪夏清晚吃了晚饭,便驱车前往西山。


    去他父亲的宅子。


    裴雅娴一直等在客厅,见到他来了,就上来先嘱咐了一句,“不要起冲突。”


    叶裴修只道,“您睡觉去吧。”


    他沿着走廊,来到深处的书房,曲指敲了敲,推开门。


    叶廷文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叶裴修脱了西装外套,拿书桌上的火柴盒点了支烟,道,“聊聊吧。”


    叶廷文喝了口茶,说,“这件事是个意外。”


    “我本来是想跟你们聊一聊,但是想着,如果提前告知了你,你大概不会让我见那个小姑娘。”


    “我就打算飞过去,顺便给你奶奶拜个年,因为不想惊动夏家的老太太,所以我手底下的人找了当地的司机去追车,打算截住你们,等我过去。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没说清楚前面车里是你们,所以那人当成了个普通差事去办,手脚比较毛躁。”


    一层一层吩咐下来,命令变了形,最底下的人接收到的指令只有:截停那辆车,带走里面的人。控制速度撞上去自然是最好的解法。若是上演追车大战,交警盘查下来,事情就搞砸了。


    说完,叶廷文补了句,“你们没事就好。”


    叶裴修抬眸看他。


    隔着袅袅烟雾,父亲的面容都变得模糊。


    “……当时您在哪儿?”


    “你也知道,我的私人出行,又是非常规的路线,下面得安排,所以那时候我还在西山宅子里。”


    叶裴修低眸笑了一声,冷冷淡淡,“听起来倒真像是这么回事。”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害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么?”叶廷文道,“底下的人,该处理的我已经处理了。”


    “所以呢?您有充足的理由就可以直接派人去追我的车?”


    叶裴修说着说着,声音不由提高了,“她在我车里!您知道这把她、把我,置于何种危险之中吗?”


    “您做事,到底他妈的底线在哪里?您的底线,难道只关乎您一个人的利益吗?”


    见他用了脏字,叶廷文表情一瞬间变得难看且狰狞,似是要发火,却强摁住了。


    只不过气得胸膛起伏着,把茶盏猛地一放,呼哧呼哧,指了指他,“好,好,现在都敢骂你老子了。”


    “您还知道您是老子?您是父亲?”


    叶裴修继续骂道,“我小的时候您忙,三两年见一回,我母亲,您不在乎,甚至把你外头的温柔乡接到家里来,对我,更是不管不问,到我长成了,可以为您所用了,您立刻又来我跟前儿耍老子的威风,干涉我和女人的交往,干涉我的婚姻,谁他妈给你的脸啊叶廷文?”


    叶廷文气得眼前发黑,想起身,却又坐了回去,只是一味指着他,呼哧带喘的。


    裴雅娴在外面拍门。


    “裴修,怎么回事?不要跟你爸爸吵架。”


    叶裴修指着门口,道,“就说我母亲,我不管你们当初是什么样的联姻,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可即便是对待下属也该有个度!您理所当然地享用裴家带来的助益,却对我妈挥来喝去!像他妈训下属一样地训她,您以为我不知道、不在乎吗?!您以为,这个家,真正欢迎您的人有几个?”


    门外的裴雅娴不作声了。


    “像昨晚这样的事,想跟我谈谈、跟我的女朋友谈一谈,就派人去追我的车,这种类似的事情再有一次,叶廷文,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爹,我不管会不会毁了叶家,你就好自为之吧。”


    叶廷文闭着眼,眼前还一阵一阵地发黑。


    这世界上,敢这么骂他的人,一个都没有。


    连老爷子都会看在父子情分上说得和颜悦色些。


    “我今天来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诉您,我的婚姻,我和什么女人交往,从来都不需要得到您的许可,您如果执意反对,跟我过不去,那就等着看,看谁先掉下来。看看谁先死。”


    话说完,叶裴修把烟摁熄,心平气和地,俯身拾起外套。


    这时候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老爷子站在门口,声如洪钟,“反了你了!敢跟你爸这么说话!”


    叶裴修眼睛都没抬。


    “你给我滚回老宅里去,闭门思过!”


    叶裴修经过他老人家,走出书房门外,裴雅娴拿着茶盏跟过去,“裴修,喝口茶吧。”


    叶裴修停下脚步,拿过茶盏,一饮而尽。


    “您跟我一起回老宅吧。”


    “……可是你爸爸……”


    裴雅娴有些游移。


    “甭管他。”


    倒也是,叶廷文今天受了这么大气,待会儿指不定要怎么对她发邪火呢。


    “好,我跟你过去,正好陪一陪你程菲奶奶。”


    书房门重新关上。


    过半晌,叶廷文手都抖着,指了指门,道,“您养出来的好孙子。”


    老爷子没讲话,只是拿过茶杯,喝了一口。


    “……裴修是很不像话。”老爷子道,“改天我让他跟你赔罪认错。”


    “他还能跟我认错?我看他恨不能杀了我。”


    老爷子叹气,“我这不是让他回去思过了吗?你们各自都冷静冷静。”


    “他跟您也这么说话吗?当初您擅自插了手。”


    “那倒没有。”


    不仅没有,还硬生生挨了他飞过去的紫砂壶,也不知道有没有留疤。


    “毕竟,算是我把他养大的。”


    闻言,叶廷文深深地叹气。


    这些年,是他忽视了他,只以为儿子长大了,自然会跟他一条心,父子齐心把叶家打理好,可现如今,儿子长大了,他才惊觉,叶裴修从来都没有跟他一条心过,或许,自从十几年前,得知他在外头有女人,回国跟他打了一架之后,叶裴修就已经跟他离心了。


    可是,他觉得叶裴修不懂,他在外头逢场作戏,养什么女人,都无关紧要,那只是必要的消遣。


    像他一样,取个裴家小姐,得到稳固的助力,走得更轻松些,真要是喜欢什么小姑娘,养在外头,两不相干,一码归一码,有什么不好?


    最起码,他这几十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只要叶裴修愿意让步,他在外头养十个夏姑娘,他都不会干涉。


    出了叶家的门,甚至都没有人敢提起。


    可是,很明显,叶裴修并不这样想。


    他今年不到60岁,正是如日中天,叶裴修30出头,正是旭日初升,如果他们两不相容,是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可,若是他们真能和平,那叶家,早已稳坐高台百年的叶家,若非大变故,否则,没人能动摇得了。


    叶廷文心里如是翻腾着,老爷子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这百年基业,还是在你们父子俩手里。再怎么吵,都是关起门来在家里,这件事儿,你们必须得和解。”


    “正好过年,咱们把这事儿了了,我让裴修给你认错,你也该放手放手吧。”


    第78章


    叶老爷子返回老宅时,已是深夜。


    进门就问,“裴修呢?”


    程菲和裴雅娴一起迎上来,伺候他脱外套。


    程菲道,“您不是让他闭门思过嘛,他一回来就去自己书房里去了。”


    老爷子低哼了一声,“这小子。”


    “廷文那边怎么样?”


    程菲问。


    “能怎么样,在书房静心练字呢。”


    “那还好。”


    程菲奶奶说,“你们男人啊,平时不懂得沟通感情,有的时候,父子间这样吵一架,反而是好事,能探知彼此的底线和原则,以后能够彼此尊重。血脉相连,是吵不散的。”


    她这是有意宽慰了。


    老爷子笑看她一眼,拍拍她的手。


    裴雅娴从佣人手里接过温水,递到老爷子手里,低低柔柔地讲,“……夏姑娘一个人待在叶园,不知道会不会不放心呀?我给她打个电话?跟她说裴修今晚不回去了。”


    老爷子静心想了一想,道,“待会儿吧。我跟裴修聊过再说。”


    “好。”-


    老爷子敲门进了书房,绕过一面八折扇素屏,就见叶裴修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海棠纹花窗下,檀香袅袅,他白衣黑裤,微低着头,沉静安然,倒真是踏踏实实在闭门思过的样子。


    老爷子问,“看的什么书?”


    叶裴修略抬了抬书本。


    封面上两个毛笔大字:《孝经》。


    老爷子背着手踱了一圈,闲闲地问,“看出什么来了?”


    “‘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


    闻言,老爷子脚步一顿,都要气笑了,扭过头来,“你还挺有理!”


    这时候,裴雅娴让佣人送了茶水进来。


    佣人进出一回,叶裴修搁了书,点支烟。


    老爷子在他书房里踱了两圈,才开口道,“……过几天,你去你爸跟前儿,低个头认个错。”


    叶裴修笑了,冷冷淡淡,“您这么笃定我这会儿已经气消了?”


    “我还得等你气消了再来跟你说话?!”


    叶裴修掸了掸烟灰,无奈的样子,“成,听您的安排。”


    “那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叶园去吧。”


    爷爷说。真把他拘在这儿拘上一夜,拘上三五天,也着实没必要。


    毕竟,两个孩子身上都有伤呢。


    叶裴修却没动。


    抬眸看他,不疾不徐道,“夏奶奶那里怎么交待?”


    老爷子一顿,抬目看过来,静静等他的下文。


    “三位老人家明儿一早就会从绍平赶回来。您和我爸,改天得登门,上夏家一趟。”


    “夏奶奶只有这一个亲孙女儿,精心栽培了这么多年,碰上叶家人,遭遇这场事故,她老人家心里大概不好过。”


    叶裴修说,“再者,这事儿都闹到明面上来了,咱们家必须得给个态度。”


    老爷子静了片刻。


    一把年纪了,还得给自己儿子收拾烂摊子,给自己孙儿以后的大事添把柴。


    腆着老脸登门去。


    可话说回来,即便没有叶裴修和夏清晚之间的这层关系,凭白让人家孩子受了伤,也合该出面表个态,世家大族,最要讲究礼仪体面。更别提,已故夏老爷子也算是协同共事过的旧时同伴。


    “……也罢,改天我跟你爸看看日子,夏家那边你沟通好,我们择日就去。”


    “成。”


    叶裴修起身,摁熄了烟-


    夏惠卿梁心吾以及喜奶奶,三个人乘叶家安排的专机飞回上京。


    落地直接抵达叶园。


    夏清晚正在书房看书,听到通报说她们来了,忙起身迎出去。


    三位老人家齐齐踏上玄关。


    “奶奶!”


    夏清晚立在客厅,笑着喊。


    见了她,喜奶奶梁奶奶忙冲上来,把她翻来翻去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嘴里一叠声地,“没伤着骨头吧?胳膊腿没事儿吧?”


    “哎哟,看这淤青。”


    “还疼不疼?”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好好的呢,真的没事。”


    夏清晚笑说。


    夏惠卿虽则没上手,但一直站在外圈紧紧地上下看她,眸里全是担忧。


    两个人视线对上,夏清晚又着重对她老人家说了句,“奶奶,我没事。”


    “……没事就好。”


    夏惠卿走近了,握住她胳膊看了看,“这几天小心点儿,别再碰着了。”


    “放心吧。”


    正说着,叶裴修挂断电话从卧室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梁奶奶就紧步冲过来,“裴修!让我看看你的伤。”


    叶裴修笑,“在背上呢,不方便,别看了,没大碍。”


    “不行!”


    梁心吾肃色,“必须给我看看。”


    说着就要上手,叶裴修,“诶诶,您别动手啊。”


    到底是把衬衫下摆掀了上去。


    饶是有心理准备,梁心吾还是瞪大了眼睛,脊背上,光是那横七竖八的长胶带就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没大事,养个几天就好了。”


    叶裴修道,“正好快到饭点了,您几位留下吃午饭吧,也跟清晚说说话。”


    吃饭时候,喜奶奶梁奶奶还抓着夏清晚问个不停。


    “可把我们吓坏了,”喜奶奶道,“你奶奶差点没晕过去。”


    “这都是我的不是。”


    叶裴修认错,“连累了清晚,也带累你们跟着担惊受怕。”


    “话不是这样说,”喜奶奶道,“你们俩护着对方,这才不至于伤到要害。以后过日子也是这样呢。”


    梁心吾说,“关关难过关关过,正逢上年关,过了这一遭,以后你们俩就太平了。”


    “这话说的是。”


    喜奶奶道,“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夏惠卿一直一言不发。


    直到吃过了饭,叶裴修和夏清晚站在池塘边喂鱼的时候,夏惠卿从落地窗门里走出来,道,“清晚,你跟我回家。”


    夏清晚微微睁大了眼睛,“……奶奶……”


    “必须跟我回去!”


    夏惠卿难得有些失态,脸色绷着,“没得商量。”


    “……好。”夏清晚道,“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叶裴修没作声。


    他太能理解夏惠卿的做法,甚而是感同身受。


    在衣帽间收拾时,夏清晚对叶裴修说,“你不要多想,奶奶大概是不放心我,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我知道。”


    叶裴修道,“你好好陪奶奶,我明天就去看你。”-


    回大院的路上。


    喜奶奶坐副驾驶,夏清晚和奶奶坐在后头。


    后座只有祖孙俩了,夏惠卿才说了些软话,问,“我一回京就叫你回家,会不会觉得委屈?”


    “不会呀,”夏清晚笑着道,“过年呢,我本来也应该陪您的。”


    夏惠卿点点头。


    到大院夏家老宅,司机帮着把行李抬上楼。


    夏清晚本想让司机带句话给叶裴修的,把人叫住了,转而一想,自己打电话跟他说也是一样,就摆摆手,笑着,“没事了,麻烦您跑一趟。”


    “您客气。”


    司机道告辞。


    这番场景,喜奶奶看在眼里,不由挤眉弄眼打趣,“这才几分钟,就又有话要说啦?”


    夏清晚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是想着他换药的事。”


    “我看那里有几个待命的护士呢,男护士女护士都有。”


    喜奶奶说。


    “嗯。”


    提起这茬,转头,喜奶奶就对夏惠卿道,“心吾看的时候我也瞄了一眼,我看叶先生背上,着实有几道血淋淋的大口子呢。”


    “缠着绷带呢,你还能看见血淋淋?”


    夏惠卿有点没好气。


    “猜也猜得出来嘛,绷带缠成那个样子。”


    见夏惠卿还是沉着脸,喜奶奶就啧啧叹道,“你这人,听不懂话嘛?我是好言宽慰你,好歹,那叶先生是护着清晚的。那样危机的关头,他本能反应能把清晚护住,你合该放一万个心了。”


    夏惠卿不言语,转进侧厅,动手收拾书桌上的纸笺。


    喜奶奶进来逛了一圈,道,“你就看看这屋子多么干净,就知道叶先生做事多周全了。”


    夏惠卿把毛笔往笔筒里一丢,冷声道,“再说什么叶家叶先生,你不如去叶家好了。”


    喜奶奶瞄了她一眼,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的,你是无事一身轻,家里不干净不还得我打扫?我感叹一句还不行了。”


    虽说日常斗嘴不停,喜奶奶到底是关怀夏惠卿,翻衣柜给她找出腰枕靠垫,垫到圈椅里,劝说,“歇会儿吧?又要练字啊?”


    “我不累,你休息去吧。”


    夏惠卿悬腕执笔,凝神思索。


    “成,我去后院看看。”


    喜奶奶刚离开不大会儿,夏清晚把自己卧室归置好,下楼来。


    余光瞥见人影儿,夏惠卿还以为又是陈阿喜,道,“怎么又转回来了?”


    “……奶奶,是我。”


    夏惠卿抬头,“……怎么下来了?不睡一会儿?”


    夏清晚走近了,一手托着袖口,低头帮她研磨,“想跟您说说话。”


    夏惠卿没吭声,等着她开口。


    “……我知道,您大概很担心我,虽然之前跟您发过誓表过态,我要和他共进退,但是,叶家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家业大规矩也多,他家里人有什么想法也是预料之中的。可是,裴修他,”说到这儿,夏清晚稍微斟酌了一下,担心奶奶觉得她直呼人家的名字不成体统,就改了口,“……叶先生他,对我的态度一直是很分明的,从来没有变过。”


    “以前,是我和他都太认得清,人不能既要又要,所以那样和平地分了手。”


    “这几年,我一直放不下,他也放不下,追到内罗毕去找我,从始至终,事事都维护着我。”


    “车祸那件事是意外,叶先生的爷爷,还有他妈妈、奶奶,当天就去医院看望过我们,也解释过,前几天又特意去了趟叶园,嘱咐我好生养着,他爷爷说,让我不要担心,有他老人家在,不会再让事情发生。”


    一席话说到这儿,夏惠卿面色才终于有一丝松动,“……叶家老爷子又去叶园看望过你?”


    “是。”


    夏清晚道,“所以,我是希望您不要担心我,叶先生对我好,他家里也不都是不讲理的人。再者,我自己心里也有数,如果真到腹背受敌的那一步,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进去、毁了自己。”


    听完,夏惠卿悬腕良久,终于把毛笔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梁奶奶早年的事,不用我说,想必你也能想到,叶家规矩那样多,如果你跟他真有什么以后……万一有什么境况,你想过没有?”


    “我知道。可是现在毕竟不比早年,风气进步了许多。即使真的……”夏清晚略停顿了一下,“……即使真的结婚,也不跟长辈住在一起,情况没您想的那么复杂。”


    “我一直专注着学业,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无论到什么地步我都能安之若素。再说了,我也不是没脾气,我不会让自己受苦的。”


    “这倒是。”


    看她小小年纪就敢跟夏长平叫板就知道。夏惠卿面色露出几分欣慰,“你跟你爸,这点都像我。”


    不管看起来是冷淡是随和,心底里,都是会坚守自己底线的人。


    不像梁心吾,当年一直傻呵呵地心软,无底线地退让,任由自己几个败坏亲戚拖累,才终于和叶家起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见奶奶终于松快了些,夏清晚也不由笑了笑。


    那笑容慢慢敛回去,她低着眼,说,“……奶奶,我不知道,您会不会因为我的事,联想到我爸爸妈妈当年的事……”


    提到这个话,才终于击中了夏惠卿这几天一直悬在心头的遗恨和后怕。


    夏惠卿几乎落下泪来。


    夏清晚抬起头,“奶奶,不会的,旧事不会重演。”


    她一字一句说,“我不是我妈,叶先生不是我爸,我有您护着,不是像我妈一样孤立无援。”


    夏惠卿仰头眨了眨眼,摸摸她的头,“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注:「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出自《孝经》


    大概意思是说:父亲有敢于直言相谏的儿子,才不会陷于不义之中,当(父亲)有不义之举时,儿子不能不直言相谏,(这才是真正的孝义。)


    第79章


    夏家一家老小重新在夏家老宅安顿好之后,头一个来探望的是裴美珠。


    叶裴修开车带她来。


    一进到院子里,她先对在廊下喝茶的两位老人家恭恭敬敬鞠躬打了招呼。


    端的是世家小姐的明媚大方。


    见她漂亮得体开朗活泼,喜奶奶很是喜欢,笑说,“叶先生和清晚提过你好多次,今儿终于见到了。”


    “清晚在书房。”


    夏惠卿说,“你去找她吧。”


    在侧厅书房见到面,裴美珠拉着夏清晚,上上下下地翻看。免不了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嘘寒问暖。


    她瞥了一眼靠着书桌看书的叶裴修,在夏清晚耳边小声嘀咕说,“我早就知道我那个姑父……”难听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给改圆润了些,“为人严肃,很是高高在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没有分寸!”


    说着说着,语气缓和了些,“……不过,我姑姑人其实挺好的,以前她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肯定都是我姑父或者叶家那位爷爷的授意,她其实很好相处,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多想。”


    夏清晚笑笑,“你今年不是留在英国过年吗?这么大老远怎么赶回来了?”


    “还说呢,我给姑姑打电话拜年,她跟我说了这件事,我马上就买机票飞回来啦。”裴美珠抱着胳膊,“你不知道,这一路上给我气的!”


    大约是想到了当初被棒打鸳鸯的她自己,不由感同身受了。


    两个女孩许久未见,好多话要说,在侧厅里说说笑笑好久。


    叶裴修还有饭局,临中午的时候道了告辞。


    喜奶奶极力邀请裴美珠留下吃午饭。


    想着大过年的,回去也是在自己别墅里孤零零用餐,裴美珠恭敬不如从命,开开心心留下吃午饭。


    有裴美珠在,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的夏家饭桌上也热闹起来。


    她讲一讲在英国留学的琐事,讲一讲怀念中式的饭菜,又讲,在英国还听几位物理系的教授提起过夏惠卿的研究,惹得夏惠卿也不由笑着多问了几句。


    气氛和乐融融。


    吃完饭,两个女孩在客厅沙发边,研究裴美珠带来的拼图。


    夏惠卿在一旁喝茶看书。


    “我最近爱上拼图了,”裴美珠一边把拼图碎片倒出来,按照颜色分别码放,一边道,“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东想西想,就爬起来拼拼图,拼着拼着心就静下来了。”


    “清晚,王先生来看你了。”


    戴着手套在外头剪枯枝的喜奶奶踏上玄关,扬声说。


    夏清晚和裴美珠一起抬头看过去。


    喜奶奶往旁边让了让,接过礼物,嘴里道,“哎哟,您还带东西来,太客气了,这么多年,我们一家老小都多亏您照顾挂念着。”


    来的那位王先生说,“昨天就该来的,只是工作忙,一时没抽出空,太晚了又不好叨扰——”


    说着他踏上玄关,望向客厅,话音戛然而止。


    裴美珠跪趴在沙发边地毯上,一手撑着身子,另一手里还捏着块拼图,就那样抬头看着他。


    王敬梓如常地笑笑,“抱歉,我不知道还有客人。”


    夏惠卿介绍说,“这位是叶先生的表妹,清晚的朋友。”她满以为这样介绍之后,两个年轻人会自动自发地互相打招呼,谁知,王敬梓只是笑了笑,微点点头,而裴美珠则一屁股坐回地毯上,低着头,继续数拼图。


    一向不喜社交寒暄的夏清晚,承担起了活跃气氛的重任,和王敬梓聊两句,和裴美珠聊两句,争取不让话语掉地上。


    渐渐地,夏惠卿察觉了气氛的异常,拿着书起身,“你们聊,我去给阿喜帮帮忙。”


    她老人家一离开,夏清晚看看王敬梓,又看看裴美珠。


    自王敬梓出现,裴美珠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陡然间沉寂下来。


    她心里只是一直默念着一句话:我是能够和前任做朋友的,应该如常寒暄客套才是。


    然而,嘴巴拔不动,喉咙里也挤不出话来。


    他坐在沙发上,她余光里能看到他西裤的裤脚。


    夏清晚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我去看看——”


    话没说完,裴美珠抓住了她的袖口,轻摇一摇头。


    夏清晚还未起身,只得又坐下。


    这煎熬人的气氛没持续太久,裴美珠站起身,对夏清晚道,“我还要见朋友,先走了。你好好养伤,我改天再来跟你玩。”


    “……好。”


    “我去跟夏奶奶喜奶奶说一声。”


    裴美珠说着,绕过茶几,经过沙发上的王敬梓膝前,去往玄关。


    夏清晚追过去,“你怎么去?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走到大院门口打车就行,正好散散心。”


    王敬梓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动。


    待夏清晚送了裴美珠,再返回来,王敬梓就起身道,“我该走了,还有个会。”


    “好,你开车注意安全。”


    夏清晚送了王敬梓出门。


    喜奶奶还奇怪,“怎么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走啦?”


    夏清晚道,“王先生*工作忙。”


    “也是,听说他升职啦?”


    “这您都知道?”


    “听你梁奶奶说的,说王先生是叶先生一手培养提拔上来的,前途不可小觑呢。”


    几个人闲谈着,大院门口岗哨处,裴美珠拎着手袋默默走着,王敬梓的车起先缓缓地跟在后头,末了,终于提速,不紧不慢经过了她。


    刚送走这两个人,夏清晚帮着喜奶奶剪了几束枯枝插瓶,又听到大门口传来汽车声。


    夏家老宅在道路尽头,一般没有旁的车经过。


    夏惠卿道,“清晚,去看看谁来了。”


    夏清晚摘下花艺手套,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一阵小孩子的欢笑尖叫。


    一辆迈巴赫SUV停在路边,车旁是盛骏驰纪疏玉一家三口。


    两个佣人拎着礼物跟在后头。


    夏清晚回身喊奶奶,热热闹闹地把客人迎进门。


    一家三口在客厅落座,整座房子又重新喧闹起来。


    “来给您拜个年,顺便瞧一瞧清晚,”纪疏玉笑说,“听说我来夏家探望,我爸爸还提起,说当初上过您的课。”


    夏惠卿在回忆里仔细翻找,“……哦,你爸爸是……”


    “对,爸爸说您专业水准高、治学严谨,是难得一遇的德艺双馨。”纪疏玉道,“年后您要回清大执教了吗?”


    “嗯,许久不上讲台,先带一门本科课程试一试手。”


    “那太好了,这一届学生太幸运了。”


    这边厢寒暄着,盛骏驰带着孩子在窗边走路,喜奶奶最喜欢小孩子,乐得在一旁逗着哄着,满面红光。


    夏清晚在沙发边陪着坐了片刻,又到窗前看小孩子


    小孩子玩闹了片刻,又扬着手颠颠跑过来要妈妈。


    喜奶奶问道,“是打算生这一个,还是多生几个?”


    纪疏玉一边帮孩子理了理头发,一边笑笑说,“两边父母都在催,打算过阵子就备孕,再生一个。”


    闻言,盛骏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着地对喜奶奶讲说,“就是得劳烦疏玉,又辛苦一次。”


    虽说他已回到家里住,然而,整个年间,在家两个人几乎不讲话。在外头拜访亲戚朋友时,倒是依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让外人看不出异常。


    “再生一个也好,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彼此有个伴。”


    喜奶奶道。


    盛骏驰纪疏玉一家三口在夏家坐了半个小时,末了,起身道告辞。


    眼瞧着车子驶远了,喜奶奶还是忍不住叹,“瞧瞧,多漂亮一个孩子。”


    夏家安静了不大会儿,大门口又有敲门声。


    喜奶奶过去开门,嘴里念叨着,“今儿是怎么了,一波一波的,都扎堆儿今天过来。”


    门口站着的是林向榆和时小雨两个人。


    夏清晚迎出来,道,“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向榆姐告诉我的。”


    时小雨乐颠颠地说。


    “你不是在老家呢吗?还专程跑一趟?”


    夏清晚问说。


    “害,别提了,家里人一刻不停地念叨着催婚,我头都大了,正好借着探望你的理由,提前几天返京。”


    时小雨嘿嘿笑。


    端茶倒水上点心,喜奶奶又着实忙活了一阵。


    在厨房拄着后腰叹道,“今儿一整天,都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夏惠卿走过来,“水果放着我来切,你去歇会儿吧。”


    喜奶奶扶着腰在一旁摘菜用的小马扎上坐下来,自己低眼思索了一阵,眼里慢慢漾开笑意,“……不过,眼看着清晚是那样内敛安静的性子,以前我着实还担心过,担心她不交朋友,到哪儿都孤零零一个人,现在这么一看,这孩子还真有不少好伙伴,”说着,觑一眼夏惠卿,低低柔柔地说,“……你也可以放心啦。”


    夏惠卿探头往客厅瞧了一眼。


    那三个小姑娘,各捧着一杯热茶,欢天喜地地围在一起聊天。


    她问,“明州什么时候来?”


    “说晚上来吃饭。”


    喜奶奶又叹道,“眼瞧着孩子们都各自有各自的发展,有自己的圈子,咱们俩这两把老骨头,照顾好自己就得啦。”


    夏惠卿把水果装盘,送到客厅,返回来道,“我想着,也该请个年轻一点的佣人了。”


    “终于良心发现啦?”喜奶奶开玩笑说,“……不过真要说起来,之前叶先生那个法子就很不错,请个护工住家,咱俩有个小病小痛的,也能照顾着些。”


    夏惠卿瞥她一眼,像是在说她怎么整天念叨着叶先生。


    喜奶奶摊摊手,做无辜状。


    天渐渐暗沉下来,夏清晚送走林向榆和时小雨,回到厨房给喜奶奶打下手。


    晚上八点多,一桌子菜刚做好,夏明州就带着女朋友上门了。


    夏惠卿和喜奶奶自然都喜出望外,“小子!也不提前说一声带女朋友来,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呀。”


    “您还准备什么啊,是我们小辈来给您拜年。”


    夏明州的女朋友看起来温婉大方,跟夏清晚同龄,虽说初次见面,两个人气场倒很合拍。


    一桌热腾腾的团圆饭,五个人围坐在餐桌边,和乐融融。


    今儿一整天迎来送往,这会子跟家里两个小孩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夏惠卿和喜奶奶都不由生出一种切实的过年大团圆的感觉来。


    饭后,夏惠卿和喜奶奶回卧室里捣鼓一阵,拿着一叠红包出来,说是给夏明州女朋友的见面礼和过年红包。


    夏明州领着女朋友,正正经经给两位老人家拜了个年。


    夏清晚和堂哥好一阵子没见了,兄妹俩在侧厅说说话。


    “上次见面,还是你去内罗毕之前,”夏明州笑道,“结果,一声不吭地从内罗毕回来,跟叶先生又在一起了,还弄出这么个事来,你这大半年,倒过得很精彩。”


    一转眼,夏明州都快三十了。


    早不是当年那个在会所里和盛骏驰大打出手的愣头青了,眉眼间已有成熟稳重的风度,只有粲然一笑时,才能隐约窥到那意气风发的爽朗之态。


    甚至,眼角眉梢之间,隐隐有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和平。


    “哥你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关关难过关关过嘛,挺充实的,也很有奔头。”


    夏明州点了支烟,道。


    当年,夏家老爷子被抬上去,夏家所有后辈都跟着沾了光,不止他的生意,还有姑姑夏长柳的公司,都跟着起了势。


    又聊起他的女朋友。


    他笑笑地说,“倒是她追的我。”


    他这几年一直潜心事业,除了工作应酬,两耳不闻窗外事,中间也有过几次逢场作戏的风月之事,不过都是淡淡之交,没有下文。


    直到这女孩出现。


    看起来是个温吞的,话也不算多,却一连几日跑到他办公室给他送午饭。


    初时,夏明州都惊呆了。


    想着:给男孩子送饭?这都几个世纪前的老招数了。


    “在一起一年多了。”


    夏明州道,“我打算今年,等她过生日的时候向她求婚。”


    夏清晚很好奇,“什么时候有了跟她结婚的想法啊?”


    “……前几个月,有一次我应酬喝多了,她把我接回家,我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就看到,她搬了个脚凳坐在沙发边,手抓着我的手,趴在我身上睡着了。”


    夏明州慢慢讲完,自己也笑了,“……这事儿挺玄的,是吧?”


    夏清晚笑说,“真好。”


    兄妹俩在侧厅聊了半晌,出来就看到喜奶奶拉着夏明州女朋友的手,笑眯眯地,似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夏明州带着女朋友离开,车子都开出老远了,喜奶奶还笑得合不拢嘴,张望着。


    这天夜间,下起了一场大雪。


    第二天一早,夏清晚起床望出去,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还下着,天地间一片轻雾蒙蒙。


    空气清寒,倒不显得冷,反而有一种涤荡一新的清冽。


    吃早饭时候,喜奶奶说,“这场大雪之后,天气就暖起来啦。一眨眼,就会是春天了。”


    雪一直下个不停,大朵大朵如柳絮,不紧不慢地飘飘扬扬而下,很有岁月悠远的意味。


    到午后时分,夏惠卿接了通电话。


    讲电话时,她眉头微蹙神色严肃,用词只有简短的“好”、“可以”、“行。”


    是而,电话一挂断,喜奶奶就问,“谁呀?出什么事了么?”


    “叶家人要来。”


    喜奶奶一怔,“……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是叶先生要来吗?”


    “还有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喜奶奶不自主扬声,“来干嘛呀?”


    “给咱们拜年,也看看清晚。”


    电话是叶老爷子亲自打来的,说叨扰了。


    “哎呀,我还以为,在医院时候已经去看过清晚了,这回登门……”


    “换衣服吧。”


    夏惠卿搁下书站起身。


    喜奶奶忙跟上,“对对,换身新衣服。”


    在卧室换衣服时,喜奶奶还嘀咕,“惠卿,你说他们这回登门,是不是有来表个态的意思啊?”


    毕竟,两家小孩的事儿早些年就闹得沸沸扬扬,这一次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也合该两家人坐下来聊一聊,正儿八经把这事儿说道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夏惠卿淡淡地说。


    陈阿喜忍不住笑,“瞧你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干架,依我看,叶家老爷子是个拎得清的,当晚在医院坐镇,又去叶园看过清晚一次了,这回,怎么也不会是来摆脸色的吧?至于那位叶先生的父亲……”


    说着,冷哼一声,“你就瞧着吧,我不管他在外头多么大的威势,来了咱们家,但凡他敢说一句不中听的,我立刻就抄起砚台冲上去揍他,我一把老骨头了又没名没姓的,我可是谁都不怕。”


    这次换夏惠卿忍不住笑起来。


    在自己卧室看书的夏清晚,接到叶裴修的电话,也下楼来。


    三个人互相整一整衣衫,又理一理本来就整洁温馨的客厅。


    不大会儿,外头开过来一个车队。


    喜奶奶立刻站起来,神色一肃,“来了!”


    夏清晚出去看。


    回来就笑,“是安保团队,正在外面检查。”


    说着,一支小队排成纵列来到门口,道,“各位太太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要进屋里检查一下,叨扰了。”


    夏惠卿道,“你们请吧。”


    很快检查完毕,大部队撤走,门口岗哨留了几个人。


    又过了约摸二十分钟,外头徐徐开过来一支七八辆车的车队。


    每辆车上先下来一个秘书,撑着伞打开车门。


    一行人,各举着一把大伞,冒着雪,沿着院落小径走进来。


    个个是黑白灰,站在窗前望出去,映着远处近处的大雪,是整洁庄重的一片。


    夏家夏惠卿为首,和叶家老爷子握了握手。


    “夏教授,好久不见了。”


    “请进。”


    长辈们分别在茶几旁边沙发上落了座。


    夏清晚第一次见到叶裴修的父亲。


    他坐在老爷子旁侧,神色庄严泰然,不苟言笑,非常有压迫感。


    先寒暄了几句过年好,老爷子为代表,给夏清晚发了压岁钱红包。


    夏清晚起身接过说谢谢。


    大概是雪天怕路滑,老爷子拄了拐杖,这时候手撑着杖头,道,“两家小孩谈恋爱也谈了这么些年了,我们早该登门来一趟,表一表心意。”


    客套了几个来回,说着,老爷子看向夏清晚,“清晚,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


    “好,”老爷子示意沙发后的秘书把药膏补品搁到桌上,“在家好好养着,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了,有空的话就到西山老宅去找爷爷,陪爷爷下盘棋。”


    夏清晚点点头,“好,谢谢爷爷。”


    她点头致意,抬眸时,和对面沙发上的叶裴修眼神交汇,彼此眼底都暗含着笑意,意味深长。


    “廷文前阵子做事不经心,被我训过一顿,”老爷子拿拐杖敲了敲叶廷文的腿,“……去给两位长辈斟茶赔罪。”


    喜奶奶生平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早没了先前的气势,一直坐在夏惠卿旁边,摆出生平最端庄最得体的样子,这会儿听到话题转到叶廷文这边,不由立时瞪着眼睛看过去。


    夏惠卿反而笑了笑,“说笑了,即是意外,也就没有赔罪这一说。”


    叶廷文已经数十年没有被人这样指使过,沉着气,起身斟茶。


    “哪里话,在咱们跟前儿,廷文再怎么也是晚辈,给长辈斟个茶也是应该的。”


    夏惠卿接了茶盏,又放回茶几上。


    “裴修虽说跟着我长大,到底还是年轻,做人做事都有许多不足之处,以后,还希望夏教授多多教导他。该说说该骂骂,甭跟他客气。”


    “哪里,这么多年,我们也多亏了叶先生帮衬,才事事关关都顺利地过来了。”


    “这小子是个孝顺的,做事也算是周全,”老爷子道,“不过,这也是清晚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支持他的缘故。”


    话题你来我往,没有掉地上过,然而气氛一直紧着。


    彼此间微笑都焊在脸上,不动声色地。


    叶老爷子叹道,“咱们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经过好几遭的人了,年头长了,才渐渐觉得,身旁有个知心的人,是多么要紧。”


    “好在两个孩子心意相通,这么多年,清晚忙着攻读学业做研究,裴修下地方历练一遭又回到上京来,手上的事儿没耽误,又一直挂念着对方,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老爷子笑说,“就等着以后咱们结成亲家,多多走动了。”


    “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清晚毕业以后,看看她的安排吧。”


    夏惠卿说。


    “……那是自然,”老爷子笑了笑,“那是自然。”


    又寒暄了几个会合,老爷子起身。


    呼啦啦站起来一大片。


    “我们这么多人,不好久留,先告辞了。”


    夏惠卿和喜奶奶在前头送客。


    夏清晚落在最后。


    人潮挤着,不知不觉地,她走在了叶裴修的身侧,两个人落了老远。


    在前头互相道别寒暄的人声里,叶裴修勾了勾她的手指,微低头说,“我晚上来看你。”


    她眼睛还望向前头夏奶奶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叶裴修捏了捏她的手。


    终于把这群大佛送走,不大会儿,岗哨也跟着撤了。


    回到屋里,喜奶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真挺吓人的哦,看那派头。”


    又道,“怪不得叶先生那样俊,他母亲长得真美。”


    夏惠卿斜她一眼,“人来之前,看你那个威风凛凛的架势,人来了之后,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你是家里老大嘛,哪儿有我说话的份儿。”


    喜奶奶厚着脸皮笑。


    夏惠卿也不由笑了。


    陈阿喜就挤眉弄眼地道,“净说我了,我看你也松了一口气吧?”


    “我那是因为,这桩事好歹是有个定论了。”


    “那倒是。”


    陈阿喜道,“压在心里的这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轻松了。”


    夏清晚一直低着头,默默地收拾桌子。


    以前,再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场景。


    眼下夏家老宅重归寂静,大雪笼罩,如此祥和,她心里又是想哭想笑。


    跟做梦一样。


    心里澎湃着,过往一幕一幕在脑海里闪过,像旧梦一般不真切。


    她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叶裴修了。


    如此想着,恨不得马上天黑,见到他-


    晚饭后,叶裴修开车过来。


    夏惠卿和喜奶奶在侧厅里看书,给他们留出了客厅的空间。


    几日来两人相见时旁侧都有许多人,没能单独腻歪过,这会子待在客厅,也得时刻谨守着分寸,不能过于亲昵。


    站在窗户边,各拿着一盏茶,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彼此相视笑一笑。


    “这两天人来人往,会不会累?”


    他问。


    “还好。”


    昨儿一整天迎来送往也不觉累,倒是今天,午后这一遭,阵仗如此大,让人屏息凝神。


    “……我还从没见过喜奶奶像今天下午这样,坐的这么端正过呢。”


    她低低笑说。


    叶裴修也笑起来,低低柔柔地,“……这之后,尽可以放心了。”


    她低着眼点点头。


    总算是正大光明了。


    不必胡思乱想,不必顾忌担忧。


    叶裴修伸手,虚虚圈住她手腕将她拉近了,往上滑,滑过她手臂上那道已经轻浅下来的痕迹。


    “还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


    她道,“你怎么样?这两天都有按时换药吧?”


    “还操心我。”


    他指腹还在她手臂上摩挲着,黑色大衣衣袖,露出一截洁白的白衬衫袖口,再接着是质地低调矜贵的腕表。


    手背青筋交叠,衬着她白皙柔嫩的手臂,让人不由地生出些许肌肤相亲的欲.望来。


    茶都凉了,也没人顾得上喝一口。


    夜深人静,终于也不得不送他离开。


    夏清晚送他到大门口。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


    入目所及皆是皑皑的白,天地间徒留了彻底的静谧与安宁,脚踩上去,有咕吱咕吱的响声。


    夏清晚一手被他牵着,跨出院门,嘱咐说,“这会儿路滑,你开车小心点。”


    她摆摆手,“拜拜。”


    端的是很有分寸很得体的样子。


    像是周围依旧有旁人在似的。


    叶裴修似是觉得她未免太守规矩,含着笑,把她拉近了,低头轻吻了吻她的唇,笑她,“这会儿这么守规矩?”


    他又亲了她一口,还是笑,“私下里只跟我两个人时候,又喜欢撒娇又喜欢耍赖……”


    夏清晚拿拳头砸了他一下,“不许说了。”


    他包住她的拳头拉到怀里,“好好。说正经的,明天空出时间来,留给我。”


    “干嘛?”


    “正儿八经约个会。”他低眸,眉眼间几分成熟男人的温柔,话语里又有几分不正经的调笑意味,“好几天没单独待着了,你没有话想对我说?不想好好撒撒娇?”


    第80章


    这天午前,叶裴修上门来接夏清晚出去吃午饭,道说,晚饭前把她送回来。


    夏清晚挎着一个大书包上了车。


    以为她是带了换洗衣物,叶裴修一边打转方向盘一边说,“什么都不用带,那儿都备好了。”


    今儿带她去的是个私域温泉会所,内衣泳衣他早差人提前送去了。


    她却摇摇头,掏出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来。


    叶裴修抽空瞟了一眼,失笑,“满打满算,单独待一块儿也就五个小时的时间,你带这么多书是什么意思?”


    “一收假我就要立刻跟赵教授飞去美国呀,不能不准备。”


    “您是真忙。”


    叶裴修不咸不淡撂了这么一句。


    夏清晚拿厚厚一沓英语文献读了半晌,转过弯,前头迎面照过来近午的阳光,她下意识眯了眯眼,这时候感觉到驾驶座叶裴修伸臂过来,帮她放下了遮光板。


    眼前陡然阴凉,眼睛适应了之后,她不由扭头看他。


    他面容英俊,沉稳无波。


    看不出异常。


    夏清晚微微探头,试探地说,“……谢谢。”


    “不用谢。”


    这三个字依旧不咸不淡。


    “生气啦?”


    叶裴修笑,“看你的书吧。”


    “我不看了。”


    她立刻把书一合,往屉子里一放,做出从此金盆洗手的样子,“这一路都不看了。”


    顺手点开音乐,“我们听歌吧。”


    曲调轻轻柔柔,婉转多情,是张学友。


    “您还听这么老的歌?”


    冷不丁一句。


    “叶裴修,”夏清晚佯怒,“你再跟我‘您’来‘您’去的?小心我收拾你。”


    “哦,昨晚上还得体礼貌落落大方,这会儿单独待着了,就对我大发淫威?”


    “总之,你给我小心点。”


    “怎么个小心法儿?”叶裴修看她一眼,“……夏小姐还有什么招数是我不知道的?”


    夏清晚往副驾驶车窗上极力地倚靠着,脸蛋儿微透着点红,继续张牙舞爪地幽幽地威胁,“……我一直在读书,新招数可多着呢。”


    “那你必须得把我收拾透了,否则,你这个假把式可要小心点了。”


    “你才假把式呢。”


    叶裴修偏头看她一眼,笑说,“假把式你怕什么?”说着伸臂捞她,“回来点,一会儿掉下去了。”


    她干脆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双手抓住他的手,摁在扶手箱上。


    本是反制,手那样握住了,却忍不住玩起来。


    指腹轻轻摩挲他虎口边缘那道疤,手指勾缠着手指,细细抚摸。


    温暖干燥。


    流连忘返。


    前头红绿灯,他手臂搭上副驾驶靠背,倾身压过来,“亲一个。”


    夏清晚后背紧紧贴着椅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小声说,“不怕被拍啦?”


    “看看谁是假把式?”


    他语气低低,距离太近,说话气息在彼此脸上轻拂过,像调情。


    到底是时间不充分,吻得也不够充分。


    转眼到了会所停车场,叶裴修本想停了车先好好吻一遍,奈何,手底下不知谁提前吩咐过,会所负责人领着一个属下早已经候在那里了。


    真是。


    到了这份儿上,倒显得他多么急色似的。


    夏清晚忍不住偷偷笑他。


    到了里头大厅,侍应生接过包提前送进房间,她嚷着肚子饿,要先吃饭。


    吃饭时候,她眸里眼波流转,分明憋着一股坏。


    知道他想亲她,也知道他顾着她的体面不愿在外头亲得过火,故意吃得慢悠悠。


    终于吃完往房间走,刷房卡开门的时候,她一扭头对上叶裴修的眼神,感觉他眸底浓暗,像要把她吃了,夏清晚心道不好,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好像玩过头了。


    门一推开她就发力往里跑,然而腿上倒腾两下,人已经在半空中。


    叶裴修从背后捞过她的腰把她抱起来,放到玄关转角柜上。


    她下意识往后倚,挤出个甜甜的微笑,“……我开玩笑的。”


    “好玩吗?”


    叶裴修一手摁着她脑后的板子,护着,一边低头压近了。


    气息相撞,她屏息摇摇头。


    “亲我。”


    低低的俩字话音刚落,她就乖乖地仰脸亲了他一口。


    叶裴修笑,“你倒是识时务。”


    她坐得端正,直着身子仰头凑近了他的鼻息,小声说,“……我也想亲的。”


    嗓音娇软甜蜜,语气稚拙真诚,真要把人的心都哄化了。


    她还真要继续哄人的架势,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上去。


    舔.舐吸.吮,叶裴修微微张唇配合,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着实有好几日没有这样仔细地吻过了,彼此都想得厉害,吻着吻着,她忍不住低低喃喃地说,“喜欢……”


    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宽大的肩背,一切一切都让她沉溺。


    到床上,他滑进被窝里埋首下去,剥开了,一寸一寸吃了个透。


    换成它送进去,紧紧裹着,缠着,甜得像浓蜜。


    中间休息的时候,夏清晚靠着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她再也不会觉得,吃完饭就干这事儿俗气了。


    思念一阵紧过一阵,哪儿还顾得上那许多烹茶赏花的风雅?


    鸳鸯锦被翻红浪,真能烧着了凄寒的冬。


    好韶光不可辜负。


    叶裴修背上的伤还没完全痊愈,不能下水浸泡,夏清晚就换上泳衣,在室内的私汤里悠然地玩了几个来回。


    一整面的落地窗,朝着京郊密林的半山腰,望出去,是皑皑白雪覆盖的清寒森林。


    叶裴修穿着浴袍坐在温泉池水旁椅子里看书。


    从她包里翻出来的。


    她趴在池边跟他说话。


    头发尾端湿漉漉地搭在肩上,一双婉转清幽的眸看着他,“你看什么呢?”


    “看你在车上研读的是什么秘籍。”


    她在车上看的是英语文献,他这会儿手里拿的是一本清朝文人评词的古籍,她也没纠正他,只是问,“……还生气呐?”


    “没有。”


    “真的?”


    “假的。”


    “你瞧你。”


    叶裴修就笑,“你过来。”


    她扶着阶梯走上来,浑身湿淋淋的,直接侧身往他腿上一坐。


    “你真不生气了?”


    “我还能真的跟你生气?”


    叶裴修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知道你忙,头一次陪导师去国外巡讲,大概心里也紧张?所以老是想要准备充分一点,翻来覆去地看书,是不是?”


    夏清晚点一点头,被他说中,这会儿倒有点委屈了。


    “平常心,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你总不能要求自己一点儿错误不犯。小事不敷衍,大事不忙乱,这就够了。”


    她很认真地点点头,“我记着了。”


    叶裴修笑起来,觉得她这样认真专注地潜心钻研,又让人欣赏又让人心疼。


    夏清晚倾身贴过去吻他。


    吻到缠绵时,她低低地说,“诶,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话音落,那短暂的停顿里,叶裴修脑子里一霎闪过好多糟糕的想法。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大伤?曾经遇到过很危险的情况?还是分开那几年爱上过别人?


    “……最早遇见你的时候,在北官房胡同,我当时差点撞上你,确实是因为在回头看一个男人。”


    叶裴修让自己冷静下来。


    甭管看的是谁,时过境迁了,肯定也不重要。


    那晚真有她看得上眼的男人在场?


    谁啊?


    夏清晚眼里隐约浮现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逐渐意会了,方才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倚回靠背,手撑着额角,摇头笑说,“……真的假的?”


    “除了看你,还能看谁呀?”


    她温言软语地,还用手一下一下轻推他的肩。


    叶裴修掀起眼睫,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浅笑说,“你别拿这事儿哄我开心啊。”


    “你不知道你长得很好看吗?”


    “你这么想?”


    他幽幽盯住她。


    “是呀,我当时就觉得,这样的长相气度,一定是方才那几位大小姐们议论的叶先生了。”夏清晚低低地与他诉说,“……我办完了事,想着以后可能不会再往那里去了,就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说着,她手撑着他胸膛略直起身,“谁知道,一转头迎面就碰上你,给我吓个半死。”


    “结果,过了没多久,你竟然出现在我家里。”


    她讲得低柔婉转,声情并茂,“……一接触才知道,哇,这个叶先生,竟然这么不见外,刚认识,就说我占他的便宜,比我大八岁,他真好意思哦?我心想,这是个坏人。”


    一席话让叶裴修抬手捂着眼睛笑个不停。


    “当着人面,你说你当我叔叔都够了,结果,转天带我去吃饭,却又说不喜欢当长辈,我心想,这叶先生神威莫测,未免太难伺候。”


    叶裴修笑着捏她的脸,“转着圈儿骂我是吧?”


    “就没有觉得我好的时候?”


    “有,”夏清晚说,“你陪着我擎伞踏春雨,即便只是体贴风度,已经很难得,你竟然还能真的沉浸其中,和我同乐,那时候我好开心。”


    心像被勾住了,第一次有种共振的感觉,心旌摇撼。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产生了一种信任感和依赖感,她最难忘,在伞下,他微低头听她说话,专注地凝视着她,她很不好意思承认,那时候,她就忍不住斗胆想象,被他偏爱着的女孩子,一定会忍不住在他臂弯里撒娇吧。


    心里如是想着,夏清晚倾身贴近了,低低地撒娇,“……怎么就我一个人说了这么多啊?”


    叶裴修略抬下颌吻她,笑道,“要我说什么?”


    她刚要回答,话到嘴边,底下却陡然一阵满胀,浑身都软了,未出口的话也变成了丝丝低吟。


    泳衣都没脱,也未免太方便他了。


    也不知是不是泳衣上沾着的温泉水,一股一股地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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