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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林向榆动身去纽约那天,夏清晚去送机。


    到了机场才知道乔映雪也在。


    出发大厅休息室里,一见到她,乔映雪就愣在原地。


    她拉不下脸,可又确确实实被之前那一遭震住了,心里发虚,一时便不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合适,神情变得怪异,突一下是谄笑,突一下是僵硬。


    正僵持的时候,林向榆过来打圆场,“正好见到了,打个招呼呗。”


    乔映雪咬着牙,挤出个恨恨的笑脸。


    夏清晚没跟她说话,只对着林向榆道,“落地记得报平安。”


    “知道啦。”


    林向榆笑着跟她说了几句,瞥见乔映雪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置身事外的样子,就道,“怎么了嘛,不是来送我的吗?别搞得不高兴。”


    乔映雪用鼻子哼一声,仰着下颌,“是哦,谁敢不高兴呀,惹不起的人物在这儿呢。”


    “映雪,”林向榆正色道,“有必要吗?”


    乔映雪扭头走了。


    林向榆也没管她,和夏清晚在休息室坐着说了会儿话。


    差不多到时间了,夏清晚和林向榆一起走向安检口。


    站定在来来往往排队的人群外侧,林向榆回身,笑说,“那我就走啦。”


    夏清晚点点头。


    该说的话都说了,两个人对看着,笑着,一时却都没有挪动脚步。


    末了,夏清晚伸出双臂抱了抱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还有,我知道你对朋友对恋人,一向都很包容,但是,有时候,你要多在乎一点自己的感受。”


    林向榆一下泪崩了。


    因为夏明州,因为盛骏驰,她的人生在大四这一年急转弯。


    她不爱念书,本打算本科毕业就去工作,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离开夏明州,匆忙中决定去纽约读研究生,事儿赶事儿,不知不觉推进下来,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此刻即将离开所有家人朋友,奔赴遥远的异国,风雨飘摇感突袭而来,让她万念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我会的。”


    林向榆把眼泪一抹,笑说,“你就放心吧,且看我过去纽约大杀四方。”


    夏清晚也笑出来,点头说好。


    林向榆一路三回头排队进了安检口。


    直到她过了安检,隔着玻璃,看不见了,夏清晚才调整了一下表情,返身向外走-


    叶裴修发觉最近夏清晚兴致不高。


    在他面前,倒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只是独自在书房写字时,在茶室看书时,总莫名其妙地发呆,愣愣地看着窗外,一看就是数分钟。


    问她,她也是笑笑地,说可能是累了。


    暑假期间,没有论文没有竞赛没有小组作业,哪里就累着了?


    只是搪塞他的话而已。


    这天叶裴修下班回来,在玄关换鞋时候叫了她一声,“清晚,我回来了。”


    没得到回音。


    以为她在书房,走进来,脱掉西装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解袖扣的时候,隐约看到屏风那边茶室好像有人影,他倒退几步,往后探身偏过头越过屏风边缘去看,茶室里,夏清晚正捧着一杯茶对着窗外发呆。


    他没惊动,把袖扣搁到另一边斗柜上的首饰盘里,才绕过屏风走进来,“什么这么好看?”


    夏清晚扭过头来,起先眼神还愣愣的,“……你回来了?”扭头去看挂钟,现在才八点,又道,“今天这么早。”


    她完全忘记了,下午叶裴修跟她说过,晚上取消了一场应酬,会早点回,叶裴修这时候也没再提起,只是笑了笑。


    夏清晚又回答他起先的问题,道,“立秋了,感觉外面的花要落了。”


    罗汉松的影落在白墙上,薄暮时分,温凉如水,树叶沙沙作响,隐隐有要下雨的意思。


    叶裴修隔着茶几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好像燃起一点兴致,说,“我给你泡茶。”


    她泡茶的时候,叶裴修点了支烟,一直在对面看着她。


    这已经是这几日内,他第三次逮到她在静静发呆。


    泡了茶,她兴致勃勃地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叶裴修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盯着她,“……你最近怎么了?”


    “累了嘛。”


    她拿出已经用过两次的借口。


    “不老实。”


    对于他的指控,夏清晚不买账,身子往前一倾,“干嘛?我不能觉得累?”


    “今儿早上睡到十一点才起,起来吃了两顿饭,什么事儿就累着你了?”


    “你好霸道,你不觉得有事情累到我我就不能觉得累?”


    小词儿一套一套。


    叶裴修就笑,他一向很享受她这样的“狡辩”,“……那你说说看,怎么就累了?”


    “想到开学功课会很多,一下子就觉得累了。”


    她这样说,叶裴修还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还是在说,“不老实。”


    她把头一歪,目光理直气壮坦坦荡荡,意思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过来。”


    她摇头。


    静等了几秒,她还是不愿意,叶裴修起身,摁熄烟,隔着茶几向她伸手,“去散散步。”


    夏清晚仰头看他,过片刻才把手送到他掌心,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两个人牵着手走下矮榻,经过落地窗门扇,去到前院。


    这是一个寻常夏日夜晚。


    正是蓝调时刻,大约是要下雨了,空气有点闷,池塘里的鱼儿不断扑腾着,溅起一阵一阵的水花,他和她不约而同想起了同一件事,扭头看向对方。


    他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深意。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都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过不大会儿,夏清晚隐约感觉到他好像在笑,不由心里羞恼,往前冲了半步,偏过头要质问他,就被他顺势搂住肩背合到怀里。


    夏末秋初,在清雅的苏式庭院中,秀立的幽竹与清瘦的太湖石交相辉映,草木清香氤氲,她和他打打闹闹沿着小径走过,所经之处,落红满地,是初秋的征兆。


    主屋与西楼由一条曲廊相连,夏清晚趴在曲廊的镂窗上往后院看。


    后院一处,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翠竹清幽的影落在白墙上,扑簌扑簌摇曳。那场景漂亮极了,夏清晚道,“我怎么才能过去那里啊?”


    “书房后门。”


    “我要去拍照。”


    她最近在上摄影课,买了相机,看书累了就会摆弄几下,煞有介事拍几张。


    叶裴修带着她来到书房,后门出来是露台,他坐在椅子上点了支烟,看她兴味盎然地来来回回找角度。


    叶裴修说,“我这个视角就很好看,你过来拍。”


    她依言走过来在他身旁试了试,不太满意,又走开了。


    “刚走了那么一段路,累不累,过来歇会儿。”


    她说,“正好这周要交作业,我得拍几张好的。”


    “没作业也要给自己找作业的人,”叶裴修笑说,“还会觉得开学累?”


    没成想他这时候杀个回马枪提这茬,夏清晚一顿,半真半假抱怨说,“叶裴修,你真难打发。”


    “打发我?”


    叶裴修笑,“你胆子还不小。”


    “知道你厉害,没人敢随便打发你,”夏清晚故意说,“但是,我也不能么?”


    “你可以,”叶裴修静静看她,“但是,我希望你不要。”


    “如果我非要呢?”


    “我会很受伤。”


    她没想到他这么坦诚。坦诚自己脆弱的一面。


    还以为,像他这样,越是面儿上散漫的男人,越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呢。


    一个强大的、在外头呼风唤雨的男人,在家里对她坦诚脆弱,夏清晚一下子招架不住了,象征性又拍了两张,就走回来,在他腿上坐下,低低地说,“……我也没什么心事,就是,看着向榆姐离开上京,心里有点惆怅。”


    “……联想到自己毕业?”


    他合理推测,接话说。


    其实不全是关于自己的学业,更多是关于和他的未来。就像走之前那一夜,林向榆喝醉了对她说的,“他们这样的男人,咱们玩过就算是赚到啦。”也像盛骏驰,明明放不下,即使借着酒劲儿,说的也依然是洒脱的话。


    都是不得已。


    可既然叶裴修如此推测,夏清晚也就顺着台阶下,低着眼点点头。


    “不还早呢吗?开学你也才大三。”


    “大三上学期就要准备保研的事情啦,”夏清晚抬起头,“哪儿有你想的那么轻松哦。”


    叶裴修笑,抬手用指背蹭一蹭她脸颊,不胜爱怜,“你真是勤奋过头了。”


    “聪明的人很多,我不勤奋怎么行呢。”她说,“我的前途,我未来的家,都要我自己挣。”


    竞争这么激烈,她要杀出自己的一条路来,挣得自己的一方天地,非得拼上一身本领不可。


    叶裴修静静地看她,不说话。


    心里翻江倒海。


    过片刻,他微微笑着,低声说,“听起来太辛苦了,我不忍心,把叶园给你,拼累了就回来,行不行?”


    夏清晚只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道,“‘叶园’给我有什么用?它又不叫‘夏园’。”


    “嗯,”叶裴修还是笑,“看来得给它改个名字了。”


    听他的语气,很是煞有介事,好像真的要改名送给她一样。


    夏清晚呆了一呆,有点分辨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轻轻摇头,笑说,“我没说要。”


    叶裴修眸色微沉,“……嗯?”


    他这一个单字的反问,更让她迷惑了,由是敛了笑容,又说一遍,“我不要。”


    这三个字,本是为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可话说出来,却自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意味,普通的解释话语也带上了寒意森森的剑气,杀人于无形。


    她马上意识到了,于是停下了话头。


    可是这样骤然一刹车,反而更着了痕迹,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初秋温凉的风拂过,空气里隐约有朦胧的泥土潮湿味,快下雨了。


    有一种暧昧朦胧却又苦涩怅然的感觉,像日暮昏茫光线下,被被遗忘在厨房抽屉里的一枚酸柠檬。


    夏清晚有意松快气氛,半开玩笑地,“别蒙我了,你这地方根本就没法儿送人,只能使用,不能转让,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叶裴修意味不明哼笑一声,“不止。哪天叶家倒了台,使用权也会一并被收走。”


    她已经给他递了台阶,他不就坡下驴,反而说出些更严峻的话来。


    她知道他生气了,他挺有公子哥的脾气,让他不高兴了,说一两好话是没用的,他要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搁平时,她挺会哄人的,软软的跟他说些好听话,可眼下这种状况,关乎于她的“要”与“不要”,关乎于她的尊严,她有自己的傲气,不愿意为了缓解气氛再说些颠三倒四、非本心的话。


    心里百转千回,夏清晚也只能一言不发,默默盯着他看。


    而叶裴修呢,他年长她那么多岁,平日里多是他哄她,可这次情况不同,他说出把叶园送她那样的话,本是试探——盛骏驰林向榆分手,林向榆远走纽约之后,她情绪一直不对,他心慌得厉害,总怕她是因着林向榆联想到了她自己。


    心里百转千回,末了,他说,“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给你递台阶你还不下啊?”


    夏清晚说。


    “下,现在就下,”叶裴修道,又做出疑惑的样子,“可是,怎么还劳烦您纡尊降贵给我递台阶?”


    “我说错话咯,怕你不高兴。”


    “你自己也知道你话说的不好听?”


    夏清晚感觉自己要被他绕进去了,前头是个语言陷阱,于是她谨慎地不作答。


    叶裴修似笑非笑,“前不久说你不开口向我要东西,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说给你东西,你还能左一个不要右一个不要。”


    她感觉气氛重新松快起来了,于是笑道,“我不要你的东西还不行啊?你这个人好奇怪。”


    哪成想,她这句话之后,叶裴修忽而定定地看她,说,“我最怕你什么都不要。”


    夏清晚静了静心,轻声说,“那你想错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很贪心,什么都想要。”


    叶裴修嗤笑,“打发我?”


    “认真的。”


    “成,那我给你个任务,”他摁熄了烟,“……下个月有一场拍卖会,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必须挑几件东西回来。”


    她还没参加过拍卖会,听他这么一说,起了玩兴,好奇问道,“什么样的拍卖会?”


    “你会喜欢的,字画瓷器。”


    叶裴修拍拍她的腰,示意她起身。


    “什么时候的?明清的?那么珍贵的东西,买回来被我玩坏了怎么办?”


    她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进客厅。


    他一一回答她的问题,又道,“玩坏了把你赔给我。”


    “霸王条款!叶裴修,你怎么是个坏蛋啊?”


    不知不觉,随着他走进了主卧浴室。


    “刚认识时候不还说我是好人吗?”


    叶裴修一边扯衬衫领口,一边盯着她。


    夏清晚这时候反应过来,他要洗澡了,于是脚步没停直接调转方向要走,被叶裴修从后面捞过腰,弄进淋浴间。


    他的衬衫只解开了上面三颗扣子,就被淋浴喷头的水淋了个湿透,洇湿透出胸肌背肌的轮廓。


    他一边吻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知不知道你那天什么样子?淋得湿透,梗着脖子站在胡同里跟我犟,”清清冷冷的人儿,红着眼眶,声音明明抖着,还是死命要强地拒绝他,一口一个叶先生,“……到我家里来,洗完澡穿着我的衬衫,两条腿在我面前晃,还一脸天真地说我好人……”


    夏清晚拼命想了想,才意识到他说的哪件事。


    夏长平为难她,他带她回家洗澡换衣服。


    反应过来之后就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那天在你家,你明明没怎么看我,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所以完全没有多想……”


    甚至,为她递上衬衫时,他还非常有分寸地半侧过身,移开视线。她当时就大大地放了心。


    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会刻意回避不看?


    “那你怎么说的像是我勾.引你一样?”


    “没有。是我不好,”他想起来这事儿有点想笑,低低地说,“就是因为你那么相信我,我后来才被你架上去了,明明是个俗人,却装模作样跟着你附庸风雅,把那为数不多的一点情致全都凑上去,跟着你的节奏慢慢来。”


    他这辈子都没料想过,第一次吻自己想要的人竟是吻额头,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做的太过。


    “说的你好像很委曲求全哦。”


    她低低柔柔地撒娇。


    叶裴修就笑,“这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体验,做梦我都梦不到这么好的。”他吻着她的耳垂,“谢谢你坚持做自己,把那么珍贵的不随波逐流的一面展示给我。”


    回头想想,实在难能可贵,难得她一个小姑娘,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得住她的“风雅”,只是做自己。


    “那我要谢谢你是个俗人咯?”


    这话惹得叶裴修笑个不停,胸腔震着,连带着她也一起颤——


    作者有话说:先发一章。


    第52章


    大学开学之后,夏清晚比预想中还要忙碌。


    有一个古代文学相关的国家级项目即将在十月份开办,她要申请负责人的职位,由于竞争激烈,九月份她就在奔波着做准备。


    除了相关手续的办理之外,她还从图书馆借了厚厚一摞资料带回家,每天下了课回来,匆匆吃几口饭就坐在书桌前埋头研究,到兴头上,还熬了几个大夜,一边查一边做笔记,末了,又熬了个通宵写申请书。


    她忙成这样,叶裴修于心不忍,但更知道劝她休息她也不会听,而且,他也明白,某些紧要阶段,除了专业能力,拼的就是冲劲和速度,早点做出来递交上,她也能早点安心。


    索性,他就整夜整夜陪在旁边,除了泡茶,就是拿着她那本《红楼梦》翻看。


    跟她在一起,陪她看书的时间很多,到这个时候,这本《红楼梦》他已经看了两遍了,包括后四十回。


    这天凌晨四点,夏清晚终于写完申请书,抬起头,就见沙发上的叶裴修头往后靠仰着,好似是睡着了。


    他上了一天班,下班之后去应酬,应酬回来洗了个澡就一直在这儿陪她。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正要让他去床上睡,刚微微俯身,整个人就被他捞到了腿上,摁到怀里。


    夏清晚在他颈间仰头,“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是睡着了,”他嗓音有点哑,没个正形说,“你的香味飘过来,我就醒了。”


    “胡说八道,我就早上喷了点香水,这会儿早就散了。”


    叶裴修就笑,低下头把脸埋进她颈间,“给我闻闻。”


    深吸一口气,“这么香,你自己闻不见?”


    说得她也疑心起来,提起自己领口闻,“留香这么久吗?”


    温香软玉抱满怀,叶裴修箍着她腰的手不由收紧了些,衣衫布料的轻微摩擦声,在寂寂的深夜里,分外清晰。


    “在这儿试试?”


    他这声,嗓音已经明显低哑下来。


    夏清晚刚从紧绷的神经里解放出来,哪里有功夫想这些,听他这么说,惊讶地往后一撤,轻轻柔柔说,“诶,你不困吗?”


    “做完睡觉。”


    “不要不要,”她说,“我还没放松下来。”


    叶裴修默了默,“……那,抽一根?”


    “你……”


    “逗你的。”


    叶裴修笑着,将她抱起来,走向卧室-


    第二天一早,夏清晚神清气爽醒来。


    洗漱完,就听叶裴修在衣帽间叫她,“宝贝,过来一下。”


    她手扶着门框探头进来,“嗯?”


    “帮我打领带。”


    暑假结束时,她和刚回到上京的裴美珠出去逛街,看到一条领带觉得很适合*他,就给他买了回来,今天这领带头一次上身,可不得她亲手来?


    夏清晚还没试过给男人打领带,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叶裴修已经把衬衫领子立了起来,她接过手,高大的男人弯着身,任她操作。


    清晨,浓倦将消,那样俏生生的一张脸,认认真真盯着他领口的细节,叶裴修低眼看着她,不由压低些偏过头亲了她一口。


    夏清晚刚抬起下颌,正要看他领子侧边有没有展平,猝不及防唇上落下温热柔软。


    下意识抬起眼,就触到叶裴修漆黑深沉的眼,眸底压着浓浓的侵略感和占有欲。


    这样美好的初秋清早,她几乎是被他圈在怀里,彼此身体的热度香味冲撞着融合着,她脸上发热发烫,立时红到了耳根。


    自己也纳罕,都快一年了,她怎么还会觉得害羞?-


    吃过早饭,老柯送她去学校,王敬梓开车载叶裴修去集团。


    到了办公室,叶裴修先给王敬梓发了一份文件,道,“你找人帮看看,是否稳妥。”


    王敬梓打开一看,是一份项目的申请书,署名是夏清晚。


    “你也不要出面,再往下递一递。”


    他嘱咐了一句。


    王敬梓立时明白了,道,“我去办。”


    跟着叶裴修这么多年了,眼看着他对夏清晚的上心,王敬梓当然明了,他是不忍看她悬心焦虑,自然要为她增添一份保障。他亲自往下过问,说一下她的名字,当然最简单,可那样的话,她一番心血就白白浪费了。


    不说他,只是王敬梓过去问一嘴,这事儿就百分百能成,所以,还得往下递。


    如此思虑周全,都是他对夏清晚的一片真心-


    此前叶裴修说拍卖会,夏清晚想象里是电视剧中那种,华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人来人往衣香鬓影的浮华场景。


    没成想,晚上到了地方一看,竟是个红墙黄瓦的大四合院。


    胡同外面,不显山不露水,车子开进来,只觉幽静古朴。


    没有一个行人。


    日暮四合。


    婆娑的树影在红墙上摇撼,浸透了百年岁月的庄严。


    停车场停了两排车,不见什么奢丽浮靡的牌子,统统是低调沉稳的,只有车牌能显出些让人震撼的样式和数字排列。


    夏清晚和叶裴修手牵手穿过停车场,经过五道门岗,才终于进到内院。


    昏暗中,站在院子里乍一看,感觉这里跟北官房胡同的会所有点像,只不过稍一凝眉便能觉察出,这里飞檐斗拱的细节雕镂处,墙壁琉璃瓦的色泽质感上,以及拱门长廊的线条曲直中,都藏着比会所更加高级沉稳的质感。


    是所谓,一个是真章,一个仿冒。


    四四方方的院落里矗立着数株四五百年的侧柏古树,森绿繁茂,投下一片一片深邃的幽影。


    在游廊这一端,遥遥地就能看到中堂里堂皇的光辉,隐隐有低低的谈笑声传来。


    叶裴修牵着她,还没走到门口,就有一拨人大老远迎上来,满面笑容和他握手,他扶着她的腰,把她往前带了带。


    那些人一个挨着一个向她做自我介绍,个个都带着如雷贯耳的职位和姓名,夏清晚听着,不由抓紧了他的手,仰头去看他。


    叶裴修低头说,“认认脸。”


    人家摆出低姿态,她要是直呼人家职位或者某某先生,好像有点太高高在上,她就礼貌地看年龄叫叔叔。


    被她喊的人显出受宠若惊的姿态,“不敢当不敢当。”


    人家这样说,她又怕自己喊错了,显得太亲近,只得又抬头去看叶裴修,叶裴修说,“私下里喊什么都行。”


    被他带着打了一圈招呼,夏清晚已经出了一身薄汗,他就带她去自助台喝茶休息。


    “在我面前那么威风,怎么到这儿反而紧张起来了?”叶裴修抬手刮她鼻尖,低眸笑得宠溺,“你不会是个窝里横吧?”


    夏清晚斜他一眼,半撒娇地,“对你来说,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对我来说,都是领导呀。”


    这样一看,也难怪上次在乔映雪的生日宴上,他那样威势,那里都是小角色,这里才是他们的核心社交圈。


    “怕什么,看谁不爽,把他撸下来你去当领导。”


    这话说的,几近昏庸。


    她仰眸盯他一眼,“看你不爽。”


    叶裴修被她逗得笑得开怀,“年纪小小,志气大大,夏小姐,前途了得。”


    她眼里神气活现,皱皱鼻子撒娇。


    叶裴修低头压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说,“不如今晚就骑到我头来——”


    意识到他在说浑话,夏清晚脑袋往后一撤,脸蛋儿红了个透,“你——”


    他提过好几次,她太害羞,都没能成行,谁承想这种地方他也乱说。


    “我什么。”


    叶裴修笑着,迫近一步,低头吻她。


    这样高雅稳重的场合,来往都是权贵,她不想表现得太一惊一乍,勉力站着不动,承受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这样明明羞赧却又完全信任完全配合的姿态,最是让他意乱神迷。


    好在自助台旁边没什么人,两个人说了一阵子小话,有侍者过来引路,指引他们回中堂看藏品。


    刚走到游廊下,迎面碰上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是叶裴修父亲的朋友,叶裴修给他和夏清晚做了介绍。


    叶父的朋友好似有话要谈,夏清晚善于察言观色,就妥帖地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在那边看看睡莲。”


    “好,别走远,等我。”


    叶裴修抚了抚她的头才放她走。


    她没走远,站在廊柱旁,俯身欣赏鎏金铜缸中的睡莲,这一池小小的造景用尽了巧思,水波清澈,海尔芙拉睡莲浮在水面,几尾细细的锦鲤穿梭游曳其下,从莲叶边探头探脑,底下有数种水草,碧绿的一簇一簇,蜿蜒摇撼。


    本是打发时间,渐渐地倒也看入迷了,某一个角度,好像还能看到峨眉月的倒影,她正想看个仔细,就听到一声,“裴修,你也在这儿?”


    声音有点熟悉,循声抬起头来,声音和人重叠,她意识到,那正是叶裴修的母亲,裴家大小姐裴雅娴。


    她身边还带了个年轻的长发女人,看模样也就二十出头,一袭古典风的刺绣长裙,有种沉静温婉的气质,大方又温柔,一看即知是大家闺秀。


    裴雅娴笑笑地,说,“可巧了。”


    说着拉着旁边的年轻女人给叶裴修做介绍。


    他们站在一起,叶裴修父亲的朋友、叶裴修、叶裴修的母亲,还有他母亲带的女人,四个人分外和谐,是一个圈层一个世界的人。


    夏清晚愣愣地看着,忽然间有种不知自己为何站在这里的感觉。


    她有点置身事外地想:自己是不是该走开?


    正兀自出神着,叶裴修回过头来,叫她,“清晚,过来。”


    跟着他的声音,另外三个人像是终于有了合理的理由一样,立刻齐刷刷看过来,简直像聚光灯,锵得一声照向她。


    她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她想走过去,但是脚步沉重,几乎迈不动,叶裴修走回来,低头温声说,“我母亲,你见过的,过来打个招呼。”


    她有点恍惚,对他笑了笑。


    即便从没见过那个年轻女人,那样的氛围和姿态,她也能分辨得出,那个女人大约是叶裴修家里正儿八经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


    他牵着她,那三个人已经迎上来,叶裴修为他们重新做介绍,“这是我母亲,你见过的。”


    夏清晚礼貌微笑,“阿姨晚上好。”


    叶裴修从始至终扶着她的腰,“这位是陈小姐,我母亲的朋友。”


    “陈小姐,晚上好。”


    夏清晚笑着看她,淡淡地说。


    那位陈小姐语气一样淡,“夏小姐,晚上好。”


    裴雅娴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今儿真是太巧了,我带着小陈来看新鲜,竟迎头碰上你们。”


    又向夏清晚说,“最近还好吧?学习是不是很忙?”


    “挺好的,我还应付得来,多谢阿姨关心。”


    那位陈小姐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变,稳稳地,彬彬有礼地,只是用眼神上下看了夏清晚好几遍。


    是个漂亮到脱俗的女孩子,高挑纤细,远看着气质清冷出尘,近看,脸蛋儿却是娇艳的,特别是那一双眉眼,盈盈秋水,古典意蕴。虽说眼眸是清幽沉静的,可是,看的人也不难联想出,这样的人儿,宜喜宜嗔,想必一颦一笑都能让男人神魂颠倒。


    更难得的是,明明长着这样一张可以为非作歹的脸,她身上却有种内敛的书卷气,高雅天真,不染纤尘。


    能让叶裴修这样八风不动的男人弄出大阵仗,果然不是个小角色。


    几个人站着聊了几句客套话,有侍者过来引路,五个人就抬步往中堂方向去。


    叶裴修扶着夏清晚的腰走在前面,低头在她耳边说,“睡莲好看吗?”


    夏清晚轻轻笑说,“好看,里面还有几尾细细的锦鲤呢,我感觉比那种肚大腰肥的大锦鲤好看多了。”


    他微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腰。


    中堂连着侧厅,此刻像博物馆一样,玻璃箱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名器古董,暖暖的黄光一簇一簇照着,氤氲出千百年的历史厚重感。


    叶裴修带着她挨个看过去。


    “今天必须挑几件,看上哪个了就跟我说。”


    小小铭牌上,起拍价已经足够惊人。


    夏清晚心里有点想笑,他用这些名贵的物件逗她开心,像极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她是褒姒,而他的母亲、他的家族、那位陈小姐,是冷眼旁观他们的千军万马。


    此刻千军万马任他差遣,日后,也足以倾覆他。


    这时候她心想,他让她选,她就选好了,怕什么千军万马,怕什么愚夫俗子,只要她先离开,没有人会伤到他。


    这场风流韵事,主角只有她和他,那么,她要听他的,「乐尽天真」。


    她主动挽着叶裴修的胳膊,当真仔细选起来。


    跟他说着,这个放在哪里好看,那个挂在哪里合适,像极了新婚夫妇为装饰新家选家居。


    叶裴修当然喜闻乐见。


    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一袭远山灰及踝长裙的窈窕女孩,站在那儿亲热地凑在彼此耳边说说笑笑,像是自有结界。


    裴雅娴带着陈安安坐在一旁休息凳上,两个人都抱着胳膊,看着那一双人。


    早在自助台那里,她们就看到了叶裴修和夏清晚。连裴雅娴都没见过叶裴修那副模样,宠溺地刮着女孩的鼻尖,笑笑地低头跟她说话,说着说着就把人捞到怀里索吻。


    热恋中的男人。


    相较于陈安安的难堪,裴雅娴只觉得心惊。


    叶裴修的父亲是个克己务实的人,从不耽于儿女情长,和她结婚自然也是双方家里的意思,两个人都不反对,这么几十年来,在外相敬如宾,在内,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但是,叶家老爷子年轻时是个情种,这种东西也会隔代遗传吗?


    裴雅娴又想,情种又如何,叶家老爷子早些年为了梁心吾,不知跟叶家的人起过多少冲突,后来,不还是撒手放人走了么?


    在绝对的滔天的权势面前,任何情情爱爱都不值一提。


    叶裴修身上也有他父亲的克己务实,他不会是个糊涂的人。


    心里百转千回,裴雅娴笑着冲陈安安道,“看什么呢?”


    陈安安抿着唇,摇头不说话。


    “不要多想啦,”裴雅娴拍拍她的手,压低声音说,“老爷子让我带你来,就是特意要让你露个面,给裴修提个醒,他们日子长不了。”


    “可是,”陈安安尽量做出温婉宽和的样子,柔柔的语气说,“我感觉,叶先生好像很喜欢她,以后,他要是把她养在外面怎么办?”


    裴雅娴心里冷笑,心想这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一点儿识人的眼色都没有,“……你看那小姑娘的样子,像是愿意被养在外面的吗?”


    那身上隐藏的冷傲,倒是跟叶裴修如出一辙。


    陈安安不作声了。


    …


    拍卖会现场都是老熟人,象征性举举牌,一团和气。


    夏清晚拍了三件瓷器,一件清雍正时期的胭脂红釉小酒杯,一件雍正时期的淡黄釉撇口瓶,另一件是康熙时期的天蓝釉梅瓶。


    拍卖会之后紧跟着在花厅有酒会。


    众人三三两两移步过去。


    叶裴修和夏清晚走在最后面,权当散步,边走,边漫不经心赏花看树。


    才九月份,有一棵银杏树已经变黄,在夜风中飘飘扬扬落下扇形的小叶子。


    夏清晚仰头看着,正好看到一枚叶子掉落,她就追着那翩跹的落叶,小跑着,伸手去接。


    叶裴修道,“看路。”


    在叶子落到地上之前,她成功用双手把它捧住,开开心心地掬给他看。


    叶裴修手插兜,一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扶着她的手略抬起来一点,低眸细看,道,“真漂亮,拿回去当书签?”


    裴美珠和男朋友手牵手从小径后头走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红墙黄瓦的高墙内,深深夜色中,白衬衫黑西裤的高大男人,和清丽幽长的女孩,站在一地澄黄落叶里,那样的画面,她没什么墨水的肚子却立刻蹦出一个词语:钟灵毓秀。


    钟灵毓秀的一双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极了。


    “表哥!表嫂!”


    她朗声大喊。


    叶裴修扭回头,因着她的称呼,少见地没对她黑脸。


    “我跟男朋友一起来的。”


    走近了,裴美珠给几个人做介绍。


    叶裴修看了看那男孩。


    不是上次那个。


    他说,“找你姑姑去吧。”


    “我姑姑也在啊?”裴美珠惊喜道,“那太好了。”


    裴美珠拉着男朋友走在前头,叶裴修和夏清晚依旧慢悠悠散步,走到花厅外廊檐下,就听见里头传来裴美珠的声音,“姑姑!我刚刚遇到我表哥表嫂啦,他说您也在……”


    叶裴修几不可查牵了牵唇。


    裴美珠这口无遮拦的大嘴巴,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酒会没什么意思,夏清晚有点累了,裴美珠陪她坐在长廊廊凳上休息,叶裴修端着酒杯和人敷衍了几个来回,也就算交差了。


    临了了,快要散场的时候,裴雅娴先差人送走了陈安安,把叶裴修和裴美珠留了下来。


    三个人坐在万字纹红漆窗格下聊天。


    裴美珠隐约品出是要聊正事,一改平日张扬的作风,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多话。


    叶裴修坐在太师椅上,点了支烟。


    四周沉寂下来之后,裴雅娴开了口,“裴修,你不要怪我。”


    “是老爷子的命令,得知你要带着夏小姐来,就非要我带着陈安安也过来露个面,他老人家的意思,你我都清楚。”


    “我本意,绝对不想给你添这样的麻烦。”


    就像她和叶裴修的父亲之间是伙伴关系一样,她也一直把叶裴修当做后起之秀的伙伴,无论做任何事,都是出于绝不触怒,尽量合作的态度。


    青春期和父亲打过一架之后,叶裴修也知道了这样的实情。


    所以,裴雅娴此刻做出的低姿态,他没有不信。


    “我知道,”叶裴修淡淡地说,“您不必说这些。”


    夹在这祖孙三个人之间,裴雅娴也不好过,那爷俩不想做恶人的时候,就把她推出来,让她唱白脸。


    为此,裴家那边也没少说过她,让她放机灵点,不要总是被当枪使。


    哪里有那么容易呀?


    裴雅娴叹口气,道,“改天,我请夏小姐吃个饭。”


    “不必了,”叶裴修道,“您别去烦她就成了,她最近正忙。”


    “……也好。”——


    作者有话说:先更一章


    第53章


    他们这边厢聊着的时候,王敬梓已经从停车场过来接了夏清晚。


    夏清晚坐在后座,趴在车窗上发呆。


    过片刻,她才意识到王敬梓也在车里,他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他一向专业严谨,她还没见过他这样随意懒怠的样子,怕他是不舒服,试探着,“王敬梓,你还好吗?”


    王敬梓立刻坐直了扭回头道歉,“对不起。”


    “没事,”夏清晚笑说,“你老板不在,你松快一点也是应该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察觉出了对方的兴致缺缺。


    王敬梓斟酌着,“……叶总的母亲也在?”


    “嗯。”


    王敬梓宽慰道,“叶总会处理好的,您别担心。”


    “我知道。”


    夏清晚笑了笑。


    沉默有顷,王敬梓硬着头皮问,“请问,您看到美珠小姐了吗?她带着新男朋友来的?”


    “……嗯。”


    她话音落,过好一会儿,王敬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道歉,“对不起,我问了些不相干的事情。”


    他今晚情绪实在太反常。


    “没关系,”夏清晚说,“我能理解。”


    她通过倒车镜看他的神色,“要不,你先打车回家吧?我感觉你状态不太对。”


    正说着,遥遥地看到那三个人被一队安保人员簇拥着走近了。


    夏清晚和王敬梓一前一后下了车,跟裴雅娴打招呼,看着她被簇拥进一辆红旗车里,回过头来,王敬梓就对叶裴修说要告假。


    叶裴修也看出他脸色不太好,就说,“行,回去吧。”


    他没喝酒,直接开车带着夏清晚离开了宅邸。


    王敬梓走出胡同,走到外面大路上,拿出手机准备打车,这时候一辆奔驰车悠悠然从后面开过来,停住,驾驶座的裴美珠按了按喇叭,矮身低头通过副驾驶车窗看他,“上来吗?”


    王敬梓咬紧了后槽牙,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你男朋友呢?”


    出口的声音之冷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从来都是一口一个“美珠小姐”,态度从来没有这么不恭敬过。


    “刚刚分手了。”


    裴美珠耸了耸肩,做出清澈无辜的样子来。


    王敬梓心里一记猛跳。


    他低着眼,又一寸不错看了她几秒钟,在心跳恢复匀速之后,伸手拉开了车门。


    他上车之后,裴美珠也表现得很镇静,好似他们是老友,她本来就该顺路捎他一程一样。


    到了前面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王敬梓偏头看她,问,“为什么分手?”


    裴美珠反应了一下,“……你说刚刚那个啊?”她微微蹙眉,“他跟我吵架,觉得我太冷淡。”


    王敬梓追问,语气淡淡,“然后呢?”


    “然后?我就觉得,”裴美珠骂道,“狗男人,事儿真多,烦死了。”


    在她这句话之后,王敬梓看着她,莫名其妙笑了。


    “笑什么?”


    裴美珠还没见过他这样笑,心里疯跳,可面儿上偏要做出很稀松平常的表情,“没见过大小姐说脏话啊?”


    王敬梓没接话。


    他越是不说话,裴美珠越是心里发慌,到了前面又一个路口,干脆带了把方向盘,把车开到辅路上,停下,“你来开,我累了。”


    两个人各自从驾驶座副驾驶座下了车,在车头前面擦身而过,交换了位置。


    开出一段距离之后,裴美珠感觉不对,“不是去我家的路啊?”


    “不先把我送回去?”


    王敬梓说。


    那倒也是,总不能开到她家,他还要自己打车回,那样送了跟没送根本没区别嘛。


    “先把你送回去?我还要自己开回家?”裴美珠不买账,道理是一回事,她的心情是另一回事,“我不干。”


    王敬梓无动于衷。


    “我不管,如果先去你家,今晚我就赖着不走了。我累了,开不动车。”


    她这样说。


    王敬梓还是不吭声。


    裴美珠更加忐忑,追问,“王敬梓,你不会开到自己家就不管我了吧?我要是赖着不走,你是不是还要把我赶出去?你不会这么不做人吧?”


    王敬梓看她一眼,“没说赶你走。”


    这话简直像烟花在头顶炸开。


    裴美珠这辈子没这么头晕目眩过。


    冲击太大,她反而扮起乖巧来,生怕自己太过火,惹得这个男人又要翻脸改口,她端端正正坐好,轻轻柔柔,“哦。”了一声。


    奔驰驶入地下车库。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乘电梯上楼。


    电梯轿厢里,两个人保持着谨慎的社交距离,谁也没看谁。


    王敬梓的家在CBD,大平层。


    在寻常人眼里,他已经是另一个阶层的人了,可在他身处的圈子,就像他一家三代都在给叶家开车一样,他只能算是“高级佣人”。


    对此,他从小就心里有数。


    裴美珠当然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懵然无知。


    可有的时候,人总是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开一段望不见前路的夜车。


    大平层大门一开,全层的灯自动打开。


    室内灯光大亮。


    裴美珠反手摁了总开关,把所有的灯全熄了。


    眼前一片浓黑。


    过片刻,眼睛适应了昏暗,落地窗外奢靡的霓虹光映进来,裴美珠把包往地上一扔,背着手,仰头看他,宣布大事一样的口吻,“我这个人,从不睡人家的客卧,我要睡主卧。”


    王敬梓淡淡地说,“那我呢?”


    “你想的话,也可以睡进来。”裴美珠坦荡地讲宣言一样地说,“而现在,我要去洗澡了。”


    话说完,她却没有迈动脚步。


    王敬梓屏了屏息,道,“怎么不去?”


    她还没想出回答,王敬梓就接着说,语气很有点像挑衅,“难道,大小姐洗澡也要人伺候?”


    他开战一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裴美珠感觉自己要疯了。


    她几乎有点发抖,挑衅回去,“怎么,你想伺候我啊?”


    话音还没落,唇就被温软的堵住了。


    王敬梓低头吻下来-


    从拍卖会回到叶园,夏清晚就发起了高烧。


    把医生请到家里来,抽血化验,说是风寒感冒。


    夏末秋初换季,气温忽冷忽热,最容易生病。


    医生不建议马上吃药,说她年轻,靠着身体本身的抵抗力就可以扛过去。叶裴修跟着家里的厨师学弄姜汤,熬了一碗,扶她起来喝下。


    后半夜她发了一身热汗,叶裴修给她用热毛巾擦了身体,换了睡衣,全程她都昏沉沉的,不清醒。


    第二天一早,叶裴修还没睁眼就伸手摸她的额头。


    感觉上像是退烧了,拿温度计给她量,37.7度,轻微有点低烧。


    她精神倒还不错,只是有点头重脚轻,非要去上课。叶裴修做主给她请了假。


    “你好专制。”


    她坐在床上说。


    叶裴修换好衣服,一边戴腕表,一边道,“你熬夜赶功课我不拦你,但是这事儿没得商量,今天在家休息,晚上如果还低烧,就去医院。”


    她从床上蹭下来,去往书房的方向,叶裴修问,“干什么去?”


    “我要让时小雨给我开视频,我得听课。”


    叶裴修一手撑胯,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


    走之前,他吩咐家里几个佣人,“好好照顾她,留神跟紧一点,有任何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


    车子驶上主路,王敬梓汇报说,“昨儿的申请书找人看了,说水准很高,没意外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叶裴修满心都是她的低烧病情,没有再追这个事儿。


    刚到办公室,他就打电话给家里,那时候夏清晚刚接通和时小雨的视频,接起来有点没好气,“你不要管我了行不行?”


    发着低烧,早上又发现来了例假,身体状况导致她脾气不太好。


    “就问你退烧了没有?”


    叶裴修问。


    “我还没有量啊。”


    “量一下。”


    “我没空,”她抬眸看表,“而且,你刚离开不到一个小时,有必要量得这么频繁吗?”


    叶裴修静了静心,放软了口气,“……那你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我本来就挺好的。”


    “好,我不烦你了,”叶裴修道,“乖,上课吧。”


    挂了电话,听完第一节课,夏清晚埋头做笔记,视频那头时小雨说,“幸好咱俩选的课差不多,今天就交给我吧,我一节一节给你直播。”


    夏清晚笑笑,说,“好,麻烦你了。”


    在屏幕里看到自己的笑容,这才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对叶裴修的态度很差,她有点自责。


    打字过去给他道歉:


    「对不起,我刚刚态度不太好,你有没有生气?」


    叶裴修秒回:


    「不怪你,不生气,乖」


    中午,她正在书房写字,有人来敲门,她只以为是佣人来叫她吃午饭,就喊说,“进。”


    进来的却是叶裴修。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上对他发过火,还有些心虚,看见他,她一下闹了个大红脸,“……你怎么回来了?”


    “不放心你。”


    叶裴修走进来,绕过乌木长桌,抬手贴她的额头。


    感觉还是烧着。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多喝水?”


    他说着,去看书桌上的水杯,里头空空如也。他眉头一蹙,拿起水杯往外走,一边拨电话,“今儿是谁负责书房?连个水都没人倒?”


    夏清晚追上来说好话,“是我不让他们进来的,我要专心学习。”


    叶裴修停住脚步,叹口气,“……你去休息。”


    “那你没必要冲别人发火。”


    “好。”


    他去给她倒了水回来,把水杯放到书桌上,在太师椅旁边半蹲下来跟她说话,“我下午不去公司了,留在家里陪你。”


    “那怎么行?”


    一点小低烧,她都没耽误自己的功课,怎么好反而让他耽误工作?


    “今天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他说,“别跟我争了。”


    “先吃饭。”


    餐桌上,夏清晚眼瞧着他眼里的担忧,心里后知后觉意识到,叶裴修好像很紧张她生病。


    她劝慰他,“我真的没事,你不要太操心了。好吗?”


    他怎么可能不操心。


    她跟他在一起,应该受到百般的照顾和优待,去了个破拍卖会,好端端的还染上了风寒。


    叶裴修笑,“你还反过来担心我?”


    “那当然,”她歪一歪头,“早上冲你发了火,我已经很自责了,我当然也会担心你呀。”


    她越是这样,叶裴修越是心疼得厉害。


    都说病中的人会多思,她生病,叶裴修反而胡思乱想了很多,想她小时候寄人篱下,生了病是不是也这样强撑着,不肯落下功课,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故而,早上她冲他态度差劲,他反而更加放心些,毕竟是个20岁的小姑娘,生了病身体不舒服,脾气差一些才正常。


    吃过饭吃过药,过一个小时,又给她量了一遍体温。


    还是低烧。


    下午,她在书房乌木长桌前上课,叶裴修就在书房另一头沙发上开会,两个人各忙各的,他一有空就过来给她倒水,摸她额头,看她脸色。


    也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脸色倒是不苍白,反而有点红润,她不想让他担心,又总是笑笑的,那样的神情衬着一幅病容,倒有一种柔碎的脆弱美。


    临近傍晚,她上完两节课之后就坐在书桌前看书。


    叶裴修看完最后一份文件,抬头看到她趴在书桌上不动弹,像是睡着了。


    他把文件往沙发上一搁,走过去,轻轻摸她的头,“宝贝?睡着了吗?”


    她没反应。


    他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可手稍一碰,她的身体立刻软绵绵向旁边一塌。那一瞬,叶裴修魂飞魄散。


    一摸才发现她浑身烫得吓人,他将她抱起来,踢开书房门。


    他的动静惊动了一整个园子的人,备车、联系医院,开路。


    浩浩荡荡。


    半路上她就醒了过来。


    那时叶裴修把她抱在怀里,高烧让她意识不是很清醒,只知道抱着她的人是叶裴修,那熟悉的温度和香味,带来强烈的安全感,于是她就放了胆子哭起来,呜呜地呢喃着抽泣,“叶裴修,我不舒服,好难受。”


    “一会儿就好,乖,不哭了。”


    她还是不停地哭。


    哭也没有很大声,小声地呜咽着,叶裴修不停地吻她,给她擦泪水。


    那泪水却源源不断,像是一朝找到了港湾,终于敢在难受的时候哭出来似的,把他的衬衫都洇了个湿透。


    很快到了医院。


    一群人已经在停车场待命。


    叶裴修把她抱下车,一直送进诊室里。


    这件事闹得不小,很后来的时候,有人笑她,说发个高烧,让叶先生动那么大阵仗,真是矫情做作得离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小时候生病一向是没人管的,寄宿家庭的人会觉得她病恹恹的讨人嫌,她年纪小不懂那么多,只是本能地为了不被讨厌装没事,也不想落下功课,就硬撑着上课写作业。


    喜奶奶偶尔去看她,也不会那么巧就遇到她生病的状况,是而,是她渐渐长大一点之后,才懂得不舒服就自己去看病,自己照顾自己。


    在遇到叶裴修之前,没有人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过她。


    风寒感冒加病毒感冒,又赶上来例假,这一次的高烧来势汹汹。


    要给她打屁股针,她不清醒,哭着不愿意,说怕疼,简直像个小孩子,叶裴修抱着她,捂着她的眼睛,一边轻拍着安抚,一边看着护士把她*裤子往下拉了一点,在上面扎了一针。


    打过针之后她就昏睡了过去。


    叶裴修一直守着床边,半梦半醒,直到她第二天上午醒过来。


    他抓着她的手,她稍一动他就醒了,先去摸她额头。


    终于退烧了。


    “饿不饿?”


    她点点头,神情还有点茫然,“我在医院?”


    “傻子,”叶裴修笑了笑,“哭闹了一个晚上,都不记得了?”


    她愣愣地看他,抬手去摸他下巴,“你长胡茬了。”


    摸起来有点扎手,但是很舒服。


    她认真研究他的脸,说,“有一种颓废的英俊。”


    叶裴修笑,“我看你是真好了。”


    这时候医生护士浩浩荡荡过来,拉上帘子给她检查了一番。


    末了,说,留观24小时,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


    叶裴修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完全平稳落了地。


    盯着她吃了点饭,他就在病房套间里洗澡换衣服,随后就直接去了公司-


    下午,夏清晚倚靠着床头,打开电脑看学校各种群里的消息时,裴美珠来探望她。


    一来就合上她的电脑,“哎哟,我表哥说了,让你不要那么着急用功,不差这一会儿,先养好身体再说吧。”


    夏清晚顺从地往后一倚,笑说,“感觉你气色不错呀?心情好些了?”


    裴美珠脸蛋儿莫名一红,笑嘻嘻地,“嘿嘿,好得不得了。”


    她最藏不住事儿,都没等到夏清晚问什么,过不到五分钟,她就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跟王敬梓睡啦。”


    夏清晚眼睛微微睁大。


    “嘘,”裴美珠道,“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表哥,我最信任你了。”


    看她这么开心,夏清晚也为她高兴,说,“好,我答应你。”


    裴美珠滔滔不绝跟她讲细节。


    “哇塞,王敬梓这个闷骚男……”


    夏清晚听了,由衷地觉得,“真好。”


    “是吧,我也觉得。”


    一整个下午,裴美珠都在这里陪她吃东西说话,直到叶裴修下班过来。


    叶裴修王敬梓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裴美珠和王敬梓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那我就走咯。”


    “拜拜。”


    夏清晚跟她道别。


    在叶裴修背后,裴美珠大着胆子故意撞了一下王敬梓。


    叶裴修上上下下检查夏清晚。


    她乖乖被他检查,笑着说,“我已经完全好啦。”


    “不要想着做功课的事,没得商量。”


    “噢。”


    叶裴修把晚饭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点什么。”


    “都好清淡哦,我想吃那家餐厅的蟹肉包。”


    她说的是他和她第一次一起吃饭那家餐厅。


    “明天晚上带你去。”


    “……好吧。”


    她努了努嘴巴。


    叶裴修不由笑,“生了病,倒像是小孩子。”


    她也跟着他傻笑。


    晚饭送进来之后,闻到香味,她胃口大开,吃得津津有味。


    叶裴修却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沉思。


    “你在想什么?”


    她问。


    “……工作的事。”


    吃过饭,夏清晚过来坐到他腿上,低声问,“你有心事吗?”


    叶裴修笑说,“你不生病,我一切都好。”


    稍稍一碰,她就往另一边软倒,那种魂飞胆裂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她举手发誓,“为了让你好,我愿意一辈子都不生病。”


    惹得叶裴修笑起来。


    清朗如月。


    她推一推他的手,“你也发誓。”


    他竖起两指,“为了夏清晚好,我愿意一辈子都不生病。”


    他这样配合她幼稚的小游戏,夏清晚被逗得笑出声。


    “今天还没亲你。”


    叶裴修说着,微努起薄唇,她顺畅地把自己的唇印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发过一场高烧的缘故,身体的一切感官都刷新了,接吻触摸带来一阵久违的战栗。


    她整个人骑在那上面,咬着唇,不发出声音。


    “肚子疼不疼?”


    他低声问她例假的状况。


    她摇头。


    可惜,今晚在这做不了。


    她和他脑子里都闪过这个念头,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总不能为了这个,在病房多住几天吧。”


    她开玩笑小声说。


    “下次吧,换我来住。”


    叶裴修道。


    他话音还没落,她就用嘴巴封住他的嘴巴,“不许乱说。”——


    作者有话说:来了!完成任务啦!待我明天休息一天就恢复日更,这章给大家发红包!


    第54章


    出院第二天晚上,夏清晚和叶裴修一起去了当初那家餐厅,心满意足吃了蟹肉包。


    也许是这次她的高烧昏厥给他留下了阴影,接下来那几天,除了监督她日常增量服用温补的补品之外,叶裴修每天都要问上两遍,“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她每次都说,“没有。”


    晚上在家,他偶尔也要伸手摸一摸她额头,总疑心她还在低烧。


    夏清晚心里觉得又温暖又好笑,在他又一次探手摸她额头之后,干脆像小猫一样,钻进他臂弯蹭到他怀里,小声说,“诶,明天你仔细感受一下就知道了,我好得很。”


    “嗯?”


    她凑到他耳边,用气音快速地说,“明天可以做了。”


    叶裴修顿了一瞬,语气幽微,“……不得了,夏清晚还会讲荤话了。”


    “我哪里有。”


    她无辜茫然,“这也算吗?”


    “这还不算?”


    叶裴修似笑非笑,“那你给我讲讲,什么样的才算?”


    她当然不会落入他的语言陷阱,故意不理会,只道,“我是坦坦荡荡讲的诶。”


    “照你这么说,只要是坦坦荡荡讲的,都不算是荤话?”


    “……”


    夏清晚硬着头皮摇头,“不算。”


    叶裴修自鼻腔笑了一息,“……那你坦坦荡荡告诉我,是要我怎么‘仔细感受’?”


    越说,他的嗓音越是低缓下来,缠绕着澹烟半野一样的隐晦深意。


    在他的话里,夏清晚几乎已经能感受到他动作的轻重快慢,还有底下胀满的动弹不得的感觉,她心跳重重漏了一拍,偏还镇定地评价说,“你这就是荤话了。”


    “是吗。”


    叶裴修眼睫半垂,视线在她脸上一寸一寸逡巡而过,最终落到唇上。


    她以为他要吻上来了,全身神经都做好了准备,他却只是微偏过下颌,鼻尖轻蹭过她的鼻尖,彼此呼吸交错,那种耳鬓厮磨的感觉让她浑身都战栗了一瞬。


    他把她手上一直攥着的书取下来,放在一边,另一手箍着她的腰把她更深地往自己腰间合了合。


    到这儿,吻才终于落下来。


    她全身的感官已经被调到最敏感的程度,由是,温热柔软的唇稍一触碰,便带来了深入骨髓的酥麻感。


    夏清晚整个人都坐在他怀里,被他的身体臂弯包裹着,浑身发热发汗,让她也当真疑心自己是否在发烧了-


    洗过澡,夏清晚被叶裴修抱到床上,头刚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叶裴修拿着一盒烟,去了院里池塘边。


    在楠木交椅上坐下来,他点了一支烟。


    夏清晚体贴他,不愿让他担心,所以试着各种方法,用亲密的话语,转移他的注意力,宽慰他。


    他都懂。


    那些她未说出口的,他也都懂。


    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除了气温变化、她的例假之外,想必,大约是拍卖会上那一出带来的刺激。


    男朋友的妈妈带着另一个女孩子出现,她年纪轻轻,怎会不多想?更何况,他与她之间横亘着的天堑,是从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门儿清的事实。


    大概,夏奶奶也曾告诫过她许多次,她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没有夏长平的存在,她与他也只能是镜花水月的一场风流韵事。


    她按捺着自己的种种失落,还反过来宽慰他。


    她那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儿,其实心底里无比柔软,她把这样珍贵的柔软,全部对他敞开。


    她其实是个相当有个性的女孩子,虽然有时候害羞,但讲话总是坦然的,心无挂碍灿笑时,清幽又明媚。


    这样的夏清晚,他的夏清晚。


    ……-


    第二天中午,叶裴修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王敬梓进来汇报说,“夏小姐的申请书没通过。”


    “项目导师组给一个……”王敬梓停顿了一下,道,“姓陈的男孩子开了直通绿灯。”


    “……陈家的?”


    “对,陈小姐的堂弟。”


    叶裴修拉开转椅,眼睛也没抬,很平淡地说,“你去忙吧。”


    王敬梓倒愣了一瞬。


    他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叶裴修会马上让他出对策,怎么……


    谨慎起见,他多问了句,“……需要我去处理吗?”


    “不用。”


    叶裴修道,“我自己处理。”


    “好的,我明白了。”


    王敬梓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酝酿片刻又走回来,“……如果要动真格,老爷子那边怕不好交代。”


    作为下属,不质疑领导的决定是本分,可作为朋友,他必须要把这番话说出口。


    叶裴修翻看文件,签字,一边说,“你觉得他老人家会把我怎么样?”


    王敬梓斟酌措辞,“也许,您要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叶裴修签完字,顺手把文件递给他,冷笑说,“把我废了?”


    王敬梓心下一惊,想说应该也不至于是这样坏,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却见叶裴修眸中只有一片冷厉的寂静。


    偌大的办公室,沉默有顷-


    下午,叶裴修在办公室沙发上抽烟时,茶几上手机响了。


    是他母亲裴雅娴打来的电话。


    一接通,那边就道,“裴修,晚上家宴,记得早点回来。”


    “……老爷子让您打的电话?”


    “……嗯。”


    裴雅娴心里骂道,这爷孙俩,一个比一个心机深。


    叶裴修说,“好。”


    到了晚上,叶家全家人到齐,却迟迟等不到叶裴修。


    老爷子亲自给他打电话。


    接通了,他规规矩矩道歉,“对不起,爷爷,我临时有应酬。”


    “有应酬不知道跟家里说一声?”


    “正要打电话,”叶裴修笑,“您的电话这不就来了。”


    他就是等这通电话,等老爷子亲自打给他。


    拍卖会的事情之后,老爷子满以为他第二天就会杀到老宅来兴师问罪,没成想,等了这么多天没动静不说,家宴也不出现,临时放鸽子。


    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跟家里置气,现在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老爷子压了压怒气,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你爸也要见你。”


    叶裴修淡淡地说,“等您想清楚,正经要跟我聊一聊,我就回去了。”


    挂断电话。


    他肘撑着车窗,低眼沉思。


    王敬梓打转方向盘,将车开进胡同餐厅的停车场内。


    叶裴修下了车,迎面是幽凉的空气。


    他意识到,秋天真的要来了。


    晚来带潮,有要下雨的意思。


    他关上车门,道,“车上有我的外套,你给她送去,接她过来。”


    “好。”


    他点了支烟。


    夏清晚今天有两节晚课,时间还早,王敬梓索性多留了一会儿,陪他一起抽了支烟。


    两个人站在游廊下吸烟处。


    王敬梓说,“事态也许不会像您说的那样严峻。”


    毕竟,叶家到这一辈,叶裴修是最受栽培也是最成器的一个,这样一个好用的棋子,不可能说废就废。


    但是,下放几年大概是免不了的。


    “无关这些,”叶裴修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也不能让我连自己爱的人都守不住。”


    他本就要清算拍卖会那一茬,等了这么些天,一是为夏清晚身体复原,二是给老爷子留出时间,让他老人家冷静下来。


    偏巧,陈家的人又撞到枪口上来。


    王敬梓默了默,道,“之后,您打算怎么办?”


    “都是小事。”-


    下了晚课,夏清晚抱着书和时小雨说笑着走出教学楼。


    转过楼后拐角,瞥到路对面王敬梓正绕过车头走来,手里拎着件西装外套,“夏小姐,叶总让我来接您去吃饭。”


    时小雨凑到她面前小声说,“你男朋友的司机都这么帅哦。”


    夏清晚笑了笑,两个人互道再见。


    王敬梓打开车门服务她上了车。


    驶上主路,车厢里无人讲话。


    王敬梓从倒车镜里瞥到,夏清晚肘撑着车窗,托腮沉思。


    今天中午下来消息,她项目负责人的申请没有通过,她在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有各种可能,也许有更强的人选,也许投递申请书的时间太早,也许只是运气不好。


    一路无言,到了餐厅。


    穿过游廊,远远就看到万字纹窗扇里的人影。


    叶裴修坐在窗前长桌边,侧影被室内昏黄的光影烘托着,显出一种岁月悠悠、梦中人常在的意蕴。


    走近了,才看清他在抽烟,袅袅薄雾自他指间升腾。


    夏清晚隔着窗户跟他打了招呼,穿过中堂走进来,叶裴修掸了掸烟灰,问,“上了两节晚课,累不累?”


    “还好。”


    有时候课程满一些,反而觉得充实。


    她放下书包在他对面坐下来。叶裴修勾勾手指,往后挪了挪椅子,她立刻意会,绕过长桌侧身坐到他腿上。


    他把手上的烟拿远了些,“会不会觉得委屈?”


    她知道他说的是项目的事,低着眼摇摇头,“应该是我哪里没做好,等到项目开始了,我可以从负责人身上找一找差距,多学习学习。”


    叶裴修偏过头,追索着探究她脸上的神情,低低地柔声问,“真的这样想?”


    “当然啦。”


    叶裴修拍拍她的腰,“乖。”


    这时候侍者过来上菜,叶裴修摁熄了烟,她从他腿上起身。


    他的手机搁在桌上,屏幕亮着,上面是通话记录的页面,夏清晚经过的时候,不经意瞥到,最近一通电话是与一个陈姓的人。


    她心里空白了一拍。


    吃完饭,结账的时候,叶裴修手机响了,他把卡递给夏清晚让她去结账,他则接起电话走出中堂。


    夏清晚站在柜台前摁密码,输入她生日后六位数字。


    结完账,拿着卡和账单走出来,见叶裴修站在游廊下吸烟处,低着眼,伸手在烟缸上方掸烟灰。


    她注意到,他眉眼间似有一股沉郁的倦懒感。


    回叶园的路上,她假装困了,爬到他腿上,趴在他胸口,把眼睛闭起来。


    专注感受他的体温,嗅他的香味。


    叶裴修一直注视着车窗外,谁都没有讲话。


    到了叶园,他把她送到主屋廊下,却说,“我还有点事,可能回来很晚,你先睡。”


    “好。”


    她应了。


    叶裴修拍拍她的脑袋,转身离开。


    眼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即将走远,走出月洞门,夏清晚莫名觉得难过,想都没想,她小跑着追上去,听到脚步声,叶裴修已经转回身来,她就一头撞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说,“我等你回来。”


    叶裴修从怀里托起她的脸,笑着用指腹蹭一蹭她脸蛋儿,“怎么突然黏人了。”


    “明天早上没有课,我可以晚睡。”


    她往后仰,眨巴眨巴眼睛,解释说。


    叶裴修忍不住低头吻她,说,“好。”


    本应该是蜻蜓点水的告别的吻,他却不想停下,单手捧着她的脸,越吻越深。


    一阵潮冷的风拂过,靡靡秋雨落下。


    轻柔无声。


    夏清晚攀着他的肩,细声说,“下雨了。”


    第55章


    叶裴修来到西山老宅时,雨已经下大了。


    家宴刚散场不久,佣人们忙碌着打扫收尾,程菲奶奶抱着胳膊各处巡视检查,走到檀木四足香几前,揭开香炉盖子嗅了嗅,道,“换上檀香。”


    有佣人答,“是。”


    一回身,正好看到屋外廊下的叶裴修。


    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背身站在廊下,向着檐下潺潺的雨幕抽烟。


    她紧了紧披肩,迎出来,“裴修,怎么不进来?”


    叶裴修抬抬手示意手里的烟。


    “你爷爷在书房,”程菲奶奶笑眯眯道,“我去跟他说一声啊。”


    她穿过游廊,到西耳房。


    过不大会儿,西耳房那里传来老爷子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声,“还要我请你进来?!”


    隔着哗哗的雨声都能这么清晰,可见他老人家身体不错。


    叶裴修穿过游廊来到西耳房,程菲奶奶临离开前,回头好言相劝这爷孙俩,“有话好好说啊,裴修,别惹得你爷爷动气了。”


    “我知道,”叶裴修说,“您去忙吧。”


    “甭跟他浪费口舌!他知道什么?还不如一个三岁孩童懂事儿!”


    老爷子向着程菲指桑骂槐。


    程菲还想劝解几句,叶裴修略抬了抬下颌示意:您别管了,出去吧。


    程菲奶奶带上门离开。


    水沉香袅袅晕开,室内一片阴凉的冷幽。


    老爷子气哼哼踱到书桌后,随手翻看桌上摊开着的书。


    叶裴修无语似的,笑说,“我怎么您了?对我动这么大肝火?”


    “还跟我装相?”


    爷爷站在书桌后,直接挑明,“安安的堂弟是怎么回事?”


    下午接到陈家的电话之后,老爷子就找人过来,听了详细的报告。


    学术圈一个常规的项目,导师组是上京几所高校中文系的教授们,事儿是小事儿,只不过,陈安安的堂弟顶替的名额,本来应该属于夏家那个小姑娘。


    也难怪叶裴修生气。


    但是,话说回来,在老爷子眼里,他再生气,事情也不该这样办:直接找人把消息递到陈家老爷子鼻子前头去,让人下不来台。


    所有人都知叶家一向爱惜羽毛,眼下自家出了丑事,于情于理,陈家都要主动表态切割,这不,下午,陈家老爷子就亲自打电话过来,叹说两个孩子的联姻事宜就到此为止吧。


    几十年情谊的老战友,闹得这样尴尬。


    爷爷这样问,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了支烟,态度非常端正,“确实是我的疏忽。”


    他接着说,“没有提前跟导师组打个招呼,让他们秉公做事。”


    他这样义正言辞,反而让老爷子无从发作了,沉默半晌,只得客观讲说,“……这样的事,哪朝哪代都不可能杜绝。”


    叶裴修抬眸看他,“我是想告诉您,即便没有您刻意为难,没有您给她下马威,她的日子已经够不好过了。”


    “今儿下午,她还在那儿反思呢,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还要向负责人多学习。”


    “夏家老爷子死了,最受栽培的夏西里也死了,夏长平破产了,夏奶奶去了绍平……夏家早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话语权,她一个小姑娘,人人都可以欺负。”


    “人人都可以欺负?”老爷子冷笑说,“不还有你呢吗?在夏长平面前抖威风,带着她收拾乔伍,人人都在背后议论,你还嫌兴风作浪得不够?”


    “是有我。”


    叶裴修定定看他,说,“也只有我。”


    “怎么,长到这个岁数,你学会为女孩子逞英雄了?”


    “没错。”


    说一句他顶一句,老爷子气得拍案而起,“你成心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您是着哪门子急,”叶裴修说,“让我妈带着陈安安去下我的面子——”


    “你的面子?”老爷子怒道,“你整天带着那小姑娘招摇过市,有没有想过陈家人的面子?”


    叶裴修都无语笑了。


    他没再掰扯陈家人的面子怎么会跟他有关,只是静静地看了爷爷一眼,没说话。


    万字纹楠木红漆花窗外,是秋夜的凄风楚雨。


    远处,山雾迷蒙,潇潇夜雨,氤氲着阵阵寒凉。


    老爷子在茶几上摸到白色烟盒,又到处搜摸火柴盒。


    程菲一直让他戒烟,不知是不是她又把火柴盒藏了起来。


    叶裴修起身绕过茶几,用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燃了烟。


    老爷子吸了一口,叹息似的说,“还是用不惯打火机。”


    方才动了机锋,彼此话语间寒光闪过,此时互相递了台阶,气氛又像雨后阶下蓄的一汪绿水一般平和宁静了。


    叶裴修在自己专属的沙发上坐着。


    两缕烟雾袅袅升腾。


    无声寂寂之中,他不疾不徐开了口,“……您要给我定婚事,我都能理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是其中一份子,叶家长孙,受您栽培,婚事自然要您给我挑一个合适的。”


    “如果我像我爸一样,要走这条路,那么不用您多费口舌,您让我娶谁我就娶谁,我知道凡事都有代价,我不可能既要自由又要权势。”


    说着,他摁熄了烟,站起身,手插兜站在那儿,缓了口气,静几秒钟才道,“但是,爷爷,我不愿意。”


    “她还小,还没毕业,以后,如果她要我,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老爷子怔了好一会儿。


    有点不敢置信。


    过半晌,反应过来,抖着手抄起茶几上的紫砂壶,“你想都不要想!”


    叶裴修站着没动,紫砂壶斜过他额角飞出去,壶体应声碎裂。


    过两秒钟,一道鲜血蜿蜒着自他额上流下来。


    本来是细细的浅浅的一条,没消片刻,便汩汩越流越多,流到下巴,啪嗒啪嗒滴到他白色衬衫上。


    程菲本来在游廊下徘徊,想听听书房里的动静,屏息凝神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正失望地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老爷子一声咆哮,接着是物件碎裂的声响。


    她忙跑过去,跑到门口,却又急急刹住车,在门外问,“老爷子!出什么事了?”


    “滚!”


    老爷子的一声怒吼。


    他这一声喊,反而给了程菲充足的理由可以进去,她拧开门把手,推开门,念叨着,“出什么事了?又骂起我来?”


    老爷子手指着她,“你出去!”


    “你让我去哪儿?”


    程菲做出委屈又担心的样子来,“看看你,怎么又气成这样?裴修你也是的——”


    说着经过叶裴修的时候,扭头一看,立刻吓得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


    程菲又调转头往外走,一边叫着佣人,要佣人叫医生来。


    老爷子气得跌坐在沙发上,大喘气,直抚胸口,念叨着,又扬声怒道,“除非我死了,或者干脆你死了!”


    叶裴修闭了闭眼。


    他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拿出急救药,走回来递到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吃下,用凉掉的茶水送服下去。


    程菲带着佣人医生回来的时候,书房里已经重新静了下来。


    医生询问的时候,老爷子甚至是笑呵呵地,一脸慈祥,“见笑了,跟孙儿拌了几句嘴,没大事。”


    叶裴修洗了把脸,换了件衬衫,额头贴了创可贴。


    护士说,“叶先生,您还是去趟医院吧。”


    万一脑震荡就坏了。


    “就是,”老爷子正在量血压,也扭头说,“裴修,抽空去医院看看。”


    “知道了,改天去。”


    叶裴修说。


    两个人扮得是爷慈孙孝,程菲也在一旁打圆场,笑眯眯地,“你看看,这多好。”-


    叶裴修离开老宅时已是深夜。


    他独自开车驶下盘山公路,一路开到府右街叶园。


    洗澡换衣之后,夏清晚在书房看了许久的书,听外面的雨声愈来愈大,生怕错过叶裴修回来的时间,就抱着书去了客厅,时不时探头往玄关看一眼。


    雨声最催眠,渐渐困意袭来,她抱着书,不知不觉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是熟悉的怀抱温度,她眼睛掀开一条缝,迷迷蒙蒙地,“……你回来了。”


    叶裴修低头亲她,“睡吧。”


    把她放到床上,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过片刻,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叶裴修身上好像有一点药的味道。


    她立刻惊醒了,赤脚跑下床,跑到浴室。


    叶裴修正在洗手台前剃须,从镜子里看她,“怎么醒了?睡吧,我一会儿就来。”


    “让我看看你。”


    她走近了,上下看他,拉开衣领,左看看右摸摸。


    叶裴修笑起来,说,“非礼了啊。”


    她一定睛,终于看清他碎发之下额头一角的血痕,捧住他的脸,踮脚凑近了,“这儿怎么了?”


    “雨伞,扎到了。”


    想着不贴创可贴,被碎发一遮,反而不明显,他就在车上把创可贴撕了下来。


    “你不要搪塞我。”


    她已经要哭了,“发生什么了?谁打你了?你爸爸?你爷爷?”


    “就知道你会多想。”


    叶裴修半坐在洗手台上,拉她到腿间,亲了亲她鼻尖,“我们叶家可没有习武的传统啊。”


    “胡说,”夏清晚指他的手,“那这个疤怎么来的?”


    “真没事儿,”叶裴修说,“是误伤。”


    确实是误伤。老爷子气上头了,手抖,不是有意的。


    “你发誓?”


    “我发誓,”叶裴修凑近了吻她,“正好你来了,帮我剃胡子。”


    夏清晚舔了舔唇,压着翻涌的心绪,拿起剃须刀。


    他一手扶着她的腰,略仰起下颌,感受到她柔软的手轻扶着他的下颌,低嗡声徐徐。


    他眼睫半垂,看着她清丽专注的眉眼。


    他心里其实很没有把握。


    他总觉得她要离开——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来晚了啊啊啊啊


    第56章


    明明才大三上学期,夏清晚却总有一种紧迫感,好似马上就要面临某种抉择和分别。


    她这种焦虑感,连大大咧咧的时小雨都感觉到了。


    “你怎么会这么焦虑啊?”时小雨说,“你的成绩一直是第一,各科都是独占鳌头,照这么下去,保研肯定不成问题呀。”


    该考的证书大一就考了,各种有含金量的奖学金、项目、竞赛,她大大小小参与了近十个……


    一切都在正确的轨道上前进着。


    “不知道,”夏清晚道,“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你就是太卷了,”时小雨说,“卷得你自己都头昏眼花。”


    说着,时小雨原地转了一圈,做出头晕翻白眼的样子。


    逗得夏清晚笑起来。


    她确实有种眼花的感觉,好似前路白茫茫一片,身后又有什么东西催着迫着,视野动荡不安。


    夏清晚抬腕看表,“我得走了。”


    叶裴修去出了趟差,说今晚回,她要提前回到叶园,给他接风。


    “哎哟,男朋友别人又抢不走,”时小雨打趣道,“看你急得。”


    “拜拜。”-


    回到叶园,正巧西楼的厨师把食材给她送来,道,“夏小姐,您点名要的几种食材都在这里了。”


    “好,您放着吧,谢谢。”


    “需要我帮忙吗?”


    夏清晚犹豫了一下,“……您有空的话,可以给我一点指导?”


    “当然好。”


    这么久相处下来,夏清晚知道,叶裴修的吃穿用度,都是底下人揣摩着,一轮一轮精挑细选之后送上来的,本就无可挑剔,他用起来也松弛随意,更显得好似是脾气随和好伺候。


    事实上,他只是看起来不拘着,并不是不挑剔。


    就像吃食,从没听见他说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但跟他吃过几次饭就知道,他不喜过度烹饪,只要食物最本身的味道。


    而,这样的食物,本就对食材质量有着非常高的要求。


    于是,夏清晚特意提前跟叶园的厨房部门点名要了些食材。


    鹅肝煎一分钟,淋上苹果汁;牛排煎过之后只要撒上一点点盐,绿叶菜是煎芦笋和应季的秋葵,再配上一小碗鱼子酱海胆炒饭。


    这就齐备了。


    讲起来很简单,却让夏清晚忙了整整两个小时。


    精心摆盘之后,刚拍了张照,就听到门口安保传话进来说,“叶先生回来了。”


    她洗了手,随便整了整头发就迎出来。


    夏清晚走出月洞门的时候,奥迪车刚在停车场停稳。


    她本以为是司机是王敬梓,微弯身往车里看了一眼,意识到搭着方向盘的那只手,是叶裴修的。


    左手上戴着腕表,手指修长。


    驾驶座车门打开,西裤包裹的长腿迈下来,她背着双手笑吟吟地等在那里。


    叶裴修扭过头看到她,立时笑出来,“怎么站在这儿?冷不冷?”


    “等你呀。”


    她歪头笑笑地说。


    叶裴修关上车门,三两步走过来,一把举着她的腰将她抱起,半扛在肩上。


    “哎呀,”夏清晚说,“我刚吃了很多东西,这样我要吐了。”


    叶裴修手臂稍一松,把她放下来一点,抱孩子似的,一手托着屁股,“不等我?自己先吃饭了?”


    “怎么出了汗?”


    说着,他抬手抚了抚她鬓角,那里微微有潮湿的痕迹,整张脸很有一种脆弱的苍白的美。


    “你猜猜?”


    “……不会给我做了饭吧?”


    他本是随口胡说,却见她一愣,好似被他猜中了,他就笑,“真给我做饭了啊?”


    “……”


    夏清晚微努了努嘴巴,从他身上蹭下来,牵住他的手,“你来看。”


    叶裴修被她牵着来到餐厅。


    柚木长餐桌上,精心做了摆盘造型,两边各放了两套*餐具。


    他看看餐桌,又看看她,慢慢牵唇笑起来,“太厉害了,都是你自己做的?”


    “厨师阿姨给了一些指导。”


    “真厉害。”他走过去,“给我介绍介绍你的菜品?”


    夏清晚像主厨一样,一一给他做介绍,然后说,“去洗手,然后来吃饭。”


    “先给我尝一口。”


    夏清晚切了一点鹅肝,喂给他。


    他背手站在一旁,微微低头来接,尝到味道之后,低眼夸赞她会做,眼神里满满都是深深沉沉的称赞。


    脱掉西装外套,挽袖口,洗了手,他过来吃饭。


    “你不知道,中间做毁了好几次,我吃那些都吃饱了。”


    她轻轻柔柔地说,又笑眯眯补充道,“但是,我可以再陪你吃一点。”


    “做毁了怎么还吃?”


    “只是造型不好看,味道没问题的。”


    他切下一块牛排,隔着长桌喂给她。


    夏清晚陪他完完整整吃完这顿饭。


    他刚一放下筷子,她就站起身,“我来收!”


    叶裴修绕过桌子过来把她抱起来,“放着。”


    她从他肩上扭过头往餐桌方向看,“你吃的很干净诶。”


    “那当然,一粒米饭都没剩。”


    “好捧场哦。”


    他笑,“也不看看谁的场子。”


    话说到这儿,她才意识到是在往主卧的方向去。


    “干嘛呀?”


    “洗澡睡觉。”


    夏清晚想打趣两句的,话还没成形,就打消了念头,只默默地看着他。


    淋浴间的水洒下来,淋到脸上,她往后躲了躲,叶裴修低头追着她的唇亲吻。


    他的衬衫,也不知道就这样在淋浴间淋湿过几次了。


    从淋浴间到床上,在被窝里,他低声说,“好想你。”


    三天的短差。


    简直度日如年。


    “我也想你。”


    夏清晚回答说,话音细弱,被颠得支离破碎。


    那阵子,正逢国庆前,叶裴修经常出差,下各地分部去考察。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夏清晚明显比之前要黏人一些,有时候,他在书房加班,她也会钻到他怀里,打字给他看,说,“我就待着,不打扰你。”


    和她喝醉时一样,是个柔软的小甜心。


    国庆节假期,叶裴修更加忙碌,一场接一场的大会和学习,几乎脱不开身。


    夏清晚倒是难得可以放松几天,正巧奶奶来电话说,“曼曼压力太大了,我想带她来上京玩一趟。”


    行程很快敲定。


    夏清晚开开心心地去机场接她们俩,三个人一起回到大院夏家老宅。


    国庆假期,上京游人如织。夏清晚陪着陈语曼跑了几个景点,每天暴走两万步,每晚都累到没力气胡思乱想,有一次,甚至和叶裴修讲着电话的时候就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看到叶裴修发的微信:


    「声音开到最大能听到你睡觉的呼吸声,好想你」


    她迷蒙着眼睛,回复:


    「今晚我回叶园。」


    叶裴修直接拨了通电话过来,夏清晚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嗯?”


    声音低低哑哑,又娇又软,近乎于呻.吟。


    让人能立刻联想到她穿着睡衣睡在被窝里的情态。


    这时候,叶裴修正站在会议楼外吸烟处,抽着烟等候开会,他眼睫半垂,不自觉舔了舔唇,“……还没起床?”


    她脑袋在枕头上点了点,点完了才意识到叶裴修看不见,就说,“嗯,今天不出门,暴走这么多天,大家都累了。”


    “晚上去京郊泡温泉吧。”


    他说。


    正好连续开了几天的会议也要结束了,终于能好好陪一陪对方。


    “……好。”-


    起床吃早餐之后,夏清晚带着表妹陈语曼做瑜伽。


    对着电视里的瑜伽节目,两个人边舒展肢体做动作,边说笑。


    奶奶拿着手机走进来,道,“满香楼打电话过来,说今天有活动,邀请我们过去吃午饭。”


    “满香楼是吃什么的啊?我查一下。”


    陈语曼说着拿手机,打开app搜索。


    却没搜出来,以为是输入的字不对,拿给夏清晚看,夏清晚想了想说,“他家好像不对外营业。”


    “……哦,原来是这样。”


    陈语曼想起来,奶奶以前也讲过,姑爷爷以前的职级好像很高,大概是出于人道和关怀,还给姑奶奶保留了一些特有的福利。


    中午,夏清晚开车,三个人来到满香楼。


    一向高雅安静的餐厅,今天稍显嘈杂,一楼设置了慈善摊位,不少人在边逛边看。


    夏清晚一眼看到了被几位太太簇拥着的裴雅娴。


    裴雅娴也看到了她,两个人隔着人群遥遥地微微点头致意。


    吃饭时候,夏清晚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颗心突突跳,嫩滑的食物入口,也有种被噎到的感觉。


    “我去趟洗手间。”


    她站起身说。


    吃了饭的缘故,嘴唇上原本的口红被蹭掉了些许,对着镜子看,像是有些残破灰败,她干脆用纸巾把剩余的也全部擦掉。


    深吸一口气,走出洗手间。


    刚走到拐角,听到一声,“夏小姐。”


    她脚步顿住,先摆出笑容才转回脸来,“……裴阿姨,您好。”


    “倒是巧,”裴雅娴笑吟吟地,“今天有个小姐妹邀请我过来给她捧捧场,这就又遇到你了。”


    夏清晚点点头,笑着,“太巧了。”


    到这儿,算是寒暄完了,可眼瞧着裴雅娴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静片刻,夏清晚问,“您最近还好吗?”


    “我挺好的。”


    裴雅娴笑说,“你呢?”


    她脸上的笑意,是那类高位者要表现平易近人时会露出的笑容,非常标准,眼睛轻轻柔柔注视着,唇角微微上扬,身上自带着的高雅和贵气似一道无形的屏障,以至于即便她言语亲和,与她对话的人也感受到压迫感。


    夏清晚抿了抿唇,还没回答,裴雅娴就继续道,“想不想跟我聊聊?”


    “……您有时间吗?”


    裴雅娴抬腕看表,想了想,“待会儿吧,三点钟,咱们在这儿的茶室里见?”


    “好。”


    回到饭桌上,等着奶奶和陈语曼吃完饭,把她们俩人送回家,看时间差不多了,夏清晚又开车回到满香楼。


    在茶室里见到裴雅娴。


    侍者泡好茶带上门离开,夏清晚就道,“您有话要对我说?”


    裴雅娴心道,这小姑娘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听得出人的言外之意。


    她也没有绕弯子,低眼掀了掀茶杯盖,待这满室的尘埃静下来,她才轻轻地说,“陈家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


    “陈安安家里主动取消了联姻。”


    夏清晚一瞬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以至于脸色霎时变得灰白。


    那女孩子叫陈安安?原来,他们已经推进到这个地步了吗?已经有了婚约?那……在拍卖会上,他还如此维护她?特意叫她过去介绍她是女朋友?


    如此拂人家面子,他家里人当然会非常愤怒,怪不得他额头上有伤痕,大约是跟他爷爷起了很大的冲突。


    她不知道,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已经紧张严峻到如此地步。


    裴雅娴言简意赅给她讲述了陈安安堂弟的事、叶裴修的处理,以及叶裴修和爷爷的口角。


    “他们爷孙俩具体聊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裴雅娴说,“只是,老爷子非常不愉快。”


    话语间带着轻轻的叹息,留下一种有压迫感的余韵。


    夏清晚不自觉握紧了茶杯,咽了咽喉咙,想说话却说不出,浑身脱力。


    过好一会儿,她才整理好思绪,问,“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他的处境怎么样?”


    她告诫自己要镇定。


    维护她是叶裴修的选择,独自承受也是叶裴修的选择,事情已经发生,她必要先稳住自己。


    裴雅娴状似没有听懂,“嗯?你是指什么?”


    “我是说,”夏清晚声音轻飘,越来越低,“比如说,降职、下放什么的……”


    以前,林向榆跟她聊过这些,说这是他们这类人家最惯常用的方式,小错轻则下放,重则降职,再彻底些,便是被送出国,一旦被送出国,就等同于被废掉了。


    话说到这儿,她突然联想到最近叶裴修总是出差,难道这已经是一个信号?


    裴雅娴却笑起来,似是听了个笑话。


    “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她说,“下放嘛,倒是常事,他还年轻,免不了的。”


    “但是,他不会有事的。老爷子栽培了他那么多年,不可能放弃他。”略停顿了一下,“……即使他甘愿放弃这条路,家里人也不会允许的。他没有别的选择。”


    夏清晚低着眼睛没说话。


    她早就知道的,不是么。


    所以一开始避着他躲着他,恨不得时时划清界限。


    只不过是难抵情长,非要走上这一遭,又总是沉迷贪恋,舍不得离开,非要到现在这个地步,让人把遮羞布撕下来。


    难堪让她更加要维持体面,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吸了一口气。


    裴雅娴约她谈话,当然不只是为了好心告诉她叶裴修的处境,那样居高临下的眼神,那样看似温和实则充满压迫感的话语,都只是为了让她休兵罢战,让她退回到她原本的位置去。


    “其实……”她平静地说,“我一早就知道的,我们,我和叶先生,”话说到这儿,极力克制了一下,微微哽住,才继续道,“……没有未来,我也从没想过以后能和他有什么结果。”


    “我也答应过我奶奶,只是谈一段有时效的恋爱,”无知无觉,眼眶发胀,“这样也不可以吗?”


    “你还小,还没毕业,但是,裴修不小了,今年过了生日就28岁了。”


    裴雅娴道,“他愿意陪你玩这样过家家的游戏,可是,时局不等人啊。”


    在她这样的话语里,夏清晚终于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的紧迫感从何而来了:本来,她自觉自己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总有一天要分手,她不可能长久地拥有他。可是,这阵子,自拍卖会那一横遭之后,一连串的动荡和打击,她被催逼着,像装在卡车水箱里的鱼,视野昏茫路途颠簸,被运送向砧板。


    “所以,”夏清晚看向她的眼睛,“您是想说?”


    裴雅娴淡淡地说,甚至笑了笑,“……你给我个大概的时间吧,需要多久?半个月?一个月?”


    “倒是不着急,你慢慢处理就行。”


    弄得急了,反而会让叶裴修起疑。


    夏清晚站起身。


    也不知是不是坐了太久,猛然起身有点头晕,她身子摇晃了一下。


    也好。


    总归是没有结果,只不过是提前了些时日。


    她张张唇,努力镇定了一下,侧过身的时候才静静地说,“我想陪他过完28岁生日。”


    从满香楼走出来,坐到车里。


    这是家里的车,以前喜奶奶腿脚灵便时,经常开着这辆车去买菜,是而,音响里下载了些很老很老的歌。


    夏清晚随手扭开音响按钮。


    音乐声响起。


    「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


    在太空中两人住


    活到一千岁都一般心醉」


    她系上安全带。


    「我与你永共聚分分钟需要你」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啊啊啊我又来晚了,我有罪,这章给大家发红包


    注:末尾歌词来自《分分钟需要你》。


    第57章


    叶裴修开完下午最后一场会,到大院夏家老宅接夏清晚。


    那时候,奶奶正和陈语曼在下棋,夏清晚接到叶裴修的电话之后,跟她俩人说了一声,上楼换衣服。


    换好衣服下楼,陈语曼开玩笑说,“见男朋友呀?”


    听到这话,奶奶抬头看了夏清晚一眼,夏清晚微微笑了笑,“我明天早上直接去学校,中午回来送你们去机场。”


    “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回来。”


    奶奶说。


    “好的,那我去了。”


    来到院门口,叶裴修正扶着驾驶座车门打电话,看到她,就绕过车头给她拉开副驾驶车门。


    她坐进去系好安全带,等叶裴修在车外打完电话进来,启动前,先扣住她后脑勺压过来亲她。


    动作自然而亲密,是以往无数次,他与她开车出门会有的场景。


    驶上主路之后,叶裴修想起什么,问,“中午在满香楼吃的饭?”


    “嗯。”


    “有没有碰见我妈?”


    “……碰到了。”这时候撒谎显然不是好的选择,“打了个招呼。”


    叶裴修笑看她,“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人很多,就简单打了个招呼。”


    叶裴修看她一眼,抬手抚了抚她的头,“真乖。”


    聊了几句她这几天的行程,她就道,“我困了,先睡会儿。”


    “睡吧。”


    叶裴修开车开到郊区温泉别墅。


    车子停到停车场,她正好醒了。手牵手去别墅,先各自冲了个澡。


    别墅是隐私性极强的独栋式,四周被密林环绕,楼侧延伸出游廊,游廊尽头是露天的私汤。


    夏清晚换上泳衣,把头发挽起来,沿着游廊走出来,就看到叶裴修已经泡在里面了。


    手臂张开搭着池沿,扭头看她。


    她穿着一套肉粉色的连体泳衣,款式偏保守,但她修长纤细,皮肤饱满嫩滑,依然有极强的视觉冲击。


    “你从哪儿下去的?”


    她走到池边他上面,烟雾缭绕中,没看到下去的阶梯。


    叶裴修长臂往后一捞,抱着她的大腿把她抱下来。


    溅起一片白花花的水花。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扭头往水面上看,“怎么感觉有一点幽香?”


    像西府海棠。


    清幽淡雅。


    叶裴修略抬一抬下巴示意,她循着望过去,隔着薄雾,池边真有一株西府海棠,满枝满头,粉白色小花开了一树。


    衬着后头密林里浓凉的夜色,显得梦幻缥缈,像画里的虚影。


    她深感惊奇,“秋天了,怎么还开着?”


    “我让人弄的。”


    这儿地气热,花期比市区更长些,但培育起来也颇费一番功夫。


    “你要把它搞糊涂了,”夏清晚笑说,“它以为现在还是春天呢。”


    还那么努力地开了满树。


    叶裴修笑,“好看吗?”


    她点点头。


    “要不要摘一些下来,放在温泉里?”


    他问。


    “还是不要了。”


    她说,“就让它开着吧。”她有点恋恋不舍,一直扭头望那花树。


    池水一圈一圈漾开,打在池壁,在他与她胸口之下推来送往。


    叶裴修一寸不错看着她,看她湿漉漉的侧脸,眼睛晶莹透亮,泛着淡淡的冷感。


    他伸臂捞过她的腰,她头还没扭回来,身体已经自发自动地,配合着往他怀里去,探手扶住他的肩,被池水送着,整个人撞到他怀里他胸口。


    叶裴修低头寻她的唇,手往下摁住她的腰,吻得深入。


    她已经能感受到,底下被磨蹭着。


    浑身卸了劲儿一般软下来。


    他这时候低声问,“哪里酸?”


    夏清晚反应了一会儿,他是在问她这几天一通暴走,哪里酸痛。


    “……小腿。”


    叶裴修掌心托起她腿弯,顺着膝盖下滑,握住她的小腿,微施力一点一点揉捏。


    她轻轻嘶了一声。


    他立刻稍稍停下手,“怎么?重了?”


    她摇摇头,“……是舒服。”


    叶裴修就继续。


    充分揉捏按摩过这条小腿,又换另一边。


    “你不要按了,”她轻轻推拒着说,“待会儿不还有按摩吗?”


    “没有我按的好。”


    这话一下逗笑了夏清晚。


    她噗嗤笑出来,“好厉害哦叶裴修。”


    “难道不是?”叶裴修低眼浅浅笑着,吻她的唇,“谁有我了解你?”


    “你最了解我啦。”


    话音没落,她那两条被充分按摩过的小腿,就被架开搭在了他的腰上。


    她声音一下滞住,小声抗议说,“……这里不行吧。”


    “不进去。”


    他低低地回答。


    手指揉过,它也充分地磨过。


    叶裴修吻着她颈侧,她仰头,呼吸到露天夜间清凉的空气,泡在池水中的身体却是发热发胀的。


    迷蒙的视野里,是温泉池水之上的薄雾。


    也许是被池水泡久了,她浑身发热,晕出一种淡淡的粉,整个人像瑶池阆苑里颤巍巍的一朵粉白小花。


    泡了二十分钟,他就抱她去了卧室。


    末了,工作人员来敲门,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按摩。已经超出了原本预定的时间。


    过半个小时,叶裴修去开门,道,“让她睡会儿,再过二十分钟。”


    连轴转了一个星期,刚泡过温泉,他精神倒是很好。


    等待夏清晚睡醒的时间,他在廊下太师椅上坐着抽烟。


    空气清凉,满目是密林的清幽松翠,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正好裴雅娴打电话过来,跟他聊最近裴家的事。


    聊了十分钟,挂电话前,叶裴修问,“今儿您在满香楼跟清晚说了什么?”


    也许问不出所以然,但是不问他心里不踏实。


    “……嗯?”裴雅娴仿似有点迷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没说什么。”


    她料想着夏清晚什么也不会对叶裴修讲,叶裴修得不到信息,来诈她的话了。


    她解释道,“人很多,就简单打了个招呼。”


    说辞一模一样。


    叶裴修心里倏然静了一瞬。


    “嗯。”


    他无波无澜,甚至又聊了两句别的话题,才挂断电话-


    夏清晚迷蒙蒙醒来,不知是日是夜,昏朦中,看到窗边单人沙发上坐着的叶裴修。


    白衬衫黑色西裤,叠腿而坐,看向她的目光是温和的,但整个人带着沉沉的威压感。


    她一下完全清醒过来,撑起上半身,问,“几点了?”


    “十点。”


    她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让人感到害怕。


    好在,是他先开了口。


    “清晚,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怎么这么问?”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知道了。


    夏清晚心里浮现这清晰的判断,紧跟着,是一阵委屈的酸涩。


    即使没有他母亲来告知,她也知道,他在叶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想到他要用什么样的代价来维持和她的关系,她就感到痛苦。


    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躺在他身边,让他赔掉未来为她冲锋陷阵?


    可是,她的不坦诚,会让他感觉生气失望,也是理所应当。


    她能够理解。


    夏清晚整理好睡衣,下床穿上拖鞋。


    “我是有事瞒着你。”


    她站在床尾,低着眼睛说。


    叶裴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打开窗缝,点了支烟。


    沉默良久。


    他坐回沙发上,道,“因为你的推荐,我看了两遍《红楼梦》,探春讲过的一番话,你还记不记得?”


    “一个大族之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要从家里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


    他说,“叶园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外头的事,该我的,我去处理,该你的,你去解决,就像我爷爷,你奶奶,”他看着她说,“只要我们两个人,遇事不先抛弃对方,这个家,不会支离破碎。”


    他说,“清晚,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她当然对他有信心。


    可是……


    她披上毯子,抬头看他,“叶先生,即使你母亲不跟我说那些话,我们也总归是要分手的。”


    叶先生。


    她好像很喜欢从称呼上拉开距离。


    叶裴修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我奶奶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她坦诚道,“但是,我跟她谈过,最后结论是我有两年的时间。”


    “本来算的是我们在一起两年,这样,到时候我快要毕业,你也不到30岁,彼此不耽误。”夏清晚停顿了一下,“……现在看来,勉勉强强,算是我们认识两年。”


    “也差不多了。”


    叶裴修只感觉荒唐。


    刚做完爱不到半个小时,他们现在在这里,在床边,认认真真地谈分手。


    方才,在温泉池水里,赤.裸肌肤相贴的触感,那样销魂蚀骨的感觉还清晰地留在他身上。


    “‘总归要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他平静地问。


    “我给你推荐过《红楼梦》,所以你看了,但是有另一本书,我也很喜欢,看了更多遍,那本书是《夜航西飞》,里面有一句话,是我一直想要实践的,‘生活在一个没有围墙的世界中’。”


    “我还没有从学业的围墙中走出来,就已经感受到了你们家的围墙。”


    “叶家不欢迎我,我也无意走进那样一个围墙之中。”


    他早就知道她有傲气。


    不管他母亲跟她说了什么,那一定让她非常难堪。


    这是她的自尊心。


    这时候问她,“是不是赌气的话?”只会让她更加难堪。


    叶裴修都明白,所以什么也没问。


    沉默片刻,他问,“你想什么时候分手?”


    “就现在吧。”


    她说。


    “行。”


    他无波无澜地说。


    她立刻摘下身上披的毯子,走去衣帽间换衣服。


    秋渐渐地深了,夜里郊区凉,她穿上长裙,穿上风衣,正要套围巾的时候,一扭头,看到叶裴修出现在衣帽间门口。


    她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叶裴修走过来,她转头要避开,他已经轻轻扣住她后脑勺,看着她的眼睛,说,“今天是不是已经哭过一次了?”


    “是觉得很丢脸。”


    被他的母亲找上门要求分手,她一个20岁的小姑娘,怎会不觉得狼狈难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被金尊玉贵的枷锁架在上面,下不来,他身边所有以前栽培他、以后仰仗他的人,都会觉得她是障碍。


    这当然是他的错。


    “我把你架在这里,让你进退两难,让你深受折磨,我都知道了。”


    他的家庭、她的家庭,都在撕扯她。


    “不哭了。”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现在就要走吗?”


    “嗯。”


    “我送你。”-


    回市区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路开到大院夏家老宅门口,双双下了车。


    夏清晚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只是这时,她脑子里一片昏朦,近乎于灰白的空白,完全找不出合适的词语。


    叶裴修站在她对面,两个人站在车头前的两束车灯里,像是被刺穿。


    她正想开口,叶裴修就道,“旁的不必说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会不会拉黑我?”


    她摇摇头。


    “好,”他说,“回去吧。”


    叶裴修感觉,自己在面对一个受了伤的小狮子,他谨慎地,妥帖地,维持着目前相安无事的局面。


    他并没有分手的实感。


    他只是觉得她被拍卖会、他母亲,这一连串的打击惹得起了应激反应。


    他应该要处理完西山老宅的事,再把她哄回来。


    叶裴修如是想着,站在车前头的灯光里,看着她走进夏家老宅的大门-


    奶奶和陈语曼都已经睡了。


    夏清晚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洗第二次澡,关灯躺到床上。


    脑海里白茫茫一片。


    她没想到分手如此轻松。


    也许,她所有崩溃的情绪已经在下午,见到叶裴修的母亲时宣泄完了,所以此时此刻,心里只有空白。


    这一天,情绪大起大落。


    抱着小黄狗玩偶躺在被窝里,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临近清醒之前,似醒非醒时,她惯性地以为自己还躺在叶裴修的怀里,甚至能够闻到他的香味,感受到他的温度。


    睁开眼睛,缓慢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昨天发生了什么,才终于有了实感——


    她已经生活在没有叶裴修的崭新的空气里——


    作者有话说:这章给大家发红包。其实我感觉,接下来应该不太虐……


    第58章


    起床吃完早饭,夏清晚走到玄关换鞋。


    奶奶从餐厅跟过来说,“中午不用回来送我们,我打个车就行。”


    “我回来,”夏清晚手扶着墙,低头穿鞋,“正好有话跟您说。”


    夏惠卿本来已经转身要走,听到这话又扭回身来看她,“……什么事?”


    “中午再说吧。”


    她换好鞋,站直身体,“我先走了。”


    走出门,迎面一阵猝不及防的寒风。


    国庆之后,气温骤降。


    该把风衣换成大衣了。


    夏清晚拢了拢领口,心里这样想。


    车上翻一翻课表。


    这阵子晚课很多,周六也有一整天课,课表满满当当,只是看一看,也有一种微带疲意的充实满足。


    这样就好。


    她无意识地深缓了一口气-


    中午急匆匆在教学楼下骑了辆车往校门口赶,途中碰到裴美珠,都只来得及挥了挥手。


    在校门口打车赶回大院,奶奶和陈语曼已经拉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候着了。


    夏清晚把车开出来,帮忙放上行李箱。


    去机场的路上,陈语曼说,“表姐,你们家的适老化设计是找谁做的?他们接不接绍平的单子啊?”


    “……好像是不接。”


    奶奶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往后座看,“曼曼问这个干什么?”


    “我感觉我奶奶也很需要诶,想跟我爸说说,看他能不能找人给我奶奶也装一下。”


    夏惠卿道,“你别操心了,改天我跟你爸商量商量吧。”


    “好。”


    办理了值机手续,过安检之前,趁着陈语曼去卫生间的功夫,奶奶低头翻着包,问,“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跟叶先生分手了。”


    夏清晚一口气说出来,平铺直叙。


    夏惠卿顿了一下,抬头看她,“……不是说两年吗?怎么,闹矛盾吵架了?”


    “不是,”夏清晚望着别处,“他妈妈找我了,说他在叶家的处境不是很好。”


    “……他家里催他结婚?”


    奶奶合理猜测。


    夏清晚动了动喉咙,发觉自己的“嗯”字没有发出声音来,就点了点头。


    静片刻,夏惠卿道,“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早点了结也好。”


    “我也这样想。”


    眼瞧着陈语曼从洗手间的方向走过来,夏惠卿说,“你自己在老宅住着能行吗?需不需要我和你喜奶奶搬回上京来?”


    “不用,反正再过两个月就放寒假了,到时候我去绍平。”


    “好,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以前,奶奶只是管教她的学习吃穿待人接物,感情方面的关爱基本等同于没有,喜奶奶开玩笑提到结婚,夏惠卿也只说“不结婚也没什么不好。”


    眼下,许是因为眼瞧着她经历这一遭,夏惠卿对她的关心反而比以前多了些。


    回到绍平之后,夏惠卿基本上每周给夏清晚打一次电话。


    电话里,听着她声音和状态无比正常,夏惠卿才渐渐放了心-


    整个十月份,夏清晚都为古代文学的项目忙碌着。


    出了陈安安的堂弟那档子事之后,项目正式启动时,导师组特意办了个小小的选拔测试,夏清晚顺利通过测试,成为了总负责人。


    课后,她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项目办公室。


    期间,裴美珠来找过她一次。


    那时候,夏清晚正在项目办公室埋头查阅资料。


    “清晚姐姐。”


    她抬起头,“美珠,你怎么有空来了?”


    裴美珠笑嘻嘻闪身进来,撑着她的办公桌道,“我来约你吃饭呀,好久没见你了。”


    “今晚恐怕不行哦,我要熬夜。”


    夏清晚看了看时间,“我得忙到十一点了。”


    “你忙你的,”裴美珠一点儿不拘着,直接在办公室沙发上坐下来,“待会儿王敬梓过来接我吃饭,吃完饭我再来找你去吃宵夜。”


    “好。”


    过了没多大会儿,裴美珠喜滋滋接了个电话,欢天喜地地站起来,“我去吃饭了哦。”


    “去吧。”


    眼瞧着裴美珠小跑奔出办公室,夏清晚也不由微微笑起来。


    真好。


    她由衷地觉得。


    因为临时有个报告要交,夏清晚在办公室忙到了十一点半,最终,是被教学楼的保安给劝了出来。


    裴美珠说还要十分钟才能到,她索性站在楼前路灯下等待。


    看了一天古文,为换换脑子,她戴上耳机听英语听力。


    过十五分钟,裴美珠姗姗来迟。


    一辆宾利徐徐停稳在路边,王敬梓和裴美珠一起下了车。


    夏清晚摘下耳机,跟他们打招呼。


    “夏小姐,”王敬梓说,“正好碰到您,您还记得吗?您有副耳环落在车上了。”


    他详细解释了一番,“迈巴赫后座,月牙形的耳环。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送来。”


    “哦,”夏清晚脑海里浮现那副耳环的样子,“不用了,那本来也是叶先生送的,还放回叶园衣帽间的抽屉里就好了。”


    分手分得仓促,她所有的衣服首饰都留在叶园,但那些衣饰大部分都是叶裴修为她购置的,个个价值不菲,她当然不好带走。就此,也算是*恰到好处。


    裴美珠假装很忙,低着头打字,仿似完全没听他们说话。


    王敬梓顿住片刻,“……好。”又道,“哦对了,您还有些书在叶园。”


    书,确实该拿回来。


    她还没说话,王敬梓就道,“叶总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我不好代劳。”


    “……好,”夏清晚很快拿了主意,“等哪天他不在家,您告诉我一声,我去拿。”


    “可以。”


    这一趟,王敬梓是带着任务来的。


    回到叶园就一字不落转述给叶裴修。


    叶裴修在书房沙发上抽着烟,听了之后,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知道她,不止是有傲气,更是有规划。


    因为幼年寄人篱下,所以早早地就立下志向,要好好学习,考研考博,搞学问,靠着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一个小家庭。


    一个自小看人脸色长大的女孩子,当然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与他差距太大,也从无意“攀附”,所以一开始那样地拒绝他回避他。


    即便是在一起时,她也早做好了准备要离开。


    只不过,他母亲裴雅娴的造访让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距离分手已经快一个月了,到眼下这个时候,经过了那么多次的思考,叶裴修才终于有了一点已经失去她的实感-


    十一月初,古代文学项目圆满结束。


    裴美珠约夏清晚去庆祝一番。


    两人来到酒吧,各点了一杯饮料,裴美珠熟门熟路去舞池,留夏清晚一个人在卡座里。


    光线乱闪,极度嘈杂。


    然而,在那杂乱之下,似有静静流淌的河流。夏清晚拿着杯子,置身事外地望着吧台边、舞池里,神色各异的人群。


    很有一种轻狂的浮华之感。


    人人都像是铆足了劲儿及时行乐,只知今朝不管明日。


    虽然轻浮,但也自有一种心无挂碍的愉快。


    酒吧里这样的气氛让她想起叶裴修,想起他拿着烟,懒洋洋地轻笑说,“拿你打发人,谁还能不识趣?”


    那样骄奢乖张,脱略轻佻的模样,让她不由联想起《红楼梦》三十一回,宝玉哄着晴雯撕扇子,道说:你要是喜听那一声响,故意碎了也使得。


    到这儿,她才陡然醒悟,自最初的时候,她就把她自己代入了晴雯。


    可事实上,她不是晴雯,叶裴修也不是宝玉-


    28岁生日这天,叶裴修替母亲裴雅娴去了趟上海裴家。


    裴家家主是他的舅舅。


    近期,他和叶家本家关系紧张一事,裴家也有所耳闻,这一趟,除了谈双方的公务之外,也谈了私事。


    主要关于裴美珠。


    舅舅讲说,“我打算让美珠转学回来。上京的佣人回消息说,有个男人最近总是出入美珠的别墅。”


    叶裴修早就知道这事儿。


    裴美珠和王敬梓,一个是表妹一个是多年下属,他如此了解,自然早就发现了端倪。


    只不过,由己度人,他没有对任何人讲。


    现下听了这话,叶裴修沉默了片刻,道,“这事儿我去办吧。”


    如果舅舅出手,把裴美珠弄回上海来,她不知会怎样要死要活地闹。


    王敬梓跟了他那么多年,也该下去历练历练了-


    第二天回到上京,叶裴修就签署了王敬梓的调令。


    王敬梓离开上京时,裴美珠正在酒吧舞池里蹦得起劲,一无所知。


    叶裴修打她的电话无人接听,翻到她朋友圈才知她在酒吧。


    他开车过去找她。


    却在酒吧外的街上看到了夏清晚。


    她在里头待得太闷,出来透透气。


    十一月份,街边银杏树全都黄了,落了一地的黄叶,随着夜风微微打着旋儿飞舞。


    路灯落下澄黄温暖的光线,慷慨地笼罩着她,她双手插着风衣口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在颊边翻飞。


    他知道,她在刚刚结束的项目里表现很好,得了表扬拿了奖项,此番,大约是裴美珠拉着她来庆祝了。


    她有一种清幽坚韧的意蕴,即便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很好,就像她曾经想要的那样。


    由是,有那么一瞬间,叶裴修觉得,不如就放手吧。


    这样的念头,被满腔涌动的汹涌爱欲和占有欲包裹着,像蚌肉里的沙砾,硌得人疼——


    作者有话说:真的很抱歉,暂时定不下来更新的时间(刚体检完要整理下自己的身体,最近老是跑医院,拔牙种牙,手背上长了个腱鞘囊肿,暂时不用做手术,但是偶尔会疼)。这周榜单有两万一,所以平均下来至少每天要更三千,我尽量多写多更。谢谢大家的包容!


    第59章


    夏清晚抬头望天,视线掠过,看到了街边的叶裴修。


    一身西装,玉树临于秋风。


    他像是没看到她,正从车尾走向酒吧门口。


    裴美珠从酒吧走出来,迎向他,仰着头跟他说话。


    隔着点距离,夏清晚没听清他们对话的内容。


    她刚低下头,打算看看时间,这时候裴美珠遥遥喊了她一声,“清晚姐姐。”


    她抬起头,那边两个人都看着她。


    浓重夜色中,叶裴修的眼神一寸不错。


    “快过来。”


    裴美珠喊说。


    她笑笑地走向他们,道,“要回去了吗?”


    “我要去叶园,”裴美珠说,“先顺路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散散步,待会儿打个车就好了。”


    她这样说,裴美珠却看向叶裴修。好似要看他同不同意这样的安排。


    叶裴修一直看着她,这时候道,“不是要去叶园拿书吗?”


    早晚要去拿,现下有裴美珠在场,倒也少些尴尬,思及此,夏清晚说,“……好。”-


    夏清晚坐到了后座。


    裴美珠看看两个人的脸色,末了,也跟着坐到了后座。


    叶裴修全程没有说话。


    到了叶园,他率先下车往主屋走。


    裴美珠挽着夏清晚的胳膊走在后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表哥在装淡定。”


    这话让夏清晚笑了出来。


    他这样的男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惯常游刃有余,哪里会需要“装”淡定?


    夏清晚猜的没有错,叶裴修果然像招待表妹的朋友一样彬彬有礼。


    没有丝毫异常。


    引着她们来到书房,叶裴修让佣人拿了搬家用的纸箱子来,放在书桌上,“你自己找吧。”


    夏清晚留在这里的书很多,顺着书架一格一格地找,取出来放到箱子里,末了,在书桌上看到那本厚厚的苏轼词集。


    一只手拿起有些费力,两只手捧着,放到箱子里。


    她在这边厢忙碌的时候,叶裴修就坐在沙发上抽烟。


    裴美珠趴在另一张沙发上,越过两张沙发的空隙和他说话,叽叽喳喳,一会儿跟他抱怨王敬梓,一会儿又讲起学校的课业太繁重。


    他始终低着眼一言不发。


    气氛甚至称得上祥和。


    夏清晚有点恍惚。


    一个月前,没想到分手是那样轻松,一个月后,没想到还能如此自在地来叶园收拾她的书。


    也罢。


    她与他,彼此不算辜负。


    做尽俗事,乐尽天真,不枉梦里贪欢一场。


    叶裴修给了她他这样的男人能给的一切。


    宠爱、偏爱、疼惜、钱财、地位、承诺。


    彼此相安无事,再见面,也合该如此祥和。


    “我收好了。”


    她抬头说。


    叶裴修定定看了她几秒钟,起身摁熄烟,“衣帽间还有你的首饰。”


    来都来了,她只能跟过去。


    裴美珠下意识也起身跟着走了几步,走到走廊拐角,这才反应过来,索性直接拐了个弯,去向客厅的方向。


    来到衣帽间,拉开抽屉看到自己的内衣,夏清晚心想,既然来了,索性把所有的内衣都拿走吧。


    内衣留在这里,也是不像话。


    她收拾的时候,叶裴修就在旁边脱外套,解领带。


    乍一看,那场景非常松弛写意,好似他们没有分手,只是一起从外面吃了饭回来,各换各的衣服。


    叶裴修站在首饰盘前解腕表,没看她,稀松平常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好一会儿才说,“……挺好的。”


    “项目结束了?”


    “……嗯。”


    “拿了奖?”


    他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吗?


    夏清晚不由抬头看他,视线一对上,他漆黑深沉眼眸里那熟悉的专注和深情,几乎能把人击溃。


    她忍着眼眶的酸胀,低着眼点点头。


    “表现这么好,有没有庆祝一下?”


    语气低而温和,像极了一个关心她的长辈。


    她想说有,但喉咙动了动,完全发不出声音,只得又点点头,扭回头继续收拾,假咳一下,才道,“刚刚在酒吧,美珠帮我庆祝了。”


    “那就好。”


    叶裴修把腕表往首饰盘里一扔,当啷一声闷响,他摸着手腕,转身离开。


    裴美珠正从客厅方向往这里探头探脑,看到叶裴修出来,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还以为他们会在衣帽间亲热一番然后和好呢。


    叶裴修问,“你们吃晚饭了吗?”


    “……在酒吧随便吃了一点,”裴美珠有点云里雾里,“问这个干什么啊?”


    叶裴修按铃叫了佣人来,吩咐准备点简单清淡的餐食。


    佣人领命而去,他又对裴美珠说,“待会儿你陪她吃点饭。”


    裴美珠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她的清晚姐姐,跟她的表哥好像是真的分手了。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来看书,她想追问,但他表情淡漠,垂眼看书,丝毫没有理会人的意思,她欲言又止,斟酌半晌,才期期艾艾蹭过来,小声问,“表哥,你们真的分手了吗?”


    “我感觉清晚姐姐还是喜欢你的,把她追回来呗?”


    叶裴修翻了一页书,没理会。


    裴美珠又低头凑近了看他的书封,“看的什么书啊?”


    封面上四个烫金的字:夜航西飞。


    这时候佣人推了餐车过来,夏清晚也走出来说收拾好了。


    “清晚姐姐,陪我吃点饭再走。”


    裴美珠拉着她在餐厅坐下,两个人相对而坐,埋头吃饭。


    司机老柯帮忙把两个大纸箱搬到车上。


    两个女孩吃完饭,叶裴修送她们出来,让老柯送夏清晚回去。


    夏清晚坐到迈巴赫后座,降下车窗,微笑说,“拜拜。”


    裴美珠跟她挥手,叶裴修温和而有分寸,“回去早点休息,尽量不要熬夜,按时吃饭。”


    她点点头。


    迈巴赫驶离停车场,沿着车道驶出高高的大红门。


    她心里唯有平静-


    裴美珠留在叶园。


    她嘟嘟囔囔说,“你到底给王敬梓派了什么工作啊?这么晚了他还没忙完?”


    这个人,怎么从下午开始就不回消息了呢?


    “我今天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叶裴修说,“王敬梓已经不在上京了。”


    “……什么意思?”


    兄妹俩在书房,叶裴修坐在沙发上抽烟,裴美珠坐在书桌上,听到他的话,表情愣住。


    “你家里人知道了,我把他调走了。”


    叶裴修言简意赅。


    意料之中,裴美珠开始发疯。


    先是打电话给叔叔,鬼哭狼嚎控诉,被隔着电话训斥了一通,然后给王敬梓发了无数条语音,骂他不是人,胆小无能,没担当。


    骂完所有相关的人,她又扑过来要跟叶裴修算账。


    哭喊着,“你有把我当妹妹吗?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你权势大,你们叶家手眼通天,我是害怕你,可我是你亲表妹啊,你怎么能一直对我这么不近人情?”


    叶裴修把烟拿远了些,捏住她后脖子把她拉开,平静地,“美珠,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还有你决定不了的事?”


    裴美珠泪水糊了满脸,哭着喊道。


    叶裴修静静地看她,“……当然有。”


    方才大闹了一番,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大喊,这会儿裴美珠已经有点脱力了,闭着眼睛趴到他肩上呜呜哽咽。


    叶裴修拍了拍她的头。


    “如果我不把他调走,你就要被抓回上海,接着送出国,舅舅派几个陪读跟着你,你在国外就跟坐牢一样,你想事情发展成这样吗?”


    她摇摇头。


    “别哭了。”叶裴修拍拍她,“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裴美珠听话地去了,走的时候还一哽一哽地直抽抽。


    叶裴修把烟抽完,起身走出书房,来到落地窗外池塘边。


    路上顺手拿过鱼食盒,站在池塘边喂鱼。


    池塘里的锦鲤个个圆滚肥大,金光粼粼,像夕阳照在上头。


    她说过,锦鲤细细的一尾在水里徜徉游曳,反而比肚大腰肥的更好看。


    裴美珠洗完脸甚至补了个妆。


    满屋子里寻不到表哥,她探头探脑来到客厅,隔着落地窗,看到表哥正坐在池塘边交椅上,手搭着扶手,指间夹着烟。


    那幅剪影,比夜色更深沉遥远。


    她走出来,从茶几上白色烟盒里抽出支烟,用打火机点上了,坐在池塘边台阶上半抽不抽。


    沉默良久,只有深秋寒凉的夜无声流淌。


    裴美珠问,“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裴美珠冷笑一声,“也是,你们是同龄人,对你们这个年纪来说,分手应该是家常便饭了吧。”


    说着说着,她又有点想哭。


    叶裴修在交椅上坐着,一言不发。


    她不由从台阶上扭回头,愤愤地看他,“你亲手把我们拆散,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真这么喜欢他?”


    “喜欢,喜欢得要死。”


    “美珠,”叶裴修淡淡地开口,“如果他对你有心,他会自己挣到前程来找你,如果他连这个勇气这份心意都没有,那么,别说你爸妈,我都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他跟我之间,差的是一个前程吗?”


    裴美珠气势汹汹地起了个头,话音却越往后越低,“……你明明知道,我爸妈我叔叔,是不可能同意的,我就想要现在,只是要现在,你却……”


    “只要你想,只要他愿意努力,你们未来是有可能的。”


    裴美珠要继承的份额是固定的,只要舅舅认为她的婚姻是一笔划算的交易,那就有可谈判的空间,毕竟,涉及的都只是商业利益上的角力。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根本算不上是问题。


    裴美珠还想反驳什么,扭头看到他,看到沉沉夜色下他如玉的脸,高高在上却只有一片清寂。


    她突然明白了,表哥为什么会同清晚姐姐分手。


    他姓叶,她姓裴,他们俩的境况完全不一样。


    只要他活着,他的命运就无法自主。


    从他出生那一刻,从他被选中栽培那一刻开始,他的未来就不再是他的私事。


    是站队表态,是势力拉拢,是家族命运的重要一环。


    生在局中,他不可能独善其身-


    夏清晚的大三上学期特别充实,期末考试结束,她还在图书馆写完了一份课题组的学期报告,教授的批复下来之后,才回大院夏家老宅。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制定寒假的学习计划,然后慢悠悠收拾行李。


    时间一下子慢了下来。


    夏明州来了一趟,邀请她一起过年。


    “今年我去我妈家,”夏明州道,“你要不要一起?”


    “我要回绍平。”


    “也好。”


    夏明州点点头,“年后我也回去一趟,看一看奶奶。”


    夏清晚从厨房端了两杯奶茶出来,“尝尝看,我刚学的。”


    “你自己做的?”


    “嗯。”


    准确来说,是叶裴修跟叶园的厨师学的,她在旁边打下手,跟着偷师了几招。


    夏明州尝了一口,“好喝。”


    十月初搬回夏家老宅之后,这几个月她一个人住在这儿,总觉这栋宅子很大很空。


    平日里总是很安静,深夜尤甚。


    冬日午后的阳光斜刺进来,空气里有灰尘在飞舞。


    夏明州摸着杯壁瞧了她半晌,终于问出口,“……你跟叶先生,真的分手了?”


    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


    旁人都是看热闹,只有乔映雪,情真意切地幸灾乐祸开香槟庆祝。


    一开始,夏明州还不太信,他不了解叶先生,他的想法他自然无从判断,可看当初那个架势,在他的角度,最起码夏清晚是动了真感情的。


    他这个妹妹,一向乖巧,门第差距流言蜚语全然不顾了,豁出去跟叶先生在一起,怎会这样草草收场?


    “早分啦。”


    三个多月了。


    三个月零十五天。


    “怎么?”夏明州笑说,“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了才发现,他这个人不怎么样?”


    那样的公子哥,城府深,有傲气,日常生活里怕是很难相处。


    “他很好。”


    “得了吧,人以类聚,他跟盛骏驰是发小,还能是什么好鸟?”


    夏清晚觉得好笑,“盛骏驰才是你攻击的重点吧?何必拐弯抹角。”


    “他活该。”


    这样恨恨的一句之后,紧跟着是,“……向榆回国了吗?”


    “好像是明天回,但是待不了几天。”


    “……这样。”


    这个话题之后,两个人又陷入沉寂。好似夏明州来这一趟,只为问这一句话。


    沉默了没多大会儿,他就起身告辞,“明天的飞机?几点啊?我来送你。”


    “不用,我打车就行。”-


    到绍平,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


    奶奶和喜奶奶请在她一家淮扬菜餐馆吃饭。


    到了包厢才知道,梁奶奶也在。


    “好久不见了,清晚。”


    梁心吾笑眯眯地说,“快坐快坐。”


    梁心吾也在绍平养老,“该我先去拜访您的。”


    夏清晚说。


    “哪里的话,咱们是一家人,没必要这样讲客套。”


    以前,夏惠卿没有给她过过生日,今天却是一套流程来了个齐全。


    先吃饭,再上蛋糕,然后许愿吹蜡烛。


    “该拆礼物啦。”


    奶奶给她送了一套书,喜奶奶送的是亲手烤制的芝士饼干,梁奶奶则卖了个关子,“猜猜我的礼物是什么?”


    夏清晚笑着,“难道是衣服?”


    “猜对啦。”


    梁心吾笑说,“找裁缝给你定制了一件小礼服,正式场合可以穿。”


    说着,拿出一个蝴蝶结系着的纸盒子,底下还垫着另一个更大更宽的礼盒。


    “……两份么?”


    夏清晚疑惑。


    夏惠卿也问,“你备了两份?”


    梁心吾只是笑,并不回答,“都拆开看看。”


    下面那个大礼盒中,整整齐齐放着一个包一副耳环,另有一本书。


    《夜航西飞》。


    她突然想起来,她把自己的这本书落在了叶裴修的家里,当时在书房没找到,也不想再麻烦他,索性就没再找了。


    礼盒中这一本,看得出来是新的,只不过拆了塑封。


    包厢里四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心照不宣。


    这份礼物的主人。


    夏清晚把礼盒盖子合上,笑说,“谢谢梁奶奶。”


    “21岁生日,一辈子也就这一次,”梁心吾道,“咱们今天得好好庆祝一下。”


    喜奶奶听出言外之意,惊喜地问,“还有项目?”


    梁心吾抬腕看表,“哎呀,得出发了。”


    一行人乘车来到湖区。


    四个人分坐两条船,梁心吾和夏清晚一条船,夏惠卿和喜奶奶乘另一艘。


    小船悠悠然驶向湖心。


    景点常见的敞篷小游船,梁心吾招呼夏清晚躺下来。


    轻微的摇颤中,倒真有一种夜航的感觉。


    “别睡着了吧?”


    梁奶奶开玩笑说。


    夏清晚笑笑地睁开眼,“没有。只是感觉太好了,忍不住闭上眼——”


    正说着,头顶忽然被映亮。


    一蓬一蓬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灿烂夺目。


    那样闪耀的光辉,能让人一瞬间泪湿了双眼。


    她怔怔地看着。


    烟花一簇接着一簇,急不可待地绽放,再绽放。


    用那转瞬即逝的光辉,映亮了整个夜空。


    “别哭啊。”


    梁心吾忙给她递纸巾。


    夏清晚摇摇头,努力想綳一綳的,却在梁心吾接下来一句,“他只是想让你开心。”里,痛哭出声-


    当晚回到绍平郊区的别墅。


    洗过澡之后,夏清晚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本崭新的《夜航西飞》。


    从扉页掉出一张纸笺。


    上面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


    「有整天的大好时光在我们面前,有整个世界等着我们去狩猎。」


    积极昂扬的一句话。


    她看了好几遍,末了,抿住唇将纸笺夹回书里。


    21岁。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注:「有整天的大好时光在我们面前,有整个世界等着我们去狩猎。」——出自《夜航西飞》。


    感谢大家的等待,这章给大家发红包。


    第60章


    年后,大三下学期开学。


    课程满,学生多,于是,每节课下课换教室时,夏清晚和时小雨都要分工行动,一个人去上洗手间,一个人疾速飞奔过去占座。


    为了在密集的专业课之外喘口气,夏清晚还另外选修了一门哲学系的课程,名叫“庄子精读”。


    这节课人尤其多,哲学系本专业的、选修的、旁听的,乌泱泱挤了一屋子。


    夏清晚上节课教室离得远,一路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在角落里找了个下脚的地方,挎包也没处卸,挎在肩上,拿出电脑,一手手臂托着,一手打字做笔记。


    灰色长裙外搭风衣,很简单素净的穿搭,长发别在耳后,微微低着头,挎着包抱着电脑那样站着,独有一份清雅矜贵的书卷气。


    窗边一个高个子男生有意无意瞄了她几眼,末了,给她递了个纸条。


    「同学,过来这边把电脑放下吧。」


    夏清晚接过纸条抬头看过去,那个男生把自己的电脑从窗台上拿起来,合上放进自己包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往那边挪了几步,在窗台上放下电脑小声说了句谢谢。


    那男生微笑着摇摇头,很有分寸地往旁边让出些距离。


    不愧是大热课程,循序渐进引人入胜,全程听下来,像做了一场脑神经按摩。


    下课后,夏清晚收拾电脑和书包,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到门口,通道变窄,旁边有人被挤过来,一抬头,正是方才那个男生。


    走到外面,他顺理成章地跟她攀谈起来,说,“刚才我没做笔记,你的笔记能不能发我一下?”


    “好。”


    加微信的时候,他说,“我叫阮序。”


    互相报了名字改了备注,把笔记发过去,夏清晚说,“我记得有点乱。”


    “看不懂的我再问你。”男生笑着接话说,“你是中文系的?”


    “嗯,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去旁听过中文系的课,见过你。”


    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


    夏清晚笑了笑,“我要去吃饭了,再见。”


    阮序点点头,“拜拜。”


    来到食堂,时小雨已经占好座打好饭等着她了。


    她还没坐下,时小雨就道,“你真是个勇士,双修不说,还有精力去选修哲学系的课。”


    “换换脑子。”


    “你真是个神人。”


    夏清晚噗嗤一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个变态。”


    “你自己不觉得吗?”时小雨瞪大了眼睛,“你都不想无所事事放空一下吗?”


    夏清晚一顿,说,“……我更想把脑子填满。”


    时小雨嘴快,下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余光瞥到她浅淡的神情才意识到不妥,忙刹住话头,改口道,“你有没有遇到哲学系的系草?”


    夏清晚性子本也安静,可时小雨还是察觉到,她最近跟以往有些不同,相较于“安静”,或许用“清寂”来形容比较准确。


    有一次趁着话头聊起来,才知道她跟男朋友分手了。


    时小雨后知后觉,怪不得,好久没见到那辆迈巴赫来接她了。


    夏清晚低眼对着餐盘发呆,反应了一下,“……谁?”


    “阮序啊!”


    他是系草啊?


    “……见到了。”


    时小雨刚把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立时信誓旦旦,“‘庄子精读’下节课什么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夏清晚笑,“好,下周喊你。”-


    为省掉来往通勤,这学期夏清晚搬回了学校宿舍。


    宿舍是个四人间,舍友是时小雨,另有两个英语专业的同学,这两位同学都在准备考研,是而,宿舍里的气氛也经常是紧张忙碌的,身处其中的人不由自主会觉得焦虑。


    时小雨是个常年摆烂的选手,因此不喜欢待在宿舍,更多时候是陪夏清晚待在图书馆。


    夏清晚在准备雅思考试,常泡在图书馆上网课。


    三月份,NYU放春假,林向榆回了上京。直接住进夏家老宅夏清晚的卧室。


    周末时候,夏清晚回来和她一起玩。


    两个人闲着一起做奶茶喝奶茶,林向榆讲起纽约求学生活的种种。


    “现在想想,虽然当时决定去留学是冲动,但是真的太值了!幸亏去了。”


    “社会实践活动很多,每天都能认识新的人,每天都在被信息量冲刷,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夏清晚一脸向往地默默听着。


    “你有出国的打算吗?”


    林向榆问。


    “有,先考雅思,然后去NGO当志愿者,大四时候申请联合国的实习。”


    林向榆目瞪口呆,“已经计划好啦?”


    “是哒。”


    夏清晚笑说。


    “我帮你留意一下,如果你也去纽约就好了。”


    林向榆道。


    “好。”


    林向榆大字型往后一仰,躺在沙发前地毯上,长舒一口气,欣慰道,“真好。”


    她们心照不宣地都不提往事,只是一味向着未来眺望-


    大三暑假,夏清晚成功申请到了WCS(野生动物保护学会)中国的志愿实习机会。


    日常在办公室负责文书的整理和初步翻译,由于工作表现突出,七月份,组织去青海进行定期雪豹保护之旅时,她得到了一个名额。


    抵达之后,夏清晚很快进入状态。


    这天例行日常,保护组织向追寻雪豹的游客队伍讲解了基础知识之后,伴随游客们一同向昂赛峡谷进发。


    长空澹澹,孤远辽阔。


    站在天与地之间,入目是漫无边际的灰褐的裸岩,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而淡的绿,偶尔点缀着几星各色小花。


    旷野的肆意带来强烈的震撼,习惯了城市高楼的眼睛,要轻轻眯起来,随着心脏的节拍,感受大自然一呼一吸的摇颤。


    在专家的指引下,越野车在一处定点停稳,摄影师下车架器材,保护组织成员和游客领队一起,边看地图,边拿望远镜眺望。


    夏清晚穿着冲锋衣,戴着毛绒绒的帽子,整装齐备,眯起眼睛望向远方山与山的脊梁。


    未施粉黛,眼睫毛眯成一簇,有种清汤寡水的冷郁感。


    跟拍的摄影师扛着摄像机,扫过每个人的脸,最终定格到她,“清晚,看镜头。”


    夏清晚扭头看到摄像机,笑问,“在拍我吗?”


    “现在什么感觉?”


    她诚实地说,“很紧张,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雪豹。”说着,她扭头望向远方,摄像机跟着转过去,镜头一角是她虚焦的侧脸。


    那清冷沉静的模样,与浩阔的荒野意料之外地适配。


    她感到一种空远的阔大感。


    雪豹难觅,连续追了三天。


    夜晚在保护基地,偶尔会刮起大风。


    那样惨烈凄厉的风,夏清晚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像是整个世界都在被撕碎。


    在那极度的凌乱无序中,静下来,反而能重建自己有序的内心。


    听着呼啸的风声,抱着电脑做PPT,为明日的讲解科普工作做最后的准备,大自然的伟大旷远和眼前小小的工作产生一种奇妙的割裂感。


    然而,在这割裂感中,夏清晚却觉察到一种细微的踏实与轻盈——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才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可替代,才能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俗事的洪流中。


    人生三万天,营营逐逐不过是俗事。它会随风而逝,从指缝中溜走,跟着滴答滴答的钟表一秒一秒变成过去,留下的,唯有当下的感受。


    那感受像风,轻盈飘忽,也许没有任何重量,也许不知自己即将飘向何处,然而,在风止云歇的那一个刹那,它会凝视到无可替代的光景。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长空旷野荒原澹烟,所见皆是风月。


    在壮阔崎岖的峡谷深处,那一趟为期一个月的旅行,夏清晚爬废了三双登山鞋,渡过了不可替代的21岁的夏天-


    七月,王敬梓放短假回京。


    在家里短暂休整,随后到叶园与叶裴修汇合,一起前往西山叶家老宅。


    抵达的时候,老爷子正坐在草坪另一头凉亭下喝茶。


    见到王敬梓,老人家和蔼地打了招呼,问他在地方这半年情况如何,又问他有没有回家探望过父母和爷爷奶奶。


    亲切地聊了半晌。


    全程当叶裴修是透明人。


    叶裴修自顾自在另一把圈椅上坐下来,点了支烟,手搭扶手,半抽不抽地,透过墨镜望向远方日光下闪闪发光的密林。


    面对老爷子的一番夸赞,王敬梓笑说,“不敢当,即使我以*后有什么作为,也都是叶总一手栽培的结果。”


    他当然知道,所谓调职下地方,看似是贬,实则是叶裴修在保他。如若不然,等到裴家亲自出手,闹到老爷子面前,一切就不好收场了。


    老爷子冷哼一声,瞥了眼叶裴修,“他栽培?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好儿?”


    这一瞥,看到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更是来气。


    “你瞧瞧他那个样子,冥顽不灵!”


    闻言,叶裴修失笑,浑不在意地掸了掸烟灰,“您甭盯着我,过几年,几个弟弟妹妹长起来了,那么多孩子,任您挑选任您使唤,够您大展拳脚了。”


    “我还能活几年?!”


    “您长命百岁,至少还有二十多年好活。”


    “你——”老爷子拿手指他,“你要气死我。”


    当初,裴雅娴和夏清晚谈过话之后,叶裴修回来和老爷子大吵了一架。


    这一次,连程菲奶奶都避而远之。


    只听见西耳房书房里一阵乒里咣啷,程菲心惊胆战等了一个小时,末了,是叶裴修先走出来,他神情倒是非常正常,看不出发了火。


    程菲奶奶走进书房,看到一地狼藉,也不知是谁砸的。


    这次大冲突之后,过一个月,老爷子亲自去了趟叶园。


    那时候,夏清晚已经把自己的书和衣服全部搬走了。叶裴修全程非常平静地接待了爷爷。


    毕竟是亲爷孙,老爷子亲自登门递台阶,当然要和解。


    只是,即便是和解,两个人相处时,也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互呛起来。


    这么些时日下来,这种模式倒像是成了常态。


    眼下这场互呛,爷孙俩神态淡然,苦了一旁的王敬梓,不停打圆场。


    叶裴修觉得没趣,摁熄烟,离开凉亭,换了身衣服去后面场子里打网球了。


    他离开之后,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对王敬梓道,“你瞧瞧,越长大越回去了,叛逆起来了。”


    王敬梓笑笑,先安抚了一番,忖度着老爷子的脸色,接着道,“……我一毕业就跟着叶总,这些年学到很多,学到的不仅是行事,更多是立身。”


    “叶总一直是个克己务实的人,”王敬梓停顿了一下,看老爷子脸色还算和缓,才斗胆道,“……去年那阵子,我偶尔会去接夏小姐下课,车上闲聊时候,夏小姐说过一句话,她说,叶总的生活‘像是一场苦修’。”


    听到这儿,老爷子看了他一眼。


    王敬梓就笑,“我当时也是跟您一样的反应,想着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很能洞察世事人心。”


    老爷子面色没什么波澜,低低地轻叹似的念了句,“……倒是个会心疼人的,懂得他的难处。”


    “叶总位置越来越高,免不了高处不胜寒,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个可心的人。”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还没谈上一年,就被棒打鸳鸯。


    老爷子哼一声,“他派你来做说客的?”


    “没有,”王敬梓诚实道,“叶总当然知道,这种事光耍嘴皮子是没有用的,他没让我来说什么。只是,好歹叶总和夏小姐我都算是了解,眼看着您和叶总之间有误会,我就斗胆说一说自己的感受,也算是为叶家尽一份我的心力。”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老爷子也没再说什么。


    七月了,按照惯例,老爷子即将启程去北戴河避暑。


    这一次,叶裴修陪爷爷过去住几天。


    一切准备停当,出发前,叶裴修的爸爸叶廷文把他叫过去吩咐了几句。


    叶廷文今年五十出头,正是好年纪,在外头威重凛然。


    他知道叶裴修和那小姑娘的事,只是从没过问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打小闹,无关紧要。叶裴修为那小姑娘出头也罢,收拾夏长平和乔伍也罢,都不足挂齿,只要不闹得太离谱,都不值得他费心。


    他料想,叶裴修是个心里有数的,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不用他多讲,叶裴修会懂。


    “事儿都过去了,少惹你爷爷生气。”


    “我明白。”


    “我已经跟你程菲奶奶说了,这几年就消停点,”叶廷文道,“以后到时间了,我会亲自帮你挑。”


    站在窗前抽烟的叶裴修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抵达北戴河别墅。


    老爷子和几个老友坐在院子里聊闲天儿,叶裴修就在露台上看书。


    傍晚,吃过晚饭,叶裴修陪爷爷下几盘棋。


    两个人坐在檐下藤椅上,执棋对弈。


    远离西山老宅,周围没有旁人在,警卫也远远的,只有渐沉的夕阳。


    茂林修竹斜影圆荷,空气清新怡人,很有一种岁月悠远的味道。


    叶裴修先输了两局。


    等待叶裴修收捡棋子的时候,爷爷轻叹说,“裴修,不是我非要你不好过,只是,我不想让你走弯路,走我的老路。”


    老爷子年轻时,不顾家里人反对,执意和梁心吾结了婚。


    二十多年的旧式婚姻,因为长辈的疾言厉色,两个人一直不太幸福。再加上梁心吾娘家频频犯事拖累,家里气氛一度非常紧张。


    后来是梁心吾主动提了离婚。接着,老爷子娶了家世显赫的程家小姐程菲。


    “那我问您,”叶裴修道,“再重来一次,您还会和奶奶结婚吗?”


    没想到他这么问,老爷子一时愣住了。


    半晌没回过神。


    “这一切只取决于您怎么定义‘弯路’,”叶裴修把棋子收好,“……在我看来,跟爱的人结婚,不是弯路。”


    爷爷往后倚着藤椅,看了他好一会儿,却是笑了出来。


    “……你倒是,比你爸还像我。”


    叶裴修淡笑一声,“我当您是在夸我了。”


    “只是,这些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爷爷拾起棋子,重新开始新的一局,“……跟你爸,说这些也没用。”


    叶裴修半垂着眼,过片刻,道,“我打算下地方两年。”


    老爷子低眼思忖,“……好。”-


    八月初,夏清晚结束昂赛峡谷的行程,回到上京。


    每天按部就班上班、看书、背书。


    裴美珠在欧洲玩了一个月,回国直接来了上京,没有回上海的家。


    她一个人住别墅也是无聊,跟夏清晚商议过后,住进了夏家老宅。


    晚上,两个女孩在客厅裹着毯子看电影。


    2005年版本的《傲慢与偏见》。


    裴美珠边吃零食边说,“我刚看到你家后院也有一棵合欢树啊?”


    “是啊,怎么是‘也’?你家也有么?”


    “不是,叶园也有。”


    裴美珠觉得奇怪,“我怎么记得以前叶园是没有的啊?难道是我记错了?”


    没记错。


    夏清晚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叶园之前没有合欢树。


    “提起这个……听说,王敬梓上个月回京啦?你们见面了吗?”


    裴美珠状似轻松地问。


    “没有,上个月我在青海呢。”


    “……哦对,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番假期里各自的游玩经历,电影正播到伊丽莎白与达西先生在雨中亭下的争吵与告白,裴美珠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


    夏清晚摁了暂停。


    “我在清晚姐姐家里。”


    眼看着她这通电话有愈来愈长的架势,夏清晚干脆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这一望才知道,原来方才的雨声不仅是电影里的背景音,外面真的下雨了。


    哗啦哗啦的倾盆大雨。


    来势汹汹。


    “你要来?!”


    裴美珠提高了音量。


    夏清晚不由扭回头,裴美珠给她递了个眼色。


    挂断电话之后,裴美珠立刻坦白,“我表哥要来。”


    “……来接你?”


    “不是,说来看看我。”


    裴美珠撇撇嘴巴,眼神闪烁,“听那个语气,是要来坐一会儿,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好心哦。”


    夏清晚手抓着窗台边缘,“……什么时候到?”


    “他说十分钟。”


    夏清晚点点头,转过身往侧厅走。


    裴美珠在后面喊,“你干嘛去?不看电影啦?”


    “等一会儿吧。”


    她说着,来到侧厅茶桌。


    家里的茶叶都放在茶桌下面抽屉里,她记得有白茶。


    过片刻,她端了茶盘过来。


    泡了三杯。


    裴美珠本可以打趣两句的,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回去。


    夏清晚抱膝坐在沙发前地毯上,道,“继续看电影吧。”


    裴美珠拿过遥控器点开,没过两秒,门铃就响了。


    她看向夏清晚,“谁去开门?”


    “你去吧。”


    裴美珠拉下毯子,趿着拖鞋,走到玄关。


    夏清晚低头,随便从茶几下拿过一本书翻开,还没看清书封,就听到玄关传来裴美珠的声音,“清晚姐姐给你泡了茶哦。”


    “是吗。”


    淡淡的低沉的男音。


    夏清晚身子一僵。


    听脚步声近了,余光里看到他西裤的裤脚,这才抬起头来。


    本打算稍一瞥过,点个头就权当打招呼了,一抬脸,视线却立刻对上了。


    两个人对看了好几秒钟,夏清晚先移开目光,道,“您坐。”


    叶裴修离她不远的沙发上坐下来,两个人之间隔着茶几的拐角。


    裴美珠卖乖,双手把茶给他奉上,“尝尝。”


    又道,“我去个洗手间。”


    她一离开,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夏清晚和叶裴修两个人。


    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夏清晚低着头,忙着翻书。


    叶裴修先开了口,“看的什么电影?”


    夏清晚抬头看了眼屏幕,那上面暂停的画面,正好停在达西先生说我爱你的那一刻。


    “傲慢与偏见。”


    “好看吗?”


    她点点头。


    “吃晚饭了吗?”


    “吃了。”


    怕他要继续追问吃的什么,她就补了一句,“吃的生煎包,还不错。”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整个对话的过程中,她一直低着眼睛,手指不停抠着遥控器。


    虽则没抬眼,但她能感觉到,叶裴修一直在看她。


    那视线似是带着温度,一刻不停地烤着她。


    她穿着件居家的吊带裙,裙身宽大,整个人连腿都缩在里面。


    长发乖乖拢在肩后,露出清丽的侧脸,还有一截白皙的肩,这里他曾吻过许多次。


    有时候,他会从她肩上一路吻到脖颈,再往上,吻她的下颌,她的唇。


    无尽的缱绻。


    叶裴修不自觉扯了扯领口。


    夏清晚余光里,是他腰腹以下的轮廓。


    长腿自然地敞着,腰身塌陷,瘦而有力。


    如果是以前,她能够挪过去,坐到他腿上。


    不止。


    有一次,在叶园书房沙发上,她被他握着腰坐下来。


    那时,灯光大亮,被他舔.吻着,她甚至不敢低眼看他的头发。


    夏清晚猛地刹住思绪,站起身,“我去看看美珠。”


    裴美珠正扒着洗手间的门往这里探头探脑,看到她走近了,就道,“我表哥走啦?”


    “没有,”夏清晚道,“你们不是要聊天么。”


    “……好吧。”


    裴美珠跟着她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


    夏清晚没有再回到原来的地方,而是径直去了厨房。


    反手关上门,倚着门板,深深舒了一口气。


    客厅里。


    裴美珠气鼓鼓地说,“我不回去。谁让他们惹我,我就谈个恋爱,用得着他们这么着急地棒打鸳鸯吗?”


    “你爸说,下周等不到你回,就来抓你回去。”


    “我就住清晚姐姐这儿,你不跟他们说,我看他们谁找得着我。”


    “随你的便,”叶裴修道,“你住在她家,最起码应该懂礼貌守规矩,不要胡作非为。”


    说着,略抬一抬下巴,示意茶几上的薯片残渣,“收拾了。”


    裴美珠嘴巴一嘟,“你是来训我的吗?”


    嘴上说着,手上却不敢不听,麻溜地拿纸巾拿垃圾桶。


    “最近怎么吃的饭?”


    “有时候点外卖,有时候是清晚姐姐做饭。”


    她老老实实答话。


    “你洗碗了吗?”


    裴美珠张了张嘴,小声说,“……今天开始洗。”


    叶裴修喝完了手里那杯茶。


    “我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


    裴美珠立刻一溜烟儿跑向厨房。


    “清晚姐姐,我表哥要走了。”她挽住夏清晚的胳膊,“我们把他送到门口吧。”


    两个人一起来到玄关,裴美珠又说肚子疼,调头往洗手间方向跑。


    叶裴修走到廊下,道,“不用送了,外面凉。”


    “好。”


    夏清晚站在檐下,眼瞧着他撑起那把大黑伞,走进雨里。


    白衬衫黑西裤,身高腿长,单手插兜,一手撑伞,在烟雨朦胧中,身影逐渐晕成白的黑的点。


    他经过前院小径,衣袖擦过处,林花著雨。


    雨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了。


    料想着他的车应该已经走了,夏清晚回身取过伞桶里的伞,跑下台阶。


    穿过小径,来到大门口,远远地瞧见,奥迪车昏暗的车里,他的手搭着方向盘,腕表微微闪着光。


    车前灯刺破雨幕。


    大雨倾盆。


    叶裴修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身影。


    遥遥地站在门口,越来越小。


    这一趟过来,本来是想跟她说,他要调任了,至少两年。


    可是,那番话一直搁在心里,说不出来。


    怕她等,也怕她不等——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晚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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