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散场的时候,学员们稀稀拉拉地和教练们告别。
程卓是那种很有责任心的教练，他张罗着学员们互相加个联系方式，有事儿没事儿多联络联络,“万一哪天要一起拼车船宿,也比较好找伴儿啊。”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和生活经验，年龄不同、阅历不同、成长环境不同、性格也不同，但是他们因为潜水聚在这里,形成一个新的“小圈子”,给自己的人生贴上了新的“标签”。
这一刻,对潜水的热爱达到了顶峰。
大半个月前，宋瑜的死党关书靖曾经揶揄过他，彼时宋瑜嘴上不想落入下风,回了一句“我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潜水吗”。
关书靖自然是不信的,宋瑜自己都不信，但是当宋瑜真正经历过下潜，探索过水域下方的世界，为千奇百状的海洋生物所折服后,他又觉得，喜欢潜水似乎也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而且他似乎离林潜兮更近了一点。
两人在H岛又呆了一天，骑着突突车在海滩上闲逛,又去了H岛的知名景点打卡留念。
海风飒飒吹过,夏天还没到，宋瑜已经感受到自己人生头二十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惬意与松快。
他想起抱着西瓜、吹着电扇，偷摸看动画片的童年，那些有关夏天的美好记忆与眼下的场景重合,令他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林潜兮问：“在想啥呢，这么高兴？”
宋瑜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掩藏的很好，但他看向林潜兮的眼神在放光，他笑得如此轻松自在：“认识你真好啊。”-
假期结束，回到B市的宋瑜还有些假期后遗症。
朋友圈的假期文案换了一轮又一轮，这个说“点击回到假期第一天”，那个说“充值领取假期拼刀刀，你离五一假期只差0.1%”。
好在朋友圈假期摄影大赛已经落幕，光从点赞量来看，宋瑜赢麻了。常年不发朋友圈的他以近百点赞登顶，整个鉴定所的同事都知道他去学潜水了，还考了个证回来。
实习生小魏这下找到了与宋老师的共同话题，有事儿没事儿跑到他这边献殷勤，核心思想——
小魏：“宋老师啊！五一假期一起去潜水吧！”
宋老师十动然拒：“婉拒了哈。”
小魏：“？？？”这合理吗？
宋瑜想装作若无其事，可惜嘴角的笑容出卖了他：“和朋友约好去薄荷岛了。”
小魏同学还想争取一下：“和我去吧和我去吧，宋老师~我技术真的很不错的，已经七十多潜了，你刚考完证，安全问题很重要的！我我我……”
宋瑜浅浅扣出一个问号，这回他再也忍不住了：“我五一的潜伴……”
他顿了顿，笑容扩大，“是国内最好的潜水员啊。”
最好的潜水员？
魏鸣浩同学眯起眼睛，哪个畜生敢欺骗我宋老师？这妥妥的诈骗份子啊。不行，我得让宋老师清醒清醒。
之后几天实习生小魏神出鬼没，想尽办法向宋老师套近乎，势要告诉宋老师他被骗了，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区区一个国内潜店教练，敢自称“国内最好”？天理在哪？公道在哪？王法在哪？
他甚至找到了他认为国内最好的潜水员的混剪视频，趁着午休的时候在茶水间放给宋老师看。
宋老师一开始兴致缺缺，谁知道短视频刚开了个头，就出现了林潜兮的身影。
宋瑜：“？？？”
小魏同学意有所指：“宋老师快看这个潜水员，之前破过国内的深潜记录哦，我可崇拜他了。”
“这个up主剪的一般，没有把Lin的技术特点剪出来，我和你说，国内这种蛙踢技术就他做的最好，我之前的教练据说有跟Lin一起潜过呢。”
“之前长江游轮沉船你知道吧，Lin可是救援主力之一，虽然新闻没怎么报道，但潜圈内好多大佬都去了呢。”
小魏同学叭叭老半天，一抬头，坏了，宋老师压根没认真听。
没认真听是没认真听，但宋老师认真看了，看到关键的时候还会拉进度条倒带回去反复观看，视频播放完之后还知道一键三连。
小魏同学：“？？？”
这反应，认真的吗？
宋瑜老师：“啊，林潜兮嘛，我知道啊。”
宋瑜老师：“我就是跟他学的，五一就和他一起潜。”
小魏同学：“……”
瞳孔地震，啊啊啊啊啊啊，天理在哪？公道在哪？王法在哪？联系方式在！哪！里！
自从知道宋老师的教练是林潜兮后，小魏同学整个儿蔫了。他整个人儿宛若幽魂，一天天在那儿口吐灵魂，看宋瑜的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赵主任赶紧给宋瑜做思想工作，让他好好管管实习生的精神状况，别实习没结束，就把自己搞抑郁了，影响他们所的口碑和招聘计划。
宋瑜也搞不清魏鸣浩同学到底怎么了，趁着给他安排工作的时候提了一句，后者趴在办公桌上嘤嘤嘤，眼神幽远。
“嘤嘤嘤，想要Lin给我的脚蹼签名。”
宋瑜：“……”呵，什么毛病，玩潜水还是追星呢。
宋瑜：“行了，不说这个了，正好打听个事儿，你知道B市还有哪个潜水馆可以练水肺的吗？”
话题被岔开，小魏同学单细胞生物，一下子就顺着宋瑜的话头想了想。
“龙宫吧，在市区、环境好、场地大，除了安全问题不清不楚，价格也有点小贵外，好像没有其他缺点了。”
宋瑜疑惑：“龙宫不是被封了吗？”
他可记得龙宫的运营公司先是被封停，然后又开始拖欠场地租金，商场方对他们深恶痛绝，倒霉催的关书靖同志一天能骂龙宫八百遍。
魏鸣浩也不含糊：“已经重新开业了啊，据说是商场自己接过来运营了。”
宋瑜：……
宋瑜：哈？
打开微信找到关书靖，聊天框里最新一条消息就是有关龙宫开业酬宾的，好兄弟甚至给自己开通了口头VIP（给你打折哈），还发了个可爱的狗头表情包。
因为文案一看就是市场部惯用的话术，宋瑜一眼以为是哪个的广告，不知道是哪天随手点开消掉了红点后，就完全抛之脑后了，丝毫没给自己发小面子。
此时再看，不禁莞尔，点击图片二维码扫描，好家伙，连小程序都做好了。
他这边注册了一下会员，想了想，把场馆截图发给林潜兮，一行字在聊天框里写写删删，犹豫半天还没发出去，林潜兮那边已经率先回了个问号。
林潜兮：【？】
林潜兮：【是要开始练习了吗？】
宋瑜将刚才打的那句话又删掉，这次动作快了很快，顺利与林老师的话题衔接上。
宋瑜：【在想练习的事儿，在潜水馆练习一瓶气下来，能算一潜吗？】
这大概是很多初学者比较纠结的事情，很多内陆城市不靠海，日常训练如果都要出省比较麻烦，但是潜水馆与真实的水下环境又不同，不能完全等同于实操。
林潜兮想了想：【泳池练习是有效的，虽然无法完全代替开放水域。其实我认为前一百潜，最关键的是每一次都要有不同的收获。】
他顿了顿：【真的有很多在开放水域泡了四五十潜还特别特别拉胯的，耗气大就不说了，还不诚实。】
潜水员靠瓶数来互相确认经验，但瓶数真的不是决定性因素。单靖和小开早年都遇到过好几次潜伴不靠谱的情况，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少瓶多少瓶的经验，以为经验差不多，下水一看、原形毕露。
宋瑜问：【那你会介意和新手一组吗？】
林潜兮福至心灵，一下子get到宋瑜想问什么：【我不介意新手、也不介意耗气大，但我介意说谎，这对于潜水来说十分危险。】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最终话题又绕回潜水训练上。
如果有时间，林潜兮倒是希望自己来B市陪练，但他刚一落地S市，吴宇华教授和某省科考队的人同时发了消息给他，他分身乏术，先得解决手头的事情再说。
宋瑜也不焦虑，想了想，问道：【B市有推荐的教练吗？】
这题我会，林潜兮直截了当：【soso啊，他就是B市的。】
宋瑜：【他不是在H岛当教练吗？】
林潜兮：【他在家陪产呢，好像生了个小姑娘。】
宋瑜：【那他有时间？】
林潜兮：【不确定，得问问，不过你一周也潜不了两次，应该还行。】——
下班后宋瑜驱车前往龙宫，去之前他还给关书靖发了个消息。
消息发出后老半天没回复，以宋瑜对发小的了解，他猜测发小现在在翻白眼。
白眼自然是要翻的，但是好兄弟也是要接待的。
宋瑜一到龙宫就看见关书靖在前台无所事事，抬头一看到自己，作势就要拿前台的矿泉水瓶砸他。
宋瑜好脾气地接过矿泉水：“怎么了，谁惹你发脾气。”
关书靖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这会儿想起我来了啊。”
宋瑜就想笑，他一眼看出关书靖这副样子就是有求于人，先拿乔装腔作势一番，好让之后的请求顺理成章。
果不其然，宋瑜刚接过销售递过来的活动宣传单，还没决定买哪个套餐，宣传单就被关书靖一把抽走。
关书靖：“你看这个干啥，我给你开个vvvip，绝对能在龙宫横着走。”
宋瑜挑眉看他，示意他有话直说。
第62章
关书靖在想啥还不好猜吗,他想让潜圈大神们给他新店打个广告。
说新店也不合适，这算是老瓶装新酒、出租转自营，关少爷被迫无奈赶鸭子上架。
他连自己经纪公司旗下的爱豆都拉来开龙宫拍了一堆水摄,放在官号上招揽生意,此举惹得底下一群粉丝跳出来骂运营脑子被屎糊了，他也敢怒不敢言。
关书靖逼逼道：“讲道理，这种小众运动是真的难推广，我这会儿正是最忙的时候,我爸还非要我来折腾这事儿。”
宋瑜好奇道：“你忙啥呢？”
关书靖作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忙选秀呢,今年有个男团选秀节目在H岛录制,我有艺人要参赛，就这个月开始，已经进组了。”
关书靖自己折腾的那堆产业在关父眼里全是在瞎搞,但关书靖乐在其中,每次聊起来都说得头头是道。
宋瑜不追星，一个字都听不懂，如果表情包能够具象化，那每次关书靖聊起这茬的时候,他应该就是地铁爷爷看手机。
“……”关书靖无语，“算了，和你说不明白。说正经的，赶紧把你的crush推给我,我让市场部找他做推广。“
宋瑜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他脑子里转了十几个弯，一会儿觉得是个好事，如果事情能成,讲不定林潜兮还能来B市一趟，他就能见到他了；一会儿又觉得林潜兮那么忙，为了这点破事还要跑一趟，不值得。
这点心思在脑海里百转千回，他权衡再三，没有一口答应，决定找机会和林潜兮商量一下。
当天办了卡，充了会员，损友还在絮絮叨叨的讲着些天南海北不着调的话，但宋瑜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大半个月后，和林潜兮相约的FunDive之行。
天色已暗，深蓝色的天空宛如海底，宋瑜一路披星戴月赶回家，偶尔抬头，路灯、星光在身旁飞驰而过，迷幻中想起了几天前在H岛看到的那条鲸鲨。
周遭一片安静，他却能回忆起鲸鲨呜咽般的叫声，被小开的摄像头记录下来，播放的时候引起学员们阵阵惊呼。
当时林潜兮说什么来着？他好像说：我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鲸鲨的叫声呢。
说话的时候他眼神放光，洗去了那丁点游离感，变得鲜活又开朗。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嘴角带着笑，一手撑着下巴，侧首过来，眉眼弯弯。
宋瑜将车钥匙扔进玄关的陶碗时，金属碰撞声惊到了他自己，让那点旖旎的记忆停顿了一秒。
桌上的大部头停留在本我、自我、超我那一章，昏黄的灯光将那些铅字晕染成暖色调，宋瑜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手机在茶几上震了起来，置顶的对话框跳出一个红点，是林潜兮发来的航班截图。
宋瑜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快乐水，手指微微收紧，他有些情怯，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点开手机对话框，看到了林潜兮发来的短消息。
林潜兮：【国内去薄荷一般飞马尼拉中转，S市倒是有飞宿务的，宿务去薄荷可以坐船，不过得提前预定。】
林潜兮：【啊等等，五一好像开了S市直飞薄荷的航班，落地邦劳机场。】
宋瑜迅速打字：【OK。那我去S市和你一起走。】
宋瑜回得言简意赅，还发了小熊可爱的笑脸，于是微信那头的林潜兮抱着手机笑了一下。
林潜兮实在是有些喜欢和宋瑜聊天，好像无论他说什么，宋瑜都能踩在他的点上回复，他似乎永远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对了一下行程表后，敲定了航班。
他给宋瑜发了消息：【那就这班？[截图]】
宋瑜似乎在忙，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好，我提前一点到S市。】
林潜兮放下手机，明明还有大半个月，明明才分别没几天，但在H岛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海风、沙滩、大排档、还有宋瑜结完账回头时，给他带的那一只青皮椰子。
林潜兮吃着他亲妈洗的水果，脑海里回忆起H岛的椰子树，心动不如行动，信息时代想要什么没有？他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两只椰子。
外卖员送货上门时，林潜兮还在平板上兴致勃勃地找综艺看。
林母听见门铃声开了门，从外卖小哥手上接过两只沉甸甸的椰子时一脑门问号，回头见林潜兮赤着脚跑了出来，心里一咯噔，先骂了一句：“脚还没好利索呢，你给我注意着点！”
又低头看看椰子，问道：“你一个我一个？”
林潜兮先回了一句：“早好了，我都下水八百回了。”
又瞅瞅椰子，瞅瞅……嗯，他大度道：“对啊，一人一个啊。”
他本来也不是馋那口椰子，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吗。
母子两人跑厨房里找工具开椰子，大晚上的乒铃乓啷一顿捣鼓，未果，椰子壳衣角微脏，安安静静地躺料理台上装深沉。
林母气笑了：“什么毛病，大晚上硬要吃椰子，搞都搞不开。”
林潜兮不信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这么难吗？我来试试。”
试试就逝世，林潜兮一手扶着椰子，另一手拿着菜刀，刚要一菜刀下去，林母已经预感不妙，赶紧喊了停。
林母：“你这架势，是想把手指剁下来吗？”
林母：“倒也不必对自己这么狠。”
林潜兮：“……”
林母嫌弃：“除了潜水，你还有什么是可以自理的吗？”
林潜兮：是亲生的没错了，嘴这么损。
两人一通折腾，椰子壳已成战损版。林母菜刀一扔，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她决定喝白开水，不伺候这个椰子了。
越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林潜兮咬了一下指甲，坚韧不拔不肯轻言放弃的林老师原地思索，脑海中灵光乍现，所谓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又是一桶翻箱倒柜，在外卖包装袋里找到了开壳器，事件迎来转机。
林潜兮大放厥词：“我就说嘛我就说嘛，有那么难吗？！青春没有售价，开椰必有外挂！”
林母：“……”
算了算了，自己生的。
喝到椰子汁已经是十分钟以后了，母子两人捧着椰子坐在沙发上，连着投屏看一档男团选秀综艺。
林潜兮轻度脸盲、分不太清谁是谁，只能捧个人场，倒是林母评头论足、头头是道。
“我们组有个助理爱看这个啊，我也了解点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年轻人林潜兮神情微妙，感觉到被亲娘内涵了一下。
亲娘目不转睛，内涵完了以后装没事人一样，歪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
十分钟后，身体下滑，林母整个人窝进了沙发里。大新闻，知名大律师在家坐没坐相、吃没吃相。林潜兮想吐槽，但忍了，没敢。
又十分钟，林母彻底葛优躺，冲着屏幕指点江山：“这个小A和小B，我听说是官推CP。”
林潜兮：什么玩意儿？
林母上下打量儿子，眯起眼睛：“你不知道吗？”
林潜兮摇头，否认三连：“不懂、不了解、不知道啊。”
“哦。”林母悻悻，“行叭。”
母子两人好半天没说话，人手一只椰子捧手上，间或响起滋溜滋溜的声音。
这样的场景还挺夏天的，林潜兮想，但是他亲娘有点不太正常。
半晌后，不太正常的亲娘又发问了：“五一有啥安排吗？”
林潜兮老实回答：“约了朋友去菲律宾潜水呢。”
林母：“小开还是soso？”
林潜兮摇头：“都不是。单靖的表哥，前阵子刚考了OW，约了一块去薄荷FunDive。”
林母：“你是不是和我说过？前阵子的话，就你去H岛那几天？”
“是啊是啊。”林潜兮不疑有他，“刚考完还没啥经验呢，先去简单的潜点试试水，我和你说，他悟性可好，一下水完全看不出来是新手，心态也稳。”
“哦。”林母滋溜椰子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电视投屏，节目镜头正好给到小A和小B，俩男生不同组，正在抢曲目，现场欢声笑语，节目效果简直拉满。
几分钟后，林母像是突然回神，摸出手机在翻微信通讯录。
“突然想到个事。”林母说道，“我有个同事的儿子想学潜水，问到我这儿了，你有没有空啊？”
“我吗？”林潜兮惊讶回头，“我很久不带学员了啊，是你领导还是你客户啊。”
林母：“都不是，普通同事。”
林潜兮：“可以拒绝吗？或者或者把卓哥推给他，就是以前潜店的程教练，他教学经验丰富。”
林母划拉通讯录的手一顿，神色不改，心中了然：“行，那你把程教练联系方式推给我。”
我妈好像有点古怪诶。林潜兮想，他滋溜了几下椰子水，微微复盘刚才的对话，没发现任何端倪，索性按下不表。
林母没再多话，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还不了解吗，八百年没正儿八经教过人了，摔断了腿还要哼哧哼哧跑H岛亲自教人，难不成还能是出于传道受业解惑的目的？事有反常必有妖，就看那妖是人是鬼了。
第63章
林潜兮大概知道他妈有些不太正常,从那天晚上一起喝椰子水、看选秀综艺之后，他就发现他妈一直在观察他。
视线若有还无，但每当林潜兮回头,他妈保准在干别的,看天看地也不看他。
这样子的关注令林潜兮心里毛毛的，思量再三，决定收拾东西找个洞去呆着。
soso在陪他老婆坐月子呢，稍微有点空闲都用来辅导宋瑜练习潜水了。
小开家的生意似乎出了点问题,这两天在群里冒泡都少了,偶尔出现几次也是愁眉苦脸。
卓哥自然是要顾着生意的,没功夫陪林潜兮探洞。
于是当林潜兮拖着行李跑到附近的Q市却面临无人伴潜的困境时，整个人都懵圈傻眼了。
这当然和他没有考虑清楚就出发有关，他实在被他妈的视线搞得有点烦了,本能先于理智作出决定,什么计划都没做就跑了出来。
傻眼的同时惹得温教练咯咯乱笑，“怎么回事啊小林老师，怎么人傻了。”
温教练是Q市一个潜店的主理人，和程卓那种专门做游客生意和入门教学生意的不同,早年的温正平就是洞潜圈的大佬，身体条件和技术水准都算不错。
他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记录和事迹，胜在接触潜水的年份比较早，经验和阅历惊人。这两年他一直在做技术潜水的深入教学工作,算是业内响当当的人物。
Q市水资源丰富,有几个天然的水潭，水底的洞穴结构简单稳定，是训练的绝佳场所。林潜兮到的时候温正平的春季班正好开课，六七个来自于五湖四海的潜水员齐聚在此,正在听温正平讲一些前沿的技术。
聊到气体配比的时候，林潜兮来了兴致，他想起不久前在坎昆的气体试验，Octopus俱乐部想象力丰富，那次气体试验的结果也很好。
林潜兮：“上个月去墨西哥也做了新的试验，用的是氖气的混合气体。”
他的发言引起了众人的兴致，其实对于大部分技术潜水来说，减压一直是一个核心问题，而这个核心问题中，气体配比是研究的重点，一代又一代的潜水员几乎以豁出生命的方式进行探索，每一个数据都极其宝贵且来之不易。
温正平问：“有数据吗，哪个团队主导的？”
“结论性的报告还没出来，过程中采集的数据倒有，我发给你。”林潜兮低头翻手机，“Octopus俱乐部主导的，迈克尔和弗兰克做的试验。”
弗兰克的名字如雷贯耳，他大概是当今世界上最好的洞潜潜水员了，手握多个世界记录，在互联网上也十分活跃，经常分享一些潜点和经验。
数据是英文版的，温正平收到的时候两眼一黑。老一辈的潜水员经验丰富、走南闯北，即便是去国外也能正常会话交流，对潜圈的一些专有名词也十分熟悉。奈何试验数据这种玩意儿吧，看着就十分下头，温正平看了一眼，再看一眼，默默地准备空下来的时候再认真研究。
既然打开了这个话头，林潜兮便兴致勃勃地分享试验的经过。在说到三舱联动式的减压舱后，温正平眼睛亮了亮，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听他叙述。
席间有关不同深度的减压方案做了深度的探讨，这种交流戳到了林潜兮感兴趣的点，他也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和内敛，提供了很多新的思路和想法。
温正平突然插嘴：“话说你还准备继续往下吗？探一探世界记录？”
林潜兮一愣，倒也没否认：“具体得看情况，不过现在身体状况好，挑战极限也更有把握，我不想以后体能跟不上的时候后悔啊。”
他说得十分诚恳，却也没托大，毕竟挑战极限是个极其复杂的程序，他需要有自己的团队、做最充足的准备，更重要的是，需要有个靠谱的潜伴。
温正平笑了。
“我和你说，前阵子有家叫善水通讯的公司找到我，聊了他们的一项新技术，用来做潜水直播的，有没有兴趣？”
“潜水直播？”林潜兮略微震惊，“实时的吗？有线还是无线？能到多少米？”
“有线的啊，无线搞不了。”温正平摆摆手，“还在试验阶段呢，据说能到300米，设备倒是不太重，手持大概2到3公斤左右。我是想啊，如果真的有实时直播技术，那岸上就能随时随地监控潜水员的状态，如果发生问题，第一时间就能采取行动。”
温正平想的东西和林潜兮一样，长久以来洞潜最大的危险其实是源于一旦发生险情，后勤人员很难第一时间发现，错过了抢救的最好时间。
林潜兮参与过好几次洞潜救援行动，包括单靖那次，这些“救援”说到底其实都是“打捞”，所有人都知道存活可能性极低。
水下一旦失联，几乎就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温正平笑笑：“怎么样，感兴趣吧。”
林潜兮点头：“还在封测吗？设备你这儿有吗？”
温正平：“我和善水科技的人再聊聊，后续试验估计会放我这儿做，让我先尝尝咸淡。如果切实可行，我再给你说。”
当天下午温正平带着学员们下水的时候，林潜兮就在他的办公室里看那套水下直播设备的宣讲片。片子做的花里胡哨，把设备的优点、长处、技术突破、科技成分讲得头头是道，配上极其具有蛊惑力的旁白，令林潜兮心驰神往。
再向往也没有，设备还没投产，属于美好愿景的第一步。
眼馋但吃不到，人生痛苦莫过于此。
晚上回酒店后他还在想这个设备的事儿。如果有了它，潜水员在水下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实时转播到岸上，一旦发生诸如设备故障、氮醉等情况，都能第一时间被发现，大大降低了深度潜水的危险。
正想得入神呢，吴宇华教授的微信又闪了起来。
自从三月份的时候开了个线上会议后，林潜兮就忙自己那堆事情去了，把吴教授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吴教授来电，倒不是来抱怨的，而是想约林潜兮见一面。
吴教授说：“我下个礼拜正好带着学生到S市出差，不知道林老师有没有时间？”
吴教授是相当老派的人，说话十分客气，也从不拿腔拿调。林潜兮对这样的教授颇有好感，也非常乐意分享自己手上的一些素材，也算为科学研究添砖加瓦了。
林潜兮算算时间，下周的话问题倒是不大：“我现在在Q市，下周应该可以。”
吴教练笑道：“正好我的学生也想见见你，他们可崇拜你了，和我说要‘公费追星’。我也借此机会和你聊聊那块恐龙化石的事情。”
恐龙化石？
哦，林潜兮想起来了，那个“小鸡爪”。
吴宇华说它是恐龙脚印的那个晚上，林潜兮左看右看试图强行分辨，无果，怎么看也不觉得它和恐龙有半毛钱关系。
“好啊，那下个礼拜见。”——
Q市之行不怎么有趣，但还算有些收获，林潜兮算算时间，掐着点在和吴宇华教授约定的日期前一天回了S市。
他的动作磨磨唧唧的，也没和林母知会一声，倒是林母自己在APP的联系人定位上看到儿子回来了，懒得理他，发了个消息嘱咐他自己解决晚饭。
林母出差去了，决定让儿子自己在家“荒野求生”。
林潜兮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宋瑜有话要说。
从H岛上厨房历险记一幕即可管中窥豹，宋瑜确定小林老师除了潜水以外，其他都不太行。但不行归不行，宋瑜觉得没准自己远程指导还能救一下。
宋瑜：“先烧水，水开了之后下面，你……”
“等等等等。”林潜兮胳膊夹着电话，手忙脚乱找锅，“我不知道用哪个锅啊，用煲汤的锅会不会太大了？”
宋瑜：“……”
该说不说，有那么一点子无语。
折腾了大半小时，林老师终于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挂面，火腿肠和鸡蛋绝配，只是水平有限，荷包蛋没有成型。
林潜兮也不怵，吃饭而已，填饱肚子就好了嘛，咔嚓拍了张照发给了宋瑜，美其名曰，交作业。
这作业吧。害，宋瑜老师光顾着笑了。
隔着电话和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宋瑜看不到林潜兮，但电话那头的小林老师生动活泼，他没说一句话，海潮却已经翻涌而来，将宋瑜从头淋到脚。
这种感觉很新奇，宋瑜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种体验，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手机，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
谁道相思了无益了，没有相思，梦里如何见到他。
翌日，吴宇华教授抵达S市，师生一行十三人到酒店放下行李，浩浩荡荡地租了个会议室，会邀一发，静待林潜兮老师闪亮登场。
这阵仗过大了一些，林潜兮只知道吴教授会带学生来，却不知道他把研一到博二的学生一股脑全带来了。
每个年轻人的脸上都热情洋溢，他们自信且乐观，一看就是科研经费很足的样子。
吴教授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搞科研的要重在实践，多听多看不如实地躬行，这也是此行与你沟通的重点。”
“今年年末，最迟明年开春，我想要组织队伍去G省考察，采集一手数据，也亲眼看看上万年前的生物留下的密码。”
“我的这群学生个个都有潜水执照，有些还不太成熟，所以我是想请你来作为我们的指导。我已经和学校领导提过了，想聘请你为荣誉教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这份事业添砖加瓦？”
第64章
吴教授说话真得很有感染力,连林潜兮这种“淡人”都不知不觉被感染，下意识的就要点头同意。
但理智尚在，他既怕自己做不好,又怕这群师生过于自信。
林潜兮：“我得看看大家的水平,洞潜和休闲水肺是不同的概念，我只能提供一些经验，具体的技术提升其实是一个长期的训练。”
他说得十分中肯，吴教练也表示认同。
双方简单沟通了一下,又把林潜兮提供的水摄材料拆分研究,说了很多林潜兮从未关注过的知识,进一步向这位潜圈大拿揭露了神秘的水下世界，令他惊讶不已。
晚些时候林潜兮无意间与宋瑜聊天时，提起了荣誉教授的事情。
林潜兮踌躇满志,又略微有些审慎和担忧,说话间语气就显得十分迟疑。
宋瑜便问：“似乎听你提过一句，是B市那所海洋大学吗？”
林潜兮应了一声，“是的，在你的城市。我还考虑让soso也兼职一下呢,他正好在B市，可能比我更方便一些。”
宋瑜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情。
那些有关H岛海风、沙滩的回忆时时刻刻浮现在眼前，海浪涌来、卷起咸涩的海风,有那么一瞬间,宋瑜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好久没见林潜兮了，否则为什么一听说林潜兮可能来B市，他就那么高兴。
但下一秒，他清咳一声,掩盖式地笑道：“不急着做决定，想清楚再说。”
这句建议暗合林潜兮的心思，他“嗯”了一声，应道：“是该好好想想。”
他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是清澈温和的男声：“毕竟人生地不熟的……”
“什么话。”宋瑜不赞同地笑笑，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怎么就人生地不熟了，B市不是有我在吗？”
顿一顿，又敷衍一句，“soso也在。”
挂了电话后，林潜兮有几秒钟的怔神，他视线游离，十分放空，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亲近过一个人，似乎宋瑜不论说什么，都能触动他的神经，令他目眩神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能是从六轮海子的那一天，那一份煲仔饭，还有那一句“不怪你”。宋瑜的语调轻柔真诚，看着人说话的时候，眸色如水。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它轻轻砸在了林潜兮的心里，成为了那一刻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救赎。
所有人都觉得林潜兮是最好的，他能做到最好，他在这个领域里所向披靡，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期待和希冀，他们希望他能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奇迹。
但是他到底不是神明，那些充满期待的视线成为了他背上一座座的山，使他迷茫、令他晕眩。有的人直截了当地骂他，说一切“都是你的错”；而更多的人保持了沉默，他们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却令他无地自容。
只有宋瑜说，这不怪你。
宋瑜的性格底色中有太多和单靖相似的地方，他们一样不服管教，敢于冒险，乐于尝试一些常人不敢尝试的东西。但在宋瑜的性格中，善良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一眼就看穿了迷途的灵魂，三言两语就带来了和煦的风——
四月末，宋瑜的潜水技术终于在自己的努力和soso的指导下突飞猛进，龙宫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不忙的时候工作日也会前去练习，周末则几乎有一整天都泡在那儿。
去的多了，碰到魏茜茜好几次，一来二去熟稔起来，碰上也能聊上几句。
林潜兮到底是拒绝了给龙宫打广告，反手把那绮傲推了出去。恰好那绮傲夏季要参加深度挑战赛，出于某些考虑，答应了与龙宫合作，于是魏茜茜忙前忙后，成了龙宫的熟客。
宋瑜和魏茜茜在那绮傲的生日会上见过，后来又在薄荷岛“偶遇”，眼下碰面多了，偶尔也能聊些和潜水无关的话题。
关书靖大概对魏茜茜有好感，他最喜欢元气美少女那一款，央着宋瑜给他撮合介绍，宋瑜想起魏茜茜与她师父的互动，直觉关书靖没戏，但架不住好兄弟日日相求。
然而魏茜茜看穿了这一切。
魏茜茜：“别，不聊这个。”
元气美少女笑语嫣然：“聊这个还不如聊林老师，别说你不感兴趣。”
宋瑜：“……”
魏茜茜秀眉轻挑，“我一看你的动作就知道跟林老师学的，怎么，不带新手的林老师时隔多年又出山了？”
宋瑜咳了一声，没接她这话。
一旁的soso倒是好心解围，他指指宋瑜，说道：“他是单靖的表哥啊，都自己人。”
魏茜茜眨巴眨巴眼睛，收起了刚才被无端拉郎配的愠怒，抿了下嘴：“不好意思哈。”
单靖走了大半年了，却毕竟是大家曾经的熟人，一个圈子里的小伙伴，此时不小心提起，自然不应该无动于衷。
“不说这个了，都过去了。”宋瑜略过这个话题，顺便解释了一句，“上次去菲律宾学潜水‘被骗’，恰好和林老师聊起，他四月有空，就赶上了，没什么特别的。”
宋瑜本意是想解释一下，不过说完后发现效果不好，还不如不解释。
而坐在对面的魏茜茜捂嘴笑了。
魏茜茜也是个奇女子，她有种平静的疯感，平日里看不出来，一交流就很容易看出端倪。此时她捂嘴发笑，半晌后语出惊人：“就这还不特别呢，你自己都不信。”
宋瑜噎住，眼角余光扫到坐在另一侧的soso。魏茜茜因为在和自己说话，正好背对soso，soso一通比划，宋瑜没看明白，好像是说让他别在意小姑娘说些啥。
没想到他这边没接茬，魏茜茜倒是继续冲锋：“你还没给林老师表白啊，不是年初就一起薄荷岛夜游了吗？我以为你早有预谋呢。”
宋瑜：“……”
魏茜茜：“怎么不说话了？你去薄荷岛难不成还真是偶遇啊？”
自己那点心思自己描摹就行，没必要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宋瑜一瞬间意兴阑珊。
魏茜茜不依不饶：“别不好意思啊，我真诚地希望你尽早把林老师拿下。”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soso听不下去了，对这个惯会在自己师父面前装乖乖女、在其他人面前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无语了。
他赶紧起身，给宋瑜做了个手势，也顾不上和魏茜茜解释什么了，直接带着宋瑜去了休息区。
soso说：“别理魏茜茜，她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一挂的，只在那姐面前装相，以前也就单靖能治他。”
宋瑜有点惊讶：“单靖能治他？”单靖他还不了解吗，又不走牙尖嘴利那一挂的，他能怎么治？
soso道：“可不是，单靖和那姐关系不错，老当着那姐的面编排魏茜茜，魏茜茜可讨厌他了。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潜水，魏茜茜自己提着一堆百来斤的设备跟着那姐，单靖就跑过去对她说‘啊呀，你昨天不是矿泉水瓶都拧不开吗’。”
这些往事小插曲单靖自然没和宋瑜提过。单靖的潜水生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开始几年还老爱拉着宋瑜分享快乐，宋瑜不感兴趣，久而久之单靖也就不说了。
直到今时今刻，宋瑜才滋生了那么点懊悔的情绪。
soso道：“你的技术在初学者里已经不错了，叫我看比很多刷了三四十瓶的都要好，没必要着急，慢慢练就行，最近有什么潜水计划吗？五一快到了，不然和我去附近的潜点看看。”
“啊，五一已经约了。”宋瑜抿嘴笑了，“准备去薄荷岛试试FunDive。”
soso抬头：“和谁一起啊。”
宋瑜：“……林潜兮。”
soso：“……”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宋瑜看着soso的脸色似乎变了几回，可能是室内灯光的原因，不太好分辨。
这一瞬间，soso想起了好几个画面。他想起此前在B市的那次聚会、想起了X市从洞穴出来后的场景、想起了骨折的林潜兮和沉默坐在一旁的宋瑜。
这些画面给了他一点遐想，他和林潜兮认识那么多年了，当然知道这有些不同寻常，但……
soso抹了一把脸，将担心和犹疑压下，“跟他一起挺好的，比较安全。你和他潜过就知道了，他的安全意识远超一般潜水员，他会时刻关注潜伴的状态。不论你发生什么意外，只要潜伴是林潜兮，他就一定会发现你的状况，并赶来救你。”
宋瑜点点头：“我知道的。”
又顿了顿，想起什么，有些犹疑：“他一直是这个状态吗？高强度的安全意识？”
soso应声：“是啊，他……”
soso有些犹豫，他和林潜兮认识太久了，久到他知道林潜兮的很多想法和心结，但这些事情他该说吗？
犹豫良久，久到宋瑜以为soso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soso终于长叹了口气，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潜兮一直很自责。”
“自责？”
“是啊，单靖出事的时候他不在，他爸出事的时候他也不在，他总觉得他是最好的潜水员，他应该保证自己潜伴的安全，但是……”
soso压了压指骨，指骨骨结发出哒哒声：“他不太爱和我们说这些，如果你能劝他，多和他说说，让他别老压在心理。他这个状态，我怕他迟早出事。”
宋瑜没有回话，他抿紧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宋瑜的身上，有这么一刻他觉得天旋地转。他似乎知道了林潜兮身上那种自疚感来源于何处了。
这么厉害的小林老师，可能自始至终都活在自责当中。
第65章
浓烈而复杂的情绪如海潮般袭来,有那么一瞬间，宋瑜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好像一头扎进水里,因为水压的变化,耳膜瞬间失去了机能。
那些曾经忽略的、不解的、疑惑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呼吸一滞，他露出了一个难过的表情。
soso被他的表情吓到：“没事吧？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说这些？”
宋瑜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说：“我没事。”
稍微顿了一下,又道,“我只是有些难过。”
这点难过的情绪不足为外人道也，宋瑜更不是那种情绪外露，做什么事情都要闹得天下皆知的性格,某种程度上他的内敛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太多社交压力,或许这也是林潜兮不知不觉被他吸引的原因之一。
那么，林潜兮是不是对自己有期待呢？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期待自己说出些什么，好让他的内心得到短暂的平静？他……
某种情绪呼之欲出，宋瑜终于知道自己也有失控的时候。他不再谦逊温和、也不再游刃有余,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林潜兮，去安慰他、接受他的倾诉，好让他不再活在负担之中，能离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
……
四月末断断续续下了很久的雨,宋瑜自从知道林潜兮那点过往后,心情难免落寞，便极容易被这些雨水影响情绪。
关书靖是最早发现他不对劲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瑜吃饭的时候总是走神、刷到潜水视频的时候也会莫名地低落、有的时候说起一些有意思的往事,他也会突然停下，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手机。
大多数时候他在等某人给他发消息，极少数时候他也会主动去“打扰”对方。
关书靖说：“不对劲，你很不对劲。”
宋瑜反问：“有吗？”
“有。”关书靖斩钉截铁，“你是表白被拒了吗？你这个状态，看着好吓人。”
宋瑜试图否认，但发小多了解他啊，还能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他只好悻悻低头，指关节扣几下桌面，漫不经心地调侃：“别总盼着我不好。”
关书靖：“那你是倒是正常一点，你这个表情，谁看了都不会高兴的。”
关书靖这点无心插柳的话终于激活了宋瑜滞涩的情绪，是啊，五月他要和林潜兮一起FunDive，如果是这种状态的话，林潜兮觉得奇怪还是小事，如果影响潜水状态，反而是更要命的事情。
之后几天宋瑜强行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强大的自控能力和心理素质让他在五一假期前勉强修整完毕，而后整理好行李，在假期的前一天飞往了S市。
他和林潜兮约好，要从S市一同出发前往薄荷。
大半个月没见，相思埋在心底深处，不敢低头触碰，但在远远看到林潜兮站在接机处外翘首以盼的身影时，宋瑜的脚步莫名就顿住了。
是情怯吗？或许有一点，总之是二十多年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他突然就想起了H岛上无数个瞬间。
夜风卷起海浪擦过脚踝，林潜兮的影子斜斜地铺在沙滩上，大排档的老板几刀削开一只椰子，一回头心上人指了指他，笑着说道：记他账上。
那些以为无关紧要的瞬间，每一幕都在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他心绪不宁、让他色授魂与。
喉咙微微发紧，指尖无意识蜷进掌心，宋瑜告诫自己要镇定，而后他冲林潜兮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怎么来那么早。”
他们的航班定在下午，时间尚早，不值得他的少年为他奔波一场。
但他的少年不以为意，他双臂耷在栏杆上，姿势松散地靠着，那只常用的行李箱随意地躺在脚边。他整个人惬意的要命，笑起来的时候眸色如水，闪着温润的暖意。
林潜兮解释道：“早点来也好，能早点见到你。”
这句解释说得稀松平常，那点暧昧在平和的语气中难以捉摸，宋瑜暗暗品了一下，琢磨出点言外之意，有点好笑，但没有贸然接话。
于是林潜兮又道：“走吧，今天轮到我做东了。”
机场能有什么好吃的啊，能让他拍着胸脯放出如此豪言？宋瑜觉得颇为好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怕惹的小林老师不高兴。
困扰宋瑜小半个月的难过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想，管他呢，不就应该肆意地活着吗？遇到问题那就解决问题啊，如果潜兮不高兴，那就想办法让他高兴起来啊。
两人拖着行李在机场一顿乱窜，看得出来林老师没做功课了，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林潜兮还要给自己找补：“你不知道，我们这儿不说东南西北，因为我们的城市规划就是歪歪扭扭的，不像你们那儿横平竖直的。”
宋瑜受教，认真地点点头，不去揭穿，佯装抱怨：“所以到底吃什么，我饿了。”
他才不会提自己是某航司的金卡会员，如果林潜兮不来接机，他可以在航司的贵宾室，轻松安静地休憩几个小时。
最终，两人找了一家港式茶餐厅。
机场的粤菜当然只能说一句中规中矩，但好在两人都不算太讲究，还饶有兴致地品评了一下煲仔饭。
林潜兮：“我记得你在六轮海子给我点过一次外卖？就是煲仔饭啊。”
往事涌上心头，宋瑜不动声色：“怎么这都记得。”
林潜兮：“我记性好呗。”
宋瑜笑了，他的记性也很好，他也记得。
记得昏黄的灯光落在人的身上形成一圈光晕、记得绕灯的飞蛾被投下几片斑驳的阴影，还记得眼前的少年在用力地吞咽，好让那滴眼泪不被发现，而自己，正悄悄的兵荒马乱。
待到登机的时候，两人还在聊那碗煲仔饭。
林潜兮道：“想到要在菲律宾吃好几天东南亚菜，就有两眼一黑的感觉。”
宋瑜安慰他：“菲律宾已经算东南亚里饮食还不错的了，薄荷岛游人多、旅游业发达，吃的也算丰富了。”
林潜兮：“行——叭——”
宋瑜笑了：“上次不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去悬崖餐厅吗。”
林潜兮来了兴致：“啊对对，蜜蜂农场。”
直到上了飞机坐在记得座位上时，林潜兮还在社媒APP上看别人发的攻略。他明明去过很多次，但每次好像都是匆匆来去，不是忙着潜水，就是忙着给别人当安全员，都没真正玩过薄荷岛。
飞机滑行时，空乘要求所有人打开飞行模式。林潜兮恋恋不舍地告别社媒APP，想了想，冲一旁的宋瑜开了玩笑。
林潜兮：“注意做耳压平衡。”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来自潜水人的职业素养吗？
宋瑜笑了，顺势比了个OK的潜水手势。
双方确认彼此准备良好，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升空——
落地薄荷岛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两人饥肠辘辘，林潜兮倒还好，宋瑜可是精神和躯体双重折磨，无他，林潜兮闲着也是闲着，在飞机上的时候给宋瑜强制灌输了一堆潜水事故集锦。
林潜兮大概真的有些PTSD，他对各种发生在水下的安全事故了如指掌，也收集了各种报道、视频、纪录片、短视频。万米高空，他拿出他的ipad，煞有其事地让宋瑜挨个儿细看。
宋瑜生性谨慎，一开始看得相当认真，但架不住林潜兮的素材是真的长，一个小时过后，他招架不住，闭上眼的时候，全是各种水下意外的场景，每一个都让他心生畏惧。
这点畏惧直到第二天上了出海的小游艇后还心有余悸。
两人前一晚休息的不错，今天天气也很好，本应该是个快乐的潜水之行，但林潜兮那些“安全教育视频”后劲太大，宋瑜老觉得意外无处不在，看上去颇为紧张。
小游艇上是拼船的两组人，除了宋瑜和林潜兮一组外，其他四人一组，来自中国C市。
其中一个酷酷的男生是此次的潜导，大概二十来岁，叫作Joe。他看着林潜兮带的一套明显有些年头的设备，表情有些古怪，上下打量半晌，终于没忍住。
Joe：“你这个设备多少年了啊？”
林潜兮没带他那些唬人的CCR，带宋瑜FunDive而已，安全第一，他也过了炫耀自己的年龄。他这次带的调节器有些年头，配色和款式比较老，来之前调试了一下，状态良好。
林潜兮实话实话：“有几年了吧，但没怎么用过，还挺新。”
Joe皱眉，以为林潜兮“没怎么用过”就是“好几年没下水”，扬起下巴表情拽拽的：“那可不行啊，多危险啊，一会儿跟紧我哈，我好照应你们。”
林潜兮忍俊不禁，连一旁的宋瑜都有些好笑，但两人都憋住了，没有多说，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Joe还是酷酷的，不明所以，又问了一句：“你们水平怎么样啊？”
宋瑜实话实说，指指自己：“刚考了OW，还是个新手。”
又指指林潜兮，犹豫片刻，不知道怎么形容林老师的水平。说他国内第一吧，怕吓到对面，听上去还特不真诚特装逼，但说其他的吧……也不知道说啥啊。
那边卡壳了，林潜兮自己倒是不以为意。他接过话茬，温和一笑。
林潜兮：“我吗？啊……略懂。”
宋瑜：“？？？”
第66章
海风太大,林潜兮那句“略懂”说得又不太大声，宋瑜起初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可惜林潜兮就挨着他坐，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耳背,所以等宋瑜回过神来后才惊觉林潜兮说的真的是那两个字。
他好想笑,但对面的Joe没给他机会，率先伸手拍了拍林潜兮的肩膀，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非常自然地一挥手,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没事,一会儿你们就跟着我,别紧张，先复健一下，熟悉熟悉水感。”
这点意料之外的插曲没有被任何人放在心上,对面那组人也真的就把林潜兮和宋瑜当成了“初学者”“普通爱好者”,不仅煞有其事地给两人讲解潜水简报上的要点，还帮他们检查设备，避免两个“菜鸟”下海后遇到些要命的问题。
期间宋瑜给了林潜兮一个眼神，后者尴尬地笑了笑,他当然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他那么i人！不说话也是应该的吧！
那组里的一个女孩也很客气，见林潜兮和宋瑜什么都没带，还展示了一下自己新入的gopro,“你们怎么什么都没带,来一趟不容易的，不拍点什么多可惜，要不然一会儿我帮你们拍一下？”
林潜兮不懂如何拒绝别人的善意，温和地笑一笑,点了点头。
这点友善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准备下海的时候，Joe真的很有大哥的风范，他组织成员们互相检查装备，还重点看了眼林潜兮和宋瑜这边。
林潜兮已经带好了自己的双瓶，正在给宋瑜二次检查，一回头，就对上了Joe疑惑的眼神。
Joe说：“兄弟，你背双瓶吗？”
他们此次的目标深度不会很深，宋瑜也只有OW，18米以内的深度理论上不需要双瓶。然而林潜兮向来稳妥，他担心宋瑜下水后气不够，又怕有什么突发意外，所以保险起见带了双瓶。
林潜兮“嗯”了一声，随口说道：“嗯，没事。”
Joe插着腰，犹豫了一下，想着怎么在不伤害对方自尊的情况下把话说出来，是以显得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了句：“你试过双瓶吗？如果好久没潜的话……”
林潜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地笑笑，这次没再说略懂：“真没事，我技术还行。”
林潜兮气质温和，也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模样，乍一看十分唬人。Joe瞅瞅他的设备，又瞅瞅他的脸，见他神色坚定，知道劝不动，便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不行回头多照看着点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待到真的下海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比起另一组的几个人，宋瑜背滚下水的动作干净流畅，和潜导相比也不差什么了。提前下海准备在下方接应的Joe一时呆住，回忆起刚才宋瑜自我介绍时说的，怀疑了一秒……
等等，我想想，刚才这位小哥是说他才考的OW吧？
这点疑惑还没理清，林潜兮已经戴好面镜准备就绪了。他甚至比宋瑜更娴熟，Joe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和姿态，他已经观察好水面状况，背滚入水。
这是略懂？
Joe持照时间不长，但也阅人无数，菜鸟和熟手之间的区别他门清，但林潜兮的深浅他看不出来……
就这么说吧，菜鸟背身坐在船边准备的时候都要人扶着，生怕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就被气瓶的自重给带了下去。
老练的行家就完全不同，他们对设备配重相当熟稔，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做过上千遍一样。
而林潜兮呢，Joe有些疑惑，因为他的动作过于迅速、也过于朴实无华。宛如吃饭喝水一般，好像这本来就是一种本能。
Joe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但他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潜导，稍微想了想后放弃深究，转而开始关注其他几个人的状态。
他们今天的潜点靠近这片海域最出名的一个大裂缝，一般体验潜会从岸边几个开放口下水，但他们想避开人群，就坐船从稍微远点的地方下水。
入水后，林潜兮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气瓶和残压表，又去确认宋瑜的状态。
已经在平静水域练了大半个月的宋瑜状态奇佳，既没有考试那会儿的拘谨，也没有新手常有的冒失，初次FunDive的新鲜感让他对海底的一切都新奇不已。
这点新奇刚刚好，不至于太冲动，也保留了对未知的探索欲。
一行人短暂的形成了一个小团队，在互相确认一切OK后，开始挨个儿下潜。
Joe作为此行潜导，自觉肩负起全队的看顾工作。他已经提前摸清了组员们的水平，大多都有四五十瓶的经验，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大问题，倒是临时参团的林宋两人有点难以捉摸，他估摸不准，准备多看一眼。
这一眼，他又吃了一惊。
自称刚刚考出OW的宋瑜入水后姿势标准，完全不像一般菜鸟那样手忙脚乱。一般教练在吐槽学员的时候，常常说学员在水下的动作像在蹬动感单车，扬起一片沙不说，连保持静态观鱼都做不到。
可宋瑜完全不同，他下水后非常快速地做通了耳压平衡，整个姿势都十分标准，通过些许BCD的排气调整浮力，完全是老手才有的手感。
他身旁的“略懂”的林潜兮就更不一样了，Joe甚至看不太懂他是怎么踢水的，身体姿态异常稳定。在穿过一些珊瑚丛和海底石洞时，林潜兮那惊人的控制甚至让Joe产生了一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如果说宋瑜的动作是教科书般的标准的话，那林潜兮简直就是教科书，在技巧这一项上，他已经出神入化。
乖乖，哪里来的高手，就这还是“略懂”？
分明是在唬我。
Joe回忆起刚才在大神面前夸口说“照应他们”，一时间有些无语，还有点想笑。
算了算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还是回头先去看看其他组员的情况吧。
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一群杰克鱼近在眼前。
薄荷岛是东南亚最著名的潜水圣地之一，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很多拥趸。东南亚在潜水资源这一块上简直得天独厚，便是这种大规模的杰克鱼群，就不是普通海域能比拟的。
宋瑜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FunDive，虽说准备充分，也对薄荷这边的海底生态有充分的了解，但是当他真正看到庞大如密云般的鱼群时，依然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就是杰克风暴啊。
宋瑜悬停在深海中，只听得见自己呼吸时发出的嘶嘶声。水流带着凉意贴着身体划过，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深蓝色的云霭。
无数银灰色的小鱼团聚在一起，他们紧密相依，仿佛簇拥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生命体，缓慢而磅礴地向自己压来。
海水被搅动了，不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无数微小身躯集体游动带起的震动。那震动仿佛可以穿透海水，传递到宋瑜的四肢百骸，让他的灵魂深深战栗。
庞大的鱼群遮蔽了光线，周遭骤然暗沉下来，只有鱼鳞偶尔反射出转瞬即逝的日光。
它们近在咫尺，几乎要擦过他的面镜，却又在最后一刻灵巧地集体转向，如同被无形的漩涡所吸引，不断地盘旋。
宋瑜悬浮在其中，完全忘记要踢动脚蹼。他眼睁睁看着那团流动的银色墙壁带着深海的威压，沉默地在身侧游动，世界只剩下鱼鳞摩擦水流时发出的潺潺声，以及自己鼓噪在耳膜上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
一只沉稳的手忽然搭上他的肩膀，是林潜兮。
手掌上传来的触感和力量，像是突然给了宋瑜力量，将他从失语的震撼中拉回。
深海中，彼此隔着面镜与呼吸器，但宋瑜却感觉林潜兮冲他露了个微笑。这一笑彻底击中了他，让他在万里无垠的广阔大海中，再一次迷失了心神。
一时间，什么都远了。身处大海之中，四面八方的水压没有令他感到异样，但林潜兮的这个微笑，却令他溃不成军。
沉默中，林潜兮拍了拍他的手。失语的环境只能靠手语交流，林潜兮做了个“跟着我”的手势，带着宋瑜缓慢地离开了杰克风暴的包围。
下一秒，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暗流”猝然袭来，他们迎头又撞上了上千只海狼。
这一次是无数道迅疾如闪电的影子。
它们从幽蓝的海水中穿刺而出，身形修长，流线型的躯体贴在一起，似遮天蔽日的箭矢、又似整齐码放的织梭。
它们靠得实在太近了，近得都能看清鱼身上细密排列的斑马纹，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它们。
但林潜兮和宋瑜并没有动作，他们安安静静地待在由海狼风暴组成的巨网中，沉默地看着鱼群在身侧游动。
阳光从鱼群的缝隙中洒下，幽蓝色的海水中与浅灰色的鱼身相互映衬，这一幕深深地印刻在了宋瑜的脑海里。
这大概就是大海独有的魅力，是无数潜水爱好者梦中的圣地与天堂。他们不远万里从世界各地赶来，只为一睹水下世界的风采。
这一刻，宋瑜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的渺小，在自然面前，他脆弱得不堪一击；然而，林潜兮就跟在他身旁，他又充满了庆幸与喜悦他何其有幸，能和林潜兮共同分享这梦境一般的绚烂场景。
人生有幸同浮沉，只要心上人在身边，是不是也就不枉此生了？
恍惚间，时间宛若静止。
宋瑜实在太想让时间停驻在这一刻了，世间美好如此环环相扣，竟让他陡然而生一种不舍得。
林潜兮却再一次拍了拍他，做出了询问气体余量的手势。
在水中最重要的是时刻保持警惕。新手下潜很容易消耗过多的气体，因而作为老手的林潜兮紧紧跟着他，适时地提醒，确保任何情况下都能有充分的准备。
此行他们已经停留了不少时间，宋瑜观察了残压表后，向林潜兮确认还有80bar。
气体消耗情况尚可，残余量也在可控范围内，林潜兮便将宋瑜带到此处最有名的大裂缝处。
他们还可以在这里游玩几分钟，然后在60bar左右的时候升水，结束这新奇又趣味的一潜。
大裂缝处还围着好几个人，Joe和另外四个潜友也在。
因为人多，大量气泡环绕在人群周围，林潜兮注意到气泡方向有些不对劲，还未作出反应，那名手持gopro的女孩看到了林宋二人，友好地挥手示意他们靠过来拍照。
不挥手还好，一挥手，挂在手腕上的gopro脱出，随着水流和重力，竟以极快的速度径直下坠。
女生下意识地歪腰去追gopro，这一瞬间，林潜兮意识到了不好。
浮于身体下方大量的小气泡。
极速掉落的gopro。
些许异样的耳压。
是下降流。
身体比意识先一步作出动作，林潜兮没有思考，第一时间向宋瑜靠近，想示意他靠近崖壁。
下一秒，强下降流袭来，尚未反应过来的众人瞬间被强烈的水流拽住，将他们向深处拖去。
运气太差了，他们竟然在薄荷岛遇到强下降流。
那名追gopro的女生已经消失不见，这个地方至少有九十米深！
第67章
薄荷岛的几个潜点其实都相对比较安全,它不像科莫多子弹流、洗衣机流密集、也不像PG岛时不时就来个强下降流。
薄荷的海水十分温柔，对新手也非常友好。
但温柔不代表永远没有流，他们今天就遇到了强下降流。
起初只是大量的气泡,这些气泡没有向上方飘去,而是浮在身体下方，这样的状况引起林潜兮的警觉。
下一刻，女孩的gopro脱手，设备快速向深渊坠去,林潜兮立即察觉到了异常。
他近乎本能地快速靠近宋瑜,强下降流情况下以踢蹼来对抗强流会消耗大量的体力和气体,更何况宋瑜并无抗流的经验，他必须尽快将其带到崖壁附近寻找支点。
林潜兮启动得够快了，却依然差了一点,在离宋瑜还有一臂距离的时候,强下降流冲顶而来。
这股下降流来得极其迅猛，现场所有的潜水员们一下子被水流拽向下方，腕间的潜水电脑表发出深度警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被带到了接近三十米的深度。
这个深度已经突破了宋瑜的阈值，OW证许可的休闲潜水深度仅有十八米！
强下降流中，宋瑜只慌张了数秒，强大的心理素质令他在危难关头冷静了下来,一抬头,看到了向他游来的林潜兮。
这一刻，潜伴的意义深深地映入脑海，他突然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有何人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那人说,不论你发生什么意外，只要潜伴是林潜兮，他一定会发现你的状况，并赶来救你。
深海之中，天光摇曳，宋瑜有一刹那的失神。抬头看去，光晕在林潜兮的身侧扩散开来，他于光晕正中，向自己伸出了手。
恍惚间，一切都变得遥远了，宋瑜不知道自己被强流带到了几米，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他的视野所及之处只有那片白光，还有白光中的那个人影。
这个瞬间，宋瑜以为自己“醉了”。
压力的骤然变化令他产生了轻微的氮醉反应，他仿佛被一种迷醉的情绪所包围，天光映衬在林潜兮的身后，让一切看起来不真实起来。
可他又似乎没有醉。
宋瑜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耳膜微微刺痛，身体与感官仍在，理智也在。深海的压力、强流的危机、腕间的震动……所有的感官都清晰可闻，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应该……他应该……
霎那间，有人坚定地牵引住了他。是林潜兮。
“坠落”停止了。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他明明身处强流之中，整个人被死死拽住向下“拖曳”，可当天光中的林潜兮牵住他的时候，那种坠落感顿时消失了。
就仿佛在一瞬间，他被一股更强有力的力量拉住，这股力量阻止了他的下坠，让他在深海之中突然“停滞”了。
林潜兮戴着面镜的脸望了过来，宋瑜理应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可那股视线仿佛穿透了一切阻碍，给予了他巨大的力量。
宋瑜仰起头，在一片模糊的天光中挣扎着向林潜兮靠近。
强流还在继续，在这样的强流中牵着另一个人对林潜兮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他并未放弃，他的大脑从未有如此清醒的时刻，即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带宋瑜安全升水。
强下降流牢牢攥住两人，深度似乎还在掉，腕间的潜水电脑警报不断，再掉下去或许要突破三十五米了。
越是这种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林潜兮微微点充了一下BCD，科技鱼鳔带来的额外浮力令他稍许轻松了一些。可他不敢大意，手指放在排气阀上，警惕地观察自己的深度变化。
正在此时，林潜兮感觉到宋瑜牵着他的手指动了动。
那是极其轻微的动作，在手背上点了几下，没有规律，却格外明显。
这个动作在瞬间给了林潜兮极大的安抚，他侧头看去，看见了正在竭尽全力保持深度的宋瑜。
他想减轻自己的负担，他似乎在说，我不碍事。
宋瑜……
身处三十多米的深水之中，这点安抚或许微不足道，但林潜兮不再有所迟疑。他速度比出方向，指向了不远处的崖壁，示意宋瑜跟着他。
林潜兮的脚法优势再一次体现出来，他的节奏并没有因为强流的影响而有太大变化，只是增加了踢蹼的力度以对抗强流。
宋瑜学着林潜兮的动作前进，短暂的慌乱后他也已经冷静了下来，甚至想起来了来薄荷岛的飞机上，林潜兮静心准备的那些潜水事故视频。
是氮醉反应让自己胡思乱想吗？
宋瑜并不确定，他用尽全身力气对抗强流，紧紧跟着林潜兮向一侧悬崖游去。
强流中找到固定的支点相当重要，即便是技术再好的大神也不可能一直在强流中保持位置。
片刻后，他们终于顺利贴近了崖壁，如同两只壁虎一样牢牢地抓着石头。
这……
宋瑜不合时宜的想，海底攀岩？
有点搞笑，我大概真的氮醉了。
林潜兮当然不知道宋瑜在想些什么，他有太多东西要关注了。
先是确认了一下BCD的浮力，再是确认了深度，最后查看了自己和宋瑜的气体余量。
强流下宋瑜的耗气量有所增加，这次强流又是发生在这一潜收尾的时候，宋瑜的气体已经不到40bar了，万幸的是，自己带了双瓶。
确认宋瑜状况安全后，林潜兮又回头去看其他人。
此时距离他们遭遇下降流不过两三分钟，强流下整个小组的人被冲得七零八落，同组其他潜水员仍在奋力踢动脚蹼，试图对抗这股强流。
然而他们的脚法技术本就一般，顶流的情况下不能完全保持住深度，身体持续不断地被流拖往深处。
其中一个男生十分焦急，林潜兮看到他按住了BCD的充气阀，想依靠BCD的浮力保持深度。
这太危险了，下降流何时结束还不知道，有时下降流结束后还会紧跟着上升流，以他这样的按法，可能届时都来不及排气，就被浮力直接带出水面。
另外两名女生也十分紧张，她们奋力踢动脚蹼，可强烈的下降流令两人惊慌失措，加上两人方才亲眼看着去追gopro的女伴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这也令他们对深海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好在紧紧跟着她们的Joe死命拉住了两人，这名潜导用尽全身力气控制深度，可他的个人能力不足以让他在深海中一拖二，潜水电脑的警报令他手忙脚乱，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交代在了这里。
紧要关头，林潜兮松开了崖壁，他再次回头，冲他们游去。
强流中，林潜兮的动态实在太过优异，他已经适应了强流的节奏和速度，体现出一流潜水员的素质和个人能力。
他动作非常迅速，娴熟的脚法和姿势令他在水中宛若一条人鱼，他最先靠近Joe和两名女生，快速示意后，拽住了其中一名女生的BCD带子。
因为林潜兮的帮忙，原本压力巨大的Joe终于缓了过来，他学着林潜兮牵住了另个女生，四人趁着下降流暂缓的间隙，齐齐向一侧崖壁游去。
两名女生终于抓到崖壁的刹那，死里逃生的解脱感涌上心头，她们死死抓着石头，调整呼吸，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Joe也有些惊慌失措，高压之下，他尚未来得及动作，就看见身侧趴着的林潜兮再一次转身踢水，他又赶去营救那名稍远的男生。
男生刚才在顶流时给BCD充了气，此时流速暂缓，他整个人被浮力带着往上。还好他是几名游客当中技术最好的一个，脑子也算清楚，有减压的意识，在察觉到深度发生变化后第一时间按住了排气阀，放掉了一点气。
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的两次充气和排气都没有太离谱，林潜兮在强流中精准地拽住了他，在下降流再一次冲顶而来之前，快速拖着他带到了一众人攀着的崖壁附近。
有了崖壁做依靠，六人的情况相对安全，只是……
林潜兮看了一眼深渊，那名去追逐gopro的女生已经完全看不清身影了。
这里最深处大概有九十多米，以刚才那股强流的力度来看，那名女生少说被带到了七十米深，已经超过休闲水肺的极限。
七十米，至少需要携带两种不同配比的气瓶来确保安全，即便是林潜兮目前的状态和资源，也不足以让他在那个深度安全来回，可以说那名女生已经凶多吉少了。
六人沉默地趴在崖壁上，有的人尚不清楚目前的局面，但宋瑜距离林潜兮最近，他敏锐地感觉到林潜兮有些不安和难过。
是因为那名去追gopro的女生吗？这个深度……
宋瑜低头看了一眼，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深蓝。
几秒后，强流又一次袭来。
宋瑜常年锻炼，核心力量与体能都很不错，即便在这样的大流中也能保持身体稳定。
一旁的林潜兮更不用说，他能背上百斤设备行动自如，又有面对强流充分的经验，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
然而那三名潜友状况就不太好了，他们三人勉强攀住崖壁，只能保持不动，完全做不了其他动作，紧张又害怕地望着Joe。
他们大概是希望潜导能给予他们一些力量和安抚，可就在他们看向Joe的刹那，这名在船上酷酷拽拽的潜导突然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残压表，又冲林潜兮做了一个手势，最后放开攀住崖壁的双手，缓慢而坚定地向下坠去。
林潜兮：！！！
他是要去救那名女孩。
林潜兮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甚至只够向Joe发出一个深度提醒。
强流下，救人的本能激发了Joe的勇气，他的身影很快变成了一个黑点。
他其实不算是一个技术特别出众的潜导，顶多就是对这里的海域情况比较熟悉，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铤而走险，冲进了海底去救人。
可是……
此时距离女孩被卷入海底不过几分钟，深度目测六十米到八十米之间，两人气瓶残余量……
不够的。林潜兮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他们已经潜了有一会儿了，下降是发生在即将返程前，大家的气体余量都不会很多。
林潜兮吸了一口气，心念电转。
无人支援Joe的话，他必死无疑……不行，必须先返回水面想办法。
第68章
林潜兮的潜水生涯中遇到过很多次的意外,他知道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保持清醒的大脑和充分的准备，也不止一次和同伴们提过：潜水是一个选择题。
危机关头，他前所有未的冷静,第一时间拍了拍宋瑜,比了一个向上的手势。
这个手势是潜水员的第一课，意味着“升水”。
升水？宋瑜有些不解。他们此时牢牢地趴着海底崖壁上，强下降流还未结束，这种情况下怎么升水？
这点不解立刻被林潜兮用实际行动解答,这名在国内享有盛名的潜水大神开始顺着崖壁慢慢往上攀爬,并示意其他人跟上。
宋瑜以外的另外三人十分震惊,他们惊魂未定，不太想在这种情况下攀登，但是林潜兮再一次回头,抓着残压表冲三人晃了一下。
残压表？
三人回过神来低头检查,这一看，更加惊慌失措，他们每个人的气体余量都不到20bar了。
这次强流来得不是时候，他们已经在海底游玩了一段时间,在即将返程前遇到了这股下降流，恐慌令他们呼吸加剧，又进一步增加了气体消耗，此时如果再不想办法升水,他们最终面临的局面很有可能是窒息。
如果是只有林潜兮和宋瑜两人,林潜兮可能还会选择再观察一会儿，毕竟他携带了备用气瓶，足以保证自己和宋瑜的气体供给，可……
同行的还有三名潜友。
林潜兮实在不想解电车难题,以及……他也确实担心Joe和那名女生的安危。
当林潜兮示意攀爬时，宋瑜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他当然是所有人里最信任林潜兮的那一个，他无条件相信林潜兮做的任何决定，也知道这种时候菜鸟就不要有多余的质疑。
理论上在海底攀岩应该要在比在陆地上轻松一点，海水会提供额外的浮力。然而他们毕竟还顶着下降流，又是在不甚熟悉的区域攀爬，除了林潜兮和宋瑜外，另外三人十分痛苦。
这种痛苦除了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身下出现大量气泡，往常温柔的海水在拼命地涌动，任谁都会产生敬畏与恐慌。
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恐慌了，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出现了对死亡的恐惧，唯一自救的方法就是爬上去。
两名女生戴了潜水手套情况要好一些，那名男生甚至是徒手攀登。紧张状态下他压根分不清自己抓到的到底是石头还是珊瑚，他已经感受到手指上被磨出了很多细小的伤口，却完全没时间去在意这个。
林潜兮则紧紧跟着宋瑜，他已经检查了自己的备用二级头，他会在宋瑜气体耗尽前及时与他共享气源。这是宋瑜真正意义上的开放水域第一潜，他必定保证他的安全。
宋瑜倒没有特别紧张。
有赖于常年锻炼，这种程度的攀爬于他而言并不困难，最多就是眼下这种场景有些好笑，他从没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海底玩攀岩。
众人尚未脱离险境，宋瑜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与肢体，沉默而又坚定地跟着林潜兮。
他察觉到林潜兮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那样的眼神是如此炽热，即便隔着面镜，都足够滚烫宋瑜的心。
这就是我的潜伴。这就是我的潜兮。
冰冷的海水无法浇灭这样的的炽热，在这种目光中，每一寸肌肤都滚烫起来。
宋瑜似乎在这个瞬间拥有了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力量，他比世上任何人都相信林潜兮，他坚信他们能够在这场意外中安全升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掌摩擦崖壁的触感越发明显。此时他们的深度靠近十五米米，全组人员在海底已经攀爬了一段时间，或许是氮醉的影响、也可能是极端环境下的紧张情绪，所有人都对时间丧失了概念，只知道机械重复着攀爬的运动。
在接近这处崖壁顶端的大平台时，宋瑜察觉呼吸阻力略微变大了。
这点细微变化并不明显，但宋瑜低头去摸残压表的时候，却察觉林潜兮快速贴了过来。
林潜兮在水里的动作实在是干练简洁，他靠近的时候几乎没有带起任何水流，每一个动作都如教科书般精准。他指了指宋瑜，做出了割喉的潜水手势，而后将备用二级头递了过来。
这一幕有点熟悉，仿佛回到了不久前的H岛，他们面对面在水中，练习气源共享。
幽蓝的水体中，宋瑜接过那只二级头，沉稳地塞入了自己的口腔之中。
海水倒灌，他记得要做排水。苦涩的海水在口腔中一晃而过，海水排出、混合气体吸入。
宋瑜觉得自己的大脑无比清醒，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充足的氧气摄入减少了一些迷醉反应，他只知道林潜兮紧紧地贴着自己，他们依偎在一起。
他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林潜兮曾经参与过无数次的救援，他应该不止一次与他人共享过他的气源。
一会儿又想到那些落入深渊后救不回来的遇难者、想到了他的表弟，他无法遏制地为林潜兮感到难过，他一瞬间读懂了围绕在林潜兮身上的那股自疚感。
那么，另外三个人呢？他们的气体余量足够他们坚持到海面吗？
宋瑜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林潜兮确定，他们的气体是不够的。
林潜兮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耗气量，在其他潜水员剩余气体不到40bar的时候，他甚至还有接近80bar的余量。
可这只代表他自己。
Joe这个组的潜友大多数是不到50瓶的入门者，他们的气体消耗量大概和宋瑜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大。在宋瑜的气体都快耗尽的情况下，他们的余量是绝对不够支撑他们正常升水的。
但林潜兮并没有着急。
他们已经攀爬到了一个大平台上，强下降流明显减轻，深度约十米左右。
林潜兮向所有人比出了跟随他的手势，但那两名女生没有动，她们相当慌乱，反复比划自己的气体余量。
余量不足5bar，是即便深呼吸一口都会耗尽的程度，但林潜兮没有动作，他看着两名女生，非常沉稳且迅速地比出CESA的手势。
两名女生呆住了。
她们在考取OW证时一定学过CESA（控制式紧急游泳上升），那是在气体耗尽且同伴无法提供气体共享时采取的自救手段，非常重要，但除了考试以外，她们并没有在任何实战中用过！
没有时间犹豫了，趁着还有一定的气体，林潜兮需要将他们尽可能带到九米以内。
一方面越接近水面，对于新手的CESA操作难度越友好；另一方面因为OW的CESA考试是在九米深度，超过这个深度，林潜兮实在担心她们无法完成。
那名男生的气体比两名女生略多一些，他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也立刻采取行动，跟着林潜兮开始上升。
这个深度的海水波光粼粼，充足的自然光不会让潜水员感觉到压抑，也能十分清晰地辨别位置。
约莫到八米左右的时候，林潜兮一边取出象拔，一边观察水面的情况。他的动作十分迅速，几乎没有停顿和犹豫，在众人反应过来前，橙色的象拔已经“飞”出水面，为众人指引方向。
七米，其中一名女生的气体接近耗尽。
生死关头，她已经完全顾不上害怕，只见她一手抬高排气阀，一手高举护住头部，深吸一口气后，发出了“啊”的声音开始上升。
六米，另外一名女生也比出了CESA的手势，几秒后，她深深吸气，以同样的姿势开始升水。
五米，林潜兮与宋瑜开始做安全停留。男生开始做CESA。
潜水电脑确认两人仍在免减压时间内，但两人这一潜的深度超过三十米，潜水时间也接近18分钟，处于免减压的临界点上，安全起间，林潜兮示意宋瑜保持深度，增加在这个位置的停留时长。
抬头看去，两名女生已经接近水面，男生稍微落后。三人的状态都还行，看得出来危难关头激发了他们的潜能，竟然毫无差错地完成了整个CESA。
林潜兮松了一口气，这才后怕地回忆起刚才的下降流，下意识地抓住了宋瑜的胳膊。
力道不轻，宋瑜立时察觉到了林潜兮的情绪，他毫不犹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揽住自己的少年，给予他力量与支持。
别怕，别担心，我很好。
这点肢体的接触迅速给了林潜兮无尽的勇气，他微微侧头去看向宋瑜。
水中的每个动作都会带来大量的气泡，他做的并不隐蔽，宋瑜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动作。
自己的少年在看着自己啊。
他一定很害怕，还有些惊恐，甚至可能还有点后悔。可这一次，他并没有错过营救潜伴，于深海中、于危难关头，他稳稳地拽住了自己。
林潜兮用最充足的准备保护了宋瑜。
第69章
橙色的象拔为林潜兮和宋瑜提供了明确的方向。几分钟后,林潜兮带着宋瑜缓慢升水。
这个过程并不漫长，但每一秒每一帧都在宋瑜的脑海中无限放大，他看着头顶的天光逐渐扩大,最后哗啦一声,他们返回水面。
水压减小的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传入宋瑜耳膜，下一秒，林潜兮抱住了他。
这大概是危难解除后的本能,甚至是下意识的行为,而宋瑜第一时间回过神来,坚定而充满力量地回抱了他。
宋瑜说：“我没事，我很好。”
潜水手套已经被磨坏了，他抱着林潜兮的时候能感受到湿漉漉的触感,这点潮湿的感觉带来些许的痒意,很快，这点痒意渗到了心里。
宋瑜又一次拍了拍林潜兮，安抚道：“我没事的，我很安全,我们顺利升水了。”
靠着他的林潜兮深深地舒出一口气。在海底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厌恶自己，厌恶自己要拉一个完全不会潜水的人进入这个领域，厌恶自己没有做更充足的准备,更厌恶自己让对方遇到这样的危险。
可,宋瑜说，我没事的。
林潜兮：“对不起。”
宋瑜摇头：“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站在你身边是我一生的选择。”
林潜兮抬起头，他的表情有片刻的茫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宋瑜紧紧抱着林潜兮，他感觉到自己有些颤抖，未知的期待鼓舞着他，他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懂的。”
林潜兮不敢看宋瑜，他侧过头，轻轻点了点头。
危机尚未完全接触，紧张的氛围带走这一点旖旎。
宋瑜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没有丝毫压迫感，而是一种沉稳的、内敛的守护。这点守护带给林潜兮无与伦比的力量，他仿佛在一瞬间长出了铠甲，他有勇气面对任何挑战。
水面漂浮着的那三名潜友喜极而泣，庆幸自己从这样惊险的下降流中存活下来，甚至还用上了平时几乎没有用过的CESA技巧。
一名女生含着泪，她是第一个紧急上升的，甚至在上升前她都怀疑自己能否连续“啊”九米，没想到孤注一掷下她居然完美地做到了。
升水后的她眼前发黑，短时间的缺氧让她差点无法完成口吹BCD的动作，好在她求生意识顽强，在后续出水的两名潜伴的帮助下，她终于建立了正浮力，让自己漂在了水里。
另外一名女生状态比她稍好一点，但快速上升让她有些不适。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一会儿想起那名消失在深渊的同伴，一会儿又想到失踪的Joe，呆愣了一会儿，竟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名男生倒是状态最好的一个，他忍受着快速上升带来的不适，左右张望，几分钟后，终于见到了浮出水面的林潜兮和宋瑜。
男生问：“Joe……Joe他，会不会……”
林潜兮适时安抚：“先别担心，我们先上船，你们也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快速上升极容易导致减压病，他们需要尽快去医院就诊，以确认身体的状态。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Joe的安危。
深海之中Joe转身坠落的动作过于坚定，那一幕深深印刻在了林潜兮的脑海中。若不是担心Joe，林潜兮或许能找到更好的方法来让众人安全升水，可时间紧迫，他只能冒险让众人尽快脱离水体，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再次下潜。
返回船上时，船老大一脸凝重，他当然记得此行一共有七个人，可眼下只回来五个人，这说明……
林潜兮直接提问：“遇到下降流了，Joe追下去了，有减压气瓶吗？”
他打算再次下潜找人。
船老大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摇头：“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只有几个备用的高氧气瓶。”
林潜兮沉默了片刻，问道：“什么比例？”
船老大迅速回答：“有EAN32和EAN36的，够吗？”
其实不太够。如果Joe下潜深度超过70米的话，原则上最好有纯氧气瓶帮助加速减压。只是具体下降深度、停留时间都不确定，无法做详细计算，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将就。
林潜兮：“36的气瓶有几个？我得下去看看情况，一个女生被下降流卷下去了，Joe是去救她的，情况不太好。”
船老大一听急了：“36的只有两支，我先帮你校对一下。欸等等，你要一个人下去吗……”
他环顾四周，惊魂未定的三人组，还有情况稍好上一些的宋瑜，看着就不像是能伴潜的样子，可……
船老大上下打量林潜兮，看着技术不错，但这里可不兴独行侠。
林潜兮也不托大：“附近有别的潜导吗？要技术好点的，和我一起下去。”
他顿了顿：“Joe追下去已经有一会儿，最好快点，得抓紧时间。”
船老大一阵忙碌，他又要去检测气瓶的氧气比例，又要通过船上的无线电联系附近的船只，一时间手忙脚乱。
林潜兮没闲着，他接过设备开始自行校对，船老大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眼前的青年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一两分钟后，隔壁靠过来一艘小船，船上一个亚裔潜导和Joe是一个潜店的，他和林潜兮互相打了声招呼，确认了情况后，一起下了水。
宋瑜帮不上忙，林潜兮下水前，他拉了他一下，紧紧攥了一下林潜兮的手心。
这点紧张的情绪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林潜兮，后者回头看了宋瑜一眼，湿漉漉的眼神衬得整个人都异常温柔，在回眸的时候，在阳光下形成明暗交错的剪影。
几分钟前，宋瑜抱着林潜兮说了有关“一生”的话题。
这个话题缱绻旖旎，仅仅是回想起，咸湿的海水和滚烫的心跳就侵占了所有的感官，让人情难自已。
他们本该是互诉衷肠的。
“我去去就回。”林潜兮露出一个笑容，“我保证，我一定安全回来。”
水域是林潜兮的战场，他曾无数次地奔赴这个战场。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都是在这个战场中度过，不论是他高兴了、难过了；愉悦了、抑郁了；成功了、失败了……他都想要停留在水里，找一道缝隙，将自己隐匿在里面。
他也不是不喜欢陆地，只是更想要窝在水中，在黑暗中，让无孔不入的水紧紧包裹自己。
但今天他却想早点回来。
因为宋瑜在等着他。
深海之中，下降流已经减轻，伴随着时强时弱的上升流，整个海域的气泡都十分密集。
潜伴打出手势，询问Joe消失的具体位置，林潜兮与他进行了确认，两人一边用潜水灯观察着下方的水域，一边谨慎地下潜。
薄荷岛作为潜水圣地，每年都要接待大量的游客，潜导们也很专业，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的突发情况。
只是今天Joe运气实在不好，他的队员或许也没意识到下降流的突袭，只是单纯想去“捞”一下相机，万万没想到就被突如其来的强流拖到了深处。
幸存的那三个潜友状态不好，还有些后怕，那名男生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倒是两名女生看到了事情发展的全过程。
其中一个带着哭腔，说道：“思思的gopro脱手了，我就看到她弯腰想捞一下，一个流就把她冲了下去。”
另一个女生安慰她：“没事的，潜导去救了，应该没事的。”
男生还在埋怨：“掉了就掉了啊，还去捡什么啊，命重要还是机器重要。”
宋瑜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的心里只有林潜兮。
一时情急，在那种状态下，他和林潜兮诉说了“一生”。
十分莽撞，也十分不像宋瑜。
可那时的他，甚至能感觉到林潜兮微微战栗的身体，他情难自已，试图竭尽所能地安抚他的心上人，让他不必害怕、也无需自疚。
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啊。
海风吹来，带走皮肤表面的水分，宋瑜感到一丝丝的凉意，但他的心头却灼烧了起来，有一些疼痛，更多的却是热烈的烫意。
他从未想过放弃，如果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坚定不移地走向林潜兮的话，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就……必须是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瑜已经丧失了时间观念，他只觉得突然之间船只晃动了一下，不是风浪，而是所有人突然冲到了另一层的船舷边上。
宋瑜抬起头去，看到了那三名脸色煞白的潜友正指着海面在说些什么。
日头有些大、海水依旧蔚蓝，宋瑜站起身来，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真的是一眼就看到了林潜兮，明明他在视野中只有一个黑点，混在另外几个潜水员中，并不显眼。
但是宋瑜就是能够一眼认出，海潮涌动、茫茫人海，于千万个像素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
“找到了吗？是找到了吗？”
船老大用力挥手，看着那几个潜水员靠了过来，有林潜兮、有Joe、有隔壁船的那名潜导、还有那名昏迷不醒的女生。
一阵手忙脚乱，船上的人和海里的人都忙了起来，他们齐心协力将那名女生和Joe拖了上来，还有呼吸，但看着……
所有的人都围着那个女生和Joe，状态实在太差了，需要立刻就医。
宋瑜没有挤在人群中，他半个身子探出船舷，看到了还在海面上漂着的林潜兮。
这一刻，他向他伸出了手。
第70章
林潜兮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概是饭点的时候。
窗外的海风吹了进来，晚霞很美,是东南亚惯有的海岛风情。
林潜兮转过头,刚睡醒的双眼中泛起迷离的大雾，宋瑜缓缓靠了过来，给他递了一杯水，问道：“感觉怎么样？”
理智回神,林潜兮霎时清醒过来,视线移动到那杯水上。
还有那只端着茶杯的手。
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大概就是放在网络上能被人夸夸的那种长相，而这一瞬间,林潜兮想到的却是这只手曾经用力地牵住自己,又用指尖轻轻敲打自己手背的触感。
海中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顾，林潜兮有些怔愣，然后说道：“抱歉，我……”
“不用和我说抱歉。”宋瑜打断了他,还将他的手握住，将水杯塞进了他的手里，“先喝口水，你嘴唇有些干。”
林潜兮有些紧张,他咽了口口水,舌尖舔了下嘴唇，乖乖地喝水。
发蒙的大脑已经清醒过来，那些关于“一生”的话题在脑海中穿梭，所有的一切都被明朗起来。他当然不是迟钝,只是下意识地躲避与退让——他不太喜欢猜测、也不是主动型人格、他的热爱深藏在水面以下，只有在那个地方，他才有妥妥的安全感。
但，他喜欢他，这件事情是骗不了自己的。
如果遇到的是别人，林潜兮的这点喜欢或许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又有谁会知道他的一见钟情，谁会懂得那一句“不怪你”带来的救赎。
他的好感深埋在心里，细碎的情绪随风飘过，是林潜兮自己都容易忽略的程度，可……
偏偏是宋瑜。
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块温润的玉石，他好像对所有人都很温柔，说话的时候会认真地看着对方，礼貌却又疏离。
就是这样一个怀景握瑜似的成熟男性，将他所有的耐心与专注给了林潜兮。他观察林潜兮的举动，在意林潜兮的安危，更愿意倾听林潜兮内心。
宋瑜主动伸手，将水杯接过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然后抓住林潜兮垂放在身侧的手臂，一帮将他拽入了怀中。
撞入宋瑜怀中的时候，林潜兮的大脑还不太清醒，他觉得有些茫然，后知后觉的还有些疼痛。
可这些痛，哪有失去父亲时痛、又哪有失去潜伴时痛。
“我还是想说抱歉。”林潜兮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他没有抬头，紧紧抓着宋瑜的衣袖，“你就让我说一句吧。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说给我的吗？宋瑜想，应该不是。
他是说给他的潜伴听的，那些潜伴魂归深渊，听不见、回答不了、也永远弥补不了林潜兮的愧疚和遗憾，但……
宋瑜拍了拍林潜兮的后背，顺着他的脊柱安抚，感受对方身体的战栗，说道：“没关系，不怪你的。”
战栗变成了颤抖，宋瑜想，他的小林老师好像是哭了。
就像很多个月前的六轮海子，那昏暗的灯光、潮湿的环境，飞蛾投下几片斑驳的剪影，而他的小林老师在轻声地哽咽。
彼时他们刚刚认识，才互通了姓名，连对方的喜好和生平都不太知道。他们一个是遇难者的家属，一个是匆匆赶来的救援者，打了一个照面，却成了一切故事的开始。
宋瑜紧紧地拥抱着林潜兮，林潜兮听到低沉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那个永远沉稳温柔的宋瑜含着笑意：“这声‘没关系’是替他们说的，不代表我。我和你说过的，‘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站在你身边是我一生的选择’。”
“可……”
“我愿意的。”
宋瑜再次安抚地拍了林潜兮的后背，他不想他继续困在这种自疚的情绪中，他的林潜兮是最好的潜水员，他一辈子都应该是骄傲的、明媚的，受大家尊敬，是众人口中的大神。
宋瑜道：“我愿意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也想永远站在你的身边，这是我的选择，更是我的答案。”
林潜兮抬起头，他心中锣鼓震天，那声音响得都快让他听不清宋瑜在说些什么了。
可宋瑜的下一句话却又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了他的心里，宋瑜说：“我喜欢你，你能接受我吗？”
鼓声骤然停了，霎时间，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寂静的房间中，林潜兮呆愣地看着宋瑜，试图从他脸上分辨点什么。这一切是真实的吗？是在海里待太久缺氧了？沉在海里压根没上来产生了幻觉？还是氮醉了？
不对不对，我爸说我对氮不敏感，我天生就为潜水而生。
啊，可我爸已经……
林潜兮从未经历过这样混乱的时刻，他前一刻还在海里救援，靠着两支中看不中用的高氧气瓶，勉强将升水中的Joe拖到安全的位置，辅助他完成减压和升水；下一刻就在混乱中迷迷瞪瞪地上了岸，连是在什么情况下回到酒店又昏昏沉沉地睡去都不知道。
然后他就醒了。
然后他就喝了一杯水。
再然后……再然后……他的心上人就给他告白了。
别搞啊，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的吗？这个世界也会对我释放善意吗？
“喂，小林老师，你想很久了。”
等待回答的宋瑜终于忍不住了，他摸了摸林潜兮的头，又晃了晃他。后者刚睡醒，整个人都柔软的不得了，这一晃立刻回神，闷声说了句：“别晃了，我想吐了。”
宋瑜立马不敢动了。
“还好吗？是减压的问题吗？还是……”宋瑜有些紧张，“要去医院吗？”
他还没说完，林潜兮突然低声笑了一声。这一声像是突然激活了全部的系统，这个世界的声音和色彩再次归位，林潜兮突然抱住了宋瑜，将头靠在了宋瑜的颈侧。
他问：“你是真实的吗？”
他又说：“我觉得我没有氮醉。”
“我当然是真的。”宋瑜跟着笑了，他说，“你再不回答，我就忍不住要吻你了。”
说罢，他就低下头，吻在了林潜兮的发顶。
他们刚潜过水，虽然林潜兮睡觉的时候宋瑜替他擦过了头发，但咸湿的海水味依然扑面而来。
宋瑜想，这是海的味道，这是我的林潜兮。
林潜兮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幻觉，他抬起头，一头撞进了宋瑜满含神情的眼神之中。最好的潜水员也抵不住柔情似水，这一瞬间，林潜兮觉得自己溺水了。
多么神奇的感觉啊，他林潜兮居然会溺水，他可是能恒重单蹼下九十米的啊，他一口气老长老长了，什么水能让他溺在里面啊……
“看老半天了。”宋瑜语气有些无奈，他的少年在傻笑，却迟迟不肯说出他的答案，他用略微强硬的口吻说，“不愿意吗？不愿意我就要强吻咯？”
怎么会不愿意呢，林潜兮想，他的宋哥那么好，全世界只有他会对自己说「这不怪你」啊。
林潜兮扬起头，他盯着宋瑜的瞳孔，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紧张。
分明还是沉稳可靠的神情，但不知怎的，林潜兮就能知道宋瑜在紧张。原来所谓的好学生、永远表现得游刃有余的宋瑜，也会紧张啊。
这点发现让林潜兮走了神，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用力、一下一下，就仿佛身处深渊之中一样。
很快，那个心跳声似乎变成了两重。林潜兮咽了口口水，他想，宋哥的心跳也好快啊。
“我也喜欢你。”
在那一下一下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时，林潜兮向宋瑜伸出了手，他抱住了他，说出了这句话。
他说话的语调微微沙哑，或许是刚才那杯水并没有完全缓解他的干渴，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
“我喜欢你。”
说完之后，他就不再说话，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宋瑜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海水冲顶而来，几个小时前的画面仿佛近在眼前，他竭尽所能地靠近宋瑜，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将他安全带回去。
幸好他做到了。
宋瑜察觉到林潜兮的心绪不宁，他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他说：“你别害怕。”
他又说：“我好好的啊，是你救了我。”
支离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很杂乱，也理不清头绪。林潜兮有半秒钟的自暴自弃，他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但是半秒后，他没空再去想这些画面了。
宋瑜低下头，在他的嘴角啄了一下，很轻，但是温柔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林潜兮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一时间，冰冷的海水变得滚烫，林潜兮瞪大眼睛看着靠近的宋瑜，后者淡定地眺了他一眼。
林潜兮的喉咙中发出意义不明的一个音节。
下一刻，宋瑜径直吻上了林潜兮的唇。
世界再一次灼烧起来。
林潜兮没有拒绝这样的吻，他本能地开始回应，探索着迎接心上人的唇舌。
宋瑜尝到了一点海水的味道，这大概是错觉，或者单纯只是海盐牙膏残留的一点清凉。只是这一刻，咸湿的海浪扑面而来，他回想起几十天前在H岛的经历，少年捧着椰子抬起头，霎时间，整个夜市的声音都远去了。
舍不得放开，但即便是一口气老长老长的林老师也有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他推了一下宋瑜，后者终于放开了他。
宋瑜揽着林潜兮，他的眼神中有光，那是如愿以偿之后的激动。他的心上人安安静静地靠在肩头，一种旖旎又迷离的氛围席卷心头，让他没来由的魂不守舍起来。
心上人再次仰起头，笑了。
林潜兮轻轻呢喃，他说：“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向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