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百合耽美 > 非要攻略死对头吗 > 100-108
    第101章 绝无此意


    “江郎君。”


    淡漠的声音自身后骤然响起,江淮顺浑身上下不由一僵,不等他转身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身旁。


    神色有一瞬明显的不悦,但很快又被敛了下去,江淮顺故作平静的站起身,朝着秦津躬身一拜道:“秦世子。”


    秦津目光不动声色的,自一脸看好戏的薛溶月脸上移开,落在江淮顺身上:“江郎君怎么会出现在长安?”


    “江某早对长安的繁荣盛景心生仰慕,匪寇事了,也有了闲暇,便想来一睹长安风光,也算是了却了心愿。”江淮顺从容回道。


    “原来如此。”


    捏起一块桌子上摆放的糕点,秦津不紧不慢道:“长安美景数不胜数,想必不会令江郎君失望,只是有一言,我需奉告江郎君。”


    宽袖下的手缓缓收紧,江淮顺垂下眉眼:“秦世子请讲。”


    “长安乃是天子脚下,一言一行都要谨慎”秦津将手中的糕饼放回桌上,抬眸看着江淮顺,轻嗤一声,“切记,祸从口出。”


    闻言,江淮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忽地抬头,目光泛冷,也看向秦津,反问道:“祸从口出?”


    “世子为了一己私欲,不愿出言相助,害得我二人险些命丧黄泉,难不成那时,世子就是因为明白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吗?”


    剑眉轻挑,秦津刚欲开口,守在屏风后面的姬甸听不下去了,冷笑着走上前来:“江郎君,这话亏你说得出口!”


    见到姬甸,江淮顺冰冷的神色忽然一变,下意识避开姬甸的目光。


    姬甸毫不客气道:“昔日在山匪窝中,察觉到你的意图后,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要冲动行事,你偏不听,贸然出手,险些害死了我,更坏了大事。最终你的事情败露,你却还反手想要将偷盗之物塞给秦世子,以此来保全自己。”


    “若非你的手段太过拙劣,被山匪一眼看破,你可知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吗?!即便如此,也是秦世子掩护你逃下了山,否则,你怎么可能还有命活!如今,你非但不心存感激,还想要倒打一耙不成!”


    “我倒打一耙?”江淮顺脸色铁青,额上青筋凸起,恼怒道,“若非是他不愿帮我作证,我又怎会出此下策?又怎么会被山匪看破,追杀我二人至此?!”


    “帮你作证?”


    姬甸怒道:“那时,罗弘方早已察觉出山匪中有卧底藏身,故意留下账簿,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你虽未被抓个人赃并获,但也是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你要秦世子如何帮你?”


    江淮顺脸色铁青泛白,指节用力握住桌角,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强自辩驳道:“那又如何?他分明就是惧怕罗弘方的威势,不敢出言想帮罢了,胆小如鼠”


    “你!”


    姬甸怒目圆睁,还想上前与江淮顺分说,被秦津拦了下来。


    目光从江淮顺身上扫过,见他这般,秦津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争辩,将手伸向薛溶月,冷淡的嗓音温和下来:“席面已经备好,再不去菜就凉了。”


    薛溶月看足了好戏,闻言手搭在秦津伸过来的手腕处,笑眯眯站起身。


    恶狠狠瞪了江淮顺一眼,姬甸拂袖而去,秦津与薛溶月紧随其后,然而刚行下两阶,失魂落魄的江淮顺似是终于回过了神来,急着追出去两步,唤道:“薛娘子!”


    秦津脚步顿住,脸色彻底冷淡下来,眉心也不耐地蹙了起来。


    薛溶月回身看去。


    “薛娘子,我方才说的话都是出于真心,请你务必深思熟虑。”江淮顺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秦津,直直看向薛溶月,“我此番话都是为了你考虑,我绝无私心”


    “为了我考虑?”


    薛溶月缓缓叹了口气:“江郎君,我本不想将话说


    的这么明白的。”


    江淮顺一愣。


    “我与秦津的婚事乃是陛下赐婚,已明发圣旨,你是想要让我抗旨不尊,与你私奔,还是你觉得可以凭借一己之力令陛下收回旨意?”


    薛溶月看着江淮顺,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是为我考虑吗?”


    不止是居心叵测的蒋施彦,礼部尚书家次子也曾有过此言论,但此人头脑简单,是个不谙世事的愚蠢之人,觉得父亲深受陛下恩宠,由父亲出面相求,或许能够求得陛下开恩。


    ——后来此事也不知怎么传进了礼部尚书耳中,据说他被礼部尚书吊起来狠狠打了一顿,至今都还下不来床。


    而如今,又冒出来一个江淮顺。


    薛溶月简直纳闷了,天子心意怎可轻易扭转,更何况圣旨已下,个个都将那道赐婚圣旨为儿戏不成?


    薛溶月话音落下,江淮顺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颤抖,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江郎君,不论你与秦世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恩怨,都不该牵扯到我身上。”薛溶月不再转身看他,迈动脚步,“想要拿我当棋子,也要看你配不配。”


    “不是的不是的,对你我是我绝无此意!”


    江淮顺急切的想要解释,薛溶月却已经懒得再听,行下木阶,他想要追上前去,却又被广晟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广晟皮笑肉不笑道:“江郎君,这里是长安茶楼,不是临县江府,还请您自重。”


    江淮顺身形猛地一顿。


    ***


    过了小半个时辰,长街上的行人果然少了许多,食肆也不过三两步远,秦津与薛溶月便步行前往,姬甸也非常识趣的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他还不禁感叹,方才秦津险些将自己的玉扳指捏碎,恐怕此次要十分难哄了。


    姬甸摸着下巴猜测,最少最少,秦津也应该能支撑一顿晚膳的功夫。


    可惜了,他还真想看看。


    戴着帷帽,眼前是朦胧的皂纱,虽看不清秦津脸上的细微神色,但端看他目不斜视的样子,薛溶月便知他不悦。


    薛溶月冷哼一声:“你生什么气?我都还没有生气呢!”


    秦津脚步顿住,看向薛溶月,闷声问道:“你为何生气?”


    “若不是你,他会千方百计攀扯我?”薛溶月撇了他一眼,“你倒好,明明人就在旁,却不出面。”


    秦津闻言不由一愣:“你知道我在屏风后面?”


    “净奴的眼睛又不瞎,你看到了她,她自然也看到了你,自然会对我说。”薛溶月道。


    秦津薄唇轻抿,小心翼翼地问:“那江淮顺口出妄言时你之所以没有制止,是在等着我出面?”


    “不然呢?你们两个的恩怨少牵扯到我身上。”薛溶月轻飘飘地横了他一眼。


    秦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雀跃起来,他故意忽略薛溶月言谈中对江淮顺那番话的误解和揣测,认错道:“都是我的错,方才没有立刻开口。”


    “你再高兴什么?”薛溶月敏锐地扫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本来就是你的错。”


    秦津保证道:“没有下一次了。”


    薛溶月其实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而易举的低头认错,原先想好的话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又悻悻咽下:“你都准备了什么菜,有我爱吃的糖醋桂鱼吗?”


    秦津点头:“有。”


    薛溶月又问:“那水晶龙凤糕呢?”


    “有。”


    “水盆羊肉?”


    “有。”


    “奶酪樱桃?”


    “也有。”


    “那栗子糕呢?”


    “栗子糕?”秦津奇怪道,“你栗子过敏,怎么能食栗子糕?”


    “对哦,是我忘记了。”


    薛溶月拉了拉嘴角,故作平静地说:“多亏世子记得。”


    说起栗子糕,秦津倒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慢悠悠地看了薛溶月一眼:“我怎么敢忘呢,忘记了薛娘子又要报官抓我。”


    薛溶月:“”


    从秦津语气中品出不对,薛溶月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这一桩往事——


    幼时,秦津与兄长一同在府上习武,定远侯府的嬷嬷担心秦津习武时会饿肚子,常常会备下秦津喜欢的吃食,又因秦津喜食栗子,故而常备下的糕点中会有栗子糕。


    但她那时并不知晓,只记得有一次,她看兄长练武饿了,便吃了几块秦津带来的糕点,误食了一块栗子糕,身上当即起满红疹。


    那时,虽然在兄长的调节下,她与秦津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但是彼此之间还心存芥蒂,所以她下意识以为是秦津故意在糕点中下了毒,想要毒死她。


    当时她难受得直掉眼泪,感觉命不久矣,于是对着秦津破口大骂,若不是兄长拦着,叫了大夫,她就要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去衙门报官将秦津抓起来。


    而细细想来,从那以后,虽误会澄清,但秦津再也没有带过有栗子的吃食去薛府,与她用膳时,也会避开栗子。


    薛溶月小声嘟囔道:“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了,怎么还记得,还拿来翻旧账说嘴。”


    “我也不想要翻旧账,谁让薛娘子太偏心了。”


    见薛溶月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秦津好心提醒道:“某位姓柳的犯人,薛娘子还记得吗?”


    薛溶月:“”


    秦津幽幽说道:“到底那时他是未婚夫婿,待遇就是不同。”


    薛溶月:“你饿不饿?我好饿,我快饿死了,我们走快点去用膳吧,现在为了节省力气,我们谁都不许开口说话。”


    说罢,她健步如飞。


    秦津哼笑了两声,迈步跟在她的身后。


    明月高悬,温柔的月色笼罩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一前一后,紧紧相依——


    作者有话说:一换季,不是发烧就是感冒上火,稍不注意,就按部就班的找上我[化了][爆哭]


    第102章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这位蒋大人不是丞相身边的红人吗?怎么也被抓了进来。”


    “时局如此,一时风光一时落魄罢了。”


    “那他


    可还能再风光起来吗?”


    “抓他的是秦大人,保他的是丞相大人,这谁能说得准?就看谁厉害了呗,我们这些小喽啰,还是小心伺候着吧。”


    “都少说两句。”


    狱头皱着眉走了过来,将聚在一起,小心偷瞄着关在最里间牢房的狱卒一一轰走,警告道:“如今是多事之秋,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话给我烂进肚子里,小心祸从口出,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们!”


    狱卒顿时一哄而散,躲避着狱头甩过来的巴掌,悻悻地离开,抱头逃窜时,还险些将靠着墙边步履蹒跚走来送饭的瘸子撞翻。


    眼疾手快扶住即将歪倒的食盒,狱头看着逃走的身影,口中不干不净骂了几声小兔崽子,随即目光扫过一直深埋着头,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瘸子,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人走了。


    幽暗潮湿的大牢中,火光幽微,瘸子拎着食盒一瘸一拐,慢慢往大牢深处走着。


    直到狱头的身影消失在大牢中,牢门被“哐当”一声关上了。


    瘸子的脚步缓缓停住,深埋的头微微回首,露出一双眼睛向后看去——


    外面起风了,夜风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将插在墙壁上的数支火把吹灭,只余三两支还闪烁着火光,在深重的黑夜下,摇曳着的微弱火光有心无力,只能照亮一隅之地。


    刚刚才被狱头拍醒的守夜狱卒又头一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大牢里及其安静,只能听到外面呼啸而去的夜风。


    瘸子快步行到最里间的牢房,压低声音唤道:“蒋施彦!”


    本侧卧而躺装睡的蒋施彦在听到这道声音时,身子忽然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趴在牢房门口的那张脸立刻跃入视线——


    “你怎么来了!”蒋施彦起身快步行了过来,目光扫过另一端,见守夜的狱卒已经彻底睡沉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目光扫过昏暗的牢房,最终落在蒋施彦脸上,薛溶月道:“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


    蒋施彦脸上闪过一瞬的复杂,随即安慰道:“我没有事,不过是一时阴沟里翻船,他们管不了我几天。”


    薛溶月将食盒一碗香气四溢的阳春面端出来,还有几碟小菜,一只冒着热气的烤鸡腿,询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将你抓了起来。”


    蒋施彦目光扫过那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闻言嗤笑一声:“图穷匕见罢了,他们害怕了,想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困住我,只可惜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被放出去。”


    “那便好。”薛溶月似是松了一口气,将那碗阳春面端起来递给蒋施彦,“吃些东西吧。我还给你带了一身换洗的贴身衣物,一把匕首,你防身用。”


    说罢,薛溶月将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拿出来,放在蒋施彦脚边。


    目光从匕首上移开,蒋施彦接过那碗阳春面,由衷地笑了:“你还记得我爱吃这家的阳春面。”


    薛溶月道:“你同我说过很多次,我自然记得。”


    “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蒋施彦深深地看着薛溶月,“你能将我放在心上,我真的很高兴,若是早些知晓被关进牢中能得你如此对待,我早便进来了。”


    “别瞎说,快趁热吃吧,一会面就凉了。”


    薛溶月话音落地,蒋施彦捧着这碗面大口吃了起来。


    薛溶月目光幽深,静静看着他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直到面被吃了一半下去,她才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几筷子开胃小菜放进面碗中:“这些小菜也都是你爱吃的酸甜口。”


    见她如此自然的为自己夹菜,蒋施彦脸上的笑意不由更加深了,笑着应了一声:“看你眼下乌青,这几日难道都没有睡好?”


    薛溶月低低应了一声。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蒋施彦伸出一只手,指尖亲昵地摩挲了一下薛溶月的耳垂,“你是不是在担心如果我出了事,会将你供出来?你放心,哪怕我此次真的在劫难逃,也绝不会让你出事。”


    “好。”


    见薛溶月对于他的亲密举止已经不再闪躲,蒋施彦只觉整颗心都在这一刻被瞬间填满了,从上到下贯穿全身的鲜血都在沸腾,他轻轻舒了口气,夹起小菜与面一同吃了个干干净净。


    薛溶月轻轻笑了一声,将碗筷收了回来:“那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那双杏眸垂下,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蒋施彦虽有不舍,但也知此地乃是牢房,不论薛溶月是怎么偷偷混进来的,此地都不安全,只得点头。


    将头上的毡帽戴好,破烂的衣襟遮挡住大半的面容,薛溶月拎着食盒一瘸一拐地走了。


    蒋施彦眼巴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就见薛溶月刚走出去没两步,身形忽而顿住,她缓缓地侧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那双杏眸就如同一江不知深浅的湖面。


    蒋施彦不知为何心忽而“咯噔”一跳,强装平静问道:“怎么了?”


    薛溶月勾起唇,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虽稍纵即逝,眼神却有些古怪,就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迈着脚步缓慢的离开。


    夜已经深了,连同星月都不知了去向,只余深暗厚重的夜幕静静的笼罩着长安,不断涌入的夜风将最后一支火把吹灭,长而狭窄的甬道很黑,黑到仿佛看不到尽头。


    薛溶月的身影一寸寸消失在光亮下,渐渐被黑色吞没,她在昏暗中摸索前行,步伐沉重,一直走的很慢。


    薛溶月埋头安静行过昏暗的甬道,眼前忽而亮起一束火光,紧接着,一道沙哑到近乎失声的声音响起:“薛溶月。”


    薛溶月身子浑然一僵。


    她缓缓抬起头来,秦津就立在他身前不远处,双肩披着寒霜,垂下的双手紧紧握着,眼眸中闪烁着无法掩饰和克制的心痛、无奈和绝望。


    像是被宣判了罪行的囚徒,即将迎来一直逃避的行刑时刻。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瞬僵硬,薛溶月脸上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她仿佛早就知晓会有这一刻的到来。


    她甚至如释重负的对着秦津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又给咽了回去,最终只道:“今夜起风了,你怎么也不知加衣?”


    牢房深处忽而传来“噗嗤”一道吐血声,随即便是痛苦的挣扎声,站在秦津身后怒瞪着薛溶月的姬甸脸色一变,大步冲了过去。


    “为什么?”手背上的青筋狠狠凸起,秦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紧绷,声音止不住的发抖。


    薛溶月无奈一笑:“没有为什么,我只能说,我不后悔。”


    “不后悔?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可知这么做的下场又会是什么吗?!”怒火在这一刻冲出闸门,秦津吼道。


    薛溶月平静地看着秦津,目光留恋不舍的细细描绘着他的每一寸面孔,答道:“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她深思熟虑为自己准备好的死局。


    也是她费尽千辛万苦为自己打造的生路。


    “你知道,你知道?”秦津咬牙切齿,汹涌卑微的怨念甚至将满腔怒火暂时压制。


    他素来挺拔的身形忽而有一瞬的蜷缩,似是被千钧压垮,一只手用力按压在剧烈抽痛的心口,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的痛苦和情绪都压下。


    秦津看向薛溶月的双眸渐渐发红:“薛溶月,你是不是真的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我?”


    下进去的毒已经开始发作,黑血自蒋施彦口鼻中溢出,冲过去的姬甸大惊,连忙将蒋施彦扶正,叫来大夫。


    大牢内乱成一团。


    大仇得报,可铺天盖地的悲伤涌来,薛溶月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狼狈地垂下眼,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最终,她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下的恶绝不会牵连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秦津暴吼道,双眼猩红,一字一顿地问,“你自寻死路,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


    眼睫止不住地颤抖,薛溶月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将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将军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自然应当岁岁平安,万古流芳。”


    “岁岁平安?好一个岁岁平安”喉间涌上浓郁的血腥气,秦津身子不可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姬甸搀扶着不断吐出黑血的蒋施彦快步走过来,大夫紧随其后,从姬甸手中将人接过,姬甸怒瞪着薛溶月:“你给他下了什么毒,解


    药在哪里?!”


    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蒋施彦身上,薛溶月看着他濒临死亡时的痛苦挣扎:“没有解药。”


    “你竟然、竟然要杀我!这是牵记毒,你不可能会、会有,是谁谁派你来来的!是谁!”


    蒋施彦面色惨白,黑血不断溢出,他双目绝望愤恨地看着薛溶月,被背叛的恨怨在心底不断翻滚,比断肠的毒药还要疼痛,他指尖狠狠抓着地面,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牵记毒。


    宫廷密毒。


    此言一出,姬甸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薛溶月。


    薛溶月也没有想到,蒋施彦竟然能够猜出毒药的名字,双眸微微眯起。


    “我知道了,你、你竟然背着我,与他与他联手了该死,该死,我那么信任你”又一口鲜血涌出,蒋施彦脸色越发苍白,双眸也已逐渐涣散。


    牵记毒剧毒无比,发作时十分霸道,几息之间就可以取人性命,而解药又极难调配。


    姬甸心知肚明蒋施彦已经救不活了,抓起蒋施彦的衣襟急声问道:“他是谁?薛溶月与谁练手了?快说!”


    黑血再次顺着口齿涌出,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搅烂了,蒋施彦朝薛溶月笑了笑,那抹笑夹杂着怨恨愤怒痛苦以及悲哀,在姬甸的一声声逼问下,他缓缓张开嘴——


    薛溶月瞳孔猛缩,身子急促颤栗着。


    绝对不能令蒋施彦吐出那个名字,否则她所有的谋划都要白费了!


    她忽地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不顾一切朝蒋施彦冲了过去!


    “你敢!”


    姬甸一直防备着薛溶月,见状立刻劈手将她刺过来的匕首打掉,翻身将她摁倒在地。


    薛溶月瞪大眼睛,近乎慌乱地看着蒋施彦嘴巴一张一合,两个字音已经先后吐了出来——


    “我不”


    同一时刻,一道破风声骤然响起。


    伴随着刀剑没入血肉的细微响声,蒋施彦身子抽搐了两下,双眼圆睁,没有了呼吸。


    死寂一般的安静持续了片刻。


    “秦津!你是不是疯了!”


    姬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向秦津。


    急促跳跃的心好似终于落了回去,又好似彻底失去了跳动,薛溶月也呆呆地看向他。


    短短须臾又像是过去了许久。


    微弱的火光映照在秦津冷冽的眉眼处,却并未因此染上丝毫的暖意,反而更显出几分冰冷,所有的情绪都好似被一股更为喧嚣可怕的情绪压了回去,秦津面无表情将刺入蒋施彦心口的长剑拔出,收剑入鞘。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姬甸冲上前去,紧紧抓住秦津的衣襟,火气不断上涌。


    “我知道。”


    秦津对他说:“所有后果我会自行承担。”


    “你!”


    姬甸握紧拳头,恨不得砸上去,他气得团团转,又不得不赶紧将蒋施彦的尸身抬出去,想好怎么善后处理。


    大牢中只剩下薛溶月与秦津二人,大股的风涌入,方才泛起的热汗在此时尽数成了蚀骨的凉意。


    秦津目光落在薛溶月身上,像是在看着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过往的种种在此刻涌了上来,就像是远山上飘荡的云霞,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秦津甚至有一瞬怀疑那些曾经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还是他的臆想。


    “你你不用这样的”薛溶月呆坐在地,无声地呐呐道。


    秦津将所有神色敛下,悍拔的身影笼罩着她,深邃的眉眼在明灭的火光下更加冷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溶月:“最后一次。”]


    滑动的指尖骤然僵硬,一道熟悉的系统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薛溶月未曾看完的原著剧情——


    【检测到特定场景事件,即将为宿主颁发特殊任务】——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大家晚安~


    第103章 九月秋猎


    檐下是化不开的浓墨夜色,星月尽被阴云遮挡,透不出半分光亮,连同庭院里残败的枝叶都被墨色侵染,在无边秋夜中越发显出萧瑟寂寥的意味。


    寂静的夜,唯有一间屋内烛火通明,火光摇曳,自窗边晕出明亮的暖色。


    屋内洒扫的十分干净,宽敞且空荡,只供奉了一尊牌位,哪怕是有烛火的映照,上面镌刻的字依旧不甚清楚,似是被人时常摩挲后,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模糊了那一笔一划。


    秦津立在牌位前,手持三柱香,恭敬的朝牌位跪拜。


    今日,是生母忌日,奈何他自幼被养在定安侯府,甚至无法正大光明的为亡母祭拜上香。


    将香插在香炉中,盯着那一点点猩红的火光,秦津半边身子落入暗处,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笑一下故作轻松地开口,奈何却始终无法勾动唇角,脸上未能露出笑意。


    最终,他还是未能如愿笑出来,一如往常的耷拉着眉眼,低声开始絮絮叨叨,犹如孩童向父母倾诉一般,讲述着自己这段时日发生的事。


    指节抚摸上牌位,秦津说到口干舌燥:“母亲,明年来祭拜你的就不止我一人了。”


    “孩儿有了未婚妻,明年就要完婚成亲了。”


    说到这里,萦绕在心头的沉重哀伤终于不再压得秦津喘不过来气,他说:“母亲对她应该也不会陌生,她是薛溶月,这么多年来,孩儿没少在您面前提及她。”


    “孩儿很开心,不止是因为成了亲以后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还因为”


    他说着,缓缓弯了弯唇,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没有顺着这个因为继续说下去:“母亲,您也会为孩儿高兴的对吗?”


    空荡荡的屋内,秦津的话音落下,除了阵阵呼啸而去的夜风外,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秦津垂下眉眼,面色如常:“母亲,您不用担心,成亲的事宜不止有陛下和长公主操持,我还寻了几位颇有经验的嬷嬷和老管家请教,到时候绝对出不了岔子”


    窗外枝桠在夜风的作祟下沙沙作响,一片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落在窗台上,数年如一日的陪伴着屋内那道单薄的身影,见证着数年前只能抱着牌位痛哭流涕,诉说委屈的孩童轮廓慢慢高大挺拔起来。


    一炷香过去,两柱香过去


    直到长风止,笼罩在长安城上方的阴云也渐渐消退,星月终于露出痕迹,银白的月色描绘着枝头一簇簇金黄灿烂的桂花。


    秦津推开门,从屋内踏出来。


    刚行两步,他的脚步忽而顿住,愣愣地看着身前投落下来的一片熟悉的影子。


    秦津缓缓抬起头,果然便见薛溶月坐在庭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晃着双腿,素色裙摆在夜色下荡起涟漪,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方才挂在嘴边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秦津甚至有一瞬的恍惚。


    “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薛溶月歪着头问。


    秦津在恍惚中失笑,薛溶月朝他勾了勾手:“上来。”


    说罢,她还不忘小声抱怨道:“你这院子里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秋千。”


    秦津听话地上来,闻言道:“你想要,我去扎一个秋千便是。”


    薛溶月来了兴致,目光环视院内,最终指着不远处的那两棵老树说道:“就在那里吧。夏日的时候蚊虫少,秋日的时候旁边就是桂花树,香气沁人。”


    秦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头应道:“好。”


    薛溶月吩咐道:“到时候你推着我,还要给我准备好茶点。”


    “好。”


    “还要给我作画。”


    “好。”


    “还要知犬陪着我。”


    “好。”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是不是在敷衍我?”薛溶月斜觑着他。


    秦津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她:“因为你说的,我都觉得好。”


    薛溶月定定地看着他,却话音一转,忽而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秦津一愣。


    薛溶月说:“别骗我,我能看出来的。”


    在秦津靠近时,薛溶月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火气。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起从前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以及这么多年来秦津在太后一派的打压下,度过的那些难以言喻的岁月,她又隐约的猜到两分。


    “我”秦津垂下眉眼,在短暂的沉默后张了张口,却也只发出一个简短的字音。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向薛溶月提起那段过往。


    薛溶月抬起手,将指尖抵在秦津自己都没有留意,一直皱紧的眉心上,冰凉的指尖透着安抚的意味,轻轻将他的眉心展开:“过往的事,很委屈吗?”


    秦津心神一抖,下意识握紧手心,垂下的长长眼睫颤了颤。


    这么多年,他千辛万苦堆砌的高墙险些在这一刻崩塌。


    还不等他想好措辞,薛溶月却先一步捂上了他的嘴,杏眸映着温柔的月色:“在你还没有想好的时候,不必急着告诉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能在一瞬间击落所有精心刻意建立起来的伪装:“反正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日,对吗?”


    这句话,她像是在对秦津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秦津深吸一口气,忽而抬手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恭喜宿主,特殊任务已完成。】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4】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3】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5】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3】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上升5】


    耳畔树叶沙沙作响,在短暂的寂静后,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6】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4】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下降3】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恨意值目前为1,攻略进展为99,成功就在眼前,请宿主再接再厉!】


    恨意值一如既往的上下剧烈波动,一如既往地停在了1上面。


    薛溶月拧了拧眉,她不明白。


    为何每次恨意值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往上升,又为何这恨意值最后的1不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消减。


    她还以为这许久未曾发布的特殊任务,会是破局的关键,可谁知,还是回到了原点。


    是她与秦津之间还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


    亦或者是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晓的?


    不知为何,薛溶月忽而想到那幅被秦津珍藏在密室中的画像。


    指尖覆上秦津的背脊,薛溶月微微侧了侧头,柔软的唇瓣触及秦津的耳垂,她轻声说:“秦津,密室里的那幅画像,我看到了。”


    秦津的背脊有一瞬的紧绷,但很快便放松了下来,沉默片刻后,他回答道:“我知道。”


    薛溶月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广晟匆匆赶来,一定会告知他的。


    只是


    “那幅画有些古怪,你什么时候愿意将这幅画背后的秘密告诉我?”


    ——簌簌雪梅飘落,那空缺下来,未曾绘制的部分。


    秦津沉默的更久了一些,方才答道:“我会的。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你。”


    薛溶月追问:“是现在吗?”


    这一次,秦津回答的很快,也很笃定:“不是。”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是现在。”


    意料之中的回答,薛溶月还是没有忍住撇了撇嘴:“你不要对不起我。”


    秦津将薛溶月搂得更紧了一些,头埋在她雪白的肩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呐呐自语道:“我有时候,真想将整颗心刨开来,捧在你面前给你看。”


    薛溶月也回搂住他的腰身,娇嫩的唇瓣紧紧贴上秦津的耳垂,忽而叹息了一声。


    温热的呼吸洒在秦津的左耳上,像是被羽毛轻轻划过,激得他浑身一颤,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


    薛溶月说:“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怎么能说这么血淋淋的话?”


    秦津微微松开双手,抬起头看着薛溶月:“那应该说什么?”


    “当然是什么都不说了。”


    话音落下,薛溶月双手环上秦津的脖颈,雪白的指尖划过秦津脖颈上凸起的青筋,她亲了上去。


    先是轻轻地触碰秦津的唇角,然后一寸寸摩挲着他清润的薄唇,秦津一只手复又环上薛溶月的腰身,宽大的掌心有力温热,另一只手紧紧护住薛溶月的后脑,防止她被垂下的枝条划伤。


    两个人都没有急切,唇瓣轻轻的贴合在一起,像是在亲吻,又像是在彼此安抚,就像春日里,凝结在枝头的露水垂在娇艳的桃花上,顺着花瓣轻轻荡漾,温柔得令人沉溺其中。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片刻薛溶月便按捺不住坐直了身子,她不明白,为何秦津没有激烈的碾转,攻略城池,可她依旧会喘不上来气。


    身后靠着树干,秦津将薛溶月拉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指尖摩挲着薛溶月的耳垂,一眼看穿她的疑惑,轻轻地笑了一声。


    薛溶月不满,怀疑他在嘲笑自己:“你笑什么?”


    秦津不敢说,岔开话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薛溶月瞪了他一眼。


    拉住薛溶月的手,秦津薄唇微微上扬,抬眸静静地看着她,往年每到这一日入夜的沉重痛苦孤寂忽而不见了踪迹。


    秦津想,他的生母一定会为此感到开心的。


    薛溶月被看的有些羞涩不自然,粗声粗气道:“你看什么?”


    秦津忽然道:“马上就是秋猎了。”


    薛溶月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秦津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接下来对你说的话,你要记清楚,记好。”


    ***


    【最后一次】


    [薛溶月本以为自己会死在今夜,可秦津说,最后一次。


    所以,她被秦津送走了。


    送到了一间私宅当中,这座宅院并不大,她被关在其中一间屋内,窗户封严,门口有哑巴侍卫看守,她不得离开,就连每日的膳食都是经由几位身手高超的嬷嬷送进来。


    薛溶月不清楚自己会被关多久,随着时日的流逝,她甚至不清楚自己被囚禁了多久,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身在长安。


    可她清楚,太后一党与天子一派的斗争已经逐渐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刻,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了。


    故而,当一声声炮竹在左邻右舍响起时,透过那一丝门缝


    看向远处张灯结彩的街道时,薛溶月在恍惚中意识到,已经是新年了。


    指尖抚摸上她这段时日,不分昼夜,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衣袍、靴子和香囊,薛溶月的眼中流露出不舍、难过和破釜沉舟的狠决。


    她清楚,一旦将这些东西真的送去给了秦津,她与秦津将会彻彻底底的决裂,她也会落入那万劫不复的结局。


    可是在嬷嬷前来送膳食时,薛溶月还是叫住了她:“这是我这段时日绣出来的,新年了,能不能拜托嬷嬷将这些送去给秦大人,也算是我愧疚的弥补。”


    虽然被囚禁,无法踏出这间房门,但薛溶月并未受到丝毫的苛待,会有丫鬟恭敬的来伺候她起居,每日的膳食都符合她的口味,她想要什么,上一刻开口,下一刻便送来了,想要绣东西,就有人送来最好的布料。


    故而,她被关进来后,头一次主动开口央求,嬷嬷根本不敢直接拒绝,思来想去后,她喊来一名侍卫附耳吩咐了几句后,侍卫便脚步匆匆离开了。


    两柱香后,侍卫回来了。


    在大夫仔细的检查过后,侍卫将她绣的东西一一拿走了。


    嬷嬷也毕恭毕敬的退下,当门再一次被关上,薛溶月贪恋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当屋内重新落入昏暗寂静,她静静站立了许久。]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路上,薛溶月轻轻吐了口气,指尖随着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这是前几日,被系统骤然响起的特殊任务打断后,未曾看完的原著内容。


    虽然不知上一世的她到底要做什么,可看到最后时,薛溶月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薛溶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心中的郁结全部吐出,奈何一颗心还是惴惴不安。


    薛溶月索性不再继续想下去,掀开帘子,日色洒进来,金黄的叶子在凉风下瑟瑟发抖。


    薛溶月问道:“还有多久到猎宫?”


    随着时日的推移,九月底,已然到了秋猎。


    因那日夜里秦津和两日后御安长公主的安排和吩咐,这次薛溶月依旧出现在跟随狩猎的名单当中。


    净奴跟在马车边,闻言顺着如龙的车队依仗往前看去:“快了,已经看到篁言山了,想必再有一个一个时辰便能到猎宫了。”


    薛溶月叹了口气。


    净奴问道:“娘子可是坐累了,想要下来走动一下?长公主先前吩咐了,若是娘子坐不住了,可以下来骑马。”


    “罢了。”薛溶月此时心绪不宁,山路陡峭,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事便不好了。


    净奴又问:“那我上来陪娘子下棋可好?”


    这次,薛溶月点了点头。


    华丽的马车塞满山道,朝着不远处巍峨的猎宫行去,而此行当中,心神不宁的又何止薛溶月一人——


    “都安排好了吗?”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中,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属下恭敬答道:“殿下放心,已然万无一失。”


    男子微微一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04章 突逢骤变


    明媚的秋阳斜斜穿过层层叠叠,青黄交错的枝叶,将每一片叶子都侵染的发亮,马蹄奔腾之声震彻林中,惊起两三行鸟雀。


    落叶簌簌下坠间,两支分别从左右两端射来的长箭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射向一只在林中快速穿梭奔跑的白狐。


    “铮——!”


    一声沉重尖锐的闷响响起,两支利箭在飘落的黄叶下,互不相让的碰撞在了一起。


    白狐趁势逃跑,然而还未跑出几米远,另一支长箭再次如雷霆万钧般射了过来。


    “噗嗤”一声。


    利箭顺着白狐的皮毛擦过,插入白狐身前的草地,白狐受了惊吓,身子无力地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承让了。”


    薛溶月懒洋洋的驱马靠近,对着一脸不情不愿的长乐县主笑道。


    与薛溶月一同翻身下马,长乐县主气得跺了跺脚:“若不是你将我的箭打掉了,我第一箭也可以射中的!”


    弯腰抱起那只瑟瑟发抖的白狐,薛溶月闻言才不惯着她,轻嗤一声:“我还说是你将我的第一箭打掉的。”


    这只白狐真的很漂亮,浑身毛发雪白发亮,小小的一只缩在薛溶月怀中,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声。


    长乐县主早就想要养一只狐狸在身边,这次前来秋猎她信誓旦旦要亲手猎来一只狐狸,今日一看到这只白狐便双眼发亮,奈何遇到了同样前来狩猎的薛溶月,略失一筹。


    如今眼睁睁看着薛溶月将那只乖顺漂亮的白狐抱在怀中,嫉妒的她双眼泛红。


    薛溶月抱起白狐翻身上马。


    利箭擦过白狐的皮毛,留下一道短促的血痕,薛溶月正准备将白狐抱回去包扎,无意中的一瞥顿时大吃一惊:“喂!不会吧,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我才没有!”


    长乐县主恶狠狠地跺脚,随即抹去眼泪跟着上马准备离开,还不忘扬起下巴道:“一只狐狸而已,跟谁没有见过似的,我才不稀罕!”


    “那就行。”薛溶月驱马朝林外行去,“我还以为你又要撒泼了。”


    长乐县主一听,不堪回首的往事顿时涌上心头——


    同为长在长安的贵女,两人又是如出一辙的桀骜不驯,针锋相对的时候也同样不在少数,几乎次次以长乐县主一败涂地为结果,只有一次。


    或许是因那时年纪小,又或许是被气急了,长乐县主在彻底崩溃后,忽然疯了一样,抱着薛溶月的腿又啃又咬不说,并一个劲儿的在地上嚎哭大笑并打滚,企图以此把薛溶月吓死。


    薛溶月也确实受了一些惊吓,不仅如此,长乐县主这一出还将匆匆赶来分割战局的皇后娘娘与御安长公主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人魇住了,差点被拎去驱魔。


    “你知道那次过后,我回去被双亲灌了多少用符纸泡的水吗!”


    提起这件事长乐县主就莫名悲愤,她当时也是被薛溶月气到彻底失去理智了,想要假扮鬼上身吓死薛溶月,谁知到头来却苦了自己。


    家中长辈从各处寺庙道观求来了符纸,导致她现在看到黄纸都下意识想要呕吐,十分发怵。


    薛溶月毫不客气的发出一声声不加掩饰的嘲笑。


    长乐县主更加恼怒,驱马跟上来:“我幼时真的很讨厌你!”


    “哦。”


    “我现在也讨厌你!”


    “哦。”


    “我说我讨厌你,你就这个反应吗!”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薛溶月不解,对上长乐县主泛红的双眼又好似恍然大悟,遗憾道:“很抱歉,我最讨厌的人不是你。”


    “”长乐县主抓狂:“薛溶月,你混蛋!”


    薛溶月欣然道:“谢谢你的赞美,我会继续努力。”


    长乐县主:“”


    长乐县主气急攻心,指着薛溶月的背影,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跟随在身侧的仆人也十分熟练的上前进行安抚。


    将受伤的白狐交给兽医诊治,薛溶月转身离去。


    这位兽医是新上任的,长安达官贵人如云,他不识薛溶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敢问医治好后,送去哪位贵人的营帐当中?”


    薛溶月指着气冲冲凑上来的长乐县主:“交给长乐县主便是。”


    兽医低头应声。


    长乐县主一愣,原先想要说的话堵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半天从挤出一句:“你不要了?”


    薛溶月随意道:“给你了。”


    长乐县主不敢置信:“为什么,不会这么好心?”


    “因为我猎一只狐不费力,你嘛,那就不一定了。”薛溶月怜悯地看了一眼长乐县主,“我也怕你再次撒泼。”


    “”反应过来后,长乐县主怒道:“你少侮辱我!那都是小时候发生的事了,你还拿来说嘴!”


    薛溶月不耐道:“那你到底要不要。”


    “”


    在长乐县主自以为经历了很久,实则只有一瞬的挣扎犹豫后,她清咳一声低下头:“我要。”


    她揪着身上的衣裙,脸色不自然地低下头看着脚尖,口中发出一道声若蚊蝇的声音:“谢谢”


    “一百两银子。”薛溶月毫不客气地伸出手。


    “什么?!你竟然还要钱!”长乐县主一时竟不知是该震惊还是该气愤,“一百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哪里都一样,不会吧,难不成长乐县主想要白拿白取不成?”薛溶月道,“还是说长乐县主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你少胡说!”长乐县主一听立马招手命贴身丫鬟取一百两银子递过来,“堂堂永安县主,竟然要靠这些手段获取银两吗?”


    她本是要讽刺薛溶月,却不成想薛溶月闻言竟点了点头:“没有办法,谁让家中突遭变故。”


    “你”没有想到薛溶月会这么说,长乐县主呆呆地看着薛溶月,愣是从薛溶月平静的面容上读出了强颜欢笑四个字。


    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有些烦闷,索性将丫鬟手中的钱袋拿了过来,也不清看,一股脑全塞给了薛溶月:“身外之物罢了,用得着你这样吗?”


    话落,长乐县主才后知后觉发现今日竟连一名丫鬟都未曾跟着薛溶月,顿时气恼:“真是树倒猢狲散,你平日里对那个丫鬟那么好,如今看你落魄竟跑了不成?改明”


    话音顿了顿,长乐县主还是一脸别扭的说了下去:“改明我送给你送去两个听话的。”


    柳眉微挑,薛溶月闻言只是一笑,也没有反驳,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后,驱马离开。


    长乐县主神色复杂地看着薛溶月逐渐远去,被秋阳吞没的身影。


    “真是令人担心。”


    贴身丫鬟没忍住笑了一声,长乐县主顿时恼怒:“笑什么笑!”


    丫鬟才不怕她,哼道:“奴婢在笑这只狐狸,又没有笑娘子,娘子又何苦赶着来认?”


    长乐县主气得拍了拍她的脑袋:“伶牙俐齿。”


    说着气冲冲往前走去。


    只是刚行两步,长乐县主又没有忍住回过头,看向马背上,那道已经模糊的身影,缓缓地叹了口气。


    ***


    薛溶月刚回到营帐便觉得不对劲儿,摆在地面上的一些较为轻便的物什都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她心神一凛,不等她快步出去询问巡逻的禁卫军,一只毛色赤红的狐狸忽然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薛溶月微惊:“怎么”


    狐狸推着摆放在地面上的物什,丝毫没有察觉出危险的降临,直到薛溶月悄然靠近,将它抓了起来。


    这只狐狸体态不小,十分有劲,在她的怀里不断挣扎,薛溶月将它摁住,好奇地端详:“你是偷偷跑进来的,还是被别人猎到带进营帐中的?”


    话音刚落地,狐狸忽然从薛溶月手中挣扎下来,一溜烟的往外跑去。


    怕它被巡逻的禁卫军抓走,薛溶月也赶紧跟了出去,就见狐狸朝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跑了过去。


    那人听到动静,转身将这只狐狸抱了起来:“不是让你乖乖等着薛娘子回来,你怎么又跑了出来。”


    薛溶月轻笑一声:“原来这只狐狸是世子猎到的。”


    秋阳如碎金般倾洒下来,穿过每一片飘落的秋叶,翠绿不再,霜黄染上枝头,萧瑟的秋风渐起,吹动着地面上一层层枯叶。


    远处的马蹄声、犬吠声渐渐淡了下去,这一刻,好似只有两人之间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秦津抚摸着狐狸的毛发:“今日陪陛下狩猎,在林中发现了这只狐狸,想着你会喜欢。”


    薛溶月故意说道:“世子所赠,我都喜欢。”


    秦津低头笑了起来。


    薛溶月轻哼道:“这次世子不再说我花言巧语了?”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薛娘子还计较着呢?”


    薛溶月作出不依不饶的姿态:“为何不能计较?世子尚且没有给我赔罪。”


    秦津捏起狐狸的两只前爪,装模做样地作揖道:“我这就给薛娘子赔罪,还望薛娘子宽宏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薛溶月弯唇道:“这还差不多。”


    说罢,她刚想走上前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渐近的脚步声,诧异地转身看去,便见女官急匆匆走上前道:“薛娘子,殿下召见。”


    薛溶月脸上的笑意不由敛了下来,心忽而急促地跳了两下。


    薛溶月转头又看向秦津。


    秦津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深邃的双目定定地看着她。


    “薛娘子。”女官似是十分着急,又不禁催促了两声。


    “我去了。”


    薛溶月移开视线,低低地说了一声后,匆匆的低下头不敢再多看秦津一眼。


    这是一段很平常的对话,女官没有察觉出丝毫的异样,在前为薛溶月引路。


    薛溶月能感受到身后秦津看过来的目光,如影随形,直到她踏入林中这才消失不见。


    林中外围还有巡逻的禁卫军,再往里面走便很少能再见到人,女官解释道:“殿下林中猎到了一只豹子,想请娘子前去看看。”


    不知走了多久,起初女官还会安抚两句,奈何越近林中深处,女官的脚步越快,最终,薛溶月不得不停下脚步,出声询问:“殿下到底在何处,为何迟迟不见殿下的身影?”


    女官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到了此时,她的脸上也显露出两分情绪,目光复杂地看着薛溶月,语气中是无奈和不舍:“薛娘子,是我对不起你”


    下一瞬,趴在地上,被层层树叶遮挡的人暴起,一棍敲响了薛溶月的后颈!——


    作者有话说:晚安[撒花]


    第105章 悬崖凶险


    密林深处早已失了葱郁翠绿,越发显出秋日寂寥,放眼望去皆是枯黄萧条的枝叶。过了正午,风更紧了,日头虽仍旧高悬于顶,却让人觉得凉飕飕的,不见暖意。


    踩在枯叶上的声响惊起几只在林中盘旋驻足的飞鸟,灰扑扑的翅膀穿过囚笼一般的枝叶,在苍穹上留下几道仓促的影子。


    薛溶月清醒时,她的手脚均被捆在一匹躁动的大马上,口中被塞满了糠果又被麻绳缠了一圈,令她连个微弱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女官叹了口气,不敢直视她:“你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家人的性命被他们攥在手里。”


    女官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袍,身上挎着早就备好的行囊,做好了逃命的准备。她也清楚,此番事了,不论结局如何,她都必须要趁早离开,一旦被抓住,就是有一万张嘴也难以糊弄过去。


    说罢,她不再犹豫,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别过脸去,将手中尖锐的粗针扎入大马,随即快速割断了绑着马的绳子。


    “嘶——!”


    大马愤怒地嘶吼一声,两只粗壮的前蹄扬起,恨不能将眼前的人踢碎。


    女官赶紧退闪至一旁,本就躁动不已的大马彻底没了束缚,如同利箭般飞射出去!


    它近乎横冲直撞的在林中狂奔,似是感受到了背脊上的存在,拼命扭动躯体,想要将薛溶月甩下去。


    奈何薛溶月被捆绑的紧实,数次尝试无果后,大马变得更加暴躁。


    随着大马的飞驰,不断有垂下来的枝条抽打在薛溶月的身上,不过须臾,她身上便出现了条横相交的血痕。


    薛溶月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被一棍敲晕,眩晕不适尚未消减,又在马匹的颠簸中越演越烈,她挣扎着将指尖狠狠没入掌心,鲜血顺着手掌滴落,留下了指引的痕迹,并让她短暂的清醒过来。


    喘着粗气,薛溶月睁开眼,但已无法辨识自己身在何处,她的手被捆绑在一起,又用麻绳捆绑在马脖子上,这让她根本无法动弹,而藏在袖中的尖锐物什也一并被收走了。


    但也正因双手被捆绑在马脖子处,她虽然控制不了马匹奔跑的方向,却可以尽量去影响一些细微——让马匹尽量贴近树木。


    在大马急速奔跑下,薛溶月的左脚踝一次次擦着树木而去,不仅能留下痕迹,还能磨擦捆绑着双脚的麻绳。


    一次次撞击致使脚踝血肉模糊,薛溶月额上泛起细细密密的冷汗,从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后来的麻木,大马不知疲倦的往前跑着,痛疼甚至令她看不清眼前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薛溶月脚上的束缚忽然一轻,紧接着“啪嗒”一声,是捆绑住双脚的麻绳掉落在地。


    来不及松一口气,薛溶月忍着剧痛,将左脚拼命往前伸,好在多年习武又习舞,她的指尖终于勾到了绣花鞋,将左脚上的绣花鞋脱了下来。


    里面藏着一根细针,是她此次秋猎特意藏在里面,是唯一没有被女官搜身拿走的尖锐物什。


    指尖颤抖着捏起那根细针,薛溶月出了浑身的汗,身上已是数不清的血痕,好在能刺激的她更加清醒,没有昏死过去。


    薛溶月用这根针一点点磨着捆绑在手腕上的麻绳。


    阴云拢起,秋阳不再明亮,被枝繁叶茂笼罩的林中更是透不进一丝光亮,宛如无边黑夜。


    不断的在马背上颠簸,薛溶月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眩晕和疼痛也更加清晰起来,令她时不时处在半昏半醒当中,只有手上还在不知疲倦的捏着细针,


    上下划着麻绳。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骤起的凉风在林中呼啸着,将薛溶月的每一寸肌肤都裹在寒冷中。


    随着时辰的推移,大马的奔跑的速度虽稍稍慢了下来,但仍在往前跑着,而耳边呼啸着的长风却越来越大。


    麻绳虽然有了松动,但薛溶月心中却隐隐有了更为不好的预感。


    她小心的抬起头往前看去,顿时瞳孔猛缩——


    前面,穿过密林,是一处悬崖!


    呼吸陡然凝滞下来,一颗心宛如坠入无边深渊,薛溶月想要控制大马飞奔的方向,奈何躁动的大马早已失控,即便是最为出色的驯兽师也奈何不了它。


    眼睁睁看着大马朝悬崖飞驰,薛溶月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躁。


    她的指尖已经被针尖戳出了数个血洞,鲜血沁湿了麻绳,但此时,她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个了。


    可最终,大马义无反顾朝悬崖冲了过去!


    两只前蹄骤然踏空,大马悲愤地嘶鸣一声,不受控制的朝悬崖下跌去!


    一切发生的好似很快又很慢,快到薛溶月无法反映,无法思考,大脑一片空白,慢到薛溶月的手指还在不断的刺破划动着麻绳。


    忽地,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薛溶月捏在手指上的细针被折断的声音。


    断裂的细针无力地从指尖上滑落,可下一瞬,薛溶月本绝望沉重的心又骤然跳动起来。


    ——从手上掉落的不止是细针,还有那节粗实的麻绳!


    薛溶月眼皮子狠狠一跳,心在剧烈跳动,她整个身子已经随着飞驰的大马朝悬崖下坠,但与此同时,她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出于本能的抓住了悬崖边一块凸起的石头!


    “哗啦”一声。


    脚边是簌簌下落的石子,薛溶月紧紧抓住那块凸起的石头,整个人腾空在悬崖边上!


    那匹坠落的马到现在都听不到落地的轰然声,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滑落,薛溶月根本不敢往下看,她用力地握着那块石头,想要往上攀爬。


    可她已经精疲力尽,这短短半个时辰的折磨已经令她遍体鳞伤,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那一闷棍的余疼还在,薛溶月眼前一阵阵发黑。


    手脚流出的鲜血将岩壁染红,而她用尽全力,也无法将自己送上悬崖,更重要的是,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怎么办?


    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换取生的机会,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如此潦草,更不甘心最终落得如此结局


    甚至直到现在,薛溶月才在这股强烈迸发出的不甘中,恍惚的回顾起自己这短促的一生。


    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净奴,想到了郑舒曼,想到了御安长公主,想到了秦津。


    想到通过那本原著册子窥探到的上一世,想到了刚刚承诺,原以为可以的来日方长


    一滴泪从眼眶中滑落。


    随后,更为汹涌的泪水滴落到薛溶月的脸颊上,紧接着——


    “抓住我!”


    薛溶月错愕地抬起头,那张方才只浮现在脑海中的人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梦吗?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另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掌用力抓住!


    额上青筋暴起,秦津双眼通红,半边身子已经暴露在悬崖外,他顺着薛溶月留下的痕迹急匆匆一路追驰而来,面目狰狞,形色狼狈,大声嘶吼道:“把手给我!”


    热泪涌出眼眶,薛溶月如梦方醒,骤然回过神来,奋力的朝秦津伸出了手!


    秦津的指节立刻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呼啸而过的利箭从密林中射来!


    多年来面对危险的直觉令秦津下意识想要闪躲,但随即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手中紧紧握着薛溶月,如果闪躲必然会令薛溶月坠下去。


    利箭狠狠没入腿上,秦津眉心紧皱,吃痛一声,但握着薛溶月手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


    好在发现薛溶月留下的痕迹后,秦津虽然一马当先,但禁卫军也紧随其后而来,朝着射箭的方向奔去,故而第二箭迟迟没有射来。


    趁着这个空当,秦津紧实有力的臂膀用力,将她从悬崖边上一寸寸拉回来。


    在身子接触到地面的那一霎那,两颗高悬的心终于轰然落地,劫后余生的薛溶月浑身都没了力气,瘫软在地,只有指节颤抖地握着秦津,不敢松手。


    秦津紧紧地架起薛溶月,后怕令他浑身都在发抖,他多想立刻将薛溶月拥入怀中,可此时此刻,两人甚至无法多说一句话。


    他们两个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秦津刚刚架起薛溶月,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从另一端射来的弩箭裹挟着风声呼啸而至!


    手持强弩的人离得非常近,薛溶月甚至在抬眼的一瞬间,看到在林中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强弩快而猛,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眨眼间便已至眼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津只来得及推开薛溶月,下一瞬,他的左肩便被强弩狠狠穿透,喷射的鲜血洒在薛溶月来不及落下的手背上,而射来的力道更是直接将他狠狠击飞出去!


    身后一寸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就像是从无尽的噩梦中惊醒,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在薛溶月心底浮起,下一瞬,另一个噩梦便已笼罩。


    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惊呼声、脚步声、追逐声、喧嚣的风声都在这一刻远去,只有无边的静。


    薛溶月僵硬地转过头去,目眦尽裂,她亲眼看着秦津从悬崖边跌落下去!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一刹那,甚至无法看不清秦津脸上最后的神色。


    一口鲜血忽然从口中喷出,薛溶月眼前陷入一片模糊当中,在摇摇欲吹中,身子最终无力的栽倒在地。


    “哐当”一声闷响。


    薛溶月重重摔倒在地,嘴唇不断嗫嚅,她似是想要呼喊秦津的名字,可口中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只能奋力地想要朝悬崖边看去。


    可不断从口鼻中涌出的鲜血令她越发虚弱,最终她眼皮无力地合上,彻底晕死了过去。


    “不好了,秦世子坠崖了!”


    “快来,薛娘子在这里。”


    “快去叫太医!”


    “先去禀报陛下,秦世子坠落悬崖,薛娘子昏迷不醒。”


    “不是说身上的伤已无碍,为何薛娘子至今迟迟不醒?”


    “怎么又发起高热了,你们到底是怎么照料永安县主的!”


    “贼人可已抓到?陛下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贼人既然已经混入猎场,猎宫想来也不安全,还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先回长安。”


    “请陛下回长安。”


    “人为何还没有好转,再召徐太医来!”


    “殿下不好了,薛娘子方才又吐血了!”


    “不论如何把药先灌进去!再煮一碗羹汤来!”


    “殿下,出事了!刘元虎招认,说是秦世子指使


    他污蔑薛将军!”


    “殿下,柳如玉贴身小厮开口指认,说秦世子就是与柳如玉勾结的玄衣人。”


    “派去搜查的人传回了信,悬崖下发现一具男尸,经服饰确认,是秦世子无疑。”


    接下来的每一日,薛溶月都好似置身在光怪陆离的梦中。


    她不知自己在梦中打转了多少天,耳边时常传来嘈杂的声音,她能分辨出每一道声音,却在大多时候无法睁开眼去看,更无法发出声音去回应。


    直到,她梦到了秦津。


    依旧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秦津双手抱胸,唇边噙着笑,静静地看着她,而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有眼泪不断的往下流淌。


    或许是发现她哭了,秦津上前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她贪恋的望着秦津,亦步亦趋,两人顺着远处那道刺眼的白光走了又走,一刻都不曾停歇,像是要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


    如果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好。


    薛溶月这般想着。


    终于,两人一起踏入了那道白光。


    ***


    “殿下,微臣已经尽力,若是若是薛娘子今日还醒不过来,可能永远都无法醒来了”


    御安长公主神色骤然苍白,猛地跌坐在椅子上,不等太医跪地告饶,下一刻,从外面冲进来一名丫鬟——


    丫鬟喜极而泣道:“殿下殿下!薛娘子醒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垂耳兔头]


    HEHEHE,大家放心~


    第106章 不死不休


    【情断义绝】


    [“我跟你说,献王新纳的那名宠妾,就是昔日薛将军的女儿。”


    “怎能胡说,薛家可是已经被满门抄斩,薛家娘子早已命丧黄泉,又怎么会成为献王的侍妾?”


    “我才没有胡说!我是认得薛娘子的,那日献王携宠妾赏灯时,我遥遥看了一眼,准是她没错!”


    “真的?”


    “我若胡言,天打雷劈!”


    马车缓缓行驶过熙攘的长街,将议论不绝的声音抛诸脑后,姬甸脸色铁青,握着帷裳的指节发白。


    他看向坐在一侧的男子,男子始终闭目,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见状,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别过脸狠狠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驶向城南道观中,今日,云游多年的慧远道长终于回到长安,他医术高明,善解奇毒,姬甸闻讯便赶紧拉着秦津前来拜见求药。


    两人被道童请进密室当中,慧远道长已知晓二人来意,落座之后为秦津把脉。


    在姬甸忐忑期盼的目光中沉吟须臾,随即,慧远道长将准备好的解药方子拿了出来:“大人按照上面的药材,每日煎服两次,不出一月便可将体内的余毒解开。”


    “果真?!”姬甸激动的站了起来。


    慧远道长笑道:“贫道已上了年岁,再无力远行,要在这道观中养老,若是一月未能药到毒消,姬大人只管派人捉拿我问罪便是。”


    姬甸紧绷高悬的心轰然落地,他看向秦津,喜不自胜。


    要知道,从除夕夜至此,秦津身受奇毒已五月有余了。


    那时,太医匆匆赶到,虽保住了秦津的性命,可他却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他被毒哑了。


    这不论是对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来说,都是极为致命的打击。


    尤其是,那毒竟然还是由


    姬甸克制住一想到这个名字便油然而生的愤怒。


    这五个月来,天下不知有多少名医入秦府又摇头叹息出来,他们都对秦津体内的余毒束手无措,如此折磨之下身心俱疲,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姬甸长长地舒了口气,掏出备好的诊金交给慧远道长,却没想到,被慧远道长笑拒:“秦大人只要每日按时服药,不出七日定然就会有起色,至于这诊金就不必了。”


    姬甸略觉诧异:“这是为何?”


    慧远道长每次出诊的诊金都是明码标价的,还从无例外过。


    慧远道长说:“秦大人保境安民,乃是干城之将。”


    此话像是回答。


    这段时日,衙门张贴皇榜,不少名医齐聚在长安,有些为名有些为利,可也有不少是因感念秦津过往的庇佑,为心中仁义二字而来。


    姬甸对这个回答并没有感到特别的诧异,在几次推辞过后,姬甸朝慧远道长深深一拜:“道长大恩,没齿难忘。”


    慧远道长却是侧过身避开了这个礼,他似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姬甸仔细收好药方,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随后与秦津一起离开了密室。


    着急回去为秦津抓药,姬甸一刻也不想耽搁,却不成想,出了道观,竟会在不远处的亭子中看到那道令他咬牙切齿的身影:“薛溶月!”


    怒火一下将理智烧的全无,姬甸不管不顾冲了过去:“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二人面前!”


    当得知薛溶月竟对秦津下毒时,他怒火中烧,策马朝薛溶月被关押起来的私院而去,可薛溶月却早已被人接走,不知去向,再听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入了献王府。


    薛溶月立在亭边正在折花,闻言转过身来,被她压弯的枝条蓦地回正,将晨间的冰凉的露水洒在薛溶月的脖颈上。


    她的目光从秦津脸上扫过,落在愤怒到面容扭曲的姬甸身上,淡淡一笑:“姬大人这话我便不明白了,我们三人好歹也是故交,我为何不敢出现在你二人跟前?况且,我来道观是为了真人庇佑,姬大人可不要多心了。”


    “故交?你也有脸说这两个字!”姬甸讽刺道,“薛娘子心中有鬼,也自知罪孽深重,跑来求真人庇佑,只是真人又怎么会庇佑你这等恶毒之人!”


    “姬大人,慎言。”


    薛溶月脸上不见丝毫波澜:“上至皇亲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不知多少人来求真人庇佑,难不成各个都是心中有鬼,罪孽深重不成?”


    姬甸脸色阴沉,步步逼近:“那他们都如你一样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吗?!”


    闻言,薛溶月沉静的面容却是忽而露出一抹笑意:“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姬大人,我何曾如此过?”


    见薛溶月竟然狡辩不认,姬甸怒极反笑:“当初若非秦津豁出一切保下你,你早已命丧黄泉之下了!可你非但不知感恩,竟然还对秦津下毒,你敢说那毒不是你下的吗。”


    本以为薛溶月会继续狡辩,却没想到,面对的姬甸的厉声质问,薛溶月竟点了点头,承认了:“毒当然是我下的,可如何就担的上那八个字,毕竟我从未忘却过献王对我的恩情,也从未背弃过他。”


    姬甸的呼吸顿时凝滞,不可置信地看向薛溶月。


    薛溶月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她的目光看过去,像是在挑衅:“至于秦津,一个被利用的蠢货罢了。”


    说起来,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四目相对,秦津的双眸似是深不见底的黑渊,沉寂平静,不见一丝温度。


    他并未踏入凉亭当中,始终与薛溶月保持着疏离的距离,目光也不在她身上过多的停留,迎上她的视线时,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薛溶月笑了起来:“原来威震四海的秦将军也不过如此。我就从未见过如此好骗之人,我说什么他都相信,竟还真觉得我对他情深难抑,相信什么来日方长的鬼话。”


    “姬大人也不要为他叫屈了,当年我将他的狸猫宰杀,炖汤端给他喝,他一副要


    与我恩断义绝的模样,可还不是我落两滴眼泪,装一下委屈,他就又掉进了这编织好的陷阱中。”


    “这么说来,也多亏了有秦大人,多亏他对我从不设防,所以我才能帮得献王,令献王对我器重有加,恩宠不断,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秦津自始至终神色淡漠,并未被薛溶月的话所激怒,姬甸却是彻底听不下去了,他怒吼一声,猛地扑上来将薛溶月摁在柱子上,大手用力地掐住她的脖颈:“住口,贱人!”


    姬甸双目猩红地掐着薛溶月的脖颈,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秦津被如此羞辱。


    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姬甸乃是习武之人,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眨眼的功夫,薛溶月便喘息不上来了,眼前一阵阵模糊,濒临死亡的危险笼罩着她。


    而她假意的挣扎了两下,手便垂了下来,静静的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就在她脸色灰白发青,眼眶充血,彻底喘息不上来气,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时,一双手忽地将姬甸拉退了两步。


    遏制住脖颈的手松开,下一瞬,薛溶月整个人便无力地跌坐下去,她趴在地上,艰难急促的喘息着。


    震惊地看向秦津,姬甸简直要被气疯了,他怒不可遏地吼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想要护着她吗!”


    秦津从始至终并未看薛溶月一眼,在姬甸手上写下一行字:如今她是献王的宠妾,杀了她,献王会以此发难于你。


    见状,姬甸的理智稍稍回笼,他恶狠狠地瞪着薛溶月,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那又如何,她可是亲口承认对你下了毒!”


    当初,薛溶月逃走时一把火将私院给烧了,连同守卫和送饭的嬷嬷都不见了踪迹,故而,即便他们心知肚明是薛溶月下的毒,却又没有证据,无法问罪于她。


    秦津写道:这里只有你我她三人,没有证据只有口供,杀了她,很容易被做文章。


    姬甸还是不甘心,却见秦津继续写道:她今日来意蹊跷,像是故意在等你我,并激怒你我,你先冷静一些,不要上了她的当。


    姬甸顿时心神一震,恍然大悟。


    细细想来,薛溶月今日出现在这里,确实十分蹊跷,要知道自从她入了献王府后,便一直躲着他们,今日却突然前来,言语难掩恶意,她这样惜命之人,如此行为确实极为反常。


    想来,这又是给他们设下的圈套陷阱,若是他真冲动杀了他,反倒是白白便宜了献王。


    姬甸厌恶地看向薛溶月:“你还是这么的诡计多端,令人恶心!我今日便暂且先饶了你,且看献王还能护你多久,你日后还能再荣华富贵得意多久,自己选的路,永远别后悔!”


    说罢,他不欲再与薛溶月在此处继续纠缠下去,目光冷冷地扫过听到动静赶来又不敢上前的道童,随即拉上秦津大步离开。


    刚行几步,忽听薛溶月喊道:“秦津!”


    两人脚步稍顿,姬甸闻言又升起了几分怒火,刚想拉着秦津赶紧离开免得再受她的蛊惑,却听薛溶月低低地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虚弱,像是费尽全力才从口中挤出来的话,声音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秦津,恨我吧。”


    秦津微微侧首,目光扫过她。


    薛溶月扶着柱子勉强站起身,脸色仍旧苍白,唇无血色,更衬那双眼眸黑似水晶曜石,看向他时,眼底沉着秦津此时无法读懂的情绪。


    秦津收回目光,没有再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秦津离去的背影,薛溶月忽然想起薛家尚未出事之前,净奴曾笑着说过:“娘子与秦世子算什么仇敌?不过就是你来我往的小打小闹罢了,一对欢喜冤家。”


    那时,她闻言还十分不服气,可与此同时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而如今


    见秦津与姬甸走远,道童鼓起勇气跑上前来,他想要搀扶薛溶月进入道观中休息,却被薛溶月婉拒了。


    被再三推辞后,道童无奈之下只好先离开,他想要去道观中拿些水给薛溶月喝,刚行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近乎于呐呐的话语:“如今,真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了”


    道童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便见女子苍白的面容上,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女子手腕上的玉镯。


    道童忽觉那只玉镯非常的眼熟,细细想来,好似前几日,在夜色中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来道观中寻慧远道长献解药药方的女子手腕上,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玉镯。]


    “郎君,派去打探的人回来了,薛娘子应当是已经醒了。”小厮上前禀报道。


    手上不稳,热茶泼洒在手背上,蒋施彦萎靡的神色一震,目光直直看过去:“果真!?”


    小厮应道:“徐太医亲口所言,应当无误。”


    蒋施彦猛地站起身来:“备马车,我要去长公主府!”


    小厮赶紧上前阻拦道:“郎君,前几日薛将军要接薛娘子回府,害得长公主下令闭门谢客,此时郎君前去,恐怕见不到薛娘子”


    蒋施彦哪里还管这些,充耳不闻朝外行去。


    计谋进行的十分顺利,他们不仅除掉了秦津,还将威迫刘元虎去诬陷薛修德的罪名,和玄衣人这个身份都一并推给了秦津。


    如今,薛修德已经官复原职,而秦津坠下悬崖尸身无存且人人喊打,这一局是他们赢了,他本应当感到高兴,却不想献王竟会对薛溶月出手,而自被救下来后,薛溶月一直昏迷不醒,这令他寝食难安,一度颓废下来。


    如今骤闻薛溶月醒来,他怎么可能坐得住,不亲眼看到薛溶月,根本难以安抚多日来担惊受怕的心。


    小厮见状,只好抱住蒋施彦的腿跪了下去:“郎君,请您以大局为重,献王如今本就对您多有不满,再有三四日便可成事,您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长公主府不仅容易打草惊蛇,还会引起献王的不满,到时候,献王恐怕还会对薛娘子出手!”


    蒋施彦的脚步这才猛然顿住。


    他眼眸中闪过阴狠的厉光,深吸一口气,半晌后道:“拿纸笔来。”


    小厮见他不再执意前去御安长公主府,稍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去书房取纸和笔,刚跑了没两两步,忽听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小厮下意识转身看去,便见蒋施彦将身前的花瓶一脚踢翻,神色阴沉。


    小厮埋着头,继续朝书房跑去,只当没有听到看见,心中却不由担忧,自从得知献王对薛娘子出手,郎君对于献王也是越发难以忍受了,怨恨之意根本不加掩饰,待事成之后可如何是好?


    驻足在院中的鸟雀被吓得惊起,三三两两在长安中盘旋。


    桂花在风中落下,荡起一阵清香,薛溶月呆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盘旋的鸟雀,神色恍惚苍白。


    净奴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手中还端着一


    碗热了又热的羹汤,可不论她怎么劝,薛溶月始终喝不下去,急得她也消瘦下来。


    刚想再度上前劝说,墙边忽而听到细微的声响,净奴眉心骤起,抬头看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跃了进来——


    “骆震!”


    匆匆赶回长安的骆震风尘仆仆,手中还捏着一封信,他还不及与净奴过多寒暄,径直朝坐在窗边的薛溶月行去:“娘子,请看密信。”


    眼珠子缓慢僵硬的转动,朝骆震手中的信看去,薛溶月心忽而猛跳了两下,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她闭了闭眼,颤抖着伸出手,将这封信接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撒花]


    第107章 最后时刻


    【最后时刻】


    [“秦津,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姬甸大步走过来,神色沉重,还夹杂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微妙:“方才邦安军中传来消息,他们将献王安插进去的人找出来了。”


    邦安军乃是驻守长安数里之外,离皇城最近的一支军队,献王图谋不轨,欲以谋反,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不必细想,他定然要在邦安军中做手脚。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派去详查的人很快便传来了消息,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并成功将几人给揪了出来。


    这本该是一个好消息,可姬甸却有些笑不出来,一股令人细思极恐的古怪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这也太顺利了,顺利到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五日前,献王近乎于自投罗网般的将埋伏在城郊刺杀的人马暴露,十九日前,他在长安开设的,用以疯狂敛财的私下钱庄、赌场,也因想要灭口掌柜而不得反被状告,因此被我们查封。”


    “一个月前,他私自铸造的兵器竟然阴差阳错运到了我们手中,虽因证据不足不能直接问罪于他,又有人为他顶罪,可若不是抓到他这么大的把柄,也不能将他囚禁在府中”


    姬甸每逢说起这些事,都觉得匪夷所思:“短短两个月下来,献王的一举一动都格外的漏洞百出,格外的蠢,就说那掌柜的,效忠了他多年,献王好端端的到底杀他作甚?若非如此,那掌柜的也不会走投无路来衙门状告他。”


    “而且不止是他,就连他手下的人也都突然行为无状起来,蠢得不是一星半点”


    献王当然不是蠢人,至少这么多年来,他行为举止从未踏错过,也没有像这段时日一样接连干了这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蠢事。


    姬甸越想越心惊,大步走到秦津面前:“你说,他是不是在设局给我们下圈套?”


    秦津正在看手中的公务文书,闻言掀了掀眼皮:“没有人设局是将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两个月前,前去求药时在道观外遇到了薛溶月,姬甸还怀疑过慧远道长会不会与薛溶月勾结,心怀不轨。


    然而服药不到一周,秦津就能发出一些短促的字音,半个月后便能开口说简短的话语,如今已是能正常开口说话了,只是偶尔会嗓子疼。


    而这两个月来,献王接连不断自取灭亡的举动也令太后一党元气大伤,大势将去,如今连太后都被气病晕厥过去,至今还卧病在床,其余人更是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姬甸摩挲着下巴:“那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真是献王的脑子被驴踢了?”


    秦津手上的动作顿住,眼皮微垂,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从邦安军中揪出来的人可审了吗”


    秦津话尚且还未说完,广晟忽而脚步匆匆跑了进来,脸上难掩震惊:“郎君,外、外面,王嬷嬷和那几名侍卫求见!”


    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地,秦津霍然起身。


    姬甸也傻眼了:“王嬷嬷,哪个王嬷嬷?”


    广晟急道:“就是曾经被指派去私宅,照顾薛娘子的那位王嬷嬷,还有派去保护薛娘子的那些侍卫们,也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姬甸难以置信道:“他们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薛溶月为了逃出去,不止给他们下了药,还一把火将宅子烧了,那几具焦尸”


    不等广晟回答,秦津像是忽而明白了什么,神色一变,大步朝外行去。


    姬甸不明所以,赶紧跟了上去:“秦津,秦津!你去哪里?!”


    姬甸追出府外时,秦津已经翻身上马,策马远去了,只留下荡起的尘土。


    担心会出事,姬甸刚欲命人备马,忽而被人抓住了衣袖,抬头看过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她神色着急,拼命用手比划着什么,姬甸反应过来,她应该就是王嬷嬷。


    见比划了半天姬甸都不为所动,王嬷嬷急得眼泪掉了下来,一旁的侍卫见状赶紧开口:“大人,求您快去救救薛娘子吧!”


    姬甸不由一愣。]


    马车忽地停了下来,原著册子刚翻动至下一页,薛溶月尚且还未看上一眼,身子却险些从马车上跌下去。


    “怎么了?”薛溶月眉心微皱,掀开帷裳,问向净奴。


    净奴脸色难看地看着前面:“娘子,前面是柳家的马车。”


    “薛娘子。”柳三娘笑吟吟地下了马车,走过来,“真是好久不见了,听说秋猎过后你大病了一场,如今身子可还好?”


    薛溶月不耐地看着她:“滚开。”


    柳三娘脸上的笑意凝住,她没有想到薛溶月如今说话竟还这般不客气,当即也变了脸色:“薛溶月,你还敢猖狂!你以为还是从前不成?秦津死了,薛家不认你这个女儿,我看从今往后还有谁能护的住你!”


    如今局势如风云一般变化不测,秦津坠崖身亡,又被刘元虎和柳如玉反咬一口,哪怕死后也要背负骂名,遭人唾弃。


    又因天子忽然病重,无法起身,朝局被太后一党把持,这数月来,在皇权出现严重失衡的情况下,局势最开始的微妙渐渐演变成了心照不宣。


    不仅如此,随着天子身子越发不好,这段时日文武百官纷纷选主则路,御安长公主也被太后宣入宫中,名为伺候,实则则是软禁。


    而随着这风雨欲来之势越发浓厚,不少百姓豪商选择逃离长安,昔日热闹非凡的长安如今已是空荡下来,街上鲜少能再看到车马骈阗,门庭若市的场景了。


    更甚至,长安城中渐渐传出闲言碎语——当年先太子去世,与天子有关,话里话外直指天子杀害了先太子,这才登上了皇位,得位不正,必遭天谴。


    若是以往,这些闲言碎语胆敢指向天子,必然会被执卫司清查,而如今,曹明煜因错被贬,新上任执掌执卫司的刘大人乃是太后的表侄,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柳三娘急着找回颜面,还欲再言,却忽见薛溶月将腰间的鞭子抽了出来,她吓得退后了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她色厉内荏道:“今非昔比,我柳家如今深受太后依仗,你若对我无理,我必然要”


    话还未说完,柳三娘见薛溶月手中的鞭子有甩过来的迹象,登时吓得闭上了嘴。


    薛溶月冷冷一笑:“柳娘子,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光脚不怕穿鞋的。”


    “你说得对,如今你柳家风光无限,你说要是在这街上我将你打的皮开肉绽,传扬出去,是谁丢脸?反正我如今无依无靠,也不怕再丢丢脸。”


    柳三娘听完脸色铁青,不由又往后退了两步,想走又觉得丢了脸面,一时之间骑虎难下,更是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她又何苦上来与薛溶月争锋,可一想到昔日在御花园中丢的脸面,她就恨得牙痒痒,以至于一看到薛溶月的马车就理智全无。


    “娘子,我们还要去宫中赴宴,不要跟她浪费时间了。”柳三娘身边的丫鬟也有些害怕,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柳三娘顿时找到了借口,下巴抬起:“说得对,我还要去赴宴,才没有功夫与你计较。”


    上下扫视着薛溶月的服饰,柳三娘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她抚上发髻上的簪子:“想来,此次宫宴并没有邀请薛娘子吧,也是,难怪薛娘子火气如此之大。”


    说完,柳三娘狠狠地出了口恶气,又怕薛溶月的鞭子甩过来,忙不迭地回到马车上离开了。


    待柳三娘的马车远去后,净奴担忧地看向薛溶月:“娘子”


    薛溶月对她安抚一笑:“没事,走吧。”


    长安空了大半座城,往日水泄不通的街巷如今空空荡荡,还开着的茶楼也已经是寥寥无几。


    马车停在湖东茶楼门前,薛溶月在小厮的指引下径直上了三楼厢房内。


    虽不见人影,但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和


    糕点,小厮垂首恭敬道:“请娘子先稍坐片刻,我家郎君此时脱不开身。”


    说罢,便转身出去将门关上,守在门前。


    而薛溶月这一等,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风不止,肆意地吹落枝头上的枯叶,闷雷隐隐炸响,阴云堆积在窗外,似是要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而与之相对的是,皇宫中传出来的丝竹雅乐之声被长风送来,此时,宫宴想必已经开席了。


    薛溶月看着屋内那支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神色晦暗不明。


    蒋施彦推开门时,皇宫里的盛宴还在继续,而那支蜡烛已经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细烟。


    蒋施彦刚欲吩咐小厮再拿来两盏烛火,却被薛溶月阻止,她抬眸看向蒋施彦,开门见山道:“献王才是玄衣人,对吗?女官、山匪、在林中射杀我与秦津的幕后主使也是献王对吗?”


    蒋施彦脚步顿住,随即缓缓地叹了口气。挥手命令小厮退下后,他走上前来:“当初,他与我说只杀秦津,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言而无信对你出手,否则,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你平安无事。”


    薛溶月忽而朝外看去——


    外面,乱了起来。


    震天的脚步声响起,一束束火光将黑重的夜照亮,不知何时,皇宫中的雅乐停了下来,却而代之的是禁卫军和穿街走巷的抓人声和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湖东茶楼不仅离皇宫较近,且建的高,能看清远处几条街道,身披玄甲的禁卫军闯入一座又一座府邸,抓了一位又一位天子倚重的老臣。


    火光摇曳下,鲜血顺着长街的石砖缓缓流淌,一具无头尸身横在长街,看的人心惊胆战。


    如今禁卫军被太后一党所把控,今夜这一遭是谁指使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薛溶月问:“你今夜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蒋施彦又走近些许,笑着说:“我是为了保护你。若是今夜不将你叫来此处,怕禁卫军闯入长公主府时吓到你。”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怒骂、呵斥和求饶声,在呼啸而过的长风下,如同触目惊心的哀乐。


    “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你我了。”


    说着,他走上前,想要伸手抱住薛溶月,却被薛溶月用一根簪子抵住了脖颈:“别动。”


    蒋施彦丝毫没有慌乱,宠溺地看着薛溶月:“何苦这样呢?这天底下,我最了解你,你是一个识时务的人,过了今夜天子大势已去,秦津已死,只有我才能让你好好活下去。”


    “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即便你恨我,也该知晓应要依靠谁了。”


    薛溶月听罢若有所思,片刻后,她缓缓将手中的簪子重新插到发髻上。


    蒋施彦见状脸上的笑意加深,随即抬手帮她将插歪了的簪子扶正:“被命运反复捉弄又如何?相信我,在这早已被注定的故事中,你我才是一路人。”


    薛溶月心神一震,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蒋施彦,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头一次见到他一般。


    蒋施彦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令人震惊的话,他笑着回看薛溶月。


    不知过了多久,薛溶月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你知道,我今夜赴约想让你看到什么吗?”


    蒋施彦唇边笑意微敛:“愿闻其详。”


    薛溶月说:“你不觉得远处的喧嚣声更大了起来吗?”


    蒋施彦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快步走到窗边,朝城门口看去,只见原本应该紧闭,被重兵把守的城门大开,乌泱泱黑压压的人马长驱直入,如潮水般涌进长安城中。


    为首之人,身形高大,眉眼桀骜,如此的熟悉。


    蒋施彦顿时脸色大变,反应过来后,他猛地朝外冲去,然而刚推开门,脚步却停了下来。


    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


    第108章 正文完结(上)


    “别动!”


    “老实一点!”


    埋伏在外的白鹤眠与净奴一起将蒋施彦五花大绑起来后,连同守在门外的小厮一起押了下去。


    厢房门再次合上,薛溶月看向远处火光闪烁,陷入打杀混乱,厮杀声不断的长街,她的目光跟随那道熟悉的身影,这段时日一直堵在心口的郁结渐渐消散,不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她的指节摩挲着捏在手心中的信纸,纸上有一句简短的话——等我回来。


    这是前段时日,由风尘仆仆而归的骆震带回来的,当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后薛溶月如释重负。


    眼睁睁看着秦津从悬崖边坠落,自醒来后,薛溶月一直魂不守舍,哪怕明知这是一个局,哪怕有御安长公主的再三劝说,她都无法安心,直到看见了这封信。


    御安长公主得知后不由骂道:“这臭小子,多么要紧的事还偷偷递信过来,既然递了,也不知多说两句。”


    其实,这四个字便已经足够了。


    秦津一马当先,身后的旗帜在长风下猎猎作响,他率众杀向皇宫。


    而被薛溶月藏在袖中的原著册子在此时也已经热到发烫了。


    薛溶月将它拿出来,走到一侧翻看起来——


    【最后时刻】


    [献王府,偏院。


    “贱人,竟然是你!原来是你!”


    献王双眼赤红,面容狰狞,大吼一声提着剑冲了过来。


    随着“噗嗤”一声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献王手中的利剑掉落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溶月,剧痛使得他脸色逐渐苍白下来,鲜血也不断从他的腹间流下来。


    薛溶月面无表情将刀拔了出来。


    飞溅的鲜血洒在她的眉眼处,像极了冬日里,在枝头上傲然绽放的红梅。


    献王摇摇欲坠的身子倒了下去,他脸色灰白扭曲,张开的手指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指节无力的向前伸着,却也只是徒劳。


    死时他双眼睁得很大,直直地看向薛溶月,死不瞑目,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竟然会死在她的手里。


    故事中的大反派没有倒在最后时刻,没有死在象征着正义的男女主手里,而是死在了一个本该与他狼狈为奸,被人人唾骂的恶毒女配手中。


    就像是一幅绘制到一半的画卷忽而被泼上了污水,一个精心铺垫许久的故事戛然而止,猝不及防到令人难以置信。


    薛溶月步伐缓慢地走出那间屋子。


    寒冷的冬日,长安已经落了两场大雪了,今日,是第三场。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而下,将屋檐庭院上都落下了一层白,长风一吹,如同抓不住的白雾。


    偌大的庭院中种了数株白梅,薛溶月脸色苍白,艰难地往前走着,她想要走出这座庭院,可淅淅沥沥滴落的鲜血将她掏空,那砍在胸口上的一剑注定了她的死局。


    她扶着一株梅树跌坐在地,可这样子,反而令伤口更疼了。


    眉心微微蹙起,薛溶月用力喘息着,可仍旧呼吸不上来,她知道


    ,自己即将要挺不下去了。


    最终,她缓缓躺了下去。


    白雪落在她身上,令人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白梅还是雪花。


    她的身形单薄,如秋日里萧瑟的枝条,裹在身上华丽的罗裙在此刻也越发像是一座囚笼。


    薛溶月看到了一只鹦鹉。


    那是她养的。


    此时,这只羽毛华丽的鹦鹉不知如何钻出了囚困它的牢笼,在屋中来回的飞着,企图飞向外面广阔的天地。


    薛溶月轻轻地吹起了口哨。


    她太虚弱了,虚弱到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虚弱到往日随口就来的口哨此时费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细微的气音。


    薛溶月涣散的眼眸中渐渐染上哀伤。


    她看着这只鹦鹉如同无头苍蝇般,从蛮横的在屋中打转再到疲累,拼尽全力却也只是徒劳。


    她不想要再看这残忍的一幕,缓缓地收回视线,白雪一片片落在她的身上,她想要伸手去接,可眼前已经开始模糊。


    苍白无色的嘴唇微微张开,薛溶月呐呐道:“好美啊。”


    薛溶月从前并不喜欢白梅的。


    到了冬日,红梅鲜艳,腊梅瞩目,而白梅混在冰天雪地里,仿佛与彻骨的寒冬埋在一起。


    她讨厌冬日,讨厌白梅,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死在冬日里,死在白梅树下。


    她蹙起眉,不满地轻声抱怨道:“都、都怪秦津”


    她本来是想要死在道观外的凉亭中,连花都为自己折好了,是一朵鲜艳亮丽的木芙蓉,只可惜,秦津将姬甸拦了下来。


    不过也好,能令她今日等来机会,亲手杀了献王。


    毒药虽然也在渐渐掏空献王的身子,足以让他在不久的将来暴毙身亡,可那时她就看不到了,也没有亲手宰了他来得痛快。


    东风扫过庭院,纷纷扬扬的梅花与白雪一起洒落下来,浇了薛溶月满头,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好美啊,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这般说着,她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从孤儿院,再到病房,从皇宫,到薛府,再到秦宅,她想到了兄长,想到了净奴,想到了许久未曾见面的母亲,想到了秦津。


    道观外,他看过来的目光是如此的冰冷疏离,连一句话都再懒得跟她说。


    想来,应该是恨透她了。


    眼泪结成了冰,这些回忆就像眼前的漫天大雪,将她彻底的淹没在其中,令她一时半刻竟分不清这是不是一场怪诞的梦境。


    会不会她一睁开眼,自己就又回到了冰冷的病床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难过


    薛溶月突然来了力气,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抬手去接住一片飘落的雪梅,在落入掌心的那一刻,她的唇角艰难地弯起。


    她小声说:“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凉意顺着眼角滑落至脸颊,薛溶月轻轻叹了口气,眼皮越来越沉重。


    她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什么,回想什么,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其实模糊的视线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可她还是想贪恋的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说来难过,这么多年来她生在长安,却好似从来没能悠闲自在的好好欣赏过长安的美景,一刻都没有。汲汲营营,忙忙碌碌,机关算尽,填满了她短暂的岁月。


    只可惜,再多遗憾,人是无法抵挡生命的流逝。


    长风呼啸而过,白梅簌簌飘洒。


    手臂无力地砸在雪堆中,在这场漫长的大雪中,薛溶月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东风撞响檐下的铜铃,发出泠泠响声,大雪堆积在枝头,压弯了竹枝,树下,冰冷华美的钗环渐渐被雪梅覆盖


    谁来赔这一生好光景。


    骏马嘶鸣声骤然在府外响起,打破了寂静。


    秦津翻身下马,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他刚刚踏入庭院,便看到了那扇敞开的门,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快步行到屋中,献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令他顿时方寸大乱,尤其是在看到掉落在地上,染血的刀剑。


    呼吸急促,他双手紧紧握成拳,额上青筋暴起,近乎是疯狂的在屋中搜寻着


    没有薛溶月的身影。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稍稍松了口气,手掌撑着桌角大口的喘着气。


    然而,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却又令他浑身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看过去,不敢置信地看向树下那道几乎被白雪掩埋起来的身影。


    呼吸越发的急促,秦津小心翼翼地走出屋檐下,鹦鹉跟随他离开,在他头顶盘旋。他整颗心正在猛烈的跳动,不安已经化为实质的心颤。


    强烈的窒息涌上心头,秦津呆傻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同一座雕塑,双肩已经落满了霜雪,他却迟迟不敢上前。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恨薛溶月的。


    恨她的巧舌如簧,花言巧语,口蜜腹剑,毫无真心可言。


    恨她利用了他一次又一次,作茧自缚,不知悔改。


    恨她让他一次又一次的相护沦落成了笑柄。


    然而,恨来恨去,恨到最后,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


    只是


    他应该恨她的,不是吗?


    可为何


    指节连同双腿都在无法克制的颤抖,秦津缓慢艰难地走上前,每迈动一步都好似用了全部的力气,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喘息。


    短短几步路,秦津走了整整一刻钟,在目光触及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上时,他抱着头痛苦地嚎吼了一声,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腿软到无法支撑全身,秦津近乎连滚带爬地冲到薛溶月身边,他用力地喘着气,却依旧无法呼吸。


    秦津大脑一片空白,而比痛苦更先来的是眼泪。


    在被毒哑之后,秦津想过要恨她一辈子,想过要报复她,想过要与她互相折磨一辈子,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薛溶月会死。


    她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终于,她身上的白雪被尽数拂去,看着她身上被鲜血沁透的罗裙,就像是有人在耳边敲响了铜锣,震得秦津心神俱裂。


    她的身体是这般的冰凉。


    秦津颤抖地抱起她,轻轻摇晃了一下:“薛溶月,你别骗我好不好”


    “你跟我说一句话好不好。”


    “别装了,我知道,你肯定是装的。”


    “我已经看破你的计谋了,你快起来吧,薛溶月,你快起来吧”


    秦津紧紧抱着她,声音再也无法维持那不堪一击的平静,他已经泣不成声:“薛溶月,求、求求你别这样对我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从侍卫口中得知一切,匆匆赶来的姬甸看到这一幕,看到秦津怀中抱着的那具毫无声息的尸身时,心猛地一跳,他不敢上前了。


    薛溶月死了。


    她真的死了。


    这个认知令秦津无法接受,他双眼猩红,愣愣地看着姬甸,哀求道:“你、你帮我来喊喊她吧,她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气我在道观外看到她时不理她,你帮我”


    秦津未说完的话猛然顿住。


    他忽而想起在他离开时,薛溶月叫住他,说话时看过来的目光。


    那时的他读不懂那道目光的含义,只莫名觉得不舒服,而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那是被极力压制的眷恋和不舍。


    这一刻,悲伤就像是一块巨石当头压来,毫不留情将秦津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都碾碎。


    鲜血从喉咙中喷出,秦津不省人事。


    可哪怕在昏迷中,他依旧紧紧抱着薛溶月的尸身,不愿松手。


    而在不愿醒来的梦中,秦津见到了薛溶月。


    那是他饲养的狸猫被宰杀后,他去找薛溶月对峙,却听到她与友人正在谈论他的身世,他落荒而逃后,却听窗边有人唤他的名字:“秦津!”


    薛


    溶月坐在窗台边沿上,微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眼眸弯起,笑盈盈的冲他招手,歪头问道:“秦津,你是来找我的吗?”


    在清醒时,很多时候,秦津每每想到薛溶月,都是痛苦的,痛苦的原因有很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同时,又有比痛苦更为激烈的情感在心中回荡起伏。


    秦津一直认为那股激烈的情感来自仇恨。


    可如今,他仇恨的人已经死了。


    在恨应该被剥离时,那股激烈的情感却更加汹涌的将他淹没。


    它没有消失。


    这时,秦津才终于恍悟,那不是恨。


    恨不会令他担惊受怕,朝思暮想,瞻前顾后,不会令他的喜怒哀乐皆挂一人身。


    所以,若仇恨无法解释,那么凌驾在仇恨之上,更根深蒂固又刻骨铭心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过零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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