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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三合一


    万氏一看就来者不善。


    白如意也并不打算装傻,率先道:“去长寿院吧。”


    三人一起,到了长寿院正房之外,所有的下人自觉留在门口。


    老夫人每日午后都要小睡一会儿,被吵醒的她脸色不好,看见妯娌俩一起前来,她揉了揉眉心:“又怎么了?”


    万氏率先跪在地上,哭诉道:“母亲,求您给儿媳做主,那玉佩……玉佩……”


    余红卿接过话头:“玉佩突然出现在我的妆台上,怎么来的,谁送的,我没看见,也无人跟我提过,发现玉佩后我问了一下屋中伺候的人,无人承认。”


    万氏声音尖锐:“照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玉佩放在那里污蔑你们母女?”


    “对!”余红卿坦然,“这手段忒恶心了。”


    万氏瞪着她:“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白如意突然就炸了,说她什么都行,但她绝不允许旁人欺负她闺女。


    “最不要脸的是你。”万氏眼神中满是怨恨和怨毒,“明明已是有夫之妇,却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这话犹如一大盆肮脏恶臭的水直接泼到了白如意的身上。


    偏偏白如意还不好自证,无论怎么说,彭继武成亲了还惦记着她是事实,万氏也确实因此怨恨了她许多年,往常没闹出来,是彭继武没将自己的心思表明。


    如今彭继武要将玉佩送出,当时好几个下人都看见了,万氏再也装不了傻。


    余红卿刚要开口,白如意按住了她的胳膊:“嫂嫂,你非得这样吗?我是什么人,你心里该门清。”


    万氏满脸讥讽:“那我就活该嫁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教养俩孩子,他从不给是好脸……我招谁惹谁了?这是我的错吗?”


    她言语间满是怨气。


    白如意闭了闭眼:“母亲,玉佩不是送给我们母女的,有人陷害我们。此事因大哥而起,我一个做弟妹的不好指责大伯,还要麻烦您给个章程。”


    无论这玉佩是谁送的,总归是彭继武有错在前。万氏对她满腹怨气,说到底,也是因为彭继武不够体贴妻子。


    千错万错,在场的四个女子都没错。


    老夫人盯着那玉佩,忽然抬手,狠狠将玉佩薅过来砸在地上。


    玉佩碎裂,散落一地。


    “此事不许再提。”


    万氏不甘心:“母亲……”


    老夫人瞪着长媳:“我是老了,但还没死!我这当婆婆的还活着,你敢不听话?”


    万氏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啜泣。


    白如意眼神里满是失望:“玉佩不是我们母女收的,大嫂,东西怎么到卿娘桌子上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她对着上首的婆婆行了一礼,“母亲,儿媳没错,您若是容不得,尽管休了我!”


    语罢,转身拉着女儿就往外走。


    老夫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放肆!站住!你给我站住!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白如意脚下坚定,一步步往外走,出了长寿院,扭头冲女儿一笑:“吓着了吧?回去歇着,午后还要学规矩呢。”


    余红卿不知道该怎么劝。


    今日这事,绝对和万氏有关。老夫人不彻查,只是想压下此事,对白如意很不公平。若是传出去一字半句,旁人怕是还真的以为白如意不守妇道勾引夫君的兄长。


    事儿闹得挺大,但


    只有几个下人知道,而知情的这些人都是主子的心腹,全都是些聪明人。


    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因此,多数人只知道妯娌俩被老夫人给训了,缘由却不知。


    而婆婆训斥儿媳……理由都不用找。


    彭继文深夜才回,进门后发现屋中黑暗一片。他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夫妻多年,他对妻子体贴备至,也做到了当年承诺的那样对她一心一意。


    而妻子对他也很好,即便是他深夜才归,她实在受不了困劲儿躺下,也会在睡觉时给他留一盏烛火。


    这盏烛火于彭继文而言,是妻子对他的心意和挂念。


    他站在门口,问守夜的丫鬟:“出了何事?”


    这丫鬟是白如意的陪嫁,若白如意想让丫鬟告知他的事,他一问便知。


    丫鬟跪在地上,将午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末了道:“奴婢都替夫人委屈,明明我家夫人恪守妇道,最是本分不过,却平白担了这名声。难道夫人容貌绝世,才华横溢也有错?”


    有一些白如意不好说的话,会借由丫鬟的嘴说出来。


    彭继文听完只觉头疼,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挥退了丫鬟,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许久,才推门走入了黑暗之中。


    夫妻俩在此住了好多年,这屋子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床上,适应了黑暗后,隐约还能看清屋中摆设。


    因此,他没有点烛火,独自一人入了内室。


    床上躺着个人,彭继文站在床边,良久才问:“夫人,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白如意没吭声。


    “夫人,我知道你没睡。”彭继文蹲在床前,双手抱头揪着发。


    这个兴安府威严至极,说一不二的彭大人,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脆弱:“那是我大哥,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警告了他,可他……”


    他顿了顿,“事情应该不是他干的,回头我就把姓万的赶走。”


    白如意确实没睡,她哭了许久,泪水不知不觉间都干了,只有湿润了的枕头表明她先前哭过,闻言开口:“再这么下去,你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彭继文沉默下来。


    “睡吧。”白如意长长叹口气,“临近年关,衙门事多,别让这些小事费了你的心神。”


    彭继文沉默许久,洗漱后躺上了床。


    夫妻俩各睡各的被窝,没再出声,彭继文临睡觉前,顺手将背对着自己的妻子揽入怀中。


    白如意没有挣扎,却在他睡熟以后翻了个身,翻出了他的怀抱,离他更远了些。


    那天过后,妯娌之间恢复了往日的客气,又隔两日,余红卿去正院陪白如意用膳时,看到她正坐在书案后翻看账册。


    “娘。”


    白如意见女儿到了,合上账本:“来了?”她示意门口的丫鬟上菜,起身走到桌旁。


    余红卿来了兴致,打开了账本。


    白如意乐了:“想学送礼?这里面的讲究多着,等到了京城,我再慢慢教你。”


    余红卿好奇问:“这是送给万家的礼物?”


    白如意没有多想,伸手开始指点女儿:“这是上次你祖母寿辰他们送来的礼,此次你大伯母的继母生辰,咱得回一份礼。”


    可是对方送来的礼物简单,样样都常见,并不贵重,反而是边上夹着的回礼单子,光是名目就要长一大截,且排在第一的是万寿缎。


    这种缎子是兴安府独有,有一家绸缎庄能将各种寿字印上缎子上,因为手艺独特,价钱居高不下,就这,还有价无市。


    光这一笔缎子,就能抵过万家送来的所有贺礼。


    余红卿一脸疑惑:“亲戚之间互相送礼,应该有来有往,除非是有求于对方。我们有求着万家吗?”


    白如意叹气:“是母亲觉得亏欠了大嫂,凡是送往万家的礼物,都会格外贵重些。”


    余红卿张口就来:“她亏欠她自己去还啊,拿二房的东西来还,这算什么?”


    “一家人,别计较这么多。”白如意语重心长,“能用银子买来和睦,是很划算的事。”


    余红卿讶然:“娘,你没吃过苦吧?”


    白如意人到中年,吃的苦都是旁人给的委屈,衣食住行上还真没被亏待过。


    她不在乎银子,不在乎万家占便宜。


    见女儿看傻子似的盯着自己,白如意一乐,伸手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当我是傻子?”她敲了敲那张礼单,“这上头的所有东西都是用公中的银子来采买,我才不会往里贴。”


    余红卿蹙眉:“再是公中,那也是阿爹赚的银子。”


    “不是。”白如意没有跟女儿说过家里的各种账,耐心解释,“大房赚不来银子,所有吃穿用度都有公中来拨,算起来,确实是公中吃亏,而事实上,家里的银钱有七成都来于三房,二房只有俸禄。”


    可话说回来,三房赚银子,那也是因为彭继文的官职,才能一路顺遂。


    白如意无奈:“卿娘,大户人家的账目分不清楚,要问三房愿不愿意,他们为了靠二房继续做生意,肯定是愿意的,若是问你阿爹……当年家中银子不丰,你大伯主动退了一步,没有去京城赶考,省了不少银子,这份情谊深厚,不能用银子衡量,你阿爹是心甘情愿照顾大房。”


    余红卿忍不住了:“你愿不愿意?”


    白如意看向女儿:“银子不是我赚的,我只是帮着安排一下,轮不着我不愿意。”


    余红卿蹙眉:“这……对吗?”


    她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都是这么过的。”恰巧丫鬟摆好了饭菜,白如意从女儿手中合上账册,“用膳吧。”


    余红卿一边吃一边想,放下碗筷时终于想明白了:“难道各家的大小事都是男人商量了就作数,女人说了不算?也不用管女眷怎么想?”


    白如意一脸怅然。


    *


    四个姑娘一起学规矩,周嬷嬷特别严厉,四人学得生无可恋。


    这日下午,几人到了地方却被告知周嬷嬷得了风寒,嗓子不适,放她们歇半天。


    前前后后学了半个多月,突然一放松,几人都有些无所适从,能确定的是大家都很高兴。


    柳江如提议:“不如我们去假山处的梅林里走一走?听丫鬟说,梅花就要开了。”


    “要开,还没开。”彭宝儿不以为然,“花骨朵有什么好赏的?”


    “开了有开了的美,没开有没开的美嘛。”柳江如挽着彭月娇的胳膊,半真半假笑道,“我是客人,我说了算。自从搬入府里,你们还没认真陪过我呢,今儿必须随我走一趟。”


    彭月娇最近绷着一根弦,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扭头看余红卿:“卿妹妹,去瞧瞧?”


    “走嘛走嘛!”柳江如看着弱柳扶风的模样,此时才显露了几分活泼。


    四人结伴,带上丫鬟一起,叽叽喳喳,一路上格外热闹。


    梅林里确实有了不少花骨朵,这一片梅林横跨了内外院,东面有湖,西面是假山。南面是去外院和客院的拱门。


    余红卿跟着几人走得不紧不慢,忽而瞅见了假山上隐约有天青色的人影晃动。


    天青色的披风府里几位公子都有,余红卿拿不准那假山上的是谁,见柳江如拽着两人兴致勃勃往假山上跑,她脚下一顿:“我想去看看湖。”


    柳江如头也不回,撒娇道:“先去假山嘛。”


    余红卿瞅她那模样,摸不清她是知道假山上有人故意去偶遇,还是真的想去假山上赏景。


    若是前者,点破假山上有人,那就毁了柳江如的算计。


    彭月娇若有所思:“卿妹妹,我陪你一起。”


    两人转身,柳江如也没挽留:“宝儿姐,我以前光听说假山上风景好,还没见识过。”


    彭月娇果断转身,往湖边走去。


    假山


    到湖边有好几条小道,其中有一条路铺了鹅卵石,那条路景致也最好,两人一路走,一路四处观望。


    “等到年后,咱们就要启程,卿娘,怕不怕?”


    余红卿刚来那会儿觉得彭府还行,现在想法变了:“不怕。”


    她好像走到哪儿都没有自己的家,到了兴安府,母亲对她很好。知道姐弟俩感情一般,她从不勉强姐弟俩相处,还故意错开了姐弟俩请安的时辰。


    余红卿来了这么久,和弟弟彭知礼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此次离开兴安府,母亲会陪着她,她心里还真不觉得害怕。


    彭月娇摇头:“我也不怕,可能你没发现,我在府里的处境挺尴尬。”


    余红卿倒是听说过一些,自从退亲,彭月娇认认真真学规矩,抽空还练字看书。彭知书则大受打击,时不时就喝得烂醉。万氏母女觉得彭知书如此不成器都是被彭月娇给害了,有老夫人压着,两人不敢明着针对彭月娇,但私底下没少对她冷嘲热讽。


    “我巴不得赶紧过年,赶紧启程……哎呦……”


    她边走边说话,一个不小心脚下踩了空,整个人摔倒在地。


    余红卿和她的丫鬟忙上前去扶。


    “你怎么样?”


    彭月娇脸上带着几分痛苦之色,借着二人搀扶的力道起身,靠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有点疼,得看大夫才行。”


    彭月娇身边只有一个不太熟的丫鬟,原先伺候她的人被换掉了。


    这个丫鬟机灵,脑子聪明,如无意外,她以后会带这个叫吹雪的丫鬟入京。


    余红卿提议:“我去帮你叫大夫。”


    不是不能让丫鬟去请,而是最近彭月娇正在被大房针对,她的丫鬟去请大夫,大夫不会太上心。


    彭月娇挨了打也不喊痛的人,此时主动说要请大夫,肯定伤得不轻。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若真的伤得很重,到了启程的日子,可能就走不了了。


    比起彭宝儿和柳江如,余红卿更愿意和有分寸的彭月娇相处。


    余红卿带着盼春往湖边走去,从湖边一条小道越过去,直接就能到大夫所住的客院。


    主仆俩脚下飞快,入湖边那条小道时,看到有个丫鬟守在路口。


    彭府的丫鬟很多,这些丫鬟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上工,人家有轮值,下工之后,也可以去主子可能不出现的地方坐一坐。


    对于严苛的人家来说,这显得有些没规矩,但白如意觉得,丫鬟也是人,府中的景致无论赏不赏都摆在那儿,只要不影响主子就行。


    余红卿并没有多瞧那个丫鬟,她急着去请大夫,隐约听见丫鬟好像叫了自己两声,盼春回头瞅了一眼。


    脚下跑得太快,当余红卿察觉到湖中有人时,已经迟了。


    湖里泡着的人乌发如墨,肌肤白皙如玉,背对着余红卿这边,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扭头望来。


    余红卿一眼就认出是位熟人,是那位住在客院的贺姑娘。


    她先是惊讶于大姑娘家冬日里泡在水中,瞧这样子,似乎不像是失足落水。因为她没有挣扎,看过来的眼神也平静。


    余红卿刚想叫人,忽然就看到了湖水面上精致白皙的锁骨,紧接着是她的脖子。


    那脖子上有凸起,余红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脖颈,这这这……不对吧?


    余红卿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眉眼,别开脸道:“那个……对不住,我这有急事,先走一步,姑娘自便。”


    语罢,一拉正要看向湖里的盼春,匆匆跑走。


    她脚下越走越快,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撞破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若没记错,那位贺姑娘是秀女。


    秀女怎么能有喉结呢?


    余红卿脚下不停,心中懊恼不已,到了大夫所在的院子外才定了定神。


    府中养着不止一位大夫,有一位是专门给老夫人调理身子的,一般人都指使不动他。巧得很,此时只有这位周大夫在,看样子,他正准备出门。晚来一会儿,范继海可能就堵不到人了。


    看见余红卿,周大夫面色淡淡:“其他大夫不在,您是要取药还是有哪里不适?”


    余红卿想到老夫人对彭月娇的疼爱,道:“三姐脚扭伤了,劳烦大夫走一趟。”


    府中这几位姑娘的序齿在余红卿回来后都变动过。


    如今大姑娘是彭兰儿。


    二姑娘是彭宝儿,三姑娘是彭月娇,余红卿勉勉强强得了四姑娘的称呼,彭玉儿成了五姑娘。


    序齿是彭继文的意思,用他的话说,若余红卿不序齿,旁人称呼余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客人……而在他的心里,余红卿是他的女儿,是彭家人。


    周大夫听说是彭月娇的脚扭了,立刻让徒弟去收拾药箱。


    “在哪儿扭的,还能站起来吗?”


    余红卿一一解答,周大夫松了口气。


    既然还能靠自己站起来,哪怕是借了丫鬟的力道,想来伤得应该也不重。这些养尊处优的姑娘们若是真的断了骨头,别说站了,那疼痛怕是当场就要让她们晕厥过去。


    周大夫带着徒弟匆匆赶了过去,余红卿落后一步,嘱咐盼春:“今日我们来的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记住了吗?”


    盼春疑惑:“奴婢之前有听说过许多人会选择在冬日里泡湖水来强身健体,想来那位贺姑娘就是此道中人。姑娘家泡凉水是稀奇了些,但也用不着如此……”


    “大姑娘家在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人路过的湖里泡水,光彩么?”余红卿强调,“记住我的话,不许乱说。”


    盼春见她一脸严肃,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余红卿见盼春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知才好呢。


    她都怕被灭口,若是丫鬟得知,估计只有死路一条。


    余红卿一路往彭月娇扭伤的地方去,一边想着要不要找到那位贺姑娘解释一下……若是主动去解释,岂不是表明她已经看透了对方的身份?


    欺君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兔子被逼急了都要咬人,何况那是勋贵人家的女儿……呸!公子!


    弄不好,他是顶替了勋贵人家的女儿。


    有这个本事的人想要弄死她,怕是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等赶到地方,周大夫已经给彭月娇揉了扭伤的脚踝:“这条腿最近先不要受力,歇上个十天半月,应该就能好了。”


    彭月娇松了口气,真心实意道谢:“多谢大夫。”


    周大夫收拾药箱:“也就是我在,不然啊,你这腿还得被耽误。”


    彭月娇脸色有些尴尬,她如今在府中的处境不太好,身为大房的姑娘,却被名义上的母亲针对,别人就是想照顾她,都得顾及着万氏的心情。


    周大夫离开后,彭月娇看向了小姐妹:“卿娘,今日多谢你。”


    余红卿有些心神不宁:“让丫鬟背你回去。”


    彭月娇敏锐地察觉到她神情不太对:“怎么了?可是遇上了难处?”


    余红卿:“……”


    她早就发现彭月娇是个细致的人。


    但这事儿吧,还真没法说,知道的人越多,不过是多一个人倒霉罢了。


    “没事!”余红卿揉了揉脸,“我害怕你赶不上启程。”


    “赶得上,现在启程都行。”彭月娇既然决定了要选秀,为此还退了亲事,除非她的腿真的断了,不然,她是一定要去的,“若到时候还是不方便走路,大不了就找人背着,去京城在路上要颠簸个把月,这么久的时间,我的腿肯定能养好。”


    余红卿正准备和丫鬟一起送彭月娇回院的时候,又听到假山那边传来了动静。府里的热闹不好凑,两人往假山方向瞅了一眼后,不约而同收回目光,都装作自己是聋子。


    关于发现选秀的姑娘是个男人的事,余红卿很快就打定了主意,此事确实不能往外传,但也不能瞒着白如意夫妻二人。


    彭继文收留了那位贺姑娘这么久,甚至还要让他与彭家的姑娘一起进京,若是最后那“姑娘”被人发现真正的身份,彭继文可能也会被拖下水。


    白如意算是这世上真心疼爱余红卿的长辈,没有之一。


    如果可以,余红卿不希望她惹上麻烦。


    因此,送了彭月娇回房后,余红卿一刻不停地赶往正


    院,在距离正院还有十几丈远时,看到了路旁花树下的“贺姑娘”。


    贺姑娘身量修长,从背影看,她整个人特别高,身上带着几分飒爽利落之气,似乎还练过武。出身勋贵人家,她这样的气质也算正常。


    “余姑娘,我有话跟你说。”


    余红卿袖子里的手都捏紧了,面上一派镇定:“何事?姑娘放心,我不是个多嘴的人。”


    最多就是不让彭继文被蒙在鼓里。


    贺姑娘眉眼如画,容貌迭丽,确实是个美人,此时他微微一笑,更显风华万千:“我只是想说,彭大人知我身份,至于彭夫人……你最好别说漏嘴。”


    彭继文匆匆赶来,看到二人对峙,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卿娘,别乱说话。”


    余红卿明显发现,彭继文对这位“贺姑娘”的态度有意,似乎是……惹不起。


    “阿爹,我没乱说。”


    彭继文吐了口气:“贺姑娘,卿娘是个懂事的,她不会坏您的事,我以性命担保。”


    余红卿:“……”


    如果早知道她抄近道会惹上这么大的麻烦,她今儿说什么也不会去湖边。


    不,她压根就不该来赏景!


    老老实实回去睡觉多好?


    贺姑娘带着人走了,彭继文再三嘱咐:“不管你今天看见了什么,都当作是一场梦。卿娘,你懂祸从口出的道理么?”


    事关自己的小命,余红卿必须要懂啊。


    彭继文嘱咐完,又匆匆走了。


    余红卿本就是要去正院的,这都快到门口了,自然得去一趟,到了门口才知,白如意不在,被请到了梅林中。


    贴身伺候白如意的人都知道余红卿这个女儿在她心里的分量,因此,院子里的人对余红卿格外客气,其中一个叫雨儿的丫鬟更是多透露了几句。


    “好像是柳姑娘和大公子之间……咳咳……”


    余红卿忽然想起来了柳江如今日的兴致勃勃。


    *


    柳江如的妹妹柳江月与彭家大公子定亲了。


    余红卿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她正准备去老夫人对面的院子里学规矩。


    走在路上,碰到了白如意。


    白如意眉眼憔悴,好像没睡好,见到女儿,嘱咐道:“今日柳姑娘就不和你们一起学规矩了,过两日会有另一位柳姑娘来,到时你别多问。”


    她拉了女儿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丫鬟退后:“那柳姑娘不知何时看上了你大哥,昨日两人在假山偶遇,被人给看见了。”


    余红卿颇为无语:“大哥上次就是在假山里定的亲事,看着他挺机灵的人啊……”


    怎么会在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白如意小声道:“有心算无心,你大哥身边的人被收买了。”


    余红卿好奇问:“大伯母能接受?”


    白如意知道自己不该幸灾乐祸,可想到大嫂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嘴角还是翘了翘。


    这不是好事,但万氏往常没跟少给她添堵,前些天还往她身上泼了一盆恶臭的脏水。因为老夫人强行压下此事,事情不了了之。白如意面上看着不在乎,心里怨着呢。


    如今欺负她的人倒了霉,她很难不雀跃。


    白如意早已打定主意让女儿多见世面,此时也不隐瞒:“她很生气,本来彭继武跟柳江如的娘就不清不楚,如今两家要结儿女亲家……”


    跟勾引了自家男人的女人结亲家,还要坐下来谈婚事……万氏差点被气疯了,昨晚一宿都没睡。


    背后不能说人,母女俩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就看到了脸色黑沉的万氏,她身边还跟着一脸委屈模样的柳江如。


    昨天定亲的消息一出,余红卿就知道柳家姐妹要换名字了。


    选秀的还是柳江如,定亲的是柳江月。


    “弟妹很高兴?”


    白如意其实也没多高兴,府里出了这等事,显得彭府的公子很没教养,后宅也乱糟糟的。不过,她懒得解释:“想到了一些高兴的事情,大嫂,你脸色很差,没睡好吗?讳疾忌医要不得,若是身子不适,千万找大夫来瞧一瞧。”


    “用不着你假好心。”万氏在婆婆面前还愿意跟弟妹维持表面上的和睦,私底下相处,她很讨厌白如意,“管好你自己吧。”


    四个学规矩的姑娘,一个崴了脚需要养伤,另一个跑去定亲了。周嬷嬷住在府中,定亲的消息一传出,她就知道了这里面的猫腻。


    “你们要习惯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若在宫中,许多人都是过客……好,起身行礼。”


    今儿只有彭宝儿和余红卿。


    没有了柳江如,彭宝儿又成了那个挨打最多的人。不过才半天,胳膊和手心都已被打到红肿,两人行礼目送周嬷嬷离开时,人还没走远,彭宝儿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绝对是针对我,论起来,我从小就学规矩,难道不比你学得好?”


    余红卿:“……”


    白如意很纵容孩子。


    余红卿刚来那会儿,也是被她各种疼宠,老话说,纵子如杀子,这话一点都不假。彭宝儿身为养女跟在白如意的身边,白如意这些年确实将对亲生女儿的感情移到养女身上,对养女特别宽容。


    彭宝儿来时已经五六岁,在家吃够了苦头,过上安逸日子,便不愿意再吃苦。这些年,她的规矩很是稀松。


    白如意没纠正,老夫人懒得管,彭继文一个大男人不管后宅,还真就让彭宝儿混了这么多年。


    而余红卿在范家长大,但凡她敢退一步,婆媳俩就敢进十步。


    她知道凡事为自己争取,想要收获必得付出,学得很认真,还会将一些自己记不住的小细节回去以后写在纸上。


    “难道还有人收买周嬷嬷不成?图什么呢?”


    彭宝儿:“……”


    “当然是为了让你有自信。”


    最近她忙着学规矩,每日累得腰酸背痛,去正院的次数很少,母亲也从来不来探望她……自从她参加选秀,母亲对她的态度就不冷不热。


    她算是看出来了,羊肉始终贴不到狗身上,这不是亲生的母女,无论相处多少年,无论往常有多亲密,都始终比不上亲生母女之间的情谊。


    余红卿讶然:“你居然会这般怀疑我娘?”


    彭宝儿是累糊涂了,嘴也太快,话出口就后悔了:“我胡咧咧的,你别告诉娘。”


    语罢,落荒而逃。


    *


    最近府里在准备三位姑娘的启程事宜。


    说是由驿馆的人安排衣食住行,光是这行……其实可以安排自家的马车,只是大小和颜色得和驿馆的一样。


    外面看着一样,里面可大不相同。


    定做马车,每一个车厢都要花上几十两银子。白如意不在乎这点小钱,老夫人有些不舍得,但没说出口。


    万氏就觉得自己很亏,在妯娌三人给婆婆请安时,就提了出来:“三弟妹,最近府里花销很大,三弟的压力大不大?”


    彭府中众人花的大多数银子都是三房赚的。


    周氏呵呵:“府里不是我们当家,银子怎么花的,要花多少,由不得我们说了算。反正,我家老爷是拼命赚了,赚回来的银子多,那就多花一点,赚不到就少花点。”


    她对于府里给三位姑娘花银子之事没有太多想法,确实有些舍不得,但话又说回来,三位姑娘中至少有两个是机灵的,即便不能被选中入宫,有白如意在,余红卿绝对不会嫁得太差。


    花点小钱就能搭上一个官家亲戚,划算!


    她是个生意人,又不蠢,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老夫人出声:“该省就省点,而且,说是兄弟住在一起大家互相之间不计较,但谁吃亏,谁占便宜,你们各自心里要有数。此次选秀,二房有两位姑娘……”


    说到这里,她严厉的目光看向了白如意。


    白如意烦透了婆婆的指桑骂槐,明明不喜欢她,又要盼着她给彭月娇说一门好亲事,对她的态度挺和善。但好像老太太又


    不想让她太好过,时不时的就扎她几句。


    “大人很喜欢卿娘这孩子,但卿娘到底不是彭家血脉,不好心安理得的花用公中的银子,此次给她准备的东西,花用的都是我的嫁妆。”


    老夫人惊讶:“既然是从彭府出去的姑娘,又何必这么见外?”


    启程在即,白如意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想忍耐了:“姓氏都不同,本就是外人。我们母女很有自知之明。”


    第34章 不舍到舍


    彭玉娇在老夫人跟前长大,老夫人到底还是希望自己这个外孙女有个好前程。


    选秀是一条出路,但这条路太难了。


    每次参加科举的举子有几千,被取中的就是那一二百人。选秀……比这还要残酷。


    参选的人比举子多,而留下来的还不如每次考证的进士多,且不一定留牌子了就能出头。


    老夫人眼中的外孙女固然是处处都好,但她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自然认得清事实,人外有人,彭月娇去选秀,得天时地利人和,除了长相好,还得有运气才能被选中。


    即便选中,女人入了后宫,除了拼自身的容貌,最重要的是家世。否则,也不过是多一个被皇上冷落的宫妃罢了。


    太傅府能给宫妃做靠山,也能帮出身不那么好的女子说亲。


    老夫人尴尬笑道:“这话说的,没人拿你们当外人。”


    白如意其实能明白婆婆心里的拧巴之处。


    这老太太看不上她嫁过人,总害怕她以家世压让,想压服了她,但又不敢太过于得罪她,尤其此次还有求于人。


    有时候,白如意希望自己迟钝一些,别将人性看得过于透彻。


    没意思!


    “不是当不当的事,外人就是外人。”白如意最近很讨厌万氏,“省得大嫂又说谁占便宜谁吃亏,这家里真正占便宜的人是谁,在座的各位都清楚。”


    万氏听出来她在针对自己,道:“谁占便宜了?都是一家人,当年若不是我家大人主动退一步,二弟还不一定有如今的光景,二弟好不了,三弟的生意也做不了这么大……”


    言下之意,是二房欠了大房,家里越过越好,都是当年彭继武主动退让的功劳。


    白如意呵呵,懒得与之争辩,站起身,“还有其他事儿吗?”


    周氏也起身:“二嫂,我得回去看账本,有些管事等着,咱俩一起走吧。”


    很明显,周氏也不赞同万氏的话。


    三房做生意固然借了府里的光,但这么多年没出过事,本身也是夫妻俩能力过人。不然,分不清什么银子该赚,什么银子不该赚,那会给家里招来灾祸。


    这种场合,周氏也懒得多说,三个儿媳妇中,婆婆最不喜她。她什么都不说有错,开口说话同样有错。


    争这一时的口舌,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被长辈训斥。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老夫人出声:“如意,卿娘既然是彭府的姑娘,就不好例外,回头她所有的花销都去公中自取。此事我定了,谁要是不满,让她来跟我说。”


    万氏垂下眼眸。


    白如意没回头,随着启程的日子临近,她越来越不耐烦应付这老太太了。


    周氏看得眼皮直跳,二嫂是她们妯娌三人家世最好的媳妇,若不是之前嫁过人生过孩子,二哥就是再垫着脚,也配不上人家。


    婆婆待人刻薄,二嫂一向能忍,这突然就不忍了,周氏心里有些不安:“二嫂,母亲难得示好,您该接着才是。”


    若不闹别扭,在秀女启程之前,婆媳俩之间应该会很和睦。


    白如意跟这个弟妹感情不错:“凭什么她一示好我就得接着?”


    周氏哑口无言。


    “二嫂,你……心情不好?”


    “好得很。”回娘家的路上风都是甜的,白如意一想到能回京见到亲人,心情就特别美。


    周氏只觉胆战心惊,觉得有必要将这件事情告知一下孩子的爹,再让孩子的爹去找二哥谈一谈。


    兄弟之间,许多话都好说。若是夫妻俩吵了架,得赶紧让二哥哄一哄。


    *


    余红卿在看见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过来请自己时,颇为意外。


    长辈有请,做晚辈的得跑快一点。


    尤其余红卿并不是正经的彭家人,哪怕她花用的银子都是白如意的嫁妆,在外人眼里,也是彭家人大度收留了她,彭家对她有恩。


    余红卿原以为是老人家有话要嘱咐她们几位秀女,到了屋中才发现只有她一人。


    她认真行礼问安:“老夫人安。”


    老夫人笑眯眯盯着她的动作:“学得不错,周嬷嬷还跟我夸你了。”


    余红卿低眉顺眼,等着老夫人的下文。


    “你在府里做了这么久,可还习惯?”


    闻言,余红卿更意外了:“多谢您挂念,晚辈挺习惯的。”


    “可有人欺负你?”老夫人问完,又出言纠正,“你唤继文为阿爹,也该唤我祖母。”


    余红卿从一开始就尊称她为夫人,她一直都没有纠正过,突然变得这么和蔼,余红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选为了宫妃。


    “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见她乖巧,点头道:“你是彭家出去的女儿,在我眼里,你和月娇还有兰儿她们是一样的。”


    “不敢当!”余红卿是真的不敢当。


    那两位一个是亲孙女,一个是亲外孙女,她一个没有半分彭家血缘的姑娘,又刚来府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凭她的身份,在老夫人心里的地位永远都不可能和另外两位持平。


    有些话听听就行,可不能当了真。若是认了真,那都不是单纯,而是蠢。


    恰在此时,外头有了动静,好像是有下人在请安,又似乎在拦着谁。


    没多久,白如意匆匆闯入。


    余红卿清晰地看到老夫人的脸色有一瞬的不悦,但很快就遮掩住了。


    “继文媳妇,你这么急?可是有事?”


    白如意打量了站着的女儿好几眼,见其没受什么委屈,更不像是受了罚,才松了口气。


    “儿媳听说您叫了卿娘过来问话,怕这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特意赶来瞧瞧。”


    婆媳俩对视,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白如意这是害怕女儿被刁难,特意赶来解围。


    老夫人是真的想要和这余家姑娘拉近几分祖孙情分……儿媳妇最近对她格外生疏,她示好了几次,儿媳都不肯接话茬。偏偏老夫人又有求于人,只好拐了个弯去找余红卿。


    儿媳很疼她生下的两个孩子。老夫人觉得,她对孩子好,儿媳总会对她改观几分。


    余红卿看见婆媳之间的眼神交锋,便猜到了老夫人的用意。


    接下来,余红卿在旁边站着,看老夫人关心太傅府众人的身子,又问及白如意那些侄子的亲事。


    白如意脸上连勉强的笑容都要挤不出来了,很快起身告辞,临走带上了余红卿,出了院子,她越想越气。


    “年纪越大越贪心,可真敢想!”


    火气直冲脑门儿,白如意一怒之下,扯了一把手边的树叶。方才婆婆话里话外暗示想要两家亲上加亲,自然不是让卿娘嫁,而是指另外两位姑娘,彭宝儿说是彭家女儿,血缘上已经出了五服,老夫人想要嫁入白家的只有彭月娇。


    余红卿提醒:“那是老夫人最喜欢的茶花。”


    白如意呵呵:“卿娘,今儿娘再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无论什么关系,说到底都是供和需。只要你是供的一方,手里握着别人想要的东西,别说是心头好,就是心头肉,人家也会送上。”


    最喜欢茶花又如何?


    扯就扯了,难道此时婆婆还会与她计较不成?


    两年前,她路过此地,当时脑子眩晕,扶了一把这盆茶花,折断了两根枝条,老夫人对着她好一顿发作。


    这些事,白如意以


    为自己早忘了,此时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原来,她一直都没忘。


    余红卿安抚地顺了顺她的胳膊:“娘,别气坏了身子。”


    白如意深吸口气:“我给你准备的行李花的都是我的嫁妆,原先送往范家的那些银子,也都是我私底下出的钱,有一回我不方便出门,让大人托人带银子,那回他自掏腰包多出了一百两,说是对你的心意,后来我也寻着机会还给他了。”


    她握住女儿的手,“我说这些,就是想跟你说,你不欠彭府。”她有些怅然,“我也不欠,是他们欠了我。此次回京,我会带上知礼,以后……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有些紧张,一双美目盯着女儿的眉眼。


    余红卿惊讶:“不回来了?”


    “你在京城,我就留在京城。”白如意一脸歉疚,“在你小时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的身边,这是我心中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遗憾。你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无人陪着,受了委屈都没地方说。”


    余红卿正欲开口劝,她已经过了要娘的年纪,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母亲夫妻不睦。


    白如意已率先道:“当然了,陪你是借口,其实我还受不了彭家人……”


    长辈偏心,妯娌针对,那懂规矩的人家是兄弟齐心,劲儿往一处使。


    而彭家,其他的事暂且不提,只彭继武有那样龌龊的心思,长辈竟然也纵容着,此类事不是第一回,白如意以前能忍,但现在有了女儿,她想给女儿打个样。


    有些事能忍,而有些事,半步也不能退。


    余红卿好奇:“那阿爹愿意让你走?”


    白如意心里有些堵,如果男人对她不好,她会走得头也不回。


    可偏偏彭继文对她不错,也做到了当初娶她时承诺的那般对她一心一意。


    “我还没跟他说,想来他是不愿意的。所以,你得替我保密。”


    余红卿:“……”


    行吧。


    她没有多劝,夫妻之间闹了矛盾,其中一人起了分开的念头,兴许这念头只是暂时的。


    当初在潍州府,有些夫妻大打出手,甚至还见了血,后来还不是又继续凑一起过?


    白如意这会儿想离开彭府,说不定转头就改变了想法。


    *


    接下来几日,余红卿学规矩之余,就被白如意要求着一起收拾行李。


    余红卿是秀女,要听选秀官的安排,得和其他秀女一起走,白如意能坐着自己的马车同行,她既然不打算回来,就得把自己的嫁妆收拾好。


    贵重又精巧的带着一起,粗笨的先整理好放库房,回头让管事来拉。


    当然了,两三年之内估计是拉不走的,若没有充足的理由,彭继文可能不会放任太傅府的管事拉走她的嫁妆。


    余红卿也第一回见识到了白如意嫁妆之丰厚,足足三个大库房堆得满满当当,除了各种家具首饰和摆件,还有不少古玩字画。


    白如意收拾了两马车准备带走。


    就在余红卿即将搬去驿馆的头一日中午,白如意宴请几位要搬走的秀女。


    从兴安府到京城这一路,秀女们都要住在驿馆之中,而白如意想要住驿馆,就得有彭继文陪着。


    彭继文此次不回京,白如意便住不进去。也就是说,母女俩虽一路同行,但相处的时间不会太多。


    白如意宴请几位,是希望她们平时多多照顾余红卿。新来的柳江如气质和她姐姐差不多,容貌也相似,只是更寡言一些。


    傍晚时,还会有一场老夫人也在的送行宴。


    周氏赶过来凑热闹,万氏却不在,说是彭月娇是她女儿,但两人只有母女的名分,认亲后,母女俩并没有比以前亲近。


    万氏不来,彭兰儿也没来。


    妯娌俩陪着五个姑娘,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用白如意的话说,接下来的半年之内,几位姑娘要守许多规矩,入了驿馆,一言一行都有许多人盯着,干脆在此之前放松一回。


    几人有说有笑,气氛正热烈时,周氏的丫鬟进来了,一脸的紧张,似乎还欲言又止。


    周氏瞅见丫鬟这副模样,眉头一皱:“怎么了?吞吞吐吐做甚?”


    丫鬟跪在地上:“奴婢刚得知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与此同时,白如意的丫鬟也进来了,脸色很差,比起周氏的丫鬟,她们就爽快多了,进门后看了一眼主子神色,见主子没有让几位姑娘下去的意思,直言道:“大人带了一位……女子回来。”


    白如意嫁给彭继文多年,两人的儿子今年都十二了,彭继文从来没有找过女人给她添堵,至少明面上没有。


    这些年,白如意对他很放心,乍一听这话,还以为是哪家亲戚,随即她注意到丫鬟的脸色不对,心神一震,她霍然起身,似乎想要出去看看,起身后又顿住了。


    “什么女子?”


    她看似平静,袖中的手早已握紧,指甲嵌入了掌心,殷红蔓延,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且几个字说得特别艰难,声音都有些哑。


    丫鬟一脸愤然:“奴婢不知,不过那女子小腹微凸,大人还扶着她的腰,并且两人是从同一架马车上下来。”


    闻言,白如意提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泄了。


    她扭头看向女儿:“卿娘,坐下继续吃。”


    余红卿缓缓坐了回去。


    桌上几位姑娘忍不住面面相觑,按理,这种事情不该当她们的面说,即便知情,也该是身边的丫鬟去打听后悄悄告知。


    周氏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二嫂,她男人有些风流,为了谈生意,时不时就得在花楼过夜,后院还养着一些美人,别人送的,或者是准备送给别人的都有。她原先也恼过,但说到底,那些身不由己的美人又有什么错呢?


    她如今儿女双全,早已看开了,从不为难那些美人。只是,二嫂和她不一样。


    二嫂从一开始要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才会低嫁。结果,再一次被辜负。


    “二嫂,你没事吧?”


    “没事,我挺好的!”白如意一仰脖子,狠狠灌了一口酒,又因为喝得太急给呛着了,咳了好几下才忍住,“好得很,再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好了。弟妹,麻烦你将她们送回去,我这边有事,得安排一个合适的住处。”


    周氏一脸担忧,但也知道留下来有看热闹之嫌,而且彭继文带着女人回来的事,也不适合让这几位姑娘旁观。


    客人们很快告辞离开,余红卿留到了最后,担忧地看着白如意煞白的脸,还注意到了他袖子里颤抖的手指。


    那边几位刚出院子门不久,彭继文就回来了。


    正如丫鬟所言那般,他小心翼翼护着一位小腹微凸的女子,看见余红卿也在,他有些窘迫。


    “夫人,这是香彤,你给她安排个住处吧。”


    白如意喝了些酒,脸颊和眼睛都有些红,她微微偏头:“大人这是要食言吗?”她呵呵一乐,“已经食言了。”


    人到中年,白如意容貌却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格外艳丽,此时喝了酒,愈发艳如朝霞。


    彭继文低下头:“夫人,我好歹也为你守身十几年,香彤出身不好,爹不疼娘不爱的,如今有了我的孩子,若是我不收留她,她无处可去,只有死路一条,你这般善良……”


    白如意听不下去了,连连摆手止住他的话:“别再说了,我恶心!”


    她哇一声,真就吐了出来。


    余红卿忙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白如意伸手接过,豪迈地一饮而尽:“好!好!好!彭继文,你好得很!”


    她一挥手:“给香姨娘安排厢房,床铺垫软一些,用好料子,别惊着了香姨娘的胎。”


    从来都守着妻子一心一意的彭继文突然带了个女人回来,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中。


    大部分人都装死,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彭继文身为一府主官,纳个妾怎么了?


    最着急的反而是老夫人,她得知此事后,立刻让人将儿子叫到面前,劈头盖脸大骂了一通。


    彭继文木着一张脸:“母亲,儿子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您满意……过去那些年,您不是早就想让儿子纳妾了吗?”


    “不是不让你纳妾,而是你的时机选得不对。”老夫人


    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过个一年半载,等月娇的婚事尘埃落定……”


    彭继文叹气:“可是香彤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得了。你总让我让着兄长,说是他当初主动退让才有了我如今的风光,我让了!辱妻之恨我都忍了,够意思了吧?但妹妹……我不欠妹妹的啊,她抛夫弃女私奔还影响了我前程呢,若不是有太傅府,我现在说不定还在那个小县里窝着做不入流的主薄,怎么,我还得为了她女儿退让?照您这么算,儿子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何时才能等别人让一让我?”


    老夫人皱眉,脸上皱纹愈发深刻,显得脸上神情都带上了几分刻薄:“你们是亲生的兄妹,本就该……”


    彭继文却不想再听,做够了孝子的他完全不管母亲的下文,转身就走,头都没回。


    老夫人气得直拍桌子:“那个狐狸精……那个狐狸精给他灌迷魂汤了吗?什么姨娘,我呸!二房只能有通房丫鬟,她要是受不了,直接滚!”


    她大发脾气,打定主意不让那个女人做妾,然而心里却很没有底。儿子是个情种,为了白如意什么都肯干,甚至还和她争执。


    如今这副模样,又像是当年想要娶白如意时的态度。


    她拦不住。


    果然,香彤搬入厢房时,房里安排了四个小丫鬟伺候,而且丫鬟们口称姨娘,彭继文还写了纳妾文书。


    他办这些事忙忙碌碌,白如意扭头就去准备行李,她又添了两车。


    忙碌半宿才弄完。


    翌日早上,驿馆的马车到了。


    一字四架青蓬马车排在门口,看着很是朴素。


    这位姑娘还在府中,就收到了驿馆送过来的帷帽,从此刻起,她们的容颜就得尽量少露于人前。


    彭宝儿走在最前,接着是彭月娇,余红卿跨出门槛时,身边扶着她的丫鬟除了盼春,还有念儿。


    念儿原先说的是学一个月的规矩就能到她身边,后来得知她要选秀,换了个教规矩的师父,一直学到现在。


    主仆重逢,自是欢喜无限,念儿高兴归高兴,也没忘了刚得的嘱咐:“夫人说,让您上最后一架马车。”


    白如意自己花重金打造给女儿的马车,和其他人的马车自然是有些微的不同。若是上错,就要辜负她的心意了。


    余红卿上最后的马车时,看见了贺姑娘。


    几位姑娘都是发顶梳了一个高髻,帷帽戴上发髻上,整个人至少高了一个头。而贺姑娘没梳高髻,他的帷帽直接戴到了头顶,乍一看,几位姑娘好像同样高。


    余红卿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这帷帽的安排是谁授意,若是贺姑娘授意,那他背后的人手段也忒厉害了。


    他想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活够了,主动找这种事来欺君,好让皇上砍头吧?


    按照顺序,应该是贺姑娘上最后的马车,余红卿去抢最后一架,刚好和贺姑娘走了同一个方向。


    两人在马车前碰头,余红卿心里在估摸着到底是母亲的心意重要,还是不得罪贺姑娘更重要,就听他低声道:“我让你一次,日后你也记得帮我一回。”


    余红卿:“……”


    第35章 家


    秀女在上马车,人虽多,但忙中有序。


    彭府大门外的一段路都被接秀女的马车占完了,一行人下午就要启程回京,白如意自然也要启程。


    正门走不了,那就走偏门。


    主要是她嫁妆多,得安排信任的车夫来拉,护卫不能少。


    如果说白如意之前想回京长住一段时间再考虑要不要回来的话,如今的她已彻底打消了回来的念头。


    既然不回来了,也不用留太多的人在此处,留两个能干的帮着看嫁妆,回头能把嫁妆安排上车就行。


    彭继文也来相送。


    从昨夜白如意给那位香彤安排住处起,夫妻俩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彭继文揉着眉心:“昨天我喝多了。”


    连道歉的话都没一句,白如意早已死了的心整天了一抹厌烦,当即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不喝多,你怎么好意思食言呢?放心,我这一走,你爱怎么逍遥,都不会有人再管你。”


    彭继文一脸无奈,握着她的手:“以后你好好的。若遇上了事,记得给我来信。”


    他又嘱咐边上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儿子,“好生照顾你娘。”


    彭知礼是近两天才得知自己要入京,他心里其实很兴奋。在这兴安府,他每天都要去学堂,夫子很严厉,字不会写,书不会背,就要当着所有同窗的面挨板子。


    他是一府主官唯一的儿子,不能给父亲丢脸,不能让人说彭大人的儿子是个连书都背不下来的草包。因此,他压力很大,做梦都想要歇一歇。


    有时他还盼着自己生病,生病了就能多睡一会儿。但病愈后还得补之前落下的功课……病也不敢病。


    如今启程去京城,不说到了京城后会如何,至少这一路上没人在逼着他背书,他总算能喘口气。


    到了这分别之际,彭知礼又满心不舍:“爹放心,儿子会照顾好娘。”


    闻言,彭继文笑了笑,夸赞道:“知礼懂事了。”


    偏门不如大门宽敞,马车出门时还磕磕碰碰,白如意看在眼中,心下有些怅然,她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会从偏门离开。


    上马车时,白如意走得头也不回。


    彭知礼的马车走在最前,中间四架马车是嫁妆,白如意的马车在最后。


    彭继文一直站在路旁目送,看到白如意马车即将驶动,他飞快上前几步:“如意!”


    马车没停,彭继文眼圈红了:“如意,凡事不用顾及我。”


    老夫人想要将外孙女嫁入白家之事,早已跟儿子通过气。彭继文当场就让母亲打消念头,做了白家这些年的女婿,虽然他很少和白家人相处,但也能看得出来,白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妻子。


    一个商户出身,母亲还私奔了后在舅舅家里借住长大的姑娘,如何配得上太傅府的公子?


    庶子都配不上!


    白如意一进马车就闭上了眼睛,眼眶很热,她感觉自己一睁眼就会落下泪来。


    听到这话,泪水从紧闭的眼睑处流出。


    看着渐行渐远的偏门,白如意狠狠插了一把泪。


    不值得!


    她这些年处处顾及彭继文,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他总是这样,不想让她为难,一副很贴心的样子,且他是真心的。


    白如意感受到了他的真心,夫妻之间,付出都是相互的,他真心真意,她又怎么可能不为了他妥协?他不这么说,白如意反而还能心安理得的不搭理婆婆的那些疯话。


    不过,从昨天那位香彤出现起,白如意就再也不会为了他委曲求全。无论他说什么,无论婆婆安排了何事,她都不会再听。


    直到马车在城门口停下,白如意才止住了脸上的泪。启程前就已经安排好,他们一行人留在此处,等到午后驿馆中的马车到了再一起走。


    *


    余红卿一行人到了驿馆,有一位管事过来告知,驿馆中给几位姑娘都安排了屋子,下午才启程,这段时间她们可以进驿馆歇着等,也可以就留在马车上。


    她原本不想折腾,但彭月娇下了马车主动邀请:“卿娘,咱们进去坐坐吧,驿馆应该都大差不差,从今夜起,咱们就要住在这地方。咱们先看看能不能适应,若是习惯不了,还能早作打算。”


    此话有理,余红卿下了马车,四人往里走时,听到旁边有人低声跟人说他们的身份,然后,一位


    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过来含笑道:“我是这次的选秀官,日后几位姑娘若是遇上难处,记得来找我。”


    闻言,余红卿恍然明白了彭月娇的用意。


    彭继文是兴安府主官,在这里算是地头蛇,驿馆中人自然认识他。


    彭月娇的用意,就是想告诉选秀官,她们是彭继文家中女眷。


    从兴安府启程的所有秀女,应该没有比她们家世更好的姑娘。官场之上,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只要这位选秀官脑子没病,也和彭继文无恩怨,一路上绝对不会为难她们,顺手时,还会给几位姑娘卖个好。


    余红卿有注意到,那位贺姑娘没有下马车。


    驿馆安排给秀女的屋子,比起彭府来,算是特别简陋。屋中只有必要的床和桌椅,且样样粗笨,一点不精致,也没有好看的帐幔纱帘。


    乍一看,和余红卿在范家的屋子差不多。


    两个姑娘住一个屋,彭宝儿和那位柳江如一路上聊得热火朝天,像亲生姐妹似的,还故意在余红卿面前挽住柳江如的胳膊。二人先进了一间屋,还对着余红卿哼了一声。


    余红卿不以为然,彭月娇也没说话,进了隔壁的屋子才道:“宝儿永远都分不清轻重,咱们是选秀,又不是交友,你别跟她计较。”


    说完这话,又对着丫鬟吹雪吩咐:“让人送些热水来,若有吃食,也拿一些来。再问一问有什么需要遵守的规矩。”


    余红卿若有所思,她发现彭月娇很会借势,问规矩肯定要找到那位选秀官周大人身边的随从。


    随从知道她们,周大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彭月娇一回头,对上余红卿的眼,笑道:“你看什么?”


    余红卿靠在床头:“我眯会儿。”


    昨夜失眠,刚刚睡着又被叫起来准备启程,余红卿是真的有点困,这一觉,睡到别人叫她起身。


    午后启程,还能赶两个时辰的路,今夜会在兴安府辖下的一个县城歇息。


    府城的驿馆都这般简陋,县城的会更差。


    按照规矩,所有姑娘的马车都有驿馆准备,马车里需要用到的东西也是按人头发放。不过,周大人身边的随从说了,他们只管马车外面是否规整,如无意外,都不会查看马车之内。


    下午启程后,余红卿吃才总算有精神查看车厢。


    车厢不大,大概是一个人能躺下的长度和宽度,里面有个小几,上面配的茶壶茶杯有专门的卡扣,只要扣住,马车驶动时,茶壶茶杯不会翻倒。


    而车厢壁上有好几处暗阁,其中有能放食盒的,还能放被褥等物,而身下的褥子特别软,马车走起来并不怎么颠簸。


    念儿学规矩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她自小懒散惯了,到了余红卿面前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到处又摸又瞧,新奇地道:“这马车比当初咱们从潍州府来时还要稳当。”


    车厢后部被铺成了床铺,前面有小几隔成了两块小地方。地方不大,却安排得井井有条。


    到了城门口,车队停了停,余红卿清晰地看到了白如意的车队。


    四架马车拉嫁妆,两架马车拉路上所要用的东西,母子俩各坐一架马车。除此之外,还有两架马车拉护卫。


    除了白如意,又有大大小小的车队汇入,以防有人浑水摸鱼,但凡能和秀女同行的,多多少少都和官员有些关系。


    马车在城门口休整了两刻钟,众人再次启程,这一回,车队开始赶路,到了官道上后还越走越快。每一个时辰停下来歇息一刻钟,期间马车不停,若是秀女想要方便,也只能在马车里将就。


    一路上说是不能见外人,等到了傍晚众人住驿馆时,有人来传话,说后门处有人要见余红卿。


    余红卿带着盼春过去,瞅见是白如意母子,丝毫不觉得意外。


    “娘。”


    白如意脸上带着几分疲色,叹口气道:“我该直接带你回京,而不是让你跟秀女一起……这一路累坏了吧?”


    “不累!”余红卿担忧地看着白如意的眉眼,“娘,您要是累,就先歇上一两日,回头再赶上来也行。”


    白如意摆摆手:“光坐马车不累,当初从京城过来,你阿爹在路上生了病,我们前前后后走了两个多月,除了赶路,还要担心他病情加重,那才叫累……”


    十几年的夫妻骤然分别,即便白如意打定主意不再和他过日子,但那些过往是真的,感情是真的,她委曲求全也是真的。


    提及曾经,她一脸的怅然。


    彭知礼跟姐姐相处不多。


    姐弟俩见面,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余红卿不想对着对待自己生疏的人热情,人不行礼,她不挑剔,但也不会对彭知礼行礼。


    母女俩正说着话,就见旁边一脸冷淡的彭知礼眼神骤然放亮,含笑大声唤:“姐姐!”


    余红卿恍然,她和彭宝儿不熟,虽然一起学规矩,但除了在老夫人院子里和学规矩的时候,私底下很少凑在一起。


    她与彭知礼也没多相处,倒忘了这姐弟俩感情很好的事。


    “二弟!”彭宝儿欢欢喜喜上前,“我还以为这一路上都与你见不上面呢。”


    彭知礼上下打量她,玩笑道:“姐姐,你穿这一身,我都不敢认了。”


    所有的秀女都已换下了自己的衣裙,出门必须得穿上头发下来的裙子。


    裙子是粉色,样式简单,做工还行,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就是不会遮掩身段上的缺陷。


    彭宝儿伸手拨了一下额边的碎发:“是么?我也觉得很不习惯,首饰都不让戴。”


    彭知礼没有跟着一起抱怨秀女的规矩,夸道:“姐姐穿什么都美。”


    “少胡说。”彭宝儿目光一转,看向小声说话的母女二人,“我比不上卿妹妹美貌,她才美呢。”


    彭知礼不赞同:“各花入各眼,姐姐不要妄自菲薄。”


    彭宝儿惊喜地问:“难道你觉得我更美?”


    彭知礼:“……”


    对上姐姐期待的眼,他说不出否认的话,只含含糊糊点了个头。


    母女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余红卿是无所谓,白如意的脸色不太好,打定主意一会儿好好教一教儿子。


    两位秀女在这后门处见人,其实很不合规矩。还没说上几句话,有一位婆子咳嗽了几声。


    察觉到有人提醒,白如意催促:“回吧,别让周大人难做,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若是一次就把周大人惹恼了,到时想见也见不上。


    余红卿先转身,彭宝儿又和彭知礼说笑了几句,才在白如意的催促之中转身。


    二人准备上楼时,有个女伙计笑着问:“彭二姑娘,您是彭大人的女儿?”


    彭宝儿有些自得,用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我们都是彭府的姑娘,有区别么?”


    余红卿懒得搭理她。


    上楼时,彭宝儿快步走在余红卿身侧,小声提醒:“论起来,我不是父亲亲生,你也不是……你来彭府这么久,如今还以彭家女儿的身份参选,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吧?”


    余红卿不耐:“我无意跟你争什么彭大人亲女的身份,但若你再揪着我不放,非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回头我就……”


    “我这就走。”彭宝儿飞快回了房。


    在这县城的驿馆之中,各个秀女都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余红卿渐渐也明白,府城的驿馆足够宽敞,但是管驿馆的人不想打扫,所以才让两个姑娘住一个屋。


    余红卿独自睡一张床,驿馆的房子修建了好多年,到处都挺陈旧,屋子长期无人住,闻着还有一股霉味儿。


    不过,白日里一路颠簸,她上床后很快就睡熟了。


    早晨起来,一行人戴上帷帽在门口等马车,有人拎了食盒过来,一脸讨好的送给彭宝儿。


    “姑娘,这是我娘的一点心意,您千万收着。”


    那姑娘的娘是驿馆的大厨。


    丫鬟上前接过食盒,彭宝儿笑道:“不必这般客气。”


    彭月娇轻嗤了一声:“一个养女,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扯虎皮,也不怕


    被人戳穿。”


    她小声道:“论起来,你才应该是二叔想要照顾的女儿。”


    都不是亲生,有什么好争的?


    余红卿在知道白如意的心意后,就无意用彭继文的身份行便利。而且,她姓余,别人一看姓氏,就知道她和彭继文无关。


    “阿爹认我当女儿,但我到底不是亲生,她和阿爹多年父女情分不是假的,她本也没错。”


    彭月娇不忿:“我就是看不惯她得意。”


    她是长房的女儿,彭继武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连品级都没。等到京城选秀女时,还会报上其父亲的名讳和官职,到时,她身份不够高,即便被选中,入宫时的身份也不会太高。


    彭月娇心有野心,可身世不如人,越想越不甘心。


    *


    今日启程,有秀女同乘,周大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值得一提的是,从县城启程,又多了两架秀女的马车。且往后这一路上还时不时有添加马车。


    白日休整了好几次,余红卿倒也能和白如意见上面。


    彭知礼再见她时,别别扭扭道歉:“二姐,对不住。”


    余红卿满脸意外:“你何时又对不住我了?”


    “明知故问。”彭知礼恼了,“昨天我没跟你打招呼,后来还……还夸宝儿姐姐比你好看……”


    “咱们姐弟,不打招呼不算是错,至于谁好看,各花入各眼嘛,你觉得她更美也没有错。”余红卿玩笑道,“我觉得自己最美就行了。”


    彭知礼:“……”


    读书人讲究谦虚,少见这么厚脸皮的人,他骤然瞪大了眼:“你怎么好意思?”


    余红卿扬眉:“就是好意思啊,你待如何?”


    彭知礼气得跺脚:“娘,你看姐姐。”


    “哎呦呦,十几岁的人了,遇事还找娘告状。”余红卿故意鄙视他,“我看不起你。”


    彭知礼胸口起伏:“你欺负人。”


    “就欺负你了,你能怎地?”余红卿似笑非笑,“连这几句话都忍不得,如何能成大事?”


    彭知礼深吸一口气,递出一个匣子:“给,赔礼!”


    余红卿愈发意外:“给我的?”


    彭知礼嗯了一声:“瞧瞧你那头上的钗环,素得跟个农家丫头似的,明明你手头有银子,怎么就不多置办些?”


    有钗环就一定要戴么?


    而且大多数时候戴着帷帽,戴了首饰别人也看不见。


    余红卿没有伸手去接,彭知礼直接把匣子塞到了她的手中:“给你就收着,你若不要,就……就扔了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语罢,飞快跑了。


    白如意看着儿子跑走,道:“卿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余红卿垂下眼眸:“不会!”


    那边在敲锣,锣敲三遍,马车启程,谁要是还没收拾好,会被训斥,三次赶不上,名字会被划掉。


    不光是划掉名字这么简单,谁家送选的秀女,谁就要吃挂落。


    *


    马车走了三日,众人除了累就是累。


    秀女每天走多少路程,期间在何处停歇,都要记录在册,总之,不能太慢。


    转眼过了八日,这天到了兰山县。


    兰山出美人,先帝时兰山就有好几位姑娘被选为宫妃,当今太后也是出自兰山,因此,兰山县秀女不需出自官家,只要长相美貌,有官员做保,就能入秀女名册。


    今年选秀,光兰山一个县城就送选了二十多位秀女。


    二十多位秀女来自县城各处,提前三天就有人入住驿馆,等众人到时,所有秀女都已在驿馆之中等待。


    小小县城的驿馆不大,真安置不了这么多人。


    当朝皇帝选秀并非三年一次,什么时候选,全看皇帝皇后高兴,有时候十年八年都不会选一次。


    兰山再出美人,这驿馆也好几年用不上一次,再说,百里开外就是通州府,那边驿馆很大,只要安排得当,也不是非得在兰山县过夜。


    偏偏这一次周大人安排的秀女得在兰山县落脚。


    当得知必须两位秀女同处一室时,余红卿心头咯噔一声。她想到了那位贺姑娘。


    那可是个男人!


    谁和他同住,这名声还能要?


    心里正念叨着这事,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抱怨声,盼春去打听了,才知道以防秀女们不乐意与人同住而出幺蛾子,此次由周大人亲自安排众人住处,念到名字就同住,不可有异议。


    余红卿下意识瞅了一眼不远处的贺姑娘,恰巧贺姑娘也转身望来,两人都戴着帷帽,余红卿不确定他看的何处,但莫名就是感觉他在看自己。


    她忽然又想起启程那天贺姑娘所谓的将马车让给她,当时就说回头需要她帮忙。


    不会吧?


    若是逼着余红卿与他共处一室,那这秀女不选也罢。


    心里正不安,就见那位贺姑娘一头栽倒在地,众人瞬间就散开了,留他一人躺在人群中间,边上的丫鬟急忙去扶,又慌慌张张喊:“我家姑娘得了风寒,能不能先进去歇着?”


    好几位秀女伸手捂鼻,纷纷后退。


    万一过了病气,可不是玩笑,运气差点,一条小命儿兴许就交代了。


    周大人先是一惊,又有随从靠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面不改色地安排道:“把人扶到一楼最里面的屋子去,快请个大夫。”


    出了这等意外,周大人还是很快安排好了众人的住处,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事前打点过,余红卿和彭月娇住一个屋。


    驿馆小,屋子也小,只摆了一张床。


    地方不够宽敞,即便是还有床,也挤不进屋子里。


    彭月娇进屋转了一圈,丫鬟已经关上了门,你看没外人了,她取下帷帽往桌上一放:“这住处是越来越差,就和关猪崽子差不多。咱们能忍,不知道那些贵女怎么忍得下来。”


    余红卿一乐:“你还知道猪崽子这么关的?”


    彭月娇:“……”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还有心思玩笑?”


    “不然呢?”念儿端来了热水,余红卿上前洗漱,“总不可能回家吧?”


    说起家……范家回不去,白如意不打算再回彭府,彭府也不能算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了,只能去京城。


    彭月娇有些心酸,她也是没家的人。


    “我没地方回。”


    第36章 路遇危险


    彭月娇想起自己命途多舛,有几分心酸,羡慕道:“你好歹还有娘,我娘都不管我。”


    余红卿无奈:“咱俩这是在玩谁比谁更惨么?”


    丫鬟们要么在主子的屋子里将就,要么就只能去睡大通铺。


    大通铺好歹有个铺,这屋子里只能睡地上。


    如今是冬日,天特别冷,地上住一宿,那是作病呢。


    后来,盼春和吹雪留下,念儿去了大通铺。


    余红卿有些睡不着,边上的彭月娇也一直都在翻身,天蒙蒙亮,敲了一遍锣,两人飞快起身,这觉睡得,特别折腾人。


    两人算是最早上马车的那一拨人,念儿过来时,还拎着一个小食盒。余红卿有些意外:“从哪儿来的?”


    按规矩,秀女所有的吃喝都由驿馆安排,平时不能在外头乱吃。


    当然了,凡事不绝对。


    念儿小声:“二公子送来的。”


    “知礼?”余红卿惊讶,“真的?”


    念儿嗯一声:“他拎了俩食盒,另一个给了二姑娘。”


    余红卿顿时就明白了,彭知礼最想送食盒的人是彭宝儿,自己是不顺带上的。


    一路无话,白日里停下来吃过两顿饭,傍晚时在一处叫红谷县的驿馆停下。


    别看白天车队走走停停,念儿还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比如,兰山县的秀女个个美貌温柔,还能歌善舞,也有精通诗词歌赋的才女,其中有一个叫商婉秋的民间秀女,美貌动人,据说是兰山县第一美人。


    “是真长得好。”念儿知道自家主子参选是为了博一个


    好名声,并不是真的要做宫妃,说起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时,一点顾忌都没有:“奴婢见了,美得不似凡人,那肌肤白得像玉,又不说话,看人冷冷淡淡,真的像是成了仙一般。”


    盼春不信:“是不是哦?”


    念儿不与她争:“回头您见了就知道了。不过,她再美,在我心里就跟个假人似的。我还是觉得姑娘最美。”


    余红卿点了点她的鼻子:“看来你还知道谁是你主子。”


    念儿呵呵一乐。


    马车里气氛愉悦。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大多数时候都窝在马车里赶路。若是不找点乐子欢喜,闷也要闷坏了。


    傍晚,眼瞅着就要入县城了,车队却突然停了下来,隐隐传来几声喊叫。


    出事了。


    余红卿从车窗往后瞧,只见周大人冷着一张脸匆匆赶了过去,念儿正准备下马车,却有官兵过来勒令众人留在车厢中。


    一时间,气氛凝滞,有几分风声鹤唳之感。


    一刻钟后,马车重新启程,外头却有人在说,一位兰山县秀女没了。


    出了这等意外,众人入住驿馆时,脸色都很沉重,彭月娇凑了过来:“好像是中了毒,说是呼吸急促,都来不及让大夫施救就没了。”


    余红卿不知是不是意外,这可不比在彭府,所有人吃的东西都是签了死契的下人做出来的。


    主子若出了事,下人第一个跑不掉。


    她们的吃食都是驿馆的人所做,按理不会出事,可偏偏出了事……想找人算账,都不知道找谁。


    真到了找人算账那一步,人可能已经凉了。


    这边余红卿刚刚到自己的屋子,又有人来请,说后门处有人找。


    找她的是白如意。


    白如意的脸色很不好看:“你先收拾一下行李,一会儿我就去找周大人划掉你的名字。既不是秀女,便不用和她们一起走了。”


    秀女报上名后,想要退出,除非是生了重病或者是清白有损,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可以中途退出。否则,举荐之人会被责问。


    “娘。”余红卿能够感觉到白如意的焦急,但事儿不能这么办,那边刚出了人命,她转头就要退走,这不是平白惹人怀疑么?


    她说了这些想法,白如意脸色很差:“清者自清,咱们没有做过。说他们想查,查就是了。”


    余红卿握住她的胳膊:“可是你和彭大人……如今不好再给彭大人添乱。”


    “我和他夫妻十几载,没有给他添过任何麻烦。论起来,是他欠了我。”白如意咬牙,“别怕!去收拾行李,我最后悔的就是让你参选秀女……”


    她出身太好,生来就在京城,没有参加过采选,而且她小时候很少过问这些阴私之事,不知道秀女在去京城的路上还会被人算计到没了性命。


    她都不敢想,如果死的人是女儿,她要怎么办。


    余红卿暂时不想退:“娘,你为彭府付出了那么多,我不能让他们责怪你!”


    好聚好散,既然已散,就别再增添恩怨。


    而且,那秀女是怎么没的,她们也还不知情,万一人家只是突发恶疾呢?


    她语气放缓,不紧不慢道:“先看看,若还有人出事,我再退不迟。娘,你就依了我吧。”


    白如意看着女儿的眉眼,心里酸酸胀胀。


    女儿这是替她考虑,才甘愿冒着风险继续受苦,这种感觉……很新奇,以前从未有过。


    往常都是她护着儿子,被人维护,这还是第一回。


    “行!”


    余红卿回到房中,念儿迎上前,小声道:“奴婢打听到,那姑娘有喘疾,原本不能参选秀女,是她的家人刻意隐瞒。”


    看起来像是个意外。


    天色已晚,余红卿准备洗漱后睡下,今儿少数人能分到单独的一间房,她就是那少数之一。


    当然了,里面有几分是运气,又有几分是看在彭继文的面上,亦或者是白如意暗暗使了力气,就只有周大人心里才清楚。


    忽而走廊上有吵架的声音,似乎还有女子在哭,一群人天天赶路,整天都在马车里颠簸,抖得整个人都是麻的,好不容易有了新鲜事,开门声此起彼伏,众人都探出头去看热闹。


    驿馆的屋子有点像是客栈,一条走廊上左右两边都是屋子,此时吵架的屋子就在余红卿斜对面不远处。


    “受不了你走啊!床只有那么大,我就霸道了,你待如何?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


    说话间,一个姑娘被推了出来。


    这些秀女只要一出现在人前就要戴上帷帽,此时众人都准备歇息了,个个都摘了帷帽,美得千姿百态,被推出门来的这位五官秀美,纤腰楚楚,此时脸上带着泪,梨花带雨一般,弱不胜衣。被推出门时差点摔倒。


    彭宝儿一步站了出去:“说了两人一间,你凭什么把她推出来?大晚上的吵闹,还让不让人睡了?”


    推人的那位姑娘冷笑:“你看不惯,你把她带回去啊!”


    语罢,门板砰一声甩上。


    彭宝儿害怕自己被分到与陌生人一起睡,早已私底下找了周大人身边的随从说好话,她希望屋子不够必须两人一起睡时,能和柳江如一个屋。


    别说她不打算和这位可怜的姑娘一起住,今儿她屋子里已经有柳江如了,床又那么小,不可能住仨人。


    “有没有规矩了?不是说分了谁就是谁,不得有异议么?”彭宝儿转头就要去找人,被柳江如一把拽进了屋中。


    柳江如小声劝了几句,彭宝儿不耐烦:“我这是路见不平。今日她被人欺负了没人帮她说话,回头我们被欺负后,可能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帮忙。”


    她让身边丫鬟去找周大人,然而却得知,周大人已经睡下了,随从不敢叫醒他。


    彭宝儿恼了:“那就没人管?”


    传话的是个婆子,无奈道:“男女有别,这么晚了,周大人也不方便到这边来。这位姑娘先找个地方住,至于赵姑娘将您赶出来的事,明日周大人会给您一个说法。”


    语罢,婆子也走了。


    那被撵出来的姑娘哭得更伤心了,彭宝儿原本不想多管,可看她哭得实在可怜,看向众人问:“谁单独住一个屋……”


    话未说完,众人纷纷缩回了头,丫鬟们利索地关上了门,不过眨眼之间,整条廊上再不见人影。


    彭宝儿:“……”


    余红卿一直就没出房门,只是探头出去瞅了瞅,算是最先回房的那一拨人。


    但是,没多久,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念儿吹灭了烛火,廊上有光,隐约能看到门上映照着的人影。


    “谁呀?”


    彭宝儿出声:“妹妹,姚妹妹很可怜,你先收留她一晚。”


    念儿无声骂了几句。


    盼春出声:“二姑娘,我家姑娘都已经睡下了,她觉浅,若是被吵醒,一晚上都别想再睡,你去找别人吧。”


    彭宝儿带着那姑娘又去敲了其他几间房门,都被婉拒。于是,又回到了余红卿的房门口,这一回,还多了一位管事嬷嬷。


    嬷嬷姓刘,平时都是由她来安排所有秀女的饮食起居,还有好些丫鬟都听刘嬷嬷的吩咐,不过,此人存在感很低,一般不出面。


    刘嬷嬷出声:“余姑娘,姚姑娘今夜跟你住。”


    有些秀女一个丫鬟都没带,像余红卿这样能带两个丫鬟的本身就是少数,刘嬷嬷却还是来敲了门。


    而且,刘嬷嬷态度虽不是太强势,却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吩咐完就走了。


    姚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在抖,看着确实很可怜。


    她是那种没有丫鬟的秀女,进门后一礼:“余姑娘,我……我在椅子上过夜就行。”


    余红卿没想揽事在身,所以没有主动邀请她一起住,但也不想欺负人。


    “睡床上吧。”


    她往里滚了滚,让出了一半的床铺。


    姚姑


    娘抽噎着上了床,盖好被子后,动也不动。


    身边多了一个很安静的人,余红卿还是很快就睡着了,一觉睡醒,不知是什么时辰,她翻了个身,就听到身旁的人吸了口气。


    余红卿很是惊讶:“你还没睡?”


    姚姑娘小声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不是。”余红卿看着窗户发呆。


    姚姑娘又开始小声哭:“对不住,我……”


    “你没有对不住我。”余红卿好奇,“你这么熬着,身子骨受得了么?”


    姚姑娘一愣:“我叫采华。姐姐真善良,我……我以为你会恼了我。”


    “不会。”余红卿睡了一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姚采华自顾自道:“我从小没娘,还没懂事就有了后娘,爹也不管我。如果不是遇上姚大人,我可能还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若不是选秀,我兴许一辈子都遇不上像姐姐这么美又这么好性子的人。”


    听到她这样的身世,余红卿默默叹口气:“看人不能看表面。”


    她不是人美心善,真的心地善良,昨天晚上就冲出去主持公道了。


    姚采华好奇:“姐姐这么好,是不是姐姐的爹娘对你很好啊?”


    余红卿:“……”


    娘还不错,爹嘛……不提也罢。


    “睡吧,明儿还要赶路呢。”


    第一遍锣响时,余红卿身边已经没人了,念儿说,姚采华快天亮时走的,说是要回房去收拾行李。


    “姚姑娘还说,和她一起住的那位赵姑娘脾气很是恶劣,若是她不守在门口,说不定行李会被赵姑娘给丢出去。”


    念儿回到了余红卿身边后,最近是越来越活泼,话也越来越多:“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这种人若是被选中,宫人们怕是要倒霉。”


    盼春训斥:“少说几句吧,隔墙有耳。外头到处都是人,你这张嘴呀,再不小心些,容易给主子招灾。”


    念儿吐了吐舌头:“我很小声了。”


    两人说话时,动作特别麻利,余红卿下楼上马车时,又看到了姚采华。


    姚采华站在路旁冲着她灿烂的笑,想看不见都不行。


    每天启程时都乱糟糟的,刘嬷嬷过来清点,确定每一架马车上的秀女都在后,车队才能启程。


    马车很快出了城,官道两边一开始还有田地,后来就只剩下了密林。


    这车队现在有几百人,其中有两成都是朝廷的官兵,即便是附近的匪寇,也不会不长眼的跑来抢这一行人。


    因此,众人走得不紧不慢,所有人都挺放松。


    当有一支利箭从林子里飞来,当场杀死一位官兵后,众人吓一跳,立即戒备起来,车夫应该是提前得了吩咐,车队很快收拢。


    有穿着黑衣的匪寇从林子里冲出来,大声喊着要抢钱抢物。


    “狗皇帝凭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要选这么多美人去伺候?咱们把这些美人解救了回去做媳妇……”


    一言出,响应者众。嗷嗷声不绝于耳。


    霎时间,好像四面八方都是人。


    不过,这些黑衣人也就是看着气势十足,前后不过一刻钟就被官兵们打退,期间还被绑了二十多人。


    周大人没让人去追,官兵们对此处密林不熟悉,林子太深,里头兴许有陷阱。


    再说,他们一行人是为护送秀女,剿匪是别人的事。


    那些黑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众秀女哪儿见识过这种阵仗?


    一个个缩在马车之中不肯露头。


    马车再次启程时,余红卿还注意到白如意带着彭知礼站在路旁,她探出头去,朝两人挥了挥手。


    白如意知道车队中无人受伤,但还是想过来看看女儿,见女儿脸色还好,松了口气:“没被吓着吧?”


    当今说是盛世,但偏僻处还是有些剿都剿不完的匪徒,跟着秀女的队伍一起入京,已经算是最安全的了。


    若是秀女被抢,无异于一巴掌扇在当今皇上的脸上,朝廷官员们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没有!”马车在缓缓驶动,余红卿说完这两个字时,马车离路旁的二人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白如意的马车还在后面,等车过来了,母子俩才上马车,坠在车队的后头。


    车队没走多远,又被迫停了下来,原来是其中有两架马车方才被那些匪徒破坏,轮子掉了下来。


    秀女的马车都是由驿馆准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银子都买不着。于是,三位秀女只能找其他的人同乘。


    可能是姚采华的运气真的不好,这坏了的马车之中,就有她的车架。


    她胆子小,只泪水盈盈地看着余红卿。


    出了这等意外,刘嬷嬷很是焦灼,看见了姚采华的目光后,吩咐道:“你去和余姑娘一起。”


    姚采华上了马车后,只占了门口很小的角落,蹲在那儿缩成一团。


    余红卿无奈:“你可以坐进来些。”


    姚采华这才往里挪了挪:“姐姐,你真好。”


    没走多远,路旁突然又有人朝马车上投掷木棍,木棍若是刚好卡在轮子之中,马儿不停,车厢就会翻倒。


    很不巧,余红卿的马车就倒了。


    马车倾倒之际,余红卿下意识抓住了窗户,念儿和盼春都朝她扑了过来。除此之外,姚采华也扑过来护着她。


    姚采华反应最快,念儿和盼春慢了一步,余红卿摔得七荤八素,人没有受伤,但姚采华手臂不知道挂到了哪儿,破了好长一条口子,当场就流了血。


    鲜血浸湿了粉色的衣裳,姚采华痛到直吸气,眼泪滚滚而落。


    几人互相搀扶着出了马车,余红卿忙扯下了一角裙摆,伸手捂住她伤口的同时,口中吩咐:“盼春,取药!”


    这车厢里有止血生肌的金创药,本来是白如意以防万一才备下的,此时刚好能用上。


    盼春脚扭着了,念儿额头上撞了个大包,这会儿昏昏沉沉,还记得扑过来帮着上药。


    而外面,喊杀声震天。


    周大人的声音夹杂在一片喊杀声张格外明显:“大家别慌,别怕,有林将军在,绝对不会让匪寇得逞!这些鬼祟之人只能藏在暗处使坏,等过了这一段路,走完这片密林就好了。”


    余红卿动作麻利,止血药粉倒在伤口上,她立刻抓起车下的裙摆绕了两圈,再用力一勒,鲜血涌出的速度瞬间减缓。


    姚采华吓得说不出话,浑身都在抖,嘴唇直哆嗦,脸色惨白如纸。眼看鲜血止住了,余红卿才吐了口气,看她吓得不轻,捡起边上茶壶,里面的茶水还有大半。


    余红卿又捡了一个砸缺了一个口子茶杯,倒了茶后送到姚采华的唇边。


    “喝口水。”


    姚采华完好的那只手不停哆嗦,费了半天劲才接过茶杯。


    余红卿心里不是没有触动,忍不住问:“你当时怎么不先稳住自己的身子?”


    自救是本能。


    念儿和盼春第一反应也是稳住自己,看到余红卿要摔倒了,这才扑上前。


    姚采华勉强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我……我……我当时想不到太多,就是不想让姐姐受伤。”


    余红卿叹气:“遇事该先保全自己才对。”


    姚采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车队中不光是余红卿的马车翻倒,其他几架马车也翻了,甚至有人摔折了胳膊和腿。


    周围一片鸡飞狗跳,还有好些人在哭。


    刘嬷嬷和周大人忙成了一团。


    “是拜天教。”


    姚采华突然出声。


    余红卿讶然:“那是什么?”


    姚采华摇摇头:“我也只听说过,好像是一群被朝廷欺压到活不下去的百姓,他们相信拜天教的教主和圣女能推翻朝廷,让他们当家做主。”


    余红卿:“……”


    那不是造反么?


    就在这时,白如意匆匆赶来,身边还跟着满脸慌张的彭知礼。


    看见余红卿蹲在地上,裙摆还扯破了,当即也顾不得规矩,扑过来问:“卿娘,你没事吧?”


    余红卿摇头:“我没事。”


    姚采华藏了藏受伤的胳膊:“这是姐姐的娘吗?好在姐姐没受伤,不然,伯母要担心了。”


    白如


    意这才注意到姚采华:“你是……”


    姚采华虚弱的笑了笑:“我姓姚,先前和姐姐同乘,得了姐姐诸多照顾。伯母,姐姐心地善良,想来您也是个善良的人,才能教出这么好的女儿。”


    听到这份夸赞,白如意自觉心虚。


    女儿长成这样,不是她教出来的。


    坏的马车太多,有些挤不过来了,彭知礼大着胆子去找了周大人,让两个姐姐和他们同行。


    按照规矩,秀女不能坐别人的马车,主要是害怕影响了秀女的清白。如今事情紧急,母子三人同乘……倒也不要紧。


    于是,余红卿时隔几天之后,上了白如意的马车。


    姚采华救她一回,白如意投桃报李,自然也带上了这个姑娘。彭宝儿的马车没坏,但彭知礼放心不下这个姐姐,非要把人接过来一起。


    白如意顺便还带上了彭月娇。


    对于她带上两个秀女,周大人非但没阻止,还挺赞同……不是每个秀女入京时身边都有家人同行,只有彭家这几位姑娘才有去处。


    这两秀女一走,又腾出了两架马车,刚好可以用来其他马车坏了的秀女。


    别看这么多人,因为白如意的马车足够宽敞舒适,所有人全部坐进去,也还有空余的地方。


    白如意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喃喃道:“没事就好……”


    彭宝儿看了一眼母女俩交握的手,低下了头。


    第37章 认清身份后的央求


    路上确实有匪寇,但众人都下意识以为他们不敢对官差动手,哪里想得到他们会跑出来抢秀女?


    出了这等事,有几个秀女受了伤,众人都受了惊吓。出了密林十里,车队立刻停下来休整,该把脉把脉,该包扎包扎。折腾了近半个时辰,才重新启程。


    原本是要到云州府过夜,经过这一耽搁,去了温州府附近的红谷县。


    县城的驿馆不大,如今秀女有三十多人,周大人和刘嬷嬷包括护送的官兵,加起来近二百人。


    地方又不够住了。


    两人合住,余红卿以为自己会和彭月娇住,结果刘嬷嬷安排了姚采华,彭月娇被安排和那位商婉秋一起住。


    彭月娇没有提出异议,余红卿这边,姚采华泪眼汪汪的,一副可怜模样,她到底没拒绝。


    这边屋子很小,所有的丫鬟都得去睡大通铺,夜里,屋中只有俩人。


    姚采华又开始说她的身世:“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一点都不假。若不是姚大人找到我,现在我已经嫁人了……”说到这里,她轻声啜泣,“他们给我找的那个男人三十多岁,女儿的年纪和我一般大,那男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祖上传的大笔家财已经被他败掉了大半……”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苦。


    余红卿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你如今是秀女,往后没人能安排你的婚事。若没能选中,到时在京城选个婆家。别再回兰山县了。”


    姚采华嗯了一声,转而道:“我好羡慕姐姐,长得美,性子好,还能得双亲疼爱。姐姐的父亲很疼姐姐吧?”


    夜太深,周围一片安静,这种时候很适合与人交心,余红卿也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总觉得姚采华在用和她差不多的身世诱她说话,她没有太大的兴致:“睡吧,明儿还赶路呢。”


    她闭上眼,没多久,呼吸变得绵长。


    黑暗中,姚采华眼睛很亮,听到她睡熟了的动静,起身出了门。


    *


    再启程时,姚采华有了单独的马车。


    余红卿刻意避开她,大概姚采华感觉到了她的疏离,也不再往她跟前凑。


    倒是彭宝儿最近很不老实,时常站在余红卿不远处与人闲聊,说这个是弟弟送的,那个也是弟弟送的。


    旁人无论真心还是随口恭维,没少夸他们姐弟感情好。


    不过,最近彭知礼态度变了些,时不时会给她送东西。


    越往京城,规矩越是严苛,白如意也不好天天过来找女儿了。


    她最近越来越后悔送女儿去选秀,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女儿连这点苦都熬不过去,性子未免过于软弱,日后容易被人欺负,遇事容易放弃。


    就当是磨练了。


    此时秀女已经有五十多人,并且,护送秀女的队伍不止她们这一支,能被官员举荐,已经算是过了初选。


    光是过了初选送往京城的秀女前前后后加起来就有几千人。最后能留下的,不知道能不能过百。


    人外有人,秀女们美得千姿百态。余红卿倒是平常心,她又不入宫,对于哪些能选中,秀女中谁长得最美,谁规矩最好,谁能歌善舞,她一般不爱打听。


    但是,身处一群秀女中,好些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钻入了耳中。


    她们这一行人,尤以商婉秋才华容貌都属上乘,最善下棋的是兰山县何珍珠,最善书画的是白银县的闵真真,舞跳的最好的是通州府白芮儿,据说她一舞犹如月下仙子,人间难见此等舞姿。但要说长得最美,众人口中说的是余红卿。


    不知是谁说余红卿没有正经拜师读书,她美归美,不太通文墨,又沉默寡言,性子很是无趣,就是个木头美人。


    等余红卿得知此事,她木头美人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


    “有人传的。”白如意叹气,“你是随缘,但旁人可不这么想,这是一条通天路,若是能踏上去,姑娘本身和她身后的族人都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好处。所有的人都在用尽力气往上爬,踩下去一人,对手就少一人。你长相好,自然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


    余红卿看她一脸沉重,玩笑道:“这岂不是表明我真有一争之力?换句话说,她们在嫉妒我?”她伸手摸了摸脸,煞有介事地道:“这证明我长得好啊。娘,多谢你把我生得这么美。”


    “还贫嘴。”白如意戳了一下女儿的鼻子,“都被人针对了,你还笑得出来。平时小心点,身边别离人。等入了京,我找机会带你回太傅府拜见长辈。”


    余红卿好奇问:“他们喜欢我么?”


    “你外祖母这些年一直都在念叨你。”白如意面露怅然,“人与人之间相处讲究缘分,若是有人不喜你,你也不用上杆子讨好,知道么?”


    “我又不是金子,怎么可能人人喜欢?”余红卿看她眉眼间有些哀伤之意:“娘,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知道您对我最好。有您陪着,我什么都不怕。”


    白如意听了这话,心里慰贴:“想当初你还小小的一团,如今竟也会说贴心话了。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离开潍州府没有带上你……”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母女重逢之后,余红卿得到了母亲许多照顾,能感觉到母亲一腔拳拳爱女之心。


    当年白如意没有带她一起离开,多半是有难处。


    在这个女子清白大过天的世道,白如意没有和夫君走到头,不管是被骗还是因为长辈的缘故,于她而言,那都不是太好的回忆。


    母女俩关在房中说话,这是余红卿的屋子,原本白如意到女儿的房中不合规矩,是她花了银子找了人才进来的。


    白如意不能待太久,正准备离开,有敲门声传来,门口守着的是白如意身边的丫鬟和盼春。


    “姑娘,二姑娘来了。”


    余红卿有些意外。


    白如意皱了皱眉,彭宝儿和她做了多年母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白如意是真的拿她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但自从养女自作主张不经她允许就擅自决定选秀,她就不爱管养女。


    多年母女情分,不可能瞬间消磨殆尽。白如意不爱管她,恰恰是因为被伤着了。


    最近彭宝儿总拿着彭知礼送她的东西到处炫耀,还炫到了女儿跟前,白如意是知道的。她没有阻止,一直默许,就是想看看养女能做到哪一步。


    母女情……终有一天会耗光。


    白如意起身:“我不能多留,你们聊。”


    彭宝儿在门口看到了白如意的丫鬟,猜到了养母也在,母女俩多日未单独相处,好不容易见上,彭宝儿还在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说话讨母亲欢心。


    门一开,彭宝儿看到母亲站在门口,一副要走的模样,顿时有点慌: “娘。”


    白如意点点头:“卿娘在呢,你进去吧。”


    这丫头资质一般,白如意一点都不觉得她能算计到女儿。


    彭宝儿伸手抓母亲的袖子:“娘,女儿好想你。”


    细滑的料子从她手中滑过,彭宝儿抓了个空,看着母亲背影,她的心也空了:“娘,您不想女儿么?”


    白如意头也不回:“我来的时辰到了,回头再说。”


    彭宝儿在门口站了许久,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身进门。


    “卿娘,你……”


    余红卿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连想说什么都忘了,问:“找我有事?”


    彭宝儿勉强打起精神:“你选秀,并没有想入宫,对不对?”


    余红卿眉头一皱。


    选秀是皇上要充裕后宫,选容貌规矩上佳的女子绵延皇家子嗣。天地君亲师,天地过后就是君,君为上,所有来选秀的女子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得做出自己能做秀女就是有天大福气的姿态。


    参加选秀又不入宫的贵女很多,但谁也不会傻到把这话直白的说出来。余红卿迄今为止,也只在白如意面前才会坦言。


    “胡说!”余红卿语气严厉,“你这是污蔑于我,再说类似的话,别怪我与你翻脸。”


    彭宝儿后知后觉,伸手打了一下嘴:“我说的是实话,妹妹放心,这里没有外人。”


    她道歉真心实意,还张口喊了妹妹。余红卿好奇:“你到底想说什么?”


    彭宝儿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试探着问:“你去京城,落选以后会住在太傅府吗?”


    “可能会。”余红卿心里也没底,小小的彭府都一堆牛鬼蛇神,京城里的太傅府人更多,麻烦也会更多些。


    白如意一个出嫁女,即便是和婆家闹翻了,应该也不会在娘家住太久。


    太傅的女儿都不会住太久,余红卿这个外孙女,哪儿好意思在太傅府久住?


    彭宝儿的笑容里就带了几分讨好之意:“卿娘,当初你刚来府里时,我还带着你转悠了几圈,以后在太傅府,你能不能也带带我?”


    话说到这儿,余红卿总算明白了她的目的。


    随着秀女增多,余红卿也算是见识了人外有人,才貌双绝的姑娘很多,且她们都不一定能选得上,若是容貌平平,才华也平平,就真得有几分运气才行。


    彭宝儿应该是被那前赴后继的美人给打击到了自信,或者说,那些美人让她认清了自己有几斤几两。


    启程时踌躇满志,如今嘛,已经在打算着选不上秀女的退路了。


    京城里的太傅府是白如意的娘家,彭宝儿是白如意名下的女儿,这么一算,她也是太傅府的外孙女。


    如果能住进太傅府,即便做不了宫妃,有太傅府帮忙说亲,随便找户人家,都是凭她自己攀不上的好亲事。


    “卿娘,帮帮我嘛。咱们姐妹守望相助,日后互相扶持,你觉得怎么样?”


    第38章 换房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别人不知道白如意不想回彭家了,彭宝儿自认为是白府的外孙女,这想法本也没错。


    不过,想来白如意不会遮掩太久,余红卿笑了笑:“等咱们都搬入太傅府府再说吧。”


    她自己都不一定能在太傅府住太久,彭宝儿……多半连大门都进不去。


    两人确实算得上是姐妹,但等到白如意和彭家断绝关系,二人之间连亲戚都不是。


    彭宝儿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可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皱了皱眉:“咱俩……身份差不多哦,我和白府没有血缘,你的存在于白府而言是耻辱,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


    白如意年轻时不经双亲允许就与新科进士私奔,这不是什么好名声。


    人都会下意识不愿意提及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往,而余红卿更是私生女,彭宝儿提及这件事时,一点避讳都没有。


    余红卿的脸色当场就落了下来。


    彭宝儿见她不高兴,笑道:“你生气了?我哪句说错了吗?哎,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没有坏心思,你多担待啊!”


    余红卿侧头:“送客!”


    盼春上前:“二姑娘先走吧,我家姑娘要歇了。”


    “你这人真小气。”彭宝儿一脸不悦,“睡什么?我早听说过了,你觉浅,得这整层楼的人都不再吵闹了才能睡着。”


    余红卿眉头微蹙,念儿面色变了变:“你从哪里听说的?”


    “随便一问,就听说了啊。”彭宝儿扭身就走,“卿娘,你在京城不认识几个人,我也一样,今儿我过来是抱着十足的诚意。你好好想想吧。”


    彭宝儿走了,屋中很是安静。


    念儿乖顺地跪在了余红卿面前:“姑娘,我……奴婢……”


    盼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学了那么久的规矩,怎么还这么蠢?姑娘的饮食起居怎么能随便往外说?”


    念儿张了张口:“你以为这些不要紧。”


    “你以为?”盼春跺了跺脚,“你要是不想伺候,我现在可以找人送你回潍州府。”


    可是念儿在潍州府也没有亲人了。


    她是五岁那年到余红卿身边的。


    范继海想要给女儿找个玩伴,当时让中人带了一群孩子过来,多数都是七八岁。他觉得女儿需要玩伴照顾,当时一群孩子中年纪最小的就是念儿,余红卿特意指了她。


    范继海和中人都劝她换一个人,余红卿执意留下了她。


    这些年两人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余红卿在范家跟谁都不亲近,只有念儿才能窥到一些她的想法。


    念儿吓一跳:“姑娘,我不回去。”


    余红卿伸手将她拉起:“别跪着,下次嘴严一点,知道么?”


    念儿眼泪汪汪,忙不迭点头。


    之后的一段时间,彭宝儿时不时就往余红卿身边凑,更是贿赂了刘嬷嬷,想要和余红卿一起过夜。


    余红卿不愿意,让盼春找了白如意。


    彭宝儿还在往里挪行李,刘嬷嬷就来了:“彭姑娘,那边有多余的屋子,可以单独住一间。”


    彭宝儿看了看余红卿:“这我行李都搬来了,不想再动。一个人住两个人住都差不多。我就不搬了,你让别人住吧。”


    “我去住。”余红卿起身就走。


    彭宝儿站在原地,目送主仆几人离去,她心知是自己原先干的那些事彻底把人惹恼了,可她这不是来示好,来道歉来了吗?


    *


    距离京城最近的是凉州府。


    到了凉州府,再有三日,就能到达京城。


    凉州府很是繁华,驿站位于热闹的街上,夜里灯火通明。余红卿房间的位置不错……说是秀女这一路都要接受驿馆的安排,能分到什么屋子全凭运气,而实际上,秀女苦归苦,有白如意同行,余红卿衣食住行在一众秀女之中算是上上乘。


    除她之外,其他秀女非得是琴棋书画歌舞擅长一样,或者是家世上佳,才能分到好住处。


    总之,有望被选为宫妃的,才能得周大人和刘嬷嬷的另眼相待。


    其余秀女有些抱团取暖,或者是选择追随她们认为能选中宫妃的姑娘,眼瞅着都到京城了,秀女们几乎分成了六拨,每一波的领头都是众人公认会被选中的姑娘。


    余红卿超然在外,她不接受别人的示好,也不与谁亲近。就是姚采华也没有落单,而是和将她赶出门的那位赵姑娘一起跟在商婉秋的身后。


    余红卿趴在窗边往外瞧,快过年了,附近两条街亮如白昼,即便是夜里,行人也很多。


    忽而,余红卿看到了站在路旁的母子俩。两人都朝她挥手。


    秀女不能出门闲逛,白如意母子却没有这个限制。女儿不能去见她,她就主动凑过来。


    母子俩的笑颜在烛火映衬下格外的灿烂。


    余红卿也猛挥手。


    却有敲门声传来,来人是贺姑娘。


    余红卿看到他,满脸的意外,原以为这一路上他会找自己麻烦,或者会找机会杀她灭口。结果,贺


    姑娘一路上特别乖觉,从不与谁亲近,路上关在车厢里,到了驿馆就关在房中。


    至于两人同住……余红卿没有去打听过他与谁同住。


    能够以男子身混入秀女队伍,且这中间还有彭继文帮忙,余红卿无意掺和进去。她只装作不知道……太好奇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把自己作死。


    “贺姑娘,这么晚了,你有事?”


    贺姑娘一身粉色衣裙,他身形修长,别人不知他是女子,只觉得这人特别高。他一步踏入了房中,用眼神示意丫鬟们出去。


    盼春站在原地不动,念儿则往余红卿这边靠了靠,一副护持之态。


    贺姑娘戴着帷帽,众人看不清他的脸。


    “余姑娘,你想让这两个丫鬟知道我们的谈话吗?”


    余红卿深吸口气:“你们先出去。”


    盼春和念儿退下,贺姑娘转身将门关上,伸手撩开了帷帽上的布帘。


    他没有上妆,一身粉色衣裙,烛火映衬下仙姿玉貌,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是淡淡的樱粉,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余红卿忍不住多瞅了一眼。


    贺姑娘走到窗边,往外瞧了瞧:“余姑娘,我想和你换屋子。”


    余红卿提着的一颗心松了松:“只是换屋?”


    贺姑娘似笑非笑,一步靠近:“怎么,你还希望有别的?”


    余红卿能闻得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墨香,方才离得远,感觉他身上有种女子的柔美姿态,这一靠近,男子气息笼罩,她瞬间戒备起来,往后连退了几步。


    “有话说话,别靠近。”


    贺姑娘眉梢一挑:“我希望你别乱说话。”


    余红卿点头:“我这个人从不多管闲事,没有心思理会别人是男是女,就算你选中了,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贺姑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抬手一拨,落下了帷帽:“你去我的屋吧,天字二号。”


    两个丫鬟进门,很快收拾了行李。余红卿离开前往窗户旁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白如意母子已经退走了。


    天字二号的位置比她屋子要宽敞些,只不过,这边的窗户看出去是驿馆的后院,对面是人来人往的大通铺。


    说是人来人往,一点都不夸张,别看这是睡觉的地方,但因为人太多了,无论何时都有人起来上茅房或是打热水,一整个晚上没有消停的时候。


    一夜无话,余红卿没有深想换屋的缘由,天快亮时,门又被人敲响了。


    盼春开的门,惊讶道:“贺姑娘,你这么早?”


    来人戴着帷帽,之所以一眼认出他是贺姑娘,还是因他那有别于寻常女子的身量,比余红卿足足高出一个头。


    余红卿在床上只着内衫,这驿馆之中的屋子可不如家中讲究,要分什么内外室,门口就能看到床铺。她听到这称呼,伸手去扯了披风一裹。


    男女有别,这人大早上过来,丫鬟们又不知道他是男人,没想着将人拦在外。偏偏余红卿还不能反应太大,坏了人家的事,她要倒霉。


    余红卿裹上披风后,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冷:“贺姑娘大早上的扰人清梦,又有何事?”


    语气里带着不满,进门来的贺姑娘直言:“换回去。”


    余红卿:“……”


    这人有病吧?


    若不是看在彭继文那些年照顾她的情分上,若不是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余红卿真想喷他一通。


    罢了!


    形势比人强,余红卿披散着头发,裹着披风回了自己的屋子。


    两间屋子离得不远,此时天色还早,距离启程还有个把时辰。


    盼春和念儿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又觉得自家姑娘脾气太好,其实念儿有察觉到不对劲……她和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姑娘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姑娘,您再睡会儿。”


    余红卿不太想躺到那床上。


    床上的被子掀开,似乎还能感觉到有人睡过的温热感。


    盼春不知道她的纠结:“姑娘,睡吧。”


    天这么冷,枯坐着会惹人怀疑。余红卿躺上床后被子盖上,一股清雅的香味直冲鼻端,她呼吸道第三口气时,觉得不太对劲。


    明明昨晚上他身上没什么香味,怎么被子是这个味儿?


    难道在床上睡过女子?


    男女躺一张床,难道两人还……这味道特好闻,余红卿却感觉身下的床铺特别烫人。


    不会吧?


    那俩人胆子也忒大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余红卿虽闭着眼睛,却是一点都没睡着。


    让一个男人混在秀女堆中,岂不是如老鼠掉进了米缸?


    也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被祸祸了。


    可能大多数都和她一样,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不敢明言,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还没敲锣,余红卿就起身了,念儿给她换,好奇问:“姑娘,这是什么香,真好闻。”


    余红卿:“……”


    快闭嘴吧!


    第39章 误会侠女


    随着秀女越来越多,早上三遍锣中间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提前了敲第一遍锣的时辰。


    巧的是,今日的马车牵出来时,贺姑娘的马车就在余红卿的前面。


    只要是秀女,刘嬷嬷唱名时,就会唱全名,余红卿清晰的听到刘嬷嬷称呼前面马车里的姑娘为贺元慧。


    越靠近京城,一路上就越是顺利,官道越来越宽,还是一片坦途,远远不如先前那么颠簸。


    余红卿昨夜睡得不错,虽然没有出言打听贺姑娘之前和谁走得近,又和哪些姑娘同住了一晚,但她心里就像是猫抓似的,忍不住开始细细回想。


    这一回想,发现自己没有碰到过那位贺姑娘几次。或者说,他特别的安静低调,除了身量高些,很不引人注目。


    当夜落脚在从平县,不巧得很,他们在此处遇上了另外一支护送秀女的队伍。全部秀女加起来有近百人,而护送的人又添几百。


    必须两人合住,甚至是三人合住。


    彭月娇时不时就往余红卿这边瞧,明显想和她住。


    真到了安排时,贺姑娘往余红卿身边靠了靠。


    余红卿刚想和他拉开距离,那边刘嬷嬷已经伸手一指:“今晚你俩住。”


    准备靠过来的彭月娇:“……”


    余红卿:“……”


    刘嬷嬷要安排许多人和事,又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她胆子很大,还骂过秀女。


    被骂了不要紧,关键是丢人啊。


    此时刘嬷嬷那么忙,理智告诉余红卿此时不该开口,但她实在是憋不住:“能换个人吗?”


    “不能!”刘嬷嬷一口回绝。


    彭月娇被安排和姚采华同住,丫鬟已经去收拾屋子,她靠了过来:“这么多人在,要换也是私底下提。一会儿你去还是我去?”


    余红卿:“……”


    都别去了吧。


    若是换了屋子,就将姚采华送到了男人怀中。


    姚采华已经很可怜了,苦了十几年,万一在选秀前被毁了清白,下半辈子怎么办?


    “咱们三人住。”


    彭月娇眼睛一亮:“也行啊。”


    有一半儿以上的秀女都是三人同住。


    贺姑娘靠了过来:“余姑娘,咱俩住吧,我不想和别人同住,只能跟你一起。”


    这声音不太对。


    余红卿侧头看他。


    大家都戴着帷帽,看不见对方的脸,但是这声音确实要细软一些,倒真像是个姑娘家。


    不过,他若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也藏不了这么久。


    贺姑娘身边带着一个丫鬟,五人一起上楼。


    两个主子走在前面,三个丫鬟坠在后头。


    大家都是女子,余红卿不好离她太远,上楼时浑身都紧绷着。


    一进屋,余红卿就把两个丫鬟打发出去,然后瞬间离他好几步远,她一脸戒备:“我今天非要去跟我姐姐一起住,之前你说过,换了屋子后咱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只要我不乱说话,你就不再找我麻烦。难道你要食言而肥?”


    却见


    贺姑娘轻笑了两声,伸手拿掉了帷帽:“若是你走了,肯定会再安排人来与我同住,可我只想和你住。”


    余红卿一愣。


    帷帽底下是一张芙蓉面,容貌迭丽,但确确实实和之前上了妆的贺姑娘长相上有些微的不同,而且,这位贺姑娘的喉间没有凸起,声音细软,确实是个姑娘家。


    她一句“你是谁”差点脱口问出。


    贺元慧坐到了桌旁,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前我贪玩跑出去了,家中遍寻我不着,于是就让我参选秀女,这都要到京城了,我再不回来就要露馅。到时还会牵连家人,他们在逼我!这是阳谋,偏偏我还不得不入局。”


    她笑了笑,一张美人面如海棠花绽开,格外艳丽:“哥哥说,他不小心被你发觉了身份,让我来给你道个歉,他无意威胁你,只是事急从权,不得不为。”


    余红卿憋了半天,脸都红了。此时长吐一口气,若真相就是如此,那这其中就没有针对皇上和皇室的阴谋,人家只为了逼出妹妹,应该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自然也不会再针对自己。


    她坐到了另一边,倒了一杯茶喝了,茶水有点凉,喝完后也想通了关窍,道:“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不会多嘴多舌,此事绝不会由我口中说出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这事儿办得隐秘,也可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中,回头要是有人以此来讹诈兄妹俩……丑话说在前头,真走漏了风声,也不关她的事。


    想到什么,余红卿问:“昨晚上睡在那床上的是你?”


    “不然呢?”贺元慧反问完,才明白人家误会了。


    她哥哥从不近女色,竟被人怀疑与秀女春风一度。想到此,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余红卿有些尴尬:“我让她们送热水来?早点洗漱早点睡。”


    后天就要入京,到时可以入住专门供秀女所住的别院,也可以住自家地方,到了日子再去宫门口,由专人接进去采选。


    初选后有复选,复选过后要在宫中学习规矩,一个月后终选。


    学习规矩的这一个月里,随时都有学不好的人被送出宫。只有熬完一个月,才能见着皇上和太后。


    被皇上和太后亲自挑中的秀女,才能成为正经宫妃。


    选为宫妃后,回府等待册封旨意,然后再选良辰吉日接入宫中。


    二月初选,等到尘埃落定,大概得到五月。


    贺元慧躺下时提议:“我夜里睡觉不太规矩,可能会踹着你,你进去点,咱们中间放一床被子。”


    她也不需要余红卿答应,自顾自就将被子给隔好了。


    余红卿想起她出自勋贵府邸,出身这样好的姑娘,生下来就是自己单独一个院子,让她跟人同睡一张小床,确实是为难了人家。


    两人躺床上,贺元慧有些睡不着,问:“我哥哥怎么威胁你的?你怕不怕他?”


    时隔太久,余红卿骤然发现秀女是个男人,心神俱震之下,都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形。


    害怕是有的,却也没那么怕。


    大不了,这条小命搭进去而已。


    “怕。”


    “其实我哥哥也没那么凶。”贺元慧解释,“你不用怕他。”


    余红卿心下呵呵,这俩是兄妹,听着她提及兄长的语气,就知道兄妹之间感情不错。


    既然是感情不错的兄妹,他再暴戾再危险,不会在妹妹面前大发脾气,更不会对妹妹动手。


    余红卿没什么兴致聊天,闭上眼装睡,装着装着还睡熟了。


    然后她开始做梦,梦见有大山倒下,她被一块比她身形大数倍的石头压着动弹不得,渐渐地呼吸不畅。然后,她被憋醒了。


    睁眼先看到一张芙蓉面,睫毛很翘,此时双眼紧闭,身上一股清雅香气,此时正八爪鱼一般死死抱着她。


    余红卿:“……”


    贺元慧说自己睡相不好,她真的以为是不想靠她太近的托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推又推不开,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贺姑娘?”


    贺元慧睁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骨碌翻了回去:“对不住,我……我……我有没有压着你?”


    大户人家的公子和姑娘不都在很小的时候就要有人约束着睡觉么?


    据说睡姿也必须规规矩矩。


    此时贺元慧脸颊睡得红扑扑,有些无措,余红卿倒觉得这样的她比白日里好亲近许多,顿时一乐:“没有压着我,就是害我做了一场噩梦,我感觉自己一块被一块大我数倍的石头给压死了。”


    贺元慧抓了一把头皮,懊恼道:“我睡着了,完全不知道。”


    余红卿好奇:“我听说大家闺秀要学睡姿,你没学?”


    提及此事,贺元慧一脸的怨念:“有的人好学,那我学不会啊,就差拿绳子将我捆起来了。所以说我不进宫啊……”


    她怕自己睡得昏天黑地之际一脚把皇上给踹下床去。


    对君上不敬,会被诛九族,到时不光她自己要死,贺府满门也一个都逃不掉。


    余红卿听到她不选秀,暗暗又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场男扮女装选秀一事,就是贺府单纯地想要将跑出去的女儿给逼回来而已。


    醒都醒了,余红卿不太睡得着。


    按道理讲,大家闺秀瞒着家人私自跑出去,还不让家人找到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贺元慧对此好像不太忌讳。


    “你为何要偷跑出来呢?”


    贺元慧无奈:“我就是学了武,想一个人出门行侠仗义。”


    她会武,余红卿早看出来了。


    两人躺床上只着单薄的内衫,余红卿能够清晰的看到她内衫下紧实的肌肤。


    余红卿心里隐隐有些羡慕她,敢独自跑出去,应该是知道家里人不会重罚她。


    大家闺秀独自出门没了行踪还不被重罚,要么是贺府规矩不大,要么就是长辈特别疼她,舍不得罚。


    “然后呢?好玩么?”


    提及此事,贺元慧顿时来了兴致,说了她那些行侠仗义之事,有劫富济贫,有路见不平,跑出来三个月,她一个人跑到江南又去淮南,将整个云国的地盘都跑了一半。


    余红卿听着,心向往之,特别羡慕她的自在。


    “一个人在外,不害怕啊?”


    “不怕!”贺元慧拍了拍枕头,“我有剑有匕首,还有暗器防身。一般人算计不了我。”


    余红卿:“……”


    她还没看出来那枕头底下有兵器。


    看来,贺姑娘是真的不适合选秀。


    说起在外的那些经历,她整个人神采飞扬,这样的姑娘,不该一辈子都被圈在四方宫墙之中。


    贺元慧说得特别兴奋,不知不觉间就多说了些,说完才后悔,抓着余红卿的胳膊摇啊摇:“好妹妹,帮我保密啊。”


    第40章 入京


    大家闺秀舞枪弄棒会被人鄙视,贺元慧家世好,往常在人前,没少被人因为练武的事情被人嘲讽。


    刚才看到枕边人满眼心向往之,忍不住就多说了些,说完这些平时没机会跟人提及的过往,见其脸上只有羡慕,她瞬间就觉得两人之间亲近了不少。


    余红卿哭笑不得:“我不会说。”


    贺元慧满意了,笑道:“其实我不在乎这些事会被人知道,只是,我不想因为我而让家人蒙羞。”


    外头敲了第一遍锣,两人起身。再过两日,就要到京城了。


    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入京以后可以不用入住秀女所在的别院。


    另外两位彭家姑娘都起了心思,若是能从太傅府入宫,应该能得不少便利,至少,同行的秀女想要欺负她们时,会掂量一下二人的身份。


    想要搬入太傅府,俩人都不好意思直接去找白如


    意,也是没机会去找。


    外人想要见秀女,得先找到门路花银子打点。而秀女想见外人,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天在路旁休整时,彭月娇凑了过来:“卿娘,入京后你住太傅府么?”


    “还没定下。”余红卿无奈,“太傅府我不一定住得进去。”


    “肯定能,二婶那么疼你。”自从彭月娇上了大房的族谱,她也跟着改了对白如意的称呼。


    “到时你能不能带上我?”


    余红卿没有立即答应:“我问问娘,不过……”


    两人平时并不亲密,但私底下没少来往,余红卿隐晦地道:“此次我娘回京,暂时不打算再回兴安府,以后彭家人可能都入不了太傅府的门了。”


    彭月娇面色大变。


    他们启程的头一日,许诺了要与白如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彭继文带了个妾室回来,当时白如意似乎是生气了,但也接纳了那个女子。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人相信白如意会因为这点事和离。毕竟,往常夫妻俩的感情是真好,这么多年,彭继文身边诱惑很多,不光是请他去喝花酒,还有人直接送美。


    彭继文从不去花楼,也不收美人,还好多次为了妻子和母亲据理力争,甚至还和兄长大打出手。


    夫妻俩好得如胶似漆,此次虽说是彭继文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白如意临启程时,彭继文还来送了,当时两人也没吵。


    “你没骗我?”


    余红卿无奈:“我又不是我娘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只是我的猜测。反正,你别抱太大的希望就是。”


    彭月娇脸色很差:“明明上次二婶收留我们上马车时,也没有不高兴啊。”


    白如意此人恩怨分明,她要和彭继文绝离,跟这些晚辈又没有关系,而且,两个彭家女儿都要参加选秀,彭宝儿生性单纯,容貌平平,可能选不上,但彭月娇还是很有希望的。莫欺少年穷,白如意本身也不是那喜欢迁怒之人,对彭家姐妹的态度自是不会太差。


    余红卿不说话了。


    彭月娇抿了抿唇,面色黯然道:“我明白了,不要紧,别的秀女能住别院,我也能住。卿娘,你不必为难。”


    她转身离开,想到那个一心一意为彭家的二婶从此后会彻底离开,她心头也很不好受。


    走到半道,遇上彭宝儿。


    两人原先就互相看不顺眼,那些年彭月娇对这个彭家的养女诸多退让,同行这一路,都很少凑在一起说话。


    原本彭月娇不想多过问,看到彭宝儿去余红卿的方向,上前将人拦住:“你去哪儿?”


    彭宝儿冷哼:“你刚才去了哪儿,我就去哪儿。瞧瞧你这冷脸,我又不是来求你,你甩什么脸子?好狗不挡道,让开!”


    她私底下去找过彭月娇,希望姐妹二人携手,不管是选秀还是之后留在京城嫁人,都能互相帮一帮对方。


    彭月娇当时一口回绝,一点面子都没给,她不甘心多说了几句,结果,彭月娇直接出言嘲讽,说她脑子不够数还想得挺多。


    当时差点没把彭宝儿气死,二人大吵一架,之后就相处得就更少了。


    这会儿彭月娇主动凑上前来,彭宝儿很不客气。


    彭月娇呵呵:“我是来救你。别去了,少自取其辱!”


    彭宝儿知道余红卿不好说话,但她身为太傅府的外孙女,想要搬进去住几日,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因此,她不赞同“自取其辱”这句话。


    “跟你没关系。”


    彭月娇呵呵:“我问了,住不进去,所以才好心劝你。”


    “咱俩不一样。”彭宝儿说到这里,有些得意,“我母亲出身太傅府,即便我不是母亲亲生,从族谱上论,我就是太傅府的外孙女。而你,先是亲戚,然后是母亲的侄女。大房这些年没少给母亲脸色瞧,母亲不让你搬进去才正常。”


    彭月娇知道自己搬不进太傅府跟她养父没有多大的关系,看着得意洋洋的彭宝儿,她纠正道:“你先是彭府二房的养女,然后才是二婶的女儿。”


    如果二婶不是白如意,彭宝儿的养母也会换一个人。


    这话有点儿绕,彭宝儿只觉莫名其妙:“懒得跟你说,多读几天书就当自己是才女了?笑死人!”


    她冷哼一声,抬步就走。


    结果,她还没有靠近余红卿呢,就看见人上了马车。


    彭宝儿心下不悦,还是厚着脸皮上前:“妹妹,入京后你去太傅府时,分路时记得喊我一声。”


    车厢里面没动静。


    正当彭宝儿想要再说一遍,将这件事情敲定时,远处又传来了锣声,这是在催促众秀女上马车,快要再次启程了。


    “记得啊!”


    余红卿没说话,正打算找机会问一问白如意呢,彭家姐妹就收到了白如意让带的话。


    让她二人直接去秀女住的别院。


    彭月娇得知了内情,不觉得意外。彭宝儿就接受不了,她和白如意做了那么多年的母女,在余红卿回来之前,二人真就如亲生母女一般。


    “那卿娘呢?”


    白如意是让人将话投递到了两人的丫鬟耳中,丫鬟摇头。


    “不知。”


    彭宝儿皱了皱眉,立刻奔过去询问。


    “卿娘,入京后你住哪儿?”


    余红卿也得了话,让入城后就下马车,白如意已经打点好了,她马车等在路旁,到时直接带余红卿离开。也就是说,她不用和秀女们一起去住别院。


    “不知。”


    彭宝儿觉得她不实诚:“那你住别院吗?”


    余红卿摇头。


    彭宝儿满腔怒火瞬间直冲脑门儿,明明她才是陪伴了白如意多年的女儿,结果余红卿一回来就夺走了白如意所有的疼爱。


    真的,哪怕一视同仁,彭宝儿都没这么难受,她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娘怎么能偏心成这样?”


    “你姓彭。”余红卿强调,“我娘生你爹的气了,以后不会再回彭府。”


    原来如此。


    彭宝儿就是觉得很奇怪,明明白如意以前很愿意照顾他们这些晚辈,别说她这个养女了,就是李月娇这种亲戚,白如意也是处处贴心。所以她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能够住进太傅府。


    她一瞬间心里特别慌乱:“那爹怎么说?”


    余红卿无意多说:“长辈之间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娘就是这么决定的。”


    彭继文约定好了要对妻子一心一意,所以白如意才答应了嫁给他。


    如意不愿意继续做他妻子,除了彭继文食言,应该还有彭府其他人欺负她的缘由在。


    彭宝儿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决定书信一封送回兴安府……他们一行人启程时,父亲还亲自出来相送,那肯定是不知道母亲的决定。


    又熬了两天,马车入了京城。


    这一路颠簸过来,一开始那几天特别难受,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余红卿都习惯了,坐一天马车不再浑身疼痛。但路上走着总给人一种不安稳的感觉。


    余红卿下了青色蓬车,去了白如意停在路旁的朱红色马车。


    马车里早已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还有热水和擦脸的帕子。白如意亲自给女儿递茶水:“饿不饿?再走半个时辰,有一家卤鹅,味道特别好,我从小就喜欢吃,咱们去试试?”


    余红卿擦了脸,靠在了车厢上。


    一路行来,白如意的车队都跟在秀女之后,如今入了京,她跟周大人说清楚了,就可以先走。


    秀女入城,有些麻烦,光是进城就慢慢悠悠。白如意的马车都走了,那一堆青蓬车厢还在等着后头的秀女。


    把马车驶动,余红卿掀开帘子,刚好对上了彭宝儿看过来的眼神,倔强又不满。


    白如意瞄了一眼,也看到了彭宝儿:“知礼想带上她,被我拒了,那小子真拿她当姐姐,眼看照顾不上,这会儿也在后头生闷气。一会儿你别搭理他,越搭理越


    来劲,这次管了,那管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卤鹅店名为俏莺楼,三层高的小楼,门口人来人往。车夫将马车带着去了后院,母女俩到了门口,立刻有伙计迎上前来。


    彭知礼脸色不太好,眼圈还有点红,到了楼上的雅间,终是忍不住了:“您疼爱了宝儿姐姐那么多年,说舍就能舍?”


    余红卿接话:“二弟,别不懂事。”


    彭知礼倔强地道:“我这话又没错。”


    白如意之前就已跟儿子说过自己的决定,此时不想解释太多,自顾自用帕子擦着手。


    余红卿问:“那你觉得,娘在彭府多年,到底娘和彭宝儿的母女情分深?还是娘和阿爹的夫妻情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