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煎水作冰(9)


    屋里屋外的距离,时毓是肯定能听见的。


    舒凝妙打断他的话:“去外面说。”


    莲凪不明所以,但还是示意艾瑞吉和他一起往外走,舒凝妙从窗户里瞥到时毓起身,重新走到门前,假意和他说话,实际上是为了阻止他再往前走的动作。


    时毓也不在意外面的动静,眼角弯弯的:“你来找我吗?”


    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开学这么久,她从来都没来过音乐教室。


    舒凝妙索性转移话题:“你刚刚在用异能,为什么?”


    刚刚传来的钢琴声是她没有听过的曲子,【傲慢】又显示有附加状态被免疫,舒凝妙才问他是不是在用异能。


    时毓对异能并不上心,从不练习,独处的时候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使用异能?


    ——以时毓的听力,必然知道外面还有其他人。


    舒凝妙对他起了疑心。


    艾瑞吉状态已经很差了,神色这么慌张,还特意跑到第六教学楼来听他弹钢琴,简直和中了邪没两样。


    至少舒凝妙没觉得时毓的琴声有魅力到这种程度。


    再次重温游戏的剧情,女主就是因为时毓温柔的态度,和他演奏的音乐而对他产生好感。


    因为从他的琴声里,她感受到了他内心的脆弱与温柔——游戏里的旁白是这么说的。


    有了苏旎的前车之鉴,舒凝妙对游戏的剧情也说不上信赖,只能当个参考。


    全部建立在爱情之上的世界,恰恰才是最虚幻的。


    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爱情,表面看上去也许如此,那时毓会因为什么接近艾瑞吉?


    因为艾瑞吉的善良?


    以她对时毓的了解,这个理由在时毓身上是完全不成立的。


    “不知道。”时毓被她堵在门口,也不恼,重新坐回琴凳上,打开前盖:“只是随便弹弹。”


    他把另一张琴凳放在旁边,示意舒凝妙坐下。


    他又开始弹奏刚刚那首曲子,温柔、轻快,简直不像是他这个人能弹出来的旋律。


    舒凝妙坐在他身边,在钢琴上随意按了几个键,发出乱七八糟的杂音。


    她学过钢琴,当然,也只是为了在宴会和沙龙上有话可说,不至于被人忽略。


    时父最害怕的就是丢人,她还没琴凳高的时候就为她请过各种家庭教师。


    让她看,这都是没有意义的事,她不喜欢弹琴、学习时也感受不到任何乐趣,但如果她这么觉得,生活里又有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时毓从这几个刺耳的杂音里听出了她的不满,不解地抬眼,但只是稍稍停顿了片刻,居然改变曲调,配合着她胡乱按下的无序音符继续弹了下去。


    纷乱的音符化解在他骤然改变的曲调里,变作了一首新的旋律。


    舒凝妙指尖放在黑白键上,突然认真地按了下去。


    她弹的是一首节奏极快的练习曲。


    ——许久没碰过钢琴,她只记得这首之前反复练习的高难度曲目。


    舒凝妙在音乐上没有时毓的天赋,学习只是靠成百上千次的练习堆积出肌肉记忆,没有感人的旋律、也没有倾注的感情,只有指尖越来越快的旋律,越来越高的调子,覆盖住了旁边所有的声音。


    细密的节奏如同狂风骤雨,没有任何可以插进的余地,时毓指尖被迫顿住,凝目看着她。


    舒凝妙落下最后一个重音,才转过头回应他的视线,幽幽道:“你怎么不配合我?”


    时毓失笑,她才是弹错了好几个音的人,说话反倒理直气壮起来:“你看上去并不想让我配合。”


    “知道就好。”舒凝妙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黑白键,抬眼时,眼睫下瞳孔和眼白形成分界鲜明的冷意:“别做让我不开心的事情。”


    她松手离开琴键,端正地放在膝上,时毓面带笑意,索性也放下手,俯身轻轻抬起她的手:“怎样才能让你开心,跪下来,吻你的指尖,俯在你脚下,想必你的喜爱会多一点?”


    舒凝妙冷淡地笑了一声,翘起指尖,将手微微抬高一些,从他手里抽出来:“你可以试试。”


    时毓抓住了她的指尖,放低身子,冰冷柔软的唇落在她的指尖上,又变得有些温热。


    他就着这个姿势抬起双眼,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浅灰色的眸子里波光流动,铂金色的细羽长睫,像是覆在他眼睛上的雪。


    “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意有所指道:“你也会不开心吗?”


    她时常会觉得时毓像获得人形不久的精怪,对社会和道德的感知怪异得惊人。


    就算他杀了个人,把尸体藏在钢琴里,也会对她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所以她根本判断不了他口中的无关紧要是什么程度。


    只是这事大概率和她无关,时毓才这么说。


    舒凝妙微微蹙眉:“最好是真的无关紧要。”


    为了一个艾瑞吉,她和时毓还不至于到翻脸的地步,警告只是点到为止。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够莲凪跟艾瑞吉说清楚了,她抽出手,推开时毓,回头看见艾瑞吉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他们t,一动不动。


    莲凪站在艾瑞吉身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舒凝妙走过来,隔着一层窗户,抱手对艾瑞吉说道:“以后别过来了。”


    她仿佛宣誓主权,口吻理所当然。


    只一句话就让艾瑞吉瞬间脸色惨白,舒凝妙知道她脸皮薄,才故意这么说。


    她和时毓之间还有层男女朋友的关系。


    听了这话,时毓就算给她下蛊,她以后大概也不会过来了。


    “我不是……”艾瑞吉眼泪涌出来,脸涨得通红,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本就紧绷的情绪全然崩溃,双手按住自己的双眼,转身就跑。


    莲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又转回来看神色自若的舒凝妙。


    舒凝妙快步下楼,走到远离第六教学楼的树荫下才停下来,她随意靠在树上,对莲凪伸手:“你要到了?”


    莲凪拿出一块白色的石头递给她:“嗯。”


    和艾瑞吉要东西是真的不难,莲凪和她相处不多,也能感觉出她是个挺好骗的人,只要和她说阿契尼改变主意了就行,艾瑞吉绝对不会像舒凝妙一样多疑到去求证的。


    因为是他拿给她的,艾瑞吉一点也没有生疑。


    和莲凪之前描述的没有区别,舒凝妙接过这块白色的石头,看不出任何异样,上面甚至没有萦绕着类似异能道具般的气息。


    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纯白微透,质地比玉稠厚一些。


    “接触到耶律器的时候,它也没有反应吗?”舒凝妙问他。


    “没有。”莲凪撇过头:“……耶律老师很敏锐,如果有异样,他当时就该发现了。”


    那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舒凝妙停止摆弄,看来还是得拿给维斯顿看看,这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舒凝妙对治好耶律器的病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问题摆在她面前,她总要试着找到解法。


    口袋里的终端震动了一下,舒凝妙拿出终端,将石头递给莲凪:“你拿着,我拍张照。”


    她本想点开相机,却被屏幕上方跳出来的通知提示吸走注意。


    『检测到存档点,请问是否存档?』


    ……等等。


    新的存档点。


    舒凝妙顿时愣在原地,指尖停留在通知上。


    莲凪乖乖地双手捧着石头看她。


    她点进通知,像做梦一般顺利地用现在的时间覆盖了旧存档。


    为了确认不是做梦,她又重新存了一次档。


    存档显示的时间相差几秒,也就是说,她现在脚踩的这个地方就是存档点?


    但这个存档点是怎么触发的,哪里和『乌鸦』有关?


    她抬头,科尔努诺斯上空有防护网,树上根本就没有鸟。


    这里是弦光学院的出口,她每天来回上课要进出好几遍,游戏从未提醒过她这里是存档点。


    舒凝妙把视线移回到石头上,难道是因为它?


    莲凪歪了歪头:“还没好吗?”


    舒凝妙打开相机,给这石头拍了一张照片。


    她刚想收起终端,余光看见莲凪后方冲出来一个人影。


    是眼眶通红的的艾瑞吉。


    没料到艾瑞吉还会回来,莲凪回过头,还没说话,艾瑞吉已经从莲凪手中唰得一下抢回石头,愤怒地一推:“你个叛徒。”


    莲凪没想到她会直接上手,被她推了个踉跄,艾瑞吉抓着那块石头,呼吸急促,有些神经质地发抖。


    崩溃的精神和沉重的羞耻充斥着她的大脑。


    走到人工湖旁,被风一吹,她头脑清醒了很多,觉得应该回来跟舒凝妙解释清楚。


    没想到会看见莲凪把东西递给舒凝妙的一幕。


    她脑子里维系着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她紧紧地抓着那块石头,像是抓着什么宝物,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艾瑞吉只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所有人都在误解她。


    浑噩的思绪占据整个大脑,被孤立的恐惧紧随而来,她在舒凝妙面前找不到自己:“你在骗我,原来你和她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莲凪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不是勾结,你听我说,这个石头它……”


    艾瑞吉大声打断他的话,眼睛仿佛被火点燃了:“你明明知道她是什么人,知道她的态度!她一定会把这东西交给政府的,你就是背叛了我们,我要告诉苏旎,告诉梁姐,告诉阿契尼……”


    莲凪轻声说道:“不是的……我和她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更加触动艾瑞吉的神经,她想起琳露,身体抖颤得厉害,状态看上去很不对劲。


    舒凝妙往前走了一步,引走艾瑞吉的注意力。


    被艾瑞吉通红的眼睛盯着,她也毫无波澜,对艾瑞吉没有任何安慰:“我对普罗米修斯没恶意,你不信我,先把东西给莲凪,别摔着了。”


    她说的这个“别摔着了”当然是指别摔着石头,她亲爱的存档点。


    “如果我不给呢。”艾瑞吉咬着唇:“你会怎么办?”


    舒凝妙还能怎样,当然是实行她本来没把莲凪算进来的planA——直接抢。


    想是这么想,但她现在不可能说出来:“你觉得呢?”


    “别这么对我说话。”艾瑞吉的情绪一下子迸发出来:“你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舒凝妙为什么不会因为父母的态度而难过?为什么不会因为做不好一件事慌乱?为什么不会因为害怕失去朋友而恐慌?


    而她,生活只要发生任何不受控制的事情,她就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被情绪全然控制,艾瑞吉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石头,往地上砸去。


    那石头看上去很坚硬,实际比玻璃还脆,艾瑞吉动作的一瞬间,碎裂的脆响就已经同时响起。


    周围瞬间变的异常安静。


    石头碎成几片,原本的白色逐渐变得浑浊起来。


    艾瑞吉盯着碎块,头脑清醒了一些,脸色瞬间煞白。


    舒凝妙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迅速镇定下来,克制住想把艾瑞吉从这里踢进人工湖的冲动,打开终端。


    找到刚刚的存档界面,她点了好几下最新存档。


    没办法了,不管读档会有什么副作用,存档点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连点几下,存档都没有任何反应。


    弹窗迟滞地从她指下弹出来。


    『该存档点已破碎,无法读取,请更换其他存档』——


    作者有话说:妙的性格就是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但是方法正不正确另说


    艾是会下意识逃避问题,把需要面对的问题转嫁到别的问题上


    第72章 煎水作冰(10)


    舒凝妙确认了好几次,才确信这是真的。


    游戏只有一个存档位置,她之前用新的存档覆盖旧的存档时,完全没想过会有损坏的可能。


    原来这块石头碎了,存档也会随之破碎。


    艾瑞吉崩溃地抓住自己的卷翘的头发:“我没想过摔它的。”


    可是那一瞬间,她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控制她自己的想法。


    舒凝妙余怒未消,目光中透出清晰瘆人的审视,被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


    艾瑞吉开始喘不上气,后知后觉地涌起恐惧感。


    “对不起……”艾瑞吉下意识开口,仿佛已经成了肌肉记忆,眼神还是混沌的,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身上那股莫名的火气连着自己的活气一同消散,褐色的眼球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空洞。


    舒凝妙无法恰当描述出艾瑞吉的表情,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沉浸在幻觉之中的痛苦。


    艾瑞吉的负面情绪被放大了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


    舒凝妙不清楚这到底是普罗米修斯还是时毓的手笔,又或者两者皆有。


    石头破碎,还不至于让她愤怒到失去理智,现在大发雷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有第一个存档点就会有第二个,这个碎了,她只能去找其他的存档点。


    舒凝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存档的地方是在实战模拟系统里,被普罗米修斯入侵之后。


    她想要再次存档,是不是还要想办法再进实战模拟系统一次?


    可是实战模拟系统因为上次出的大问题,已经被全都拆除运回国立研究中心了。


    周围凝滞了半晌,艾瑞吉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按在草地,根本没有勇气碰旁边的碎片。


    莲凪也跟着她半跪下来,紧紧蹙着眉,他本是清秀柔软的容貌,极少能露出这样严厉的表情。


    他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块碎片都捡了起来,哪怕是细小的末粒也没有放过。


    把已经失去光泽和颜色的碎片全部包进手帕,莲凪站起来,望着手心碎到看不出原样的石头,只能叹气。


    仔细说来,也有他的问t题,是他警惕性太弱了,如果石头放在舒凝妙手上,一开始就不会被抢走。


    明明看上去质地坚硬,怎么只是摔了一下,就碎成了这种样子。


    莲凪拢着手帕捧到她面前:“这东西碎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舒凝妙没说话,从他手中接过碎片,把手帕折好。


    看见她收起石头碎片,艾瑞吉犹豫朝着她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还没靠近,就被一道气流凭空掀了出去。


    艾瑞吉摔出了几米,茫然地爬起来。


    在她们还在使用潘多拉基础控制和攻击的时候,舒凝妙居然已经可以把潘多拉发挥出这种威力。


    ——她刚刚被打到时,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异能。


    她愈发察觉出和舒凝妙相比的无望。


    在莲凪手上弄丢就算了,舒凝妙自己拿着的东西,怎么可能还让到别人手上。


    她低下头,对艾瑞吉平静说道:“跟阿契尼说你自己把这东西摔碎了,比说被我抢走要好,至少只会显得你鲁莽,不会显得你那么没用。”


    艾瑞吉的脸色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舒凝妙的话正中她痛脚。


    舒凝妙要带走石头的碎片,没人能拦住她,艾瑞吉清楚自己没有反驳的余地,身旁的莲凪又早就是她的人。


    看着舒凝妙消失的背影,艾瑞吉飞快地将头转开,瞥见双手插兜的莲凪,不甘地开口:“她只是在利用你,你把她当朋友——”


    莲凪不是真的察觉不出来,但心里仍然在为她找理由:“她就是这样的人。”


    “还有,我找你拿回石头,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害怕这石头会让更多人罹难。”


    他在耶律器发病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异样,心里还死撑着不愿意承认。


    那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如同在苍白的纸上不断覆盖的浓墨,太阳下的红色光线清晰地勾勒出训练场上每个人的表情。


    那时他才意识到,耶律器很可能真的会死,是他害的,但他不能动摇。


    他已经后悔了,但没有回头路。


    是舒凝妙逼着他面对了现实,或者说,舒凝妙本就是他从理想掉落现实的锚点。


    艾瑞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小声地说道:“我会和梁姐说的……”


    莲凪早就料到她这句话了,在她面前蹲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神色柔和,已经和之前的紧张大有不同:“你说吧。”


    “你不怕吗?”艾瑞吉追问道:“还是说你已经想退出普罗米修斯,就因为她?”


    “不是……”莲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怎么说呢,我觉得我需要一些时间停下来思考我所认为的正确。”


    思考他所想要的正确。


    从青春期的迷茫开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正义的,虽然有些幼稚可笑,但他从加入普罗米修斯到现在,这个想法都没有变过。


    普罗米修斯是古神话中的窃火者,为人类带来希望。


    梁姐带着他加入普罗米修斯的时候,他们把塑料袋铺在新地的垃圾堆上,对着中间小小的火堆发下誓言。


    他们想要“救苦弭灾”。


    虽然之前装出很了不起的样子,在车上威胁了舒凝妙,但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简单到有些幼稚。


    只要庇涅不开采潘多拉了,就不会继续产生曼拉病的患者,世界想当然地会变得更好。


    平邑的土地虽然无法逆转,但之后也不会再有那样的地方。


    当然,怀着私心,他对庇涅政府很有意见,甚至觉得庇涅的联合议会消失最好,所以一开始阿契尼想要袭击庇涅公共设施时,他投了赞成票。


    但走到现在,他越来越消极、越来越缺乏动力。


    从救人变成杀人,作为负责调度的联系网,他很清楚普罗米修斯的每一场行动里死了多少人,清楚网络上民众是如何谩骂普罗米修斯的行动。


    他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上课状态都很差。


    可就像走钢丝走到了一半,回望着身前身后同样的深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舒凝妙的威胁,实则给了他短暂的喘息的理由。


    而她这个人,给了他往回走的勇气。


    莲凪握住拳头:“……你说吧。”


    他从跟着舒凝妙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想好这个决定了。


    ——


    准提塔顶。


    石头刚碎,时间不长,说不定还能检测到什么残留的懂歘,舒凝妙本来还想把石头留着自己研究两天,现在只能直奔维斯顿的办公室。


    维斯顿和耶律器的办公室紧挨着,中间只隔了那一扇打不开的门。


    舒凝妙路过时,看见耶律器的办公室门口大敞着,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屋子里显得格外空寂。


    原本的东西也不多,耶律器常放在手边的不过是几本花名册,屋子里看上去却像换了新似的,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几名工人正好上楼,似乎在商量怎么改办公室的吊灯,听他们聊天,这间办公室的新主人好像很难缠。


    舒凝妙还没收回视线,就听见一句略带责备,让在场人无法忽视的冰冷声音。


    “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维斯顿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外套还放在里面,衬衫领口的前两颗扣子是解开的,挽着袖子,没系领带:“你在给谁监工?”


    他一开口,不太友善的语气吸引了一堆目光,舒凝妙知道他现在心情不会太好,但她现在心情更差。


    她一声不吭走过去,故意不看路,差点一脚踩在维斯顿鞋子上,维斯顿抽身的动作都快了些。


    舒凝妙背手把门合上,坐到他对面,熟门熟路地掏出一个玻璃瓶,放在办公桌上。


    “你没给他?”维斯顿蹙眉。


    她没有说话,又把紧握的手帕放在玻璃瓶另一边,才开口道:“没有用,你不是想进生命科学院吗,难道连这件事都不清楚?”


    被她掀了老底,维斯顿脸色瞬间黑了几分:“看来有人和你开了一场无聊的茶话会。”


    “无聊吗?我觉得很有趣。”舒凝妙提着玻璃瓶摇了摇,故意气他。


    维斯顿脸色更沉。


    良久,维斯顿才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既然没用,就扔了,不用拿过来给我。”


    舒凝妙先问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维斯顿斜着眼瞥她,反唇相讥:“我有什么需要问你?”


    “那你站在门口等我进来干什么?”外套都没穿,总不能是出门正好看见她了。


    没等对面恼羞成怒的火焰喷发,舒凝妙已经接上了下一句:“你没有想问的,我有。”


    她把手帕掀开,让他看里面的碎成数块的石头,原本还是白色的石头,碎掉之后就失去了颜色,看上去灰扑扑的。


    还好她留有相片。


    “这是引起耶律老师发病的东西。”舒凝妙没有过多解释,尽量避开保密协议描述耶律器的现状,她相信维斯顿能听得懂:“你应该知道耶律器老师现在的状况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是异常的根源。”


    维斯顿托她带药,不管如何,至少还有一些同僚之情,有想要帮耶律器的想法。


    只要有一点就行了,维斯顿如果能答应研究这块石头,她也能借此知道这块石头更多的信息。


    她十分真诚地开始说瞎话:“维斯顿老师,我把这个拿给你,是觉得整个生命科学院的人加起来都不如你,凭借你的能力,肯定能将这个东西研究出惊天动地的用途……”


    “颠覆庇涅。”舒凝妙停顿了一下,觉得说得好像有点过头:“——的国立研究中心。”


    她本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维斯顿不耐烦的毒液。


    没想到说完这一大段话,维斯顿都没有打断她,安静得有些奇怪。


    舒凝妙停下来看他。


    他仿佛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那双幽绿的瞳仁瞬间紧缩,随着舒凝妙随意盖在碎块上的手,一分分收紧。


    那瞳孔蓦地一跳,维斯顿眉头轻挑,用一种忍耐到几乎变音的声调缓慢地开口:“你从哪里拿的?”


    第73章 煎水作冰(11)


    维斯顿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要大。


    ——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舒凝妙下意识把手搁在了石头碎块旁边。


    万一维斯顿要争夺,她的动作可以比他更快。


    维斯顿的表情还是紧绷的。


    “从普罗米修斯的人手上拿来的。”


    既然把东西给了他,舒凝妙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他们想通过刺激耶律老师发病,诱导学生产生怀疑,耶律器老师确实对这东西有反应,所以我想它和曼拉病应该有关系。”


    “你连曼拉病都知道,看来下了不少工夫。”维斯顿语气莫测,不t知道是在夸她还是嘲笑她。


    见过耶律器本人之后,舒凝妙猜测普罗米修斯想要的可能不只是发病。


    耶律器的死亡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但还没有确认的事,她不会说,至少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这是怎么碎的?”


    “抢的时候打碎了。”舒凝妙说道。


    “你从谁手上抢来的,那人呢?”维斯顿半天才开口。


    “死了。”


    舒凝妙直接彻底聊死这个话题,她只是来找维斯顿帮忙的,不是来跟他自首的。


    在维斯顿的手伸向石头的碎块之前,舒凝妙抬起手指,按住了他的手背。


    她保持着异能状态,手上力气加重,牢牢地按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维斯顿蹙眉,嘴角微微下沉,她的力气实在惊人,像一块巨石压在他手上,动弹不了丝毫。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舒凝妙毫不躲闪的目光钉子般钉在他身上,仿佛窥透了他一般,让他更为不快。


    她的口吻甚至是肯定的:“你知道这是什么。”


    维斯顿的薄唇极其不悦地抿成一条直线,眼里滑过厉色。


    懊恼刚刚一时失态展现出太多不必要的情绪,被舒凝妙看透让他有种微妙的恼火。


    少女的难缠他已经有所领会,一开始因为图清净而一再纵容她的要求时,舒凝妙对他就已经没了尊师重道这个概念。


    舒凝妙越是了解他,越是把他看透,就越不受控制,越想反过来拿捏他。


    他自觉已经落进了舒凝妙的圈套,但是无计可施。


    维斯顿看了她一眼,神色倏然冷淡几分,沉静地坐了回去。


    他双手抱臂,不说话,舒凝妙另一只手缓缓盖在石头的碎片上,拢住手帕,不徐不疾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还是上交给国立研究中心吧。”


    维斯顿面沉如水地开口:“它在碎之前是什么样?”


    舒凝妙点开终端拍的图片给他看。


    男人朝着书架的方向伸出手臂,书架最上层飞出一本皮革制的本子,落在他手里:“你该庆幸自己没有拿给其他人。”


    跟随着碧绿眼珠颤动的轨迹,本子翻开到了某一页,悬浮在维斯顿手心之上的本子自己翻转过来,展现在她面前。


    上面是一张手绘图,旁边写着很多密密麻麻的字,笔迹的每个字末尾都连在一起,舒凝妙经常在作业或是试卷上看到维斯顿的字迹,但这么成片又潦草的笔迹还是第一次见——可她又隐隐觉得,这笔记十分眼熟。


    “这是潘多拉的心脏,也叫绛宫石。”


    维斯顿指着笔记上的手绘图,上面精细地描绘着一块和她手中相似的石头,通过细腻的排线甚至能看出光滑的质地,维斯顿的画工意外不错。


    这张手绘的石头图案下标注着02,形状比她手中的这块要更长更扁一些。


    这东西连编号都有,舒凝妙意识到很有可能不止一块,放下心来:“为什么叫它潘多拉的心脏,这东西是用潘多拉制造的?”


    “不是制造,是发现。人类制造不了这种东西。”维斯顿淡淡地说道:“至今为止,在庇涅的一千八百余处潘多拉泉眼里,只发现了三块绛宫石,一块绛宫石内蕴含着至少80T潘多拉能量,等同两百个潘多拉泉眼的能量总和——称它为心脏,是因为被拿走绛宫石的泉眼,连带着周围几十公里的地下潘多拉资源都会枯竭。”


    供应着几十公里的潘多拉泉眼,可谓名副其实的心脏,这东西原来是个终极浓缩型潘多拉固体。


    一块石头里居然能压缩至少两百个潘多拉泉眼的能量?


    舒凝妙直直地看着眼前碎成无数块的石头,按照一处潘多拉泉眼的市值来计算……


    看她没有太大的反应,维斯顿以为她还没有意识这东西的重要性,不由蹙眉:“庇涅所有的潘多拉泉眼都在资源管理局的管控下开采,到目前为止,找到的绛宫石只有这三块。”


    他捻起手帕上其中一块碎掉的石头,话语的重音落在“三块”上。


    “那这块呢,是三块之一?”整个庇涅也只有三块,也不怪维斯顿反应会这么大。


    舒凝妙难以想象阿契尼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丢给莲凪和艾瑞吉。


    他脑子有病吗?


    “我不能确定。”维斯顿拿起她的终端,对照着照片上圆形的白色石头,把笔记翻了一页,另一页上也画着一块形状迥异的石头,如同剑一般,下面标注着03:“这种形状我没有见过。”


    他的笔记只画了这两块石头,下面的编号一块是02、一块是03,看形状很显然都不是她手边碎掉的这块。


    “不是还有01吗?”


    维斯顿索性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放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严肃道:“这三块绛宫石,分别是在末历156年、239年和439年发现的。01编号的绛宫石是最早被发现的,在三百年前的议会清洗中就已经失踪了。”


    所以他也无法确定这块绛宫石是三百年前失踪的那块,还是普罗米修斯通过其他手段找到的第四块绛宫石。


    “你真的确定这是绛宫石。”舒凝妙反倒有些不敢相信:“这石头里有这么大的能量,打碎的时候怎么没爆炸?”


    “你现在脚底下就踩着一处地下泉眼,它难道会突然爆炸炸死你吗?”维斯顿呛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额头,毫无笑容:“摔碎了,这里面的东西就会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只是回到自然而已。”


    太好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艾瑞吉放生了两百个潘多拉泉眼。


    舒凝妙指尖放在太阳穴上,也开始头痛了:“那它为什么会对曼拉病人有影响?”


    “准确来说,是感染这种病的人会对过量的潘多拉产生反应。”维斯顿对于她的提问并不意外:“不同浓度的潘多拉对于病人有不同的影响。”


    “少量适当的潘多拉有利于稳定病人的身体状况,而浓度过高的潘多拉会致命。”


    他拿起舒凝妙之前放在桌子上的玻璃瓶,里面的药丸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这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就像寄宿在人体内的蛆虫,给它一点食物能让它稍微安定不再啃噬内脏,一旦让它嗅到过于鲜美浓郁的香气,它就会破体而出。”


    “绛宫石里的潘多拉是最纯粹的,纯粹到可以改变周围潘多拉的浓度。”维斯顿点出前因后果:“你明白了吗?国立研究中心研究绛宫石已经很多年了,它救不了耶律器,但是被其他人知道你拿着绛宫石,你会有更大的麻烦。”


    他把垫着石头碎块的手帕叠起一角,神情肃穆地端详了片刻:“这块布的材质能隔绝潘多拉。”


    舒凝妙眉头不禁皱起,她还以为这是莲凪自己的手帕,没有在意。


    但能隔绝潘多拉的手帕在莲凪身上,绛宫石却就这样给了艾瑞吉,等于把带着鲜血的肉直接丢进环鲨的水里。


    阿契尼是故意的吗?


    她心底顿时一惊,如果没有她插手,艾瑞吉恐怕也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要是再晚些,她可能连绛宫石的碎片都拿不到。


    舒凝妙缓缓站起来,指尖落在笔记的手绘图上:“那其他两块绛宫石呢?都在国立研究中心?”


    她想要再次存档,还必须得找到其他绛宫石才行。


    维斯顿不理解她的好奇心,神色冷淡,舒凝妙观察他的表情,补充道:“这些碎片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这些垃圾做什么?”维斯顿嗤笑,捻起其中一块碎片,松手让它掉下来。


    “你要是不感兴趣,一开始就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在意。”


    舒凝妙深呼吸一口气,压低身子盯着他的眼睛:“你还想回国立研究中心是吗,这东西应该对你有用。”


    维斯顿眼珠轻颤,被她注视着,神色不善地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02编号的绛宫石,我在开发实战模拟系统的时候把它镶嵌进系统中心了。”


    他尝试了几百次,普通的能源无法同时维持几百个人连接的稳定,只有潘多拉的心脏,能量庞大的绛宫石可以做到。


    维斯顿比任何人都清楚绛宫石的重要性。


    舒凝妙一怔,难怪她能在实战模拟中存档,原来也是因为绛宫石。


    “还有一块。”舒凝妙低头翻他的笔记本,指着03编号的那块像剑一般的石头:“这块03编号的绛宫石在哪?”


    维斯顿面无表情,被她紧紧盯着,半晌才万分不情愿道:“丢了。”


    “……”


    想到有关他的传闻,舒凝妙迟疑了一下:“不会是你t丢的吧?”


    维斯顿没有回答,低头盯着笔记。


    舒凝妙略过这个话题:“你把绛宫石镶在实战模拟系统哪里了?”


    维斯顿放下手中的笔记,书脊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双手交叉,锐利的眼光看向她:“舒凝妙,你想要绛宫石做什么?”


    舒凝妙手压在碎石上,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要它做什么?”


    维斯顿两指合上书页,用书脊轻轻敲她的手:“我以为——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你会感谢我?看来我有点小瞧了你的厚脸皮。”


    他是想要绛宫石的碎片,但不意味着他欠了舒凝妙什么,相反,这东西已经碎了,放在舒凝妙手上本来就是不好处理的累赘。


    他们俩都清楚,只是心知肚明地拉扯着条件。


    “有人弄丢了一块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我想麻烦应该不是特别大。”舒凝妙双手抱臂,幽幽开口。


    “那你就去试试看。”维斯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去告诉别人,你手里拿着一块摔碎的绛宫石,还觊觎着研究中心的其他两块——如果你对中央庭审很向往,我推荐你这么做。”


    舒凝妙单手拍了下他的桌子,半是威胁道:“我会打点关系,让我们两个关进一个地方的。”


    她和维斯顿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这碎片没用,她也不是非得和维斯顿合作。


    或许是维斯顿办公室里很少有这么吵的时候,舒凝妙正要起身,发现他墙角挂着的鸟笼在剧烈地摇晃,里头的乌鸦因为他们的争执声呼啦呼啦地扑腾地翅膀,发出粗噶的叫声。


    维斯顿神色厌烦,抬手屈起指尖,乌鸦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上了一样瞬间安静,绿色的眼睛转来转去。


    舒凝妙脚步一顿,又走回来两步。


    ——乌鸦。


    第74章 煎水作冰(12)


    游戏曾经给出的提示——乌鸦代表着什么,舒凝妙至今还没有弄清楚。


    如今她的面前有一只鲜活的乌鸦。


    如果“乌鸦”真的是乌鸦,传递的就是直接信息。


    但连字体都要避讳的系统提示,一直以来传递的都是间接信息,所以『乌鸦』指的肯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乌鸦。


    古庇涅语的启蒙教材一般从古神话里节选,舒凝妙相当熟悉,也知道乌鸦在神话中通常象征着智慧和思想,意味着神的耳目和手足。


    她第一次进入维斯顿的办公室时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这只乌鸦。


    乌鸦的脚上绑着绸带,用古庇涅语写着一些颂贺的话,她因此断定这是别人送给维斯顿的贺礼。


    可别人为什么偏偏送给维斯顿这样的礼物?普通人之间送礼物绝不会考虑送一只乌鸦。


    这就与神话中的意象有关了,维斯顿作为古庇涅语的代课老师,又是众所周知的脑子好使。


    乌鸦作为“智慧”的象征,是显得精心挑选又妥帖的礼物——虽然维斯顿自己看上去不太喜欢。


    她顿住脚步只是在想,游戏提示她找的“乌鸦”,会不会就是在代指维斯顿?


    存档和绛宫石有关,而其他两块绛宫石很显然和维斯顿有关。


    如果从维斯顿身上下手,她说不定能找到另外两块石头的下落。


    有关“乌鸦”的提示并不是线索,而是一种肯定的暗示。


    维斯顿催她:“怎么还不走,要我亲自送你吗?”


    舒凝妙回头瞥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她背靠着门许久未动,默默看着阶梯沉思。


    怎么才能让维斯顿帮她?


    直接坦白是肯定不行的,她不能和维斯顿解释她需要绛宫石做什么,就算和他解释清楚,维斯顿也没有理由帮她。


    要不……故技重施,利用【色欲】给他套上【臣服】状态?


    不行,维斯顿和莲凪不一样,俩人的警惕程度完全不同。


    眼前的男人是庇涅最负盛名的天才,一个对潘多拉相当熟悉的成年男人,她不清楚维斯顿的异能,不能保证全程无感把buff加到维斯顿身上,还不让他发现。


    要是被维斯顿发现异常就麻烦了,他肯定会研究到底的。


    舒凝妙把这个想法暂时划掉,决定先从打听维斯顿的异能开始。


    她好奇维斯顿的异能很久了。


    维斯顿擅长使用潘多拉的基础控制和攻击,恰恰证明他的异能攻击性不强,或者根本没有攻击性。


    舒凝妙猜他的异能和大脑有关,说不定是提高智力的异能,还思考过维斯顿站在微生千衡的异能范围里会不会突然变成傻子。


    再看一眼维斯顿的履历,一毕业就成为高级研究员,在国立研究中心工作了五年,进入联合议会一年后突然被国立研究中心河联合议会同时除名,随后被阿洛贝利亚校长聘请来弦光学院教书。


    林楚绪经常在茶话会上谈起自己以后想进入联合议会的事情,舒凝妙也听了个大概。


    参与联合议会议员竞选,首先得经过基因审核确认参选人是庇涅人,如果是异能者,必须公开异能,这完全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虽然异能者在庇涅享有更高的名声地位,但在联合议会中人数占比并不高。


    议会中话语权更高的议员,往往世代从事政治,或者掌握着大多资本,异能在政治的角逐中实在微不足道。


    公开参选议员的异能,进行管控和监视,是大多未觉醒异能的议员一致的要求。


    “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不能将这力量视为干涉普通人生活的资本。”


    这是上一任联合议会代表在演讲中发表的讲话,一度成为占据二分之一新闻版面的标题,得到了不少民众的支持。


    人们崇拜异能者,同时也惧怕异能者,这是常态。


    大多数普通民众都希望异能者能在别的国家所向披靡,征服更多的土地时,在自己的国家得到更严格的管控,做到与普通人无异。


    维斯顿因为优异的研究成果进入过联合议会,意味着他的异能信息并不是完全保密的。


    她开始格外留意和维斯顿有关的信息。


    但作为一个不太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流传在学校里的信息也大多是离谱的。


    比如说在科尔努诺斯本校贵族学生里流行已久的谣言,维斯顿出生贫民窟,给别人擦鞋擦得双手溃烂才攒够了上学的钱。


    贬低看不惯的人的出身,在这群人里已经算是常事,谣言里的怨气强烈到有些不顾逻辑。


    ——维斯顿是应间区出生的,而且以他的成绩,想拿到特优生的奖学金很容易,擦鞋攒学费才是真的不可能。


    擦一次鞋2cin,维斯顿大概要擦四百年才能攒够科尔努诺斯第一学年的学费。


    弦光学院内也有关于维斯顿的传闻,大抵是说维斯顿的研究全都是假的,因为在国立研究中心偷窃其他人研究成果才被开除,虽然依旧离谱,但好歹有些逻辑。


    舒凝妙暗暗听了几天关于维斯顿的小话,只能确定一件事,维斯顿是真的很不受欢迎。


    态度是相互的,维斯顿也不在乎本校贵族学生对自己出身的偏见和鄙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学校里找不到相对客观的信息,舒凝妙只能暂时放下把目光转向学校外,这时候,莲凪突然来找她让她有些意外。


    莲凪是来问她碎片如何的,也告诉了她艾瑞吉威胁他要告诉阿契尼和梁姐他和她联系的事情。


    “……如果这样,他们可能还是会怀疑你是全知者。”


    他担心的是这个,舒凝妙会因为他而再次受到威胁。


    舒凝妙听到这话才想起来,莲凪还不知道阿契尼根本没打算放过她的事实。


    和她是不是全知者根本没关系,阿契尼咬定她是全知者,只是给普罗米修斯的其他人一个说法。


    “我没事。”舒凝妙和他说话的时候正在翻看议会历年竞选会议的公开资料,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还有,她应该没说,你可以安心了。”


    她用追踪器观察艾瑞吉的行踪,这几天都是两点一线,在教室和宿舍间来回,没有离开过科尔努诺斯。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艾瑞吉确实没有像她威胁莲凪那样真的去暴露他。


    莲凪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舒凝妙和他说完,又重新低下头翻看手上的资料。


    议会每天都会在官网上传一些无关紧要的政治宣传片t,时间和内容顺序都是不定的,舒凝妙把近两年的视频全部下载了下来。


    要在这一堆胡乱剪辑的视频里准确定位到有维斯顿出场的片段还是有些难度的。


    她开着倍速看了两天,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脸,不得不说,维斯顿的脸在这一群平均年龄四五十以上的议员里确实算得上赏心悦目。


    视频里维斯顿的模样比如今还要意气风发一些,依旧是瘦削挺拔的身形,黑发用绸缎束在脑后,披着双排扣的深灰羊毛外套,里头穿着质地良好的白色衬衫,全身上下透露着接近自负的自信。


    镜头也全对着他的脸,维斯顿嘴唇薄,鼻梁挺,狭长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轮廓分明。


    他看向别人的时候,总仿佛一种锐利的审视,目光像是能刺穿屏幕。


    青年站在议会的发言台上时,底下的议员都在互相偏头,各聊各的,除了镜头,没人看着他。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被排挤的那个。


    ——舒凝妙了解得还要更清楚一些,议会有自己的利益集团,维斯顿不依附谁,即便当选议员,也只是在一群人类面前表演上蹿下跳的猴子。


    这实在不像维斯顿这种性格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哪怕是舒凝妙也能看得出来,他不适合政治。


    维斯顿就算有再多的研究,在这些议员面前,也不过是个赤生生的孩子。


    他不到一年就被议会和研究中心除名,完全在舒凝妙的意料之中。


    就像耶律器说的,维斯顿好歹在研究方面也算个天才,就算弄丢了绛宫石,以功抵罪,也不至于落到现在不上不下的境地,很显然是得罪了谁。


    她跷起腿,看着屏幕里尚且眉目清朗自傲的维斯顿继续演讲下去。


    她把维斯顿的每一句话都截录了下来。


    他正在演说的是,反对利用潘多拉的心脏继续扩大军备,提议把03号绛宫石用于相关病症的治疗研究。


    然而他说完,台下竟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同意他的观点。


    维斯顿讽刺地笑了一下。


    视频黑下来,片段在这里结束,开始自动播放下一段,甚至没有一般会议的讨论流程,只是在若干个月后,被为了完成任务的剪辑师随意传上了网站。


    能出现在网站上,就说明根本没人把维斯顿的主张当回事。


    舒凝妙关掉了所有视频。


    她可能知道维斯顿为什么被革职除名了。


    他的主张与“03号绛宫石的运用方向”有关,在连曼拉病这个名字都无比避讳的主都,这个提议理所当然会被搁置否决。


    然而03号绛宫石是在维斯顿手里失踪的。


    这么恰巧的事合在一起,维斯顿需要承担的罪名就有些暧昧了。


    但这石头不可能是维斯顿自己私吞的,如果是他拿了03号的绛宫石,在办公室就不会是那种态度。


    舒凝妙合拢双手,眼睛异常明亮——


    如果她是维斯顿,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找到那块莫名失踪的03号绛宫石,证明自己的清白,光明正大地回到国立研究中心。


    舒凝妙突然搞懂了维斯顿想要石块的碎片做什么。


    他能通过碎片,追踪到其他绛宫石的踪迹。


    第75章 被褐怀玉(1)


    艾瑞吉没有把莲凪的事告诉阿契尼。


    她想不出来任何理由,就是不想把这事说出口,假装忙碌了几天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不想面对阿契尼。


    他为什么知道她的身世,还知道得那么清楚?


    被窥伺的感觉让她觉得恐惧。


    临近学年末尾给了她放下普罗米修斯事情的充足理由。


    琳露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主动道歉好几次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一时有些丧气。


    平时能和她说话的人只剩下了苏旎,有着共同的秘密,他们愈发亲密。


    只有她知道,苏旎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城府深重。琳露说他对舒凝妙态度微妙,艾瑞吉说服自己这很正常……如果她有舒凝妙这样的姐姐,也会想引起她关注的。


    同样受人排挤、不被待见,与这奢华的学院格格不入,她只有和苏旎在一起才有同类的实感。


    她问过苏旎,他为什么要加入普罗米修斯。


    他没有说“为了人类”,或是“想拯救”什么。


    “我以前很讨厌潘多拉。”他捧着脸看她,对着她一笑:“你知道吗,在潘多拉被发掘出来之前,我身上这种类型的基因病是不存在的,没人能证明偶尔出现的基因缺陷和潘多拉有关系,但我就是很讨厌潘多拉。”


    只要是让他痛苦的,他都讨厌。


    “我现在并不讨厌潘多拉了。”苏旎白皙的脸上透出粉红,最近他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我很喜欢我的异能,拥有异能多好啊……你难道不喜欢吗?”


    如果没有异能,像她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苏旎的眼眸里似是讽刺,又像是可怜。


    万里挑一的天生能力才能证明他的特殊,与普通人区分开来,苏旎血红的眼珠静静望着她:“我加入普罗米修斯,是因为想证明我自己,我想被其他人看见。”


    艾瑞吉快速低下头,一时窘迫到无话可说,苏旎的话轻而易举地戳破了她的掩饰和伪装。


    他看着她,那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滑进她未启的口舌。


    她也是一样的——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让别人看见自己,不想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些想要拯救他人的伟大愿望,对于连新地是什么样都不敢仔细观察过的她来说,只是远悬在天上的空中楼阁而已。


    但她愿意相信自己是因为更伟大的理由。


    因为普罗米修斯说过需要她,阿契尼说过需要她,她才愿意往前走。


    “别想那么多,无论如何……我们是在做好事,对吧。”


    苏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也不觉得可耻,艾瑞吉有种松了口气般的宽慰,平静了一些。


    这天晚上,她再次使用金枝。


    她跟着点燃的火焰找到了阿契尼,熟悉的废墟,男人坐在水池的边缘,暗红长发倾泻而下落在水中,如同一簇从水里发出芽的火。


    “我把那石头不小心打碎了。”艾瑞吉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和他坦白,莲凪的事情在她脑子里打转,她想了想,最后咽了回去。


    “我知道。”阿契尼正盯着落在自己手上的小鸟,根本没侧头朝她瞥上一眼。


    小鸟啾啾地叫着,翅膀上的羽毛在叫声中抖动,亲昵地啄他的指尖。


    他的周围总是环绕着很多动物,动物愿意亲近的人,应该不是坏人。


    艾瑞吉理所当然地这样说服自己。


    脚下的火焰映照着他的身影面容,男人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哪怕注视的只是一只鸟。


    “不过是块石头而已,碎了就碎了。”他梳理着鸟儿的羽毛,总算从中抬起头,又突然笑起来:“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该为这重视而羞燥的,但不知为何,心里空茫茫的,嘴唇翕动,仿佛被蛊惑心智,只剩下躯壳在说话——


    “我能做些什么?”


    ——


    “我能做些什么——老师?”


    舒凝妙在他的注视下,从容地拿起他桌上的一本书,假装自己有活可做。


    维斯顿眼神复杂地扫了她一眼,充满狐疑:“我好像没让你过来。”


    “当然。”舒凝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是主动来帮忙的。”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眼下,又反过来指了指他。


    意思是她盯着他呢。


    维斯顿有时也会被她气得想笑。


    她猜测维斯顿有办法找到其他绛宫石,但维斯顿本人非常不配合。


    只要他一直不承认,说什么都没用。


    舒凝妙自有她无赖的办法,维斯顿想找绛宫石需要离开科尔努诺斯,她索性不给他这个时间,白天就来盯着他,一直盯到他回教师宿舍。


    两个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耗着。


    维斯顿低下头,权当对面的人是空气。


    舒凝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看书,还没一分钟,他不耐烦地开口道:“你很吵。”


    “老师。”舒凝妙冷笑:“我都没说话。”


    她确实没有说一句话,连指尖拂过书页时也轻得听不见,但周围骤然安静下来的时候,维斯顿依旧能很清楚地听到她让人心烦意乱的呼吸声。


    细长的呼吸节律平静,清晰得像线一样。


    越是想要全神贯注地忽视面前有个人,越感觉那丝气息仿佛就在咫尺之间游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维t斯顿的目光只会刻意地避开她。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这种烦躁转换为不解的怒气——


    然后被舒凝妙打断:“老师。”


    维斯顿手中的笔一顿,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羽毛笔快没水了,他抬起笔尖,才屈尊降贵看了她一眼。


    “我可以帮你的。”舒凝妙双手支着下巴,一语双关。


    维斯顿面色更冷了些,笔尖重新落在纸上:“不需要。”


    他目光落在纸上,冷淡开口:“做你这个年龄该做的,别管不该管的事情”


    舒凝妙有很多在他眼里看来相当愚蠢的行为——主动掺和进耶律器的事情、与普罗米修斯的人对上、一无所知地拿走绛宫石,还大摇大摆地随便给人展示。


    不管她是出于好奇还是觉得好玩,维斯顿觉得接下来的事不能再纵容她探寻下去了。


    否则以她的性格,迟早要酿就更大的乱子。


    舒凝妙打量他,维斯顿的侧脸轮廓隐在光影之中,显出异常冷硬的神色,尽管刻薄无情,那双绿色的眼睛看上去还是聪慧又漂亮。


    他要是不会说话该有多好。


    她长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少女爽快地起身,像是被他的话说服似的,就这样离开了。


    维斯顿反倒生出些不确定的奇怪感觉。


    仿佛家里被人无缘无故塞进来一堆杂草,如今既梗在门口心烦,又推不出来让人松落。


    没两分钟,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他停下笔,低眉敛目,淡淡说道:“进来。”


    进来的是教务处的人,推开门冲着他讨好地笑,身后露出几个工人。


    教务处的人小心合上门,从维斯顿紧绷的唇角可以看出他心情不太好,于是声音更谨慎了:“维斯顿老师,因为新入职的老师,旁边的办公室我们需要重新装修,打扰到你了。”


    旁边的办公室毫无疑问是耶律器之前那间,维斯顿不意外,挑眉道:“没事,你可以出去了。”


    教务处的人连忙道:“是这样,我们的新老师想要打通中间这个房间放置小型实战模拟系统,所以可能要在您的办公室估量一下大概的面积……”


    别的还不清楚,倒是可以确定即将到来的新同事是个比耶律器事多的人。


    他和耶律器的办公室中间是有个上锁弃置的房间,据说曾经是初代校长的办公室。


    “请便。”维斯顿本是无所谓的,但不想被反复的装修打扰,提醒了一句:“这件事校长批准了吗?”


    “呃。”教务处的人竟然犹豫了一下:“这个还要向校长审批吗?”


    阿洛贝利亚可不只是科尔努诺斯的校长,还管理着贝利亚家族所有的产业,学校里的大部分事情都由相关部门自己决定。


    况且……


    “我们新老师同意,就等于是校长同意了,放心吧。”教务处的人讪笑。


    维斯顿冷淡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愿多费口舌和他解释,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自便。


    工人们鱼贯而入,贴着维斯顿的墙边开始测量尺寸厚度,嘈杂的声音令维斯顿觉得不悦,他索性离开了办公室。


    下午没有他的课,他正好需要私人的时间研究从舒凝妙手里得到的绛宫石碎片。


    整个准提塔顶层都显得十分忙碌,至少聘请了几十个技工


    ——这是要把塔拆了重建吗?维斯顿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微微蹙眉。


    教务处的人跟出来,见他神色不悦,连忙解释道:“之前的装修,咱们新老师说不太满意,于是自己聘的装修队,放心,绝不是用的学校经费。”


    维斯顿不想开口,一开口尘灰就会劈头盖脸地飞过来。


    耶律器简朴的办公室如今大变模样,里头挂着个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水晶的反射衬得整个房间都朦朦胧胧的,办公桌的位置摆放着玫瑰红的实木靠椅,金绣的靠垫,底下坠着摇晃的流苏。


    维斯顿眉心紧皱,一言不发地快步下了楼梯。


    铺张奢华的装修没有给他留下多少触动,他只觉得厌烦。


    本是要回教师宿舍的,因为心不在焉地走神,他顺着相反的方向走到了训练场。


    或许不全是走神。


    他心不在焉,有几分心思是在想舒凝妙走之前的眼神。


    他知道舒凝妙不会简单放弃,却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小把戏,这种未知的感觉让他烦躁。


    舒凝妙若是不上课,大抵就在训练场,他心里是清楚的。


    他只是随意看一眼,她要是不在,说明大抵还有什么坏主意。


    只是一瞥。


    今天弦光只有上午一节课,训练场没有其他人,最外层的玻璃也是默认打开的。


    空无一人的场地里,唯一的身影格外显眼。


    舒凝妙从高台上落了下来。


    维斯顿抱手看着她,隐隐感觉她在空中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耶律器说过,训练场的玻璃是单向的,那大概只是错觉。


    她头顶上跟着很多战斗类人机器,几乎是维斯顿知道的系统极限。


    维斯顿蹙眉,对她的鲁莽自大又有了新的认知。


    半空之中,他听见一声交击的嗡鸣,白沙飞溅,一柄电子短剑脱手而出,扎在了沙子里。


    维斯顿压低的眉尾一跳。


    逐渐散去的白沙被淋漓的鲜血点缀,点点滴滴溅满场地——


    作者有话说:耶律器自己还没弄懂训练场的系统来着,一个敢说一个敢信hh


    虽然这个标题是维斯顿个人标题但是剧情不完全是维~每个人都有一章单独标题哒


    第76章 被褐怀玉(2)


    她躺着的地方被血溅湿了一大片,训练场玻璃清晰,能看到她的致命伤在咽喉,脖颈处有血源源不断流出来,洒了一地。


    维斯顿抱臂站在日光的阴影里,面容无动于衷。


    隔着玻璃,一双绿松石般的眼睛漠然地望着她。


    太拙劣了。


    做得过头就是愚蠢,维斯顿想。


    这里可是科尔努诺斯,纵然他觉得舒凝妙鲁莽,也不会鲁莽到这种程度。


    ——在科尔努诺斯的训练场里,一个学生在单独训练时没有任何保护机制地被类人机器贯穿,会有人相信吗?


    他在研究中心学习时接触过很多濒死的人。


    血浆的颜色比真血浅、流动时又太顺畅,他只看一眼就可以说出十几种不相信的理由,但过了半晌,还是没能事不关己地走开。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少女的身体微微蜷缩着,躺在白沙里一动不动。


    他有义务负责学生的安全——心里冒出的声音让他动作一顿,瞬间泛起微妙的感觉。


    让他微妙的是,这种心态已经被舒凝妙察觉了。


    刚开始她还有些毕恭毕敬的样子,只要给她一点可能的余地,之后的要求就一次比一次过分出格。


    舒凝妙就有这种感知他人情绪的天赋,哪怕搞不清楚别人在想什么,只要被她察觉到痕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试探利用。


    维斯顿深吸一口气,举步走进训练场内,视线落在舒凝妙脸上,脸上带着形容不出的情绪。


    她身上根本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脖颈处被血覆盖得模糊不清,看不清伤口在哪里。


    他应该转身就走的。


    但地上的血仿佛拧成了绳,绊住了他回去的脚步。


    维斯顿戴的单片镜是异能道具,具有放大视野功能的异能道具,开启后甚至可以看清她皮肤下的脉络。


    他没有开启异能道具扫视她,只是俯身半跪下来,伸手放在了少女的脖颈上。


    柔软的皮肤灼烫着他的手心。


    微凉的指尖贴着她的咽喉,柔和的绿光从他指尖泄出,滑入她的皮肤,但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知道。


    维斯顿冷笑道:“训练场这么危险,我给你打个申请,你以后也别来上体能课了。”


    舒凝妙已经在努力忽视他指尖残留的触感和冷气,脖颈是最脆弱的地方,难免还有些痒意,闻言忍不住嘴角上扬,轻笑出声。


    她握住维斯顿垂下的手腕,缓缓睁开眼,张口时唇舌间含着鲜红的血色。


    满脸是血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红褐的瞳孔中倒映着他冷淡的面容。


    舒凝妙慢吞吞地开口,血从嘴里冒出来,像是吐泡泡的小鱼:“有点甜。”


    “你在干什么?”维斯顿想要抽手,被她抓着手腕,像是被千钧之力往下拖,挣扎不开,维斯顿蹙眉:“无聊。”


    “训练场自带的模拟功能。”舒凝妙借力坐起来:“你看不出来吗?”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用。”维斯顿神色不耐:“你打算试试这个东西能不能真的弄死你自己?”


    “我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t。”


    那就完全是想戏弄他而已,舒凝妙说这话时,他无可避免地看见她舌尖淡红色的血,无端地移不开目光。


    训练场的外墙是可以在内操控台设置成全透明的,她天天泡在训练场研究,早就全都摸透了。


    看到维斯顿路过,被他严防死守地防备了这么多天,她也确实是一时兴起想吓吓他,看他会怎么反应。


    如果维斯顿通知治安局后把她丢下走人,她就马上爬起来回宿舍,让他报假警。


    这之后他所有的动作都在舒凝妙意料之外。


    最让她意外的是,维斯顿的异能很可能是治疗——不然不会想尝试治愈她。


    这真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关于维斯顿的异能,她猜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维斯顿会是治疗类异能者。


    他身上有哪里和“治疗”的品格搭边吗?


    大多数人对于治疗类异能者的印象都是温柔、善良、阳光等正面的词语。


    艾瑞吉的异能【光明】虽然只有一丁点的治疗作用,但也能从异能看出她整个人的性格倾向。


    至少有想帮助、治疗他人的想法、对他人心存善意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治疗类的异能者,而维斯顿整个人就是此类印象最大的反义词。


    舒凝妙双手抱膝,不断地用目光打量他。


    也难怪他只会用潘多拉的基础控制和攻击,从不暴露自己的异能。


    她突然想到了能够完美说服维斯顿的理由:“老师,你没办法靠自己找到绛宫石的。”


    他不是单纯因为弄丢了那块石头而被问责的——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件事维斯顿自己也清楚。


    如果这是陷害,石头很有可能还在国立研究中心某个人手里。


    “那你能帮我什么?”维斯顿表情冷淡,这句话是真情实感的讽刺。


    “如果那块绛宫石还在国立研究中心里,你打算怎么进去?靠你的潘多拉技巧对付警卫……还是用你的异能说服别人帮忙?”舒凝妙直勾勾盯着他:“我可以当你的工具,帮你拿到那块石头,帮你重新回到国立研究中心。”


    而她,只要那块石头存档而已,他们完全可以合作。


    维斯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明充满讥讽的意思,神情却比平时放松许多:“我可以带你去医务室,需要挂精神科吗?”


    他不信,舒凝妙松开他的手,似是无奈的意思。


    维斯顿瞥她的神色,声音滞了片刻,下一秒就见她猝然出手。


    她动作太快,他脸色微沉,垂在身边的手挥过,周围的白沙凭空飞起,在他和少女之间形成一堵一指宽的坚壁。


    舒凝妙出手就迅捷地击碎他控制的坚壁,没有一丝停顿。


    这种厚度的墙,在她刻意保持愤怒异能状态下,和纸差没什么区别。


    一声沉闷的巨响,击碎的白沙从他们之间爆开,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有些落在维斯顿的肩头,像是细小的雪粒。


    舒凝妙的指尖悬在他面前,指腹几乎能碰到他的长睫。


    她一哂,松下手用指尖轻挑掉他肩上的白沙。


    维斯顿拂开她的手,阴冷地看着她,脸色仿佛沸腾的火山口,随时可能会喷发。


    他黑着脸转身就走,舒凝妙识趣地没再说话惹怒他,默默跟在他身后。


    机器递过来湿毛巾,让她擦拭身上的人造血浆。


    维斯顿虽然天天都像吃了炸药包似的,但舒凝妙能看出来这回才是真正的生气,舒凝妙跟在他身后,几乎要被他身上的冷气冻个哆嗦。


    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足足十几分钟,维斯顿在教师宿舍前停下脚步。


    教师宿舍是独栋的小楼,门前有生物识别锁,识别到主人,已经自动打开,他转过头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面无表情的神色比平时看上去更让人发憷,他冷冷道:“不要反驳、不要问问题,如果做不到,就马上从这里出去。”


    明明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他说话时也刻意不看她的眼睛。


    舒凝妙知道他这是默认了,立刻点点头,怕他反悔似的,在他面前就先一步钻进了门。


    “……”维斯顿在后面关上门,听到她很勉强的声音:“你就住这里面?”


    倒也算不上脏,舒凝妙观察了一遭四周,没看见任何生活垃圾,连一杯水都没有。


    肉眼能触及的范围,都堆着各种各样的书和看不懂的工具,比起住人的地方,更像个仓库,而房间正中心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星象仪,散发着微微幽光。


    桌面上被这个发光的星象仪清晰地投出地图的影子,显示出星球上的土地分布。


    除了这个巨大的星象仪之外,桌面上还摆放着许多看上去很精密的仪器和工具,其中一个固定台上就夹着眼熟的碎片,底下的射灯正对着碎片中心,照射下透出浑浊的颜色。


    作为工作室的话,勉强可以忽略问题,但这里面连张床都没有,真的是人可以住的地方吗?


    舒凝妙没有找到其他椅子,这周围也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维斯顿自顾自地坐回桌前,指尖按着射灯的旋钮调转方向。


    “你平时睡哪里,地上?”舒凝妙站在书架前,刚说完,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一本飞起来的书砸了一下。


    维斯顿在她身后开口,目光仍落在面前的碎片上:“我说过了……”


    “——不许问,是吧。”舒凝妙从地面的书堆上跨过去:“请问我有坐下来的权利吗?”


    维斯顿头也不抬:“如果你能找到椅子,请。”


    舒凝妙转了一圈,看见最里头放置着一张单人的小床,勉强只够一个成年人睡下,维斯顿还真是够委屈自己的。


    床旁边放着一个简易的衣架,挂着常穿的衣服,整个屋子除了盥洗室,属于维斯顿的私人物品仅仅只占这么一个角落。


    旁边还有往上的楼梯,维斯顿在研究碎片没空管她,她沿着扶手走上去,发现上面有层薄灰,又嫌弃地收回手。


    上面什么都没有,摆放着寥寥几个家具,一看就知道是教师宿舍自带的装修,空旷到几乎都能听见回音,维斯顿怕是从住进来到现在都没上去过。


    厨房这样的地方也干干净净,一点食物都没有,维斯顿对物欲的需求低得简直有些反人类,科尔努诺斯如果不为他提供宿舍,舒凝妙怀疑他现在可能会住在某个山洞里。


    舒凝妙把二楼的椅子拎下来,坐在他面前,维斯顿抬眼,把固定台上的碎片取下,放进一个球形的容器里:“我只能确定大概的方向。”


    球形的容器里装着淡蓝色的液体,碎片沉在液体之中,缓缓地转动。


    沉着这头对着舒凝妙,漂浮起来的那头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样准确吗?”舒凝妙蹙眉:“我把普通的碎片放在水里面也会飘起来。”


    “绛宫石是潘多拉的心脏,你身体内的器官会彼此联系,潘多拉也一样,漂浮在空气里的潘多拉是它们的血液,靠着这个——”维斯顿把密闭起的球形容器放在桌面上,两指轻拧,让容器在桌面上转动,无论怎么转动,碎片翘起的那一头都指着同一个方向:“它们永远都会被牵引着指向彼此的方向。”


    舒凝妙打开地图,将碎片所指的方向画出一道红线,观察着红线上所有的建筑。


    她的视线停在红线正好覆盖住的一个点上,把终端翻过来,在维斯顿的目光下指了指这个点:“我说过吧。”


    这条红线,正好是去国立研究中心的方向。


    维斯顿拧眉,国立研究中心可以说是庇涅防备最严密的地方之一,仅次于国立联合大厦。


    舒凝妙按住桌面上的球形容器:“我有办法进去。”


    她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但维斯顿似乎没有发现,她就没说。


    绛宫石一共有三枚,01在三百年前国会清洗中失踪,很有可能就是被艾瑞吉摔碎的这枚;02作为大型实战模拟系统的核心使用;03则在维斯顿负责期间丢失。


    碎片指向国立研究中心的方向,并不代表着它指向的一定是丢失的03号绛宫石。


    因为镶嵌着02号绛宫石的实战模拟系统已经被国立研究中心回收了。


    她研究了维斯顿所有的消息,才故意不断在他面前说出“你可能是被陷害的”“绛宫石可能就在国立研究中心”这样的暗示,实际大半都是她的瞎说。


    她要维斯顿为她提供线索。


    在国立研究中心的到底是02号绛宫石还是02号绛宫石,对她来说并没有区别。


    因为她需要的,只是绛宫石。


    第77章 被褐怀玉(3)


    比起不知道t被丢到哪里去的03号绛宫石,镶嵌在实战模拟系统里、不会自己长腿跑掉的02号绛宫石显然更好找。


    但她必须面对两个问题,一是绛宫石被镶嵌在系统的哪个地方,二是怎么顺利潜入国立研究中心把绛宫石带出来。


    只要维斯顿能够配合她,这两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维斯顿的视线从容器上离开,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不过……它指向研究中心还有可能是因为另一颗绛宫石。”


    这种时候,舒凝妙就格外讨厌他的不好糊弄,她面上不显,指尖按着球形容器,拨动它缓慢地旋转:“如你所说,现在很可能有两块绛宫石,既然绛宫石之间的吸引力是相同的,二分之一的概率,碎片应该会在两个方向之间摆动才是。”


    她指尖的绛宫石缓缓停下,和之前的结果没有任何区别,浮起的一头朝着国立研究中心,沉下的另一头对着她自己的方向。


    “碎片只朝着这一个方向,只有两种可能。”舒凝妙食指轻轻敲在容器之上,叮的一声脆响:“03还在国立研究中心内,或是和这块绛宫石一样已经被摔碎了,你更喜欢哪一个?”


    “那你呢?”维斯顿望进她瞳孔深处:“舒凝妙,你想要绛宫石做什么——别跟我说你是因为好心。”


    对上他晦涩莫测的目光,舒凝妙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前倾,欺身靠近他。


    如果真的找到了03号绛宫石,舒凝妙当然会给他。


    石头只要在维斯顿手里,她总有办法再借出来存档,帮维斯顿回到国立研究中心,还能让他欠下个大人情,无论如何她都是稳赚不亏的。


    “如果找到了绛宫石,就当是我的还礼。”


    她抬手,指尖拨弄了下摇晃的心石耳环,近在咫尺的脸上没有任何出格的表情,却有种让人无法忽略的侵略感。


    维斯顿发现,她只有在很想达成一件事的时候,才会这样直视别人的眼睛,也许是这样能对人施加心理上的压力。


    她的气势在这样的高低差中确实更显强势。


    气息落在他颈间,微微泛凉,维斯顿转过脸,从指尖烧起来,手心滚烫。


    他眯起眼睛,手指抵着舒凝妙的额头缓缓往后推:“你要怎么进入国立研究中心?”


    维斯顿对“潜入国立研究中心”这件事并不怀什么敬畏之心,但他必须看到可行性。


    如果舒凝妙打算靠爬下水道进入国立研究中心,他和她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坐回凳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通行卡,拍在桌子上。


    是国立研究中心的一次性通行卡,维斯顿记得之前给过她一张,她去做异能检测应该已经用掉了,怎么还有两张?


    一张是维斯顿给的,一张是羽路和治安局给她申请的,她不想暴露自己的异能,一张都没用。


    维斯顿讽笑:“我假设你知道,异能检测中心只是国立研究中心最外层的一小部分。”


    他拿起一张通行卡,手翻转过来,将背后的字样对着舒凝妙:“这张卡只能进入异能检测中心,除此之外哪里都不能去。”


    “异能检测中心四个出口都有大量监控和无人机警卫,你打算怎么在这些东西底下做小动作?”维斯顿沉声。


    机器对她来说根本不是威胁,国立研究中心门口的人工复检和周围巡逻的军人才是真正棘手的麻烦,利用通行卡进入园区能直接省掉这一层麻烦。


    舒凝妙双指夹起另一张卡:“你,和我,一起用这两张卡先进入异能检测中心。”


    网络上可以搜到,异能检测中心的平均排队时长在五个小时以上。


    “我会在排队的时候,切断国立研究中心所有的电源和信号。”


    这点利用莲凪的异能就能做到。


    国立研究中心有自己的封闭型内网,她进入研究中心之后才能做到入侵。


    控制也许很难,但破坏很简单。她不需要入侵内网操控什么东西,只要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毁掉就行了。


    “国立研究中心的系统全都损坏,需要多久才能修好?”舒凝妙看着他。


    “如果是我,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维斯顿回答道。


    那这中间至少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舒凝妙说道:“这二十分钟内,异能检测中心的灯和监控是全部断开的,如果有备用电源,他们肯定不会优先用在异能检测中心的设备上。”


    ——因为国立研究中心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比异能检测中心更重要。


    “你留在原地,播放我的语音,最好能让周围的人留下印象,制造我的不在场证据。”舒凝妙举起终端,点开他们之间的聊天框:“我会提前录好要说的话。”


    而她可以在这二十分钟里潜入国立研究中心去找绛宫石。


    在维斯顿给她提供国立研究中心地形图的前提下,二十分钟是完全够用的,这也是她一定要和维斯顿合作的原因。


    她说得再怎么简单,这样的方法都太冒险,太嚣张了。


    不确定的因素有很多,但凡遇上一个都是致命的。


    如果被发现,要么死,要么被抓住送上中央庭审,这可不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


    “你的胆子太大了。”维斯顿蹙眉。


    “那你呢,老师,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教书吗?”舒凝妙不答反笑:“看来你很享受当园丁的乐趣。”


    “如果花园里种的不是一地倭瓜。”


    维斯顿站起来,眯着眼开口:“我可以给你提供地形图,你按照碎片指引的方向走就行了。”


    和他这种人说话唯一的好处就是不费劲,舒凝妙托着下巴,看他摊开一张纸,笔尖蘸墨,在纸上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他甚至不需要过多回忆,一毕业就进入国立研究中心,工作多年,他对内部的构造比自己家还清楚。


    从国立研究中心的防护墙开始,先是从大门进入,最外侧的正方体建筑就是异能检测中心,异能检测中心之后连着舒凝妙之前看到过的庞大半球形建筑,这个建筑才是国立研究中心的主体。


    这两个建筑虽然是相连的,但通道只有一条,只是为了方便研究人员来回上下班。


    这条通道没有任何可以隐藏身形的地方,很容易碰到人,所以她只能通过通道上方的通风管道过去。


    维斯顿落笔,在异能检测中心的一个方位画上圈:“从这里过去。”


    进入之后就是真正的研究中心。


    维斯顿在象征半球形建筑的圆中心点了一笔,笔尖从中心点穿过,线条把圆分成了八个部分。


    这八个部分分别坐落着潘多拉院、机械研究院、生命科学院等八个分院。


    研究中心的构造就像一朵完全摊开的花,花瓣紧密地镶嵌在一起,维斯顿指着中心的那个点:“这是八个分院的交界处,也是研究中心的大厅,你先去这个地方,更容易判断碎片指向哪个方向。”


    他说完,笔尖顿了顿,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无论有没有找到,二十分钟之内都必须出来。”


    舒凝妙紧盯着维斯顿笔下的纸,把地图全都记下来:“知道了。”


    她有信心成功,才敢这样冒险。


    只要绛宫石不碎,她就有无限次数的存档机会,在这样的好处面前,冒点险实在不算什么。


    “无论是否有不在场证明,不弄清入侵的人,当天在场的人就会一直受到治安局的怀疑,你要做好准备。”维斯顿声音冷淡:“……想好这么做的代价。”


    “不,他们会知道入侵国立研究中心的人是谁的。”舒凝妙指尖点了点太阳穴。


    维斯顿冷笑:“谁,你?”


    “当然是普罗米修斯。”舒凝妙笑起来:“他们不是已经用这种方法入侵过实战模拟系统了吗?”


    维斯顿瞳孔定住了一瞬,微微一愣。


    用莲凪的异能,模仿他们的作风和手法,再假装“不经意”地落下点小痕迹,比如她手里多得可以批发的生命之符,他们还会怀疑别的人吗?


    ——尤其是被莲凪在众多官员面前打过一次脸的国立研究中心。


    普罗米修斯也不差这一桩事。


    维斯顿微微张口,似是想质问她如何栽赃嫁祸。


    舒凝妙突然抱手,抬了抬下巴:t“不许问问题。”


    她把维斯顿的话全数奉还,眼睛因为笑意,尾部微微挑起来,带着蛮横神气的脸格外清晰漂亮。


    她得意时比疏离的神情更灵动,让他看得怔住一瞬。


    足足过了好几秒,维斯顿才重新拿起书,书脊碰撞发出急促的响声,他低下头:“你可以走了。”


    舒凝妙拿起桌子上的容器,把装着液体和碎片的球举起来,对着头顶的灯光,里面的液体颜色微微泛着蓝色,隐隐发光:“这里面的液体不是水吧。”


    “是经过处理和提纯的潘多拉,可以提升碎片对于其他绛宫石的感应。”维斯顿的语速越说越快,到了最后,甚至有些不耐:“你很吵,出去。”


    她还不想待在这还不如仓库的房间里呢——舒凝妙不知道又触动他哪根敏感的神经,让他说话突然就像吃了炸药,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休息日来找你。”


    见维斯顿没反对,她把球容器收起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耶律器之前也说过,维斯顿给他做的药丸有处理过的潘多拉成分,维斯顿屋子里的那些构造复杂的玻璃器皿,大概就是提纯潘多拉用的。


    维斯顿在被国立研究中心除名之前,就是潘多拉院的高级研究员。


    国立研究中心的八个分院中,一直是潘多拉院最受重视,经费最多,生命科学学院则受冷待得多。


    然而耶律器却说维斯顿一直都想进入生命科学院。


    想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想从高处往低处走,没有原因,就是反常了。


    维斯顿有什么一定要进入生命科学院的理由吗?


    舒凝妙脑海里飘过一丝疑问,但很快就把这问题抛开了——反正和她没关系。


    第78章 被褐怀玉(4)


    在正式出发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舒凝妙的夜视能力只能算得上正常,在完全漆黑的环境里未必能看清楚。


    所以她提前背下国立研究中心的地图和每个方位,做好了摸黑的准备。


    没想到出发的这一天,维斯顿丢给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礼物。


    放在简陋纸盒里的是一副看上去很普通的黑框眼镜。


    维斯顿应该没那么无聊。


    舒凝妙举起镜腿,透过镜片往外看,视野没有任何变化。


    她不死心地戴上眼镜,又打开车载镜子,镜子里的她脸上挂着厚重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半白白的光,看不见眼睛,外形上没有半天可以称赞之处。


    为了方便行动,舒凝妙尽可能挑选了轻薄简单的衣物,只穿着短袖和运动裤,戴上这遮盖大半张脸的平光眼镜,实在显得有些……不聪明。


    舒凝妙摘下眼镜,又看维斯顿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框的单边眼镜,不悦地眯眼。


    “这是夜视和计时用的。”维斯顿目不斜视:“安检处会没收所有的电子设备——包括终端。镜架里植入了机械计时器,每隔五分钟就会颤动一次,二十分钟内你必须回来。”


    这么丑的造型市场难觅,应该是他这几天现做的。


    舒凝妙单手重新戴上眼镜,将手肘支在车窗上。


    这眼镜虽然看上去厚重,实际上并不重,和普通眼镜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眼镜上确实没有潘多拉的辉蕴,她甚至会觉得这是异能道具。


    维斯顿不会制作异能道具,但手下的东西,无论是心石耳环还是眼镜,在异能道具面前也毫不逊色。


    国立研究中心外十公里内就不允许私人车辆再进入。


    来异能检测中心检测异能的人,需要在最外围进行搜检。


    被没收终端等一切电子设备后,研究中心安排了专门的车辆接送他们——没有窗户的特种车。


    踏入异能检测中心,舒凝妙才知道什么叫人满为患,她只是粗略数了数涌动的人头,居然有几百个。


    不了解自己异能的异能者、不相信自己异能只是“如此弱小”的异能者、不愿相信自己无法觉醒异能的普通人,都会涌向这里。


    当然最多的,还是未觉醒的普通人。


    异能检测中心的通行卡在拍卖会上能卖出八位数以上的Cin。


    越是无法觉醒异能的有钱人越愿意为此花钱。


    他们觉得国立研究中心有特殊的办法让他们觉醒异能,但实际上只是在给人家送经费。


    嘈杂的环境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需要付出不菲代价才能拿到机会的地方。


    但对舒凝妙来说是好事。


    人越多,她隐藏在其中就越方便;周围的人身份越显赫,治安局挨个审问的难度就越大——这些人可不会像毛头学生一样乖乖配合。


    排队进程和她预料得差不多,就算是议会代表来了也得排四五个小时。


    舒凝妙借着排队的时间把周围观察了个遍,刻意等了两个小时才说道:“我去趟卫生间。”


    异能检测中心内人虽然很多,但也不到前胸贴后背的程度。


    每个人排队的位置由电子手牌决定,没有插队的说法,中途不断有人离开回来,她混在其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舒凝妙把电子手牌丢给维斯顿,和其他人一起走进卫生间。


    按照维斯顿提供的信息,国立研究中心内所有需要能源统一供给的设施都接入了内网总控,卫生间也一样。


    舒凝妙选择卫生间,只是因为这里是整个异能检测中心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


    周围人来人往,舒凝妙直奔最后外部上锁的单间,她挂上【愤怒】的异能状态,不着痕迹捏碎外部的锁,面不改色地走进去。


    这里面连马桶都没有安装,只是维修员用的杂物室,舒凝妙进入后迅速反锁上门。


    移开堆放的纸箱,背后是镶嵌在墙体内部的控制仪。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卫生间内的湿度、温度和清洁情况,在总控制室就可以直接调控,大概只有失灵的时候才能用到这里的控制仪。因此舒凝妙伸手的时候,玻璃上沾的全是潮湿黏腻的灰。


    旁边有刷id卡和生物识别的地方,需要验证身份才能进行操作。


    舒凝妙无视窗口不断弹出的提示,直接将手贴在生物识别的接触口上,闭上眼睛。


    她保持着『神经连接』的异能,从控制仪的端口探进去,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连接图。


    国立研究中心的加密程度显然比任何地方都要严格,每一个连接的点都需要验证方式才能进入。


    舒凝妙完全不明白这些加密方式,但她现在也不需要明白,只要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全都截断破坏就好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破坏每一条线路,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切断联系。


    头顶的灯光噼啪一声熄灭。


    再次睁开双眼,身边已经全都暗下来,她听到周遭陆续响起叫声。


    恐慌的叫喊涌入耳内,在黑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混乱不堪。


    维斯顿给她的眼镜在这时才显现出真正的效果,镜框内的视野像是经过特殊处理,清晰许多,虽然达不到宛如白天的效果,看清路绰绰有余。


    为了保密,异能检测中心正面几乎看不到任何窗户,全靠空气循环系统通风,这也导致一旦断电,外面的阳光一丝都照不进来,这里像个恐怖的黑匣子。


    检测中心里面的人都被没收了终端,遇到这种情况心里就更没底了。


    舒凝妙穿过混乱的人群,重新走回原来的位置,抓住维斯顿的胳膊。


    维斯顿正站在一边发呆,骤然被她抓住,面无表情地甩手。


    她眼睁睁看着一束微光射过来——是维斯顿的潘多拉,她没想到维斯顿的警惕心有这么强。


    舒凝妙迅速偏头,闪开那道光,低声道:“你干什么,是我。”


    那道光从她脸上错开,打在她身后失去连接滞留在空中的无人机上,无人机被打飞掉在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尖叫。


    维斯顿听到她开口,脸上神色才松下几分,舒凝妙掐着他的胳膊,刻意提高声音:“我好害怕!”


    “所以呢,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维斯顿从黑暗中辨认她的轮廓,微微低头。


    舒凝妙不理他,看了一圈周围,靠近旁边神色焦急的女人,按住她的肩膀:“姐姐,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女人迷茫地摸索了一下,因为看不见,站在原地不敢动。


    舒凝妙低声安慰她:“别怕。”


    她缓缓抽手,和维斯顿示意,接下来交给他。


    而她自己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周围推搡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少女往哪里去。


    她像道无声无息的影子,顺利到达异能检测t中心的最深处。


    现在所有的警卫力量一定都集中在研究中心内部,异能检测中心的优先级是最低的。


    她利用钉梯爬上通风管道,蜷缩在管道内部,她俯下身,能从百叶的缝隙里隐隐看到些底下的动静。


    底下的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封锁了异能检测中心和研究中心之间的通道。


    封锁线两边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巡逻。


    而最上方的通风管道,因为位置隐蔽又难以上下反而被忽略了。


    巡逻的人手里端着枪。


    只有治安局和军方的人才有随身配枪的资格。


    舒凝妙从缝隙看下去,幽蓝的枪口往上竖着,正好对着她的方向。


    一般的枪口可不会发光,她直觉这枪可能不是普通的枪,屏住呼吸,动作越放越轻,趋近无声地从管道中爬过,快速穿过这头通道。


    离开通道就是研究中心内部,舒凝妙之所以能判断自己已经离开通道,是因为缝隙下隐隐透出的光。


    按照地形图,离开通道后的第一个分院就是潘多拉院——他们果然把备用电源优先提供给潘多拉院了。


    越前进通风管道就越狭窄,分岔也越多,逼仄的空间挤压着她的肩膀,几乎呼吸不到几口新鲜的空气。


    这样的空间,骨骼稍微大一点都钻不进去。


    只有一直往前才能到达研究中心的大厅。


    研究中心的大厅也是一片黑暗,因为处于研究中心最内的位置,又没有重要的研究项目,什么警卫也没有。


    舒凝妙找了个差不多的位置,卸下一块通风管道的百叶盖,从顶上跳下来。


    她脚下是一座巨大的雕塑。


    通风管道离地面差不多有七八米高,她只能先找个摔不死自己的地方落脚。


    刚刚从上往下看还看不太清楚,舒凝妙从雕塑上爬下来才看清了雕塑的具体模样——


    一座庞大的、不规则形状的人脑雕塑悬浮在大厅中央,没有任何支点,似乎是利用磁力悬在底座之上,连脑沟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舒凝妙意识到自己刚刚就是攀爬着脑花上弯弯曲曲的沟壑下来的,不禁恶寒。


    周围没有人,她还是不敢失去警惕,舒凝妙环顾四周一圈,才拿出球形容器。


    容器里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晕,里面的碎片稳当地停留在她前方,大概指向生命科学院的方向。


    奇怪,绛宫石怎么会在生命科学院?


    02号绛宫石不是还在实战模拟系统里吗,应该在潘多拉院或者战斗开发院里才对。


    难不成她胡扯对了,丢失的03号绛宫石真的还在研究中心里。


    她正要收起容器,发现球容器里的液体照亮了刚刚不曾仔细观察的底座,上面因为光亮显现出凹凸不平的字迹。


    可她目光刚刚粗略扫过底座,上面明明光滑无比,什么字样都没有。


    是错觉吗?


    舒凝妙犹豫了一瞬,将容器收起来。


    失去液体那淡淡的光晕,她再看雕塑底座,果然还是刚刚一片光滑的模样。


    再拿出容器靠近底座,在柔和的淡蓝色光晕下,底座逐渐显示出字样。


    这是什么机关?舒凝妙一怔,好奇地蹲下来辨认上面写了什么。


    最上方写着一行漂亮的古庇涅语,字体纤瘦华丽。


    “Philosophia”


    翻译成庇涅语,大概是爱智慧的意思,舒凝妙指尖触及文字,确实能感受到字体与周围不同的微妙触感,但也只是略微有些粗糙的区别。


    再往下摸索,这底下还写着三行古庇涅语,大致意思是:


    质疑世界,认识世界,改造世界。


    这三行话的最末尾还跟着一个简短的词,只不过这个词她从来没见过。


    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继续好奇下去,她把这个陌生的词记下,收起容器朝着刚刚碎片指向的方向走去。


    不是所有的天花板上都有通风管道,她只能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


    黑暗是最好的死角。


    进入生命科学院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潘多拉院传来刺耳悠长的警报哨声。


    这是庇涅一级戒备的通用警报声,他们大概已经发现研究中心所有的系统都被人彻底破坏了。


    维斯顿给她的眼镜每隔五分钟就会颤动一次。


    她还有十五分钟。


    第79章 被褐怀玉(5)


    紧急的警报声沉重临近,短促地响了八声,又开始新一轮的重复。


    这是庇涅加密信号的特殊符号,意味着某处发生了重大“错误”。


    在切断研究中心内网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可言。


    恰巧她本来就是个不会后悔的人。


    舒凝妙将身体隐藏在大门犄角,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生命科学院内的研究员正用终端的手电筒对着地面扫来扫去,偶尔还响起几声东西被踢倒的咕噜声。


    周围虽然一直在回响着警报的声音,生命科学院内的人却并不怎么惊慌。


    这些专注于研究的疯子对危险没有实感,警备力量又大多集结在了其他分院。


    ——比起凝结科技最前沿的战争装备,生命科学院的经费年年被削砍,实在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东西。


    舒凝妙很清楚,碎片如果指向别的地方,这一路上遇到的阻碍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她应该感到幸运。


    她顺着碎片的方向,背贴墙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生命科学院和别的地方结构不太一样——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和数量繁多的房间,更像一座高级的医疗所。


    每间房间前的自动感应门都必须刷卡才能打开,她之前进入耶律器的房间,注意过工作人员刷卡的动作。


    就算现在已经全局断电,门也不可能全部大敞开来,安全门还有一道物理锁,她还需要找到钥匙。


    舒凝妙还在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做,远处闪过略大的光点,闪身警惕地贴住墙边——这不太像终端能发出来的光。


    远处的声音随着光点一起越来越大,也愈发清晰,像是在逐渐往她的方向靠近。


    为首的人戴着面罩,手里提着光源,射灯将周围几米内照得亮如白昼。


    身后规整地走着几个端枪的士兵,同样身穿制服,头戴面罩。


    是军队的人。


    舒凝妙眉心倏然皱起,这些人的感觉可不像被仔细保护起来的研究员一样迟钝。


    走廊干净宽敞,甚至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物体。


    来人的脚步声逼近。


    为首的人按着腰间,低声道:“生命科学院都查过一遍了,没有其他人。”


    腰间传来模糊的回应:“潘多拉院提升至一级戒备,目前已发现维修中的实战模拟系统核心遭到一处破坏。”


    “是入侵者做的?”为首的人皱眉。


    那边沉默了一番,才说道:“被破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区域安保系统全都被手动关闭,至今无人发现,我们推测入侵者已经潜伏了三天以上。”


    “继续保持戒备,一直到警报解除,情况已经同时汇报行使者和治安局,随时等候新的指令。”


    说完,那头传来刺啦一声的混响,信号断开。


    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往前走了几步,提议道:“前面就是研究中心大厅了,我们要不也去潘多拉院支援。”


    谁都知道入侵者不可能来生命科学院,现在去潘多拉院说不定还能分点功。


    他们加入军队时都想着能去别的地方建功立业,谁愿意一直待在这破地方,保护一群脸色臭得好像欠了他们几百万C的研究员。


    为首的人冷硬开口:“不可擅离职守。”


    那人无奈耸肩,耳廓微微抽动了一下,面罩下的表情突然严肃下来。


    “从刚才开始我就想说了。”


    那人迅速转身,将枪口对准身后,拉动机柄:“呼吸声好像和我们的人数对不上啊。”


    走廊不远处的分叉口骤然响起细碎的坠落声,仿佛有人在惊吓中手滑,摔碎了什么东西。


    几人同时转身,原本失望的状态瞬间被兴奋所取代,枪口齐齐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低身体缓缓逼近。


    被特殊枪支这样密集地包围,就算是异能者也插翅难逃。


    头顶叮当掉下一片东西,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还没落在地上,数颗子弹同时射出,瞬间把掉下的东西打成筛子。


    在凌厉的枪火声里,他听到了熟悉而愤怒的惊呼。


    “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全部停手,最先开枪的人无奈撇嘴:“是中央空调的罩网。”


    为首的人举起射灯,照亮了一片白色,不远处的分岔口站着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们想杀人吗!这里可不是屠宰场。”这两个研究员厌恶地看着他们。


    前面的人t晃了下枪口:“身份证明。”


    其中一个研究员拿出ID卡,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看清楚了吗?”


    “啧。”之前说话的军人走近他们,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信息,不爽地收起枪:“到处乱晃什么?不是说了让你们回实验室老实待着,天天什么事不做,就知道给我们添麻烦。”


    说话的研究员气得脸色涨红:“我们是来找我们院长的,行使者送来的那个病人身体又有新情况了,出了事你能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男人面罩下的视线上下移动,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一番,行使者是他们的直属上级,耶律器曾是他的上级,他没有阻拦的理由。


    为首的队长示意他回来,对这两个研究员冷声道:“别乱走,如果不想死的话。”


    他的话对这些研究员来说根本没什么用,这两个研究员依旧怒目而视,似乎很厌恶他们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动手的莽夫作风。


    他们收了枪,继续往前走,依照巡逻路线他们还要再在中心大厅绕一圈。


    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那两个研究员才松下一口气。


    刚刚语气极冲的研究员开口道:“这些军区的人真是有病,整天巴不得我们出事。”


    另一个研究员冷冷道:“别管了,快点给院长送东西,一会儿又要挨骂。”


    话最多的研究员反而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才说道:“这种时候……院长为什么非得这么着急地要绝缘晶体盒啊。”


    “少管那么多。”另一个研究员威胁似的看了他一眼:“做好自己的事情。”


    俩人安静下来,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往里走。


    还没走两步,其中一个伸手摸了摸额头,突然觉得头顶有些凉意。


    他停住脚步,警惕地用终端上的手电筒扫了扫四周。


    雪白光洁的墙壁反射出光线,周围什么东西也没有。


    但他的后背已经开始渗出冷汗——


    没看到其他人的同时,他也没有看见一直和自己并肩往前走的同伴。


    身旁的同伴像是被这黑暗吞噬一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他旁边消失了。


    然而下一秒,他也无法再去思考同伴的去向。


    冷意带来的鸡皮疙瘩从脊背一直爬到后颈,一条白皙的胳膊无声从他的头顶垂下,瞬息之间挽住了他的脖子。


    胳膊间形成的夹角像是冰冷的镰刀,把他整个人往上提了起来。


    咔嚓一声。


    骨缝摩擦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


    舒凝妙松开手,倒挂的姿势让她短袖的下摆几乎掀起了一半,露出一截挺拔的腰肢,因为滞在半空中发力,腰腹紧绷地浮现出肌肉的纹理。


    她一直屈腿勾在新风系统的管道上,手抓着中央空调的罩网维持贴在天花板左侧的姿势。


    没想到中央空调的罩网年久失修,螺丝是松动的,承载不住她身体的重量,罩网直接脱手掉在了这些人面前。


    还好这两个研究员及时出现引走了注意力。


    她扭转身体,腾空落地,揉了揉肩臂酸胀的肌肉。


    根据刚刚听到的消息,潘多拉院还真的有人入侵破坏。


    难不成除了她,研究中心还进了别的人?


    被破坏的是实战模拟系统02号绛宫石被人拿走了?


    进入生命科学院之后,每走几步,碎片的方向都有明显的变化,说明碎片所指示的绛宫石离她一定很近。


    她在倒下的研究员面前蹲下,在他们身上分别摸索了一番,搜出两人的ID卡、终端、钥匙,其中一个人身上还带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不知道有什么用,舒凝妙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继续跟着碎片指引的方向走。


    研究员都被通知回指定地点,现在走廊上已经没有其他人,舒凝妙加快步伐。


    七拐八弯之后,她终于看见碎片指示的尽头有一道明显区别于其他房间的安全门。


    这层的装修比其他层精致许多,走廊里还挂着装裱好的书法,应该不是普通实验室。


    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舒凝妙沿着走廊的墙走了一圈,她决定故技重施,把新风系统拆了,顺着通道爬进房间的天花板。


    拨开裸露的电线之后勉强够她穿过——还好现在没有通电,不然里面复杂的电线足够电死她几百次。


    房间里的集成吊顶不像通风管道能让她看到太多东西,舒凝妙只能用搜刮来的钥匙捅开一个小孔,小孔透出一丝光亮。


    她把眼睛贴近窥视的小孔,看见了房间里面的模样,这是一间办公室,光亮来自里头的人持握的终端。


    站在中间的人她居然正好见过。


    舒凝妙在天花板上往下看,这人的光头就更明显了。


    生命科学院的院长葛文德,那个一心劝耶律器捐赠遗体的光头大叔,舒凝妙对他印象一般。


    难怪她暴力撬开外面的通风窗,里面也仿佛没听见似的全无反应。


    葛文德眉头紧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里正在通话的终端上。


    她伏趴在天花板上,打电话的人没有说话,安静到能听见针尖掉下来的声音。


    终端对面的声音,在这样的空间里也并不显得微弱。


    “这次拿走02号的绛宫石,可没有维斯顿替你担下这个罪名了。”那人淡淡道,话语里听不出多少明显的情绪。


    窥视孔里的光一闪一闪,是葛文德的手在发抖:“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有人入侵研究中心,可以全都算在那人的头上。”


    舒凝妙趴在天花板上,她想将事情全都推到普罗米修斯身上,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别人挡箭的靶子。


    那头的人没有说话。


    葛文德激动起来:“我没有办法,我之前拿走03号绛宫石,只是想研究几个月再放回去,谁知道它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我的研究就差最后一个阶段了,只要再借用一段时间……用完之后我会放回去的,维斯顿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你以为你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吗?”那头的人语气愈发严厉:“绛宫石里的潘多拉能量浓郁到一直在外泄,他们现在只是因为入侵者没空管你,你拿在手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


    葛文德急切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微微发亮的白色石头,紧紧地抓住它。


    “只要用绝缘晶体盒收纳好就不会被检测到。”


    这白色石头是长椭圆形状的。


    舒凝妙松了一口气,她在维斯顿的笔记上见过,这就是镶嵌在实战模拟系统里的02号绛宫石。


    他辩解道:“我现在手里还有一个病程特殊的行使者,如果能借此研究出阻止污染的办法,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因此责怪我!”


    “最好如此。”对面的人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你第一次弄丢03号绛宫石的时候,我就应该放弃你——你的油嘴滑舌比你的才能强上太多,如果这次的研究还是一无所获,我绝不会在议会为你周旋一句。”


    末了,那人还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维斯顿比你更有用。”


    “你……”葛文德气得说不出话,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在抖动,舒凝妙觉得他的情绪似乎有点太过了,像是马上要吹爆的气球。


    终端上显示的通话界面倏然消失,那头干脆挂断。


    葛文德的眼睛被幽暗的屏幕光线映照得通红,连同着脖颈都绷着令人不舒服的涨红色。


    他的嘴唇微微发抖,突然暴怒,将终端狠狠摔在地上。


    天花板上传来令人不安的窸窣声。


    男人猛地抬头。


    ——


    一千一百二十九秒。


    头顶暗下来的那一刻,维斯顿就一直在心里默默地读秒。


    二十分钟,不过是一千二百秒,除去来回的时间,留给舒凝妙行动的时间也不过是几百秒。


    他越是思考这几百秒的可能性,就愈发感觉自己当初同意舒凝妙头脑发热的提议的愚蠢。


    二十分钟内出入国立研究中心找到绛宫石,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可能的,国立研究院又不是商场。


    他敢赌,是因为不在乎输赢。


    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他本就是从应间这样的地方爬上来的。


    舒凝妙不一样,她可能被退学,被指控危害国家安全,被送上中央庭审。


    哪怕她的哥哥是行使者,在入侵国立研究中心这样的大事面前也不一定能保她无虞。


    危害国家安全是庇涅最严重的罪名之一。


    周围的声音吵得很烦,任何事物都同样碍眼——维斯顿并不将心里这种奇怪的感觉其解释为担心。


    他只是因为舒凝妙有可能将他牵连而感到烦躁。


    一千一百九十九秒。


    一千两百秒。


    二十分钟了。


    维斯顿缓缓闭上眼睛,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眉毛蹙紧。


    约定的时间已t经到了,他却没有任何尘埃落定似的放松。


    警报声依旧隔着通道不太真实地传过来。


    异能检测中心里响起了新的广播声。


    治安局的人已经到达现场,陆续接手异能检测中心的现场,正在安抚检测中心内的公民。


    系统还没有完全修好,周围的灯却依次重新亮了起来。


    舒凝妙还没有回来。


    维斯顿深吸了一口气,在重新亮堂的异能检测中心里看到后辈熟悉的身影。


    羽路在这里看到维斯顿,不免有些惊讶。


    ——何止惊讶,简直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出于礼貌,他主动走过来。


    维斯顿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


    羽路拘谨地对他鞠躬:“前辈,你是陪谁过来的吗……”


    维斯顿已经觉醒异能很久,又在国立研究中心工作多年,怎么也不可能是自己过来检测异能的。


    维斯顿敛下眼神,正思考要怎么应付过去。


    羽路却突然微微偏过头,对着他身后说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第80章 被褐怀玉(6)


    “优等生的打扮啊。”舒凝妙扶着眼镜,架在完全不近视的眼睛上。


    原本上挑的杏眼,隔着厚厚的镜片,显得有些变形。


    维斯顿回首,头顶吊灯在她脚下投下淡淡的光影,幅度很小地晃来晃去,却并不惹人心烦。


    百感交集,他头一回尝到口干舌燥的滋味。


    舒凝妙还穿着那身短袖,像个刚从春游里跑出来的小学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


    羽路实在没见过她这种打扮,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穿成这样?”


    她从维斯顿身后探出头,抱手说道:“在老师面前要低调一点,免得被批评只会倚势凌人。”


    维斯顿额角抽动,似是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舒凝妙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马上转移话题:“羽路,你和老师认识吗?”


    见鬼,这两人怎么会这么熟悉,维斯顿刚缓解发痛的太阳穴,又立刻给了舒凝妙一个怀疑的眼神。


    “我在国立研究中心实习时做过维斯顿前辈的助手。”


    羽路对她展露出些安抚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在他严肃的脸上也显得正经,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终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抱歉,前辈,要麻烦你们等一下了。”


    “出了什么事?”舒凝妙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神色,仿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先是停电,又是不让人走……我还要回去上课呢。”


    “不会太长的。”羽路被她怨怼也不生气,好脾气地解释。


    比舒凝妙还要难听的话,他每天都要听很多。


    治安局经常被庇涅其他公职人员戏称为“垃圾桶”,议会和军方不想处理的事情,通通会被丢给治安局。


    羽路耐心道:“研究中心内出了一点问题,和你们没关系——只是现在军方需要挨个排查今天进出研究中心的人。”


    但这排查只是做做表面工程,军方和治安局的重心并不在今天进出的人身上。


    研究中心那边的技术员分析,实战模拟系统的那一处破坏至少已经有三天的时间,潜入者更早就已经进入国立研究中心:“差不多还要再等三十分钟,别着急。”


    舒凝妙勉为其难地点头,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说悄悄话。


    他微微俯身,听见舒凝妙在他耳边小声开口:“我能去看耶律器老师吗?”


    羽路无奈道:“不可以。”


    “别妨碍公务。”


    舒凝妙感觉头顶一凉,维斯顿的手搁在她头上,轻轻把她往后一拉:“去做你的事吧。”


    这话是对着羽路说的。


    羽路微微点头,隐入人群之中,进入异能检测中心的治安局成员越来越多,这些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迅速将场地划成几个有序的模块。


    周围的闲杂人等走干净了,但不代表这里安全,舒凝妙没有先开口提起绛宫石,反而聊天般提起毫不相干的事情:“羽路以前当过你的助手,现在怎么在治安局,是被你气跑了吗?”


    维斯顿已经能对她的话视若无睹了,甚至生不起愠怒的意思,话语冷酷:“因为他没有天分。”


    国立研究中心,可不是单纯凭借努力就能实现的目标。


    如果说庇涅最优秀的异能者才能进入行使者,以此类比,只有最顶尖的智慧才有进入国立研究中心的资格,这两条路,都无法仅靠自身的努力往上走。


    维斯顿在学院时期就发明出了心石,进入国立研究后也只能从最底层的研究员开始做起。


    羽路在学校的成绩确实不错,但优异的成绩和特殊的才能不一样,“才能”是一种天赋,羽路没有这种天赋,待在国立研究中心也是蹉跎时日。


    维斯顿还在议会的时候,为羽路写过引荐去治安局的推荐信,所以两人关系尚可。


    只不过这些事,他不想和舒凝妙说。


    军方这番搜查确实不严格,在场的人身份非富即贵,连搜身这道程序都没有。


    轮到舒凝妙的时候,她离开前安慰的女人认出了她的声音,惊喜地过来和她攀谈。


    搜检的人见她又是个学生,很快就让她通过。


    舒凝妙口袋里怀揣着一大堆东西,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站在搜检的人面前,却没人怀疑她就是入侵者。


    维斯顿反而被搜了身。


    她很快和新认识的女人交换起联系方式,聊得热火朝天,经验丰富的特工也看不出她身上有任何问题,维斯顿发现她好像有一种独特吸引力,只要她想,和任何人都处得来。


    他们这个组合走在什么地方都很显眼,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她和维斯顿单独相处,舒凝妙一直带着那副傻傻的眼镜,低着头走在维斯顿身后,保持着好几米的距离。


    直到回了学校,进入安全的地方,维斯顿随手合上门,才开口问她结果:“找到了吗?”


    “如果你说的是03号绛宫石的话。”舒凝妙偏头:“我没找到。”


    哪怕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维斯顿还是忍不住蹙眉。


    “所以,你打算告诉我你把实战模拟系统上的绛宫石扣下来了?我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


    维斯顿当然知道舒凝妙在利用他——或者说是相互利用,舒凝妙需要绛宫石,但并不特别需要某颗,客观来说,把计划的施行权交给舒凝妙就是一场只有二分之一概率的豪赌。


    但他答应合作,并不是被她那通胡扯说服,02号绛宫石镶嵌在实战模拟系统的最深处,不是内部人员根本做不到在二十分钟内解开程序取出。


    舒凝妙的时间只够她去寻找莫名失踪的03号绛宫石,这是维斯顿没有和她说清楚的一道保险。


    能够成功脱险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找不到绛宫石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别说得这么难听。”舒凝妙把手插进口袋里:“我没拿,也没破坏,只不过正好遇到一个昏迷的人,在地上捡到一块绛宫石而已。”


    她把口袋里装着碎片的球形容器递给维斯顿。


    碎片和之前稳定地指某个方向不同,在液体里乱飘旋转,过了许久才缓缓在舒凝妙面前停下。


    “这个绝缘晶体盒好像也不怎么好用嘛。”舒凝妙又掏出一个黑匣子:“不是说能隔绝潘多拉?”


    绝缘晶体盒是潘多拉院的造物。


    “绝缘晶体”是在末星北方极地发现的一种特殊的水晶。


    北方极地一直被视为潘多拉最贫瘠的地方,是末星唯一没有潘多拉泉眼的无人区,但有着独特的、无与伦比美丽的晶体。


    这种水晶结构致密,不与潘多拉产生反应,还可以隔绝潘多拉的活动。


    绝缘晶体盒只有潘多拉院有,舒凝妙不可能会想到特意去拿这个东西。


    这东西要么是她在路上顺的,要么是抢的。


    维斯顿皱眉,意识到了事情比他想象中要复杂:“你听谁说的,还有谁想要绛宫石?”


    “葛文德,你认识吧,那个生命科学院的院长。他是不是怕你抢走他的位置啊?”


    舒凝妙抛了抛手里的黑匣子,语气不是很严肃。


    葛文德偷走03号绛宫石,实在是一石二鸟的事情,既可以独占绛宫石自己研究,又可以私下联合其他议员把锅扣在维斯顿头上,把这个大威胁踢走。


    维斯顿一直想进生命科学院,成绩又醒目,进了生命科学院可不得把这光头挤走。


    偷02号绛宫石也不过是他的一次故技重施——可惜运气不好,遇到了她。


    她趴在男人头顶上听完了全程,随后直接把天花板踹下来,把葛文德砸晕,搜刮走了他t身上所有的东西。


    做完这一系列强盗行径,她走之前特意确认了一番葛文德的生命体征。


    在她刻意控制的力道下,他还活着。


    葛文德如果死在办公室,军方和治安局一定会彻查他的死因;但他要是没死,不敢暴露自己偷了绛宫石,就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还必须得为她掩饰。


    话说回来,这光头还真是运气不佳。


    做不出成绩,手下的分院经费年年消减就算了,偷一次绛宫石就丢一次,简直倒霉得有点奇怪。


    ——03号弄丢了,刚偷到的02又被她抢走。


    不过最可怜的应该是莫名其妙背锅的维斯顿,绛宫石的失窃风波里,他是唯一的受害者。


    能拿到绛宫石少不了维斯顿的帮助,她也没藏着掖着,实话实说把葛文德的话对维斯顿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让她意外的是,维斯顿听到陷害自己的真凶和03号绛宫石失窃的真相并不惊讶,神情甚至比平时骂她的时候还要平静,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他确实早有预料,绛宫石不是他偷的,总得有个莫名失踪的理由。


    维斯顿知道这事是人为,只不过不知道偷走绛宫石的人居然是和他没有任何交集的葛文德。


    但不是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情让他离开庇涅的政治中心——他的主张和庇涅的主流政治主张相悖。


    大多数人都认为把潘多拉的心脏用于大型战斗设备才是更明智的选择,就像他主持开发的实战模拟系统那样。


    他们需要扩张、需要战争,想要让庇涅成为世界的主人。


    在开发实战模拟系统时,议会大多数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好控制,他离开议会是迟早的事情。


    他确实不擅长政治。


    在权力面前,人们习惯无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谁的嫉妒,谁的忌惮,谁的恐惧,他都明白,这个世上有赞成他的人,就有反对他的人。


    有人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认为他才是能真正拯救庇涅,带来未来的人。


    也有人憎恨他的才能,诅咒他断手断脚,以后永远当个傻子。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不在乎。


    就像蚂蚁和人类无法互相理解一样,任何寄托于他身上的希望,都只是源于“无知”。


    “你不生气吗?”


    舒凝妙在他旁边侧身探出一个脑袋,用手比出枪的手势晃了晃——如果有人这样陷害她,她一定会狠狠报复回去。


    比起生气,他的表情更偏向轻蔑。


    维斯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她第一次走进办公室的模样。


    他彼时失意,对任何趾高气扬的特权阶级都毫无好感,舒凝妙被他迁怒,满脸都写着直白的不耐。


    无论有没有戴着昂贵的首饰,衣着华丽与否,舒凝妙都没有任何改变。


    变的是他自己微妙的心态。


    维斯顿就这么静静地凝视了她很久,半晌,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指尖夹杂着冰冷的气息:“人类最基本的问题不是邪恶,而是无知。”


    舒凝妙仰头,那指尖力道极轻地从她眉眼间垂落:“03号绛宫石确实丢了,你打算怎么洗脱自己的嫌疑,聪明人?”


    “我会想办法。”


    维斯顿的手略略停住,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恕我直言,就算有绝缘晶体盒,把绛宫石一直放在身边也不是明智的选择,舒凝妙小姐。”


    “那就是没办法——”


    舒凝妙直接无视他后一句话,继续说道:“可是我有办法。”


    洗清维斯顿的罪名,根本不需要找到绛宫石。


    她眼里闪烁的神光比所谓的办法更有吸引力,让人移不开视线。


    舒凝妙得意瞥了他一眼,才拿出一部样式普通的终端——从那两个研究员身上摸出来的,还有一半的电。


    她用『神经连接』侵入了这部终端。


    为了防止研究中心通过终端追踪到她,舒凝妙已经把终端里的生物识别锁和网络系统全都破坏殆尽。


    现在这部终端就是一块只能使用基础功能的板砖。


    在维斯顿的注视下,她按下一个键,终端开始播放不太清晰的录音——


    “这次拿走02号的绛宫石,可没有维斯顿替你担下这个罪名了。”


    ……


    “我没有办法,我拿走03号绛宫石,只是想研究几个月再放回去……”


    “你第一次弄丢03号绛宫石的时候,我就应该放弃你……我绝不会在议会为你周旋一句。”


    四周安静得可怕,维斯顿安静地听着录音继续往下播放,直到这段不足一分钟的录音停在终端被葛文德摔碎的怒气之中。


    舒凝妙挥了挥手上的终端:“凭借这个,应该可以洗脱你的嫌疑了吧。”


    说完,她也没有借机提出什么要求,爽快地把终端丢给维斯顿:“你自己处理。”


    这是维斯顿为她提供帮助的报酬,她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舒凝妙伸出指尖扶住下巴,思考在维斯顿离开科尔努诺斯前她还能问些什么


    维斯顿如果能洗清罪名回到国立研究中心或者议会,她和维斯顿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半晌过去,维斯顿一时没有动静。


    空气一片安静,她能感受到维斯顿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扬着头:“要说谢谢吗?”


    高瘦的男人侧身不看她,清隽安静的身影没入淡淡的日光之中。


    那身影上的漠然和森冷被日光冲淡了些许,维斯顿低头望着舒凝妙,神情紧绷着,愈发冷淡。


    他唇角微微扯动,似乎说了什么。


    然而舒凝妙已经等得有些无聊了,恰好低头研究手里的绛宫石,和他的眼神错过,什么也没有看见。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