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月


    踏入魔界。


    赫利西斯不必收敛魔力,也无需隐藏形态,索性找了个无人的郊外,直接放出他的翅膀。


    三对漆黑如墨的羽翼从脊背缓缓舒展开来,它是天使的翅膀形态,却拥有着恶魔的气息。


    六翼。


    拥有顶级战斗天赋的天使才能诞生出六翼,这是最难得的血脉天赋,如今大陆上多有关于六翼天使的传说。


    在世人流传的传说中,天神族的六翼天使也不过只有两位,其中一位销声匿迹,不知是否已经陨落;后一位据说叛离神王,被驱逐之际,在神界掀起一股风波后主动带人下界,不知去向。


    而传说中,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六翼天使竟然出现在了魔界,以魔王的身份,以堕天使的姿态。


    赫利西斯迅速确认方向,驱动羽翼。


    六翼齐齐一振,下一刻,男人已高高飞入云间。他飞的又高又快,纵使地面上的人抬头仰望,眼力再好,也只能看见一个黑点从墨色的云团里穿梭,划过血月,不留一丝痕迹。


    夜色早已暗了下来,血色的圆月高悬于天际。


    赫利西斯蹙了蹙眉。


    从踏入魔界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他的领地,每一朵花,每一颗草,甚至是阳光雨露,土壤沙砾……都刻着赫利西斯的精神烙印。


    再跨越几个城市,越接近尼德城,变化就越明显。


    赫利西斯收拢羽翼,在尼德城的某个卫星城市降落。


    城市上空当然有防止恶魔“空降”违规入城的结界,但它对赫利西斯一点用都没有,别说发现、警示或阻拦他,就连逼他减缓速度的效用都无。


    整个城市沉浸在血月节的狂欢中,没有人注意到街巷的暗道里走出来的高大男人。


    不远处,一只被栓在店门口看家护院的狼犬瞬间炸毛,它拱起身体,对着巷口的男人龇牙怒吼,摆出攻击架势。但它无意识夹起的尾巴,昭示着它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动物对危险气息的感知总是最敏锐的。


    赫利西斯瞥了一眼,嘴唇微动,默念了一句咒语。


    他依旧站在那里,但气息更隐晦了。


    一秒后,狼犬的敌视目光不再,它左右巡视,显得有些茫然。店门口不少被吓到的路人,惊诧着循着视线望去。


    “这狗怎么了?”


    “不知道啊,老板,老板!你家狗突然变凶了,怪吓人的。”


    路人对着店铺内部大喊。


    老板也听见了狗吠,匆匆忙忙跑出来。一边呼噜呼噜狗子的毛,嘴上不住安抚着,一边警惕地左顾右盼。


    赫利西斯双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从他们的面前踱步而过。


    没有人发现不对,就好像赫利西斯是隐形的一样。


    一群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狼狗的异常,但引起他们讨论的男人已经悄然走远了。


    赫利西斯在城内转了一圈,专挑热闹的集市和爱聊八卦的广场走。


    一小时过去,他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


    魔王苏醒了。


    以尼德城为中心向外扩散,环绕尼德城而建的卫星城市逐渐迎来春天,人们生平第一次不用魔法催生,花朵就会自动绽放。


    今晚的血月节,魔王将会出席尼德城的庆典,代表魔族向众神献上祭品。


    还有其他消息,比如:


    魔王好像改名了,现在叫乔舒。


    魔王自从苏醒后,王宫一直不太平。听说王庭内潜入过窃贼还是刺客,偷走了王的宝物,魔王率人追到了暗街,暗街竟然还敢派人挑衅,双方爆发过不小的冲突……


    尼德城大规模排查和抓捕邪教徒,还真被他们揪出来一批人,也不知道跟王宫有无关系。


    赫利西斯眉头紧锁。


    圣子错位降临,没有第一时间被教皇用神力掩盖气息,就是会有被诺克斯发现的风险。


    如今看来,诺克斯已然发现圣子于魔界现身且失去庇护的事,王庭遭贼和魔王遇袭,都与诺克斯脱不了干系。


    还好王庭的反应迅速,没有给诺克斯更多可乘之机,否则诺克斯必定会更频繁的暗杀。


    这一点很是让人欣慰,证明王宫里的人不是酒囊饭桶,圣子的安全有一定的保障。


    不过,赫利西斯始终存在一个困惑。


    ——乔舒亚怎么突然愿意成为魔王,还对外公开了自己的名字?


    至于乔舒亚改名为乔舒,赫利西斯倒是没有多想。一个音节,对他们而言没什么不同。


    就像赫利西斯的昵称是赫利,又或者是他成为堕天使之后变黑的羽翼。


    名字和外表都不能代表什么,重要的是永恒不变的灵魂。


    赫利西斯面无表情地路过几个义愤填膺、替魔王抱不平、小声蛐蛐暗街的市民。


    暗街……


    一个在市民口中,是“企图给魔王难堪却反被打脸,平时混乱无序”的势力。


    记住他们了。


    赫利西斯在河岸边停下脚步,俯身用手抓起一把土,片刻后,又把沾了泥土的手掌伸进溪水里,注视着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带走指尖的泥沙,小鱼甩着尾巴,无忧无虑地向前游去。


    身后有几个边跑边喊的男男女女。


    “听说山上的花开了,还多了不少鸟雀!”


    “你们跑快点啊!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去晚了就没有位置了。别说看,到时候连花香都闻不到!”


    “正好是魔王千年沉睡苏醒后的第一个祭典,这是不是代表某种预兆?”


    “这可说不清……”


    赫利西斯忽然笑了,他的翅膀倏地展开,将他带到万米高空,朝尼德城的方向疾飞而去。


    预兆?


    倒也说得没错。


    凯亚大陆将止住朝深渊下坠的趋势,迎来春风与暖阳,歌颂光明与仁爱。


    这是圣子的荣耀,亦是圣子的责任。


    但在赫利西斯的眼里……


    它只代表一个吉兆。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


    他将与失散千年的爱人重逢。


    **


    乔舒不断调整着肩上的披风。


    他被侍女们张罗着穿上了最华丽的礼服,肩披着长至能够拖尾的披风,袖口是花边,衣摆绣着精致的刺绣,无数细碎的宝石和钻石被缝入其中。


    乔舒站在大镜子前,恍惚以为自己并没有穿越,而是穿成了欧洲哪国即将登基的国王。


    直到他瞧见,镜中跪在地上为他抚平披风褶皱的侍女站起身,抬起脸,对他微笑,露出红色的眼睛和尖锐的獠牙。


    ……他还在异界。


    乔舒问血族侍女:


    “披风真的不会掉吗?要是我上台的时候走到一半掉了,那会很尴尬的。”


    “不会的,陛下。”侍女温声安抚道,“您看,披风里面是有暗扣。”


    侍女轻巧地抬了抬披风,拨开布料,把衣服的巧思指给乔舒看。


    乔舒侧脸低眸,看见了被藏在布料之中的几枚纽扣,扣得很紧。


    他松了口气,嘟囔道:“我就说动漫里那些人的披风为什么稳如泰山,连龙卷风都刮不走,原来是因为缝死了。”


    一旁的克劳斯并不能完全理解乔舒的话,但不妨碍他体会到乔舒内心的紧张。


    “陛下无需紧张,这只是一个节日庆典,您走个过场露露脸罢了。”


    克劳斯再度解释了流程。


    魔王登台,向众神献上祭品,念颂词,然后……


    “您只需坐在王座上,接受我们的欢呼就好了。”克劳斯笑道。


    再之后,是想换身常服去集市逛逛,或者去看台欣赏血月节的篝火歌舞,都随王的心意而定。


    就连颂词,克劳斯都帮乔舒准备好了。


    他变魔术一般摸出几张纸。


    “陛下嫌颂词太长,不想背的话,可以拿着纸张念。”


    乔舒目瞪口呆。


    作为大学生,他只经历过社团面试和兼职面试,习惯了脱稿演讲。


    “这么随意,影响不好吧?”乔舒说。


    连侍女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克劳斯用夸张的咏叹调,拖长了嗓子说:“陛下,您难道以为,魔族是什么循规蹈矩的角色吗?”


    “事实上,这套流程还是莉莉娅大人定下来的,她……比较有秩序。”克劳斯尽可能委婉。


    乔舒秒懂。


    他接过写着颂词的纸,上面写的字字句句,他昨晚就能倒背如流了。


    “如果不是莉莉娅筹办血月节,换了别人,会有什么不同吗?”乔舒好奇地问。


    克劳斯想了想:“可能会简化成两步。您登台,我们高呼万岁。至于向众神祈福什么的……”


    克劳斯解释:“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领主在祭典上念颂词,除了浪费时间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恶魔们并不习惯被约束,久而久之,大家会下意识避类似需要呆站许久的事情。”


    “这毕竟是您初次出席公务,莉莉娅大人或许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将它安排得尽可能正式周全。”


    很合理,乔舒心想,看来无论哪个世界都不喜欢领导讲话环节。


    正说笑着,殿门被小心推开。


    侍女道:“陛下,克劳斯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乔舒最后扫了一眼颂词,把纸张随手交到一旁的侍女手中。


    “那,走吧。”乔舒深呼吸,试图平复心跳。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坐不住的感觉,心跳的速度也比往常快。


    难道是因为出席血月节而紧张吗?


    乔舒摸不透,索性不去想,多思反而坏事。


    走出宫门,魔王出行的仪仗已准备妥当。


    格罗弗率领近卫军骑着幽冥马,安静肃立。


    如小山一般高的魔兽驮着小殿,跪伏于地。当初想方设法飞进小殿,还要摔一跤用脸着地,如今的乔舒用魔力让自己悬浮的动作和姿态,那叫一个优雅!


    一声令下,魔兽和马匹都迅速行动起来,朝山下的祭典高台而去。


    **


    刺杀事件的阴影尚未完全消退,再加上血月节导致的人流量暴涨,为了乔舒的安全,尼德城的安保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就算诺克斯的信徒组成军团兵临城下,魔将们都能确保他们有来无回,保证乔舒的心情不会受半点影响,让乔舒连一根头发都不会受到损伤。


    这本是好意。


    却给真正的魔王赫利西斯造成了麻烦。


    赫利西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连回自己的王城都要偷偷摸摸跟过街老鼠似的。


    那些严格的安保措施和毫无死角的巡逻卫兵,确实拦不住赫利西斯,也发现不了他,但苍蝇多了也嫌烦。


    这些熟悉的手法,一看就是出自亚尔和莉莉娅之手。


    只有他们的布防会如此严谨,防不住赫利西斯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赫利西斯一路强忍杀魔的欲望,堪称过五关斩六将,总算绕过安检进了城市中心。


    一入内城,就听见路人一边狂奔着跟他擦肩而过,一边对同伴大声说道:“魔王在中心广场!!”


    无数恶魔跟着狂奔:“魔王在中心广场!”


    有人不小心撞了赫利西斯的肩膀,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头也不回地加入奔跑的队伍。


    恶魔咒骂道:“谁这么缺德堵在路中央?别拦着我觐见魔王!!”


    “……”


    赫利西斯陷入了沉默。


    **


    莉莉娅安排的节日庆典果然一丝不苟。


    她甚至连乔舒可能会出现的失误都考虑进去了。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祭祀进行得十分顺利,就连恶魔们最不喜欢的领导讲话环节,都被乔舒抑扬顿挫、激昂有力的演讲高高托起。


    一模一样的话,别人再有感情,恶魔们听起来也像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感觉是领导在画饼。


    换成乔舒。


    恶魔们无端觉得他的话语非常有力量,明明是听惯了的的颂词,他们的血液却在一句又一句的祝祷中沸腾。


    第一次。


    他们感受到了祝祷,体会到了众神降下的赐福。


    这股祝福,与其说是来自众神……


    不如说,是来自于乔舒!


    像是真正的神力现于世,这让恶魔们如何不激动?


    气氛逐渐推向高潮。


    乔舒毫无察觉自己都做了什么,按照约定好的那样,一掀披风,端正坐在王座之上。


    披风落地的刹那,来自恶魔们的欢呼声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乔舒好险没被吓一跳。


    “乔舒!乔舒!”


    “魔王万岁——!”


    每一个欢呼和喝彩都是如此热烈,每一张脸上的笑容都是如此真实。


    乔舒的情绪也高涨起来,胸口涌动着热血。


    ——我真的是魔王啊!


    乔舒按捺着激动,他高举手中的权杖,扬声道:“恶魔们,欢呼吧!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魔力将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全场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


    包括诸多魔将在内,中心广场上聚集的无数高阶恶魔,都在这一刻振臂高呼:


    “魔王万岁——!!”


    “魔王万万岁!!”


    人群之中,唯有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一言不发。


    赫利西斯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他曾经的下属们,无一不在狂热地对王座上的某人高呼万岁,宣誓忠诚。


    “……”


    赫利西斯无奈。


    一觉醒来,家被偷了。


    第32章 灵魂


    赫利西斯亲眼瞧见自己最得力的左右手——莉莉娅和亚尔——正带头高呼“魔王乔舒万岁”。


    无数狂热的面孔仿佛在向赫利西斯宣告,王座上的魔王换人了的事实。


    “……”


    赫利西斯越过人山人海,望向高台之上的“魔王”。


    那人正襟危坐着,手中向上高举象征权柄与荣耀的金色权杖。光洁的额头以金色颜料绘制着精致小巧的图腾,那是代表智慧之神密涅瓦的赐福。


    图腾两侧向太阳穴延伸出的藤蔓,像极了荆棘王冠。


    青年的身形颀长,合身的礼服勾勒出他极好的身材。


    赫利西斯的目光在青年的腰间流连,旁人或许觉得这是美人的细腰,赫利西斯却觉得乔舒瘦了。


    一定是诺克斯的错,或许还有给乔舒添堵的暗街。


    赫利西斯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近乎贪婪地注视着乔舒的面庞。


    他的额发,他的眉眼,他的唇……


    如此熟悉,就连乔舒说话、动作时的神态,都与过去一模一样。但他的神采比以往更飞扬,更活泼,眉宇间没有对生死和种族存亡的忧愁,唯有纯然的喜悦。


    这样的笑容,在乔舒意识到圣子意味着什么之后,便越来越少了。


    四周的恶魔仍在欢呼,没有一个发现他们之中混入了一个真正的魔王。


    赫利西斯始终遥遥注视着乔舒,沉默着,眸色愈深。


    忽然,王座上的青年像是察觉到什么,眉头微微蹙起,面上闪过一瞬不明显的困惑神色。他的身体不动,眼睛却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扫过广场上的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


    赫利西斯没有动,也没有移开目光。


    男人就这么定定地站着,下一刻,青年似有所觉,一双澄澈的湛蓝眼瞳越过人头攒动的中央广场,准确地望进男人的暗红眼眸里。


    两人视线交汇。


    赫利西斯的唇角微扬。


    一如既往的,乔舒无视了赫利西斯强大的隐匿法咒,无论他在哪,乔舒都能精准定位他的所在地。


    但下一秒发生的事,出乎赫利西斯的意料。


    只见高台之上的青年唰地起身,连权杖都险些握不住。可他的表情依旧是茫然的,望向赫利西斯的眼神很陌生。


    赫利西斯的笑意收敛,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乔舒不认识他。


    **


    乔舒发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古怪男人。


    大家都在为他狂欢,只有那人不为所动,伫立在人群边缘。


    在一众人高马大的恶魔中,男人竟然毫不逊色,他留着黑色的短发,穿着无袖的褐色长袍,系着巴掌大的腰带。身形高大,体格强壮,手臂肌肉微微鼓起,感觉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


    乔舒凝望着男人冷硬的面容,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毫无疑问,是个超级大帅哥。


    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冷了。


    即使相距甚远,乔舒也感受到了男人身上那股无形之中极强的压迫感。


    所以哪怕乔舒对这张脸心动不已,他也没有任何想要靠近的想法。


    直到乔舒与男人对视。


    那人暗红色的眼眸中藏着千言万语,像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跨过千万年的光阴,终于来到他的面前。


    乔舒的灵魂比他的身体更先一步认出了来人。


    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情感沿着血管一点点侵入心脏,占据乔舒的心房。


    乔舒猛地起身,眼眶酸涩,嘴唇翕动,有一个名字应当被他脱口而出才对。


    他的灵魂不断催促着身体,大脑却只能徒劳无功地翻阅空白的记忆之书,许久,才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


    连乔舒自己都听不清,分辨不出来。


    因为他不记得了。


    手中一松,权杖险些滑落。乔舒握紧它,手指用力到泛白,依靠着颇有重量的权杖才堪堪站稳。


    中央广场有那么多恶魔在高喊着,更有发现乔舒不在状态而小心上前询问的侍从,克劳斯已快步走来,正压低声音呼唤乔舒的名字,询问他出了何事。


    这些声音,这些脸,乔舒统统都无法注意到了。


    万物仿佛在刹那间褪去了色彩,连时间都停止了转动,唯有远处的俊冷男人不受影响。


    但男人看了自己两眼,就沉下眉眼,转身迈步。


    悄无声息地来,寂静无声地走。


    在乔舒的世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又如此干脆利落地转头离开。


    乔舒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还是因男人用冒犯的眼神打量自己,却什么也不做,径直离开。


    想到这,乔舒又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问题。


    什么叫“什么也不做”?


    难道他还期待那人对他做点什么吗??


    眼见男人即将消失在人海中。


    “站住——!”


    乔舒下意识追出几步,却被担忧的总管先生拦住。


    “陛下,当心,再往前就要踩空了。”克劳斯皱着眉,循着乔舒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即便他将魔力附着于双眼,也是如此。


    克劳斯给了台下的魔将们一个眼神,一众将领顿时警惕起来。


    上次,乔舒在王宫的后花园里也是这样,先是神情恍惚,然后迅速指认了一个隐藏的邪教徒。


    难道又是诺克斯的走狗?


    格罗弗面沉如水,侧过脸,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他身侧。亚尔投去一瞥,从黑雾中隐约可见一张姣好的面容和长长的尖耳。


    黑暗精灵艾拉,格罗弗的副官。


    格罗弗轻声耳语,艾拉点点头,几个闪身就消失不见。


    预案启动,近卫军隐蔽而迅速地调动起来,将中央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未免引起骚动,打草惊蛇,一切都只能在暗中进行。


    前排的恶魔已经发现台上的变故,呼声渐弱,神色有几分迟疑。


    “陛下,您看见了什么?是刺客吗?”克劳斯问着,心里却觉得不是,乔舒的神态可不像是发现危险的样子。


    果不其然,青年微微摇头。


    不等克劳斯说话,乔舒就微微吸了一口气,蓝瞳再度恢复往日的沉静。


    “庆典还没有结束,”乔舒的语气很冷静,“克劳斯。”


    克劳斯当即会意。


    他微笑着伸手理了理不存在褶皱的衣袖,又和侍从一起把魔王拖在地上的披风舒展铺平,最后用手掌抵着前胸,鞠了一躬。


    乔舒微微颔首,克劳斯就倒退着离开高台。


    那些迟疑的恶魔们见状也明白过来——哦,魔王嫌弃披风缠在一起,叫人来帮忙整理衣服。


    没有大事,狂欢继续。


    乔舒面不改色,唇角带笑。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又说了几句话,才貌似淡定地下台,坐进魔兽背上的小殿里。


    魔界有森严的等级制度,按照规矩,旁人绝不可与魔王同骑。


    魔将们纵使困惑,想要问个清楚明白,现在也不是时候。


    片刻后,魔王的车队朝山顶的宫殿行去。恶魔们对视一眼,确信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悄然发生了,否则乔舒不会砍掉后续观赏歌舞和逛集市的行程。


    艾拉领着一队高阶恶魔仔仔细细地巡查一圈,小偷小摸的窃贼倒是看见几个,其余什么也没有。


    艾拉回到格罗弗身边,对他摇头。


    “没有可疑人员。”


    “一个都没有?”


    “全体队员都上报没有异常。”


    格罗弗挠挠脸:“那陛下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安塞姆大胆假设:“可能是饿了。”


    “……”格罗弗沉默无语。


    安塞姆:“我说得不对吗!平时这个点,我已经跟陛下用完晚餐了!”


    山岚无语:“瞎猜就算了,你怎么还一句话里夹带私货。”


    变着花样炫耀自己能跟乔舒共用晚餐。


    安塞姆备感冤枉,无辜道:“我不过是说实话。”


    众人对他怒目而视。


    “我们的安保非常严密,诺克斯没胆子也没必要在血月节刺杀。精兵强将皆在,他没有胜算。”莉莉娅分析道。


    伊曼举起手:“等等!诸位,我倒有不一样的看法哦。”


    一群人望向伊曼,想听听他的见解有多独特。


    伊曼道:“有没有可能,我们的陛下是看见了心上人呢?要么是久别重逢,要么是一见钟情。”


    对往事不知情者,诸如山岚、朱利、哈金斯等人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而三位知情人——莉莉娅、亚尔、安塞姆——脸色隐隐一变。


    朱利还在怼伊曼:“没看见我送进的宫的美人全部被退回来了吗?陛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伊曼轻声笑了笑,笑声中满是轻蔑。


    “我是最顶级的魅魔,靠他人的情感和□□为生。你在用自己少得可怜的感情经历挑战我的生存手段?”


    朱利顿时无话可说。


    山岚忙打圆场:“陛下的车队马上就要走远了,我们快跟上去吧。猜来猜去也没意思,问了陛下,不就知道了吗。”


    言之有理,众将领陆续上马,驱动马匹跟上大部队。


    亚尔刚扯开缰绳,却又突兀地勒停了幽冥马。


    莉莉娅问:“不走?”


    “我先不去了,若是陛下问起,你替我告假。”


    亚尔抬眸,绿瞳中满是复杂。


    “是他吗?”莉莉娅轻声问。


    “……是。”亚尔说,“主仆契约在发烫,陛下在召唤我。”


    他必须尽快赶到。


    莉莉娅颔首,目送亚尔调转马头离开。她御马跟上众人,安塞姆有意落在最后,不住回头张望。


    哪怕千年,安塞姆还是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完全沉不住气,什么都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莉莉娅在心中叹息,在安塞姆期期艾艾地靠过来时,她主动说:“安塞姆,集市有那么多新鲜玩意,陛下没能参与,心里肯定很遗憾。你了解他的喜好,不如替他去走几圈,带进宫献给他。”


    安塞姆双眼亮起:“好!”


    他一口应下,什么都抛在脑后了。驱马跑了几步,才猛地反应过来,莉莉娅是不是有意调开他,免得他说漏嘴。


    可是,为什么呢?


    莉莉娅不希望乔舒早点恢复记忆吗?


    安塞姆终究不如莉莉娅考虑周到。


    他只巴不得乔舒早点恢复记忆,大家又能像一家人一样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却没有想过,乔舒刚穿越过来,不够稳定的神魂能不能承受住这份长达千年记忆。


    七个魔将忽然离队两个。


    有人问:“亚尔和安塞姆呢?”


    莉莉娅就说:“他们去给陛下买集市上的小吃和血月节的纪念品了。”


    朱利探究而隐晦地打量着莉莉娅,莉莉娅坦然而平静地回视,朱利不愿与莉莉娅起不必要的冲突,率先收回目光。


    而朱利会有此一举,是因为他忽然惊觉了一个事实:


    魔将之中似乎也被分成了两部分——知道乔舒秘密的,以及不知道的。


    很明显,他属于毫不知情的那一方。


    但乔舒能有什么秘密?


    朱利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真是看见了旧情人吗?


    如此思忖着的朱利,没有发现他表面上说着“伊曼你在扯淡”,心里却认可了对方的话。


    不是因为伊曼的话多有说服力,而是……


    乔舒的表现,确确实实很符合伊曼的猜测。


    第33章 心思(加更)


    魔将们没有见到乔舒,就连身为教母的莉莉娅都被委婉地拒之门外。


    “陛下说他有点累,想早些休息。陛下知道你们近日忙于血月节,劳累数日,理应有休息的日子。所以让你们不必守在他身边,各自去过节吧。”克劳斯说。


    众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莉莉娅说:“好的,那就辛苦你照顾陛下了。”


    克劳斯:“这是我应当做的。”


    大家陆陆续续散了。


    克劳斯拦住莉莉娅,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陛下有话吩咐?”莉莉娅问。


    克劳斯微微摇头:“陛下想请您不必忧心,他自有安排。”


    莉莉娅一怔。


    “……好。”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知道的,小殿下向来如此。”


    克劳斯恍若未闻,只问:“您需要我带话吗?”


    莉莉娅在殿内徘徊踱步,咬着牙,半晌,对耐心等待的克劳斯说道:“替我向陛下致歉。”


    说完,她撇开眼睛,像是不敢跟任何人对视,飞快地离开了王宫。


    厨房早已准备好晚餐,侍从拿不准陛下要在哪里用餐,索性推着餐车来找克劳斯。


    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克劳斯收起眸中的思索,对仆人道:“我来。”


    他亲自推着餐车,送进寝殿。


    克劳斯敲响殿门。


    “陛下?”


    “请进。”门后传来青年清亮的嗓音。


    克劳斯推门而入。


    对外宣称要早早休息的乔舒,此刻换了一身轻便舒适的常服,正窝在沙发里。


    青年的姿态很随意,盘着腿,身体歪斜着,在灯下翻着一本边缘泛黄的古籍,神情专注。


    魔王的寝殿非常大,床具、沙发、桌椅等家具一概齐全,用墙或屏风划分不同功能区域。


    “陛下,可以用晚餐了。”克劳斯把餐车推到小餐桌的边上,将餐品从保温的隔层里取出,一一摆好。


    乔舒应了一声,又被催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魔典。


    克劳斯在旁观察,发现乔舒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寻找”。


    “您在找什么内容?”


    乔舒也不瞒他。


    “能恢复记忆的办法。”


    他早就找宫里的医生看过了,最高明的医生也无法查出问题,更无法为他恢复前世的记忆,只会告诉他——“陛下有些贫血和营养不良,需要养养身体,其他没有问题。”


    废话。


    孤儿院出来的能有几个营养均衡,他青少年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头发都是营养不良的栗色,老师还一度怀疑他染发。好不容易解开误会后,老师还愧疚地给他带了一个学期的早餐奶。


    “我记得这本书有关于失忆症的解决办法,所以我想看看。”


    乔舒说:“但我不抱希望,因为——”


    “因为前世的记忆,可能早已随转世而消散。而灵魂的议题,更是至今无人能解的难题。”


    克劳斯说:“您想寻回身为圣子乔舒亚时的记忆,莉莉娅知道您的全部过往,但她不愿告诉您。是这样么?”


    乔舒抬眼看他。


    克劳斯就笑:“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王宫内外,很少有人能瞒过我的耳朵……这事,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真是可怕。”乔舒说。


    “莉莉娅大人托我向您致歉。”


    乔舒安静了一会儿,拿起刀叉。


    “我没怪她。她这样,我反而有了怀疑方向……”青年嘀咕道。


    即便是魔王匆忙回宫的情况下,克劳斯依旧安排好了人,将属于魔王的排场准备得十分齐全。


    包括晚餐。


    用来品尝下午茶的圆桌放满了菜肴,琳琅满目,全是照着乔舒喜欢的口味做的。


    “你用过了吗?”乔舒问。


    “侍奉您进食比较要紧。”克劳斯说。


    “我有手有脚,不用你在旁边布菜。坐下跟我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撑死我也吃不完。”乔舒温声劝道。


    克劳斯难得犹豫。


    “陛下,我在旁服侍就好。”


    乔舒直接拖过一张高背椅,摁着克劳斯坐下了。


    “动不动就以‘祖爷爷’的身份调侃我,怎么,爷孙在一个桌子吃顿饭都不行吗。”


    克劳斯是严格遵循贵族礼仪长大的,他能接受乔舒以绝对不是贵族老爷的样子看书、进餐、打闹,但对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礼仪要求。


    平时的玩笑话是出于性格使然,也是觉得乔舒可爱想逗。


    要他真的抛弃上下级观念,他就有点做不到。


    “这不合规矩……”克劳斯叹气。


    “我就是规矩。”乔舒强硬地说。


    克劳斯失笑:“您如今越来越有魔王的风采了。”


    “魔王是什么样的?”乔舒故意问。


    “像您这样的。”克劳斯从容答道。


    乔舒笑得险些碰倒高脚杯,好在里面什么都没倒。


    “当心。”


    克劳斯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您想要什么酒?”


    “不喝。”乔舒说,“我今晚还要熬夜啃书,需要专注。”


    克劳斯就给他倒了葡萄果汁。


    事已至此,克劳斯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拿过一个空盘和新的餐具。用餐途中,他会特别注意乔舒的需求,自己吃得不多,还拿捏着尺度,不想让乔舒看出来。


    像他这样的人物,想要在社交场合不动声色地讨谁欢心,那是轻而易举闭着眼睛都能做的事。


    乔舒却发现了。


    “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哪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贵族规矩?我又不是什么金贵的小少爷。”


    说完,他自己顿了顿,面不改色道:“哦,起码这辈子不是。”


    克劳斯条件反射想道歉。


    “不用道歉,我就是随便举个例。”乔舒及时打断他的话。


    ——乔舒今晚的情绪有点不对。


    克劳斯眯了眯眼睛,但没有戳穿,只顺着乔舒的心意,将用餐从陪吃变成了真吃。


    “这还差不多。”乔舒满意了。


    抛却礼仪,忘掉所谓的规矩,克劳斯进食的速度很快,但架不住他胃口大,乔舒的胃口小。


    到最后,慢慢变成了乔舒很没形象地叼着叉子、架着二郎腿,散漫地托腮望着克劳斯。


    在这样的目光下,克劳斯觉得自己今晚会消化不良。


    好不容易能够放下刀叉,克劳斯又被小魔王要求坐着陪聊。


    这倒是简单。


    克劳斯飞快收拾好了餐桌,一人倒了一杯茶水。


    两人在暖灯下对坐,克劳斯端起茶杯,总算舒了口气:“您想聊点什么呢?”


    “聊聊乔舒亚。”乔舒说。


    “但我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因此知道的不多,帮不了您。”克劳斯遗憾道。


    “你不是在王宫待了快一千年吗?”乔舒问。


    “但我是后来者,而非当事人。很明显,有人将它作为至高机密隐藏起来,将所有知情者都封口,以至于连王庭总管都甚少听闻。”克劳斯说,“而这个人是谁,想必您已经有答案了。”


    “除了魔王赫利西斯,还能是谁。”乔舒撇了撇嘴。


    静了几息,乔舒忽然道:“我记得你说过,昔日,格兰叛变,魔王震怒并处死了格兰,都是因为一个人类。”


    不等克劳斯回答,乔舒一口气接着说完:


    “是因为乔舒亚死了,所以赫利西斯才这么生气。但你之前的猜测,说‘那是魔王冲冠一怒的对象’,这话说的不准确。”


    “不是对象,是儿子。”


    克劳斯愕然地张了张口:“……儿、子?”


    从过分迟疑的语气中,能够听出克劳斯的不可置信。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乔舒强调,“准确来说,是‘教子’。赫利西斯是乔舒亚的教父——这是莉莉娅无意间透露给我的。”


    克劳斯:“……我没听说过赫利西斯陛下有孩子,无论亲子还是教子。”


    “管他呢!那不重要!”乔舒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重点是,我今天好像看见他了。”


    “谁?”


    “赫利西斯!”


    这下,打翻茶杯的人变成了克劳斯。


    茶水浸湿了克劳斯的袖口,他却浑然不觉。


    片刻失态后,克劳斯轻声念了一句魔咒,桌上、地毯上的茶水以及袖口的水渍都凭空飘起来,凝聚成一颗水球,在魔力的控制下,飞进了盥洗室。


    乔舒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颗水球,就像猫看见了移动的激光红点。


    “这就是魔法!”他低声赞叹。


    克劳斯却不打算转移话题。


    “您没有见过赫利西斯,他在世上也不曾留下过任何画像。您如何能够确认他的身份?”


    “黑发红眼……”


    “外貌不具有任何唯一性,尤其是这么含糊的形容。”


    “……”乔舒妥协:“直觉,只是直觉。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看见他的时候——”


    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我的心脏跳得砰砰响,喉咙莫名干涩。我知道你们在喊我,但是我的耳朵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再夸张一些,那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那种感觉很玄幻,我形容不出来,比我高考查分还要紧张……哦对,你不知道什么是高考。”


    乔舒给异世界的恶魔解释了一下“高考”,接着往下说。


    “我的眼睛就好像黏在他身上一样,想挪都挪不开。”


    “他好像也在盯着我,我们还对视了……”


    乔舒一拍桌子。


    “就是看到他那双红色的眼睛,我才开始不对劲的!他走的时候,我还因为想追上去,差点踩空,还好被你拦住了。”


    克劳斯越听,表情越是古怪。


    乔舒愤愤道:“回来的时候,我想了一路,这个人到底是谁。莉莉娅不跟我道歉,我都不会往‘乔舒亚’的方向去想。”


    “顺着‘乔舒亚是赫利西斯教子’的方向联想……”


    “再加上,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又是黑发红瞳,一看就气质不凡,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赫利西斯。”


    “毕竟我们是针锋相对的角色,迟早要为了魔王的王座拼个你死我活。俗话说,天家无父子,就是这样了!”


    “我对爹——哪怕是上辈子的爹——有心理阴影和恐惧,所以一见他就有反应,好像也对得上逻辑。”


    “唯一不确定的地方……赫利西斯的召唤阵不是被毁了么?他怎么醒的啊。”


    乔舒纳闷。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自己的想法,又问:“克劳斯,你怎么看?”


    克劳斯沉默了半天,看乔舒的目光越来越欲言又止。


    最后,执事先生风度翩翩地起身:“我只问您一个问题。请凭本能和直觉告诉我答案,在一秒内作答,绝不要思考。”


    “嗯?”


    乔舒不明所以。他坐在能整个人陷进去的柔软沙发里,仰着头,用信赖的眼神望着克劳斯。


    “好,你问吧。”


    克劳斯语速飞快。


    “他长相如何?”


    “超帅。”乔舒不假思索地回答。


    克劳斯以一种“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的揶揄目光,默不作声地与乔舒对视。


    殿内是绝对寂静的一分钟。


    落针可闻,窗帘纱幔被风轻轻扬起,桌上未看完的书页在风中翻动着,哗哗作响。


    乔舒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


    “你什么意思!”


    青年的脸红到了耳根,连白皙的脖子都泛起绯色。


    “克劳斯,你想说什么?!”


    “您心中分明有答案。”克劳斯顾忌着乔舒的薄脸皮,含蓄道:“想来也是,您也到这个年纪了。”


    “什么答案?不是,克劳斯,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乔舒面红耳赤,又急又气。


    “我跟他隔着——”


    他伸手比划着,“那么那么远的距离,周围还人山人海的,就对视了一眼,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生出好感来?”


    克劳斯淡定道:“我问您,他长相如何。您甚至不是回答‘帅’,或者‘还行吧’,而是‘超帅’。”


    “那又如何。”乔舒冷静下来,“我只是夸了他一句,实话实话罢了。”


    “好吧,兴许是我误会您了。”克劳斯伸手为他斟茶,“让我们说些其他随意的话题。比如,今夜的菜色如何?”


    “挺好的。”乔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渐渐舒展。


    “茶水会烫吗?”克劳斯关怀备至。


    “不会。”


    “明日的着装穿白金色还是黑色?”


    “都可以。”


    “您对他有好感吗?”


    “有。”


    “……”乔舒身体一僵。


    克劳斯耸了耸肩:“您自己承认的。”


    “…………”


    乔舒感觉自己百口莫辩。


    “好吧,就算我有那么一丁点好感。”乔舒若无其事地飞快改口,“那也不能证明他的无害。说不定又是诺克斯派来的刺客呢?你知道我对危险的感知向来敏锐。”


    “嗯……”


    克劳斯托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思考道:


    “是这样吗?可我依稀记得,您上次发现邪教徒的时候,当场冷下脸厉声要求所有人抓住那个‘诺克斯的走狗’。”


    “但您方才是怎么形容那位‘刺客’的?”


    克劳斯不顾乔舒的死活,微笑着复读道:


    “英俊高大,气质不凡。你一见到他就心跳加速,与他对视就紧张。”


    “他转身要走,你想的不是抓住他、杀了他,而是追上去。我的小主人,这不是对敌人应有的态度。”


    克劳斯:“你对赫利西斯有没有阴影恐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


    “不许说!快闭嘴!”乔舒骂道。


    克劳斯置若罔闻:“你对那位黑发红瞳的英俊先生——”


    乔舒威胁地大喝:“克劳斯,你敢?!”


    克劳斯有什么不敢的。


    反正乔舒拿他当祖爷爷,爷爷开解一下孙辈的情感,不是很正常么。


    克劳斯眉眼弯弯,微笑道:


    “你对他一见钟情了。”


    乔舒崩溃捂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啊!!


    第34章 教父(捉虫)


    夜色渐浓。


    城镇中心,人们绕着篝火载歌载舞,火花爆裂时的噼啪声被淹没在人潮中。


    大家都去了广场,往日里本就人迹罕至的地方更加无人踏足。


    马蹄踏地的声音打破夜的寂静。


    亚尔骑马穿过街巷,来到一个死胡同的深处。


    道路的尽头,依稀可见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站在那儿,他身姿挺拔,面庞半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亚尔毫不迟疑,快速上前,而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在男人的面前。


    “陛下。”


    赫利西斯微微颔首,“起来吧。”


    亚尔应了声“是”,站起身。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亚尔的声音里带着恭敬与热切,蕴含着藏也藏不住的激动。


    这种狂热的状态,与此前在庆典上他对乔舒的表现不同,而是更深的、来自灵魂的尊敬。


    亚尔与赫利西斯签有主仆契约,严格意义上来说,亚尔也可以是赫利西斯的使魔。


    使魔对主人是绝对的忠心与敬服,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都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就算主人要使魔主动送死,使魔也是不能抗拒的。


    “我沉睡的这些年,魔族一切都好么?”赫利西斯问。


    亚尔低垂着头颅,强压高涨的情绪,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魔界诸多重大变动在他的大脑中迅速整合完毕,化成一个个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的话语,一一汇报给魔王。


    赫利西斯默默听着。


    对外,在莉莉娅和亚尔的压制下,纵使人魔两族多年不合,大战没有,小摩擦在所难免。


    与其他种族,诸如兽人族、精灵族等,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不少黑暗精灵还会主动跑来魔界。


    除此之外,对内,则是魔界一些重要的产业如今的发展,以及各大重要城池城主和官员的交替,以及如今魔界各大家族的变化、传统势力与新兴贵族之间的暗流……


    魔将已换了几代,曾经宣誓要誓死追随赫利西斯的将领们,灵魂大多已经回归众神的国度,□□则安葬在黄土之下。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赫利西斯有过短暂感慨,但他自十六岁起就奔赴战场,一直到今天,已经有将近万年,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过去多少年岁。


    不消片刻,这些怀念与遗憾就随着叹息而散。


    赫利西斯见过太多悲欢离合,日久天长,情感逐渐趋向不近人情的淡漠,连他自己的生死都能当做筹码推出去,理智到了极点。


    这世间很少有事情能超脱他的掌控。


    除了乔舒。


    唯有乔舒。


    在赫利西斯漫长而无趣的人生中,那唯一的意外。


    令他栽了个跟头,还甘之如饴的人。


    等亚尔汇报完,赫利西斯点点头,夸了一句:“辛苦你了。”


    亚尔满面红光,神情喜悦。


    “完全不会!多谢您的称赞!”


    赫利西斯问:“他呢?”


    亚尔面上的喜色一下僵住了。


    “小殿下,他……”


    “改了个名,还认不出我了。怎么回事?”赫利西斯的嗓音沉冷。


    亚尔不敢隐瞒,将乔舒的情况如实禀报。


    ——朱利为首的三位魔将,拿了乔舒留在赫利西斯书房暗柜里的灵契卷轴,自作主张要唤醒赫利西斯,却不小心用错召唤阵。最要命的是,从异界被召唤而来的乔舒没有前世的记忆,认为自己就是要来当魔王的。


    “误会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殿下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催生不了恶魔翼,并且,对于属性为[光明]的魔力因子亲和度更高。”


    亚尔说:“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是圣子了,但不打算回教廷,下定决心要跟您殊死搏斗,抢王座。”


    赫利西斯:“……”


    男人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他沉默许久,暗红色的眸中闪过无奈。


    “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还要抢?


    不是乔舒想要就给他吗,压根不带犹豫的。


    亚尔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本相册,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交:


    “这是属下为您收集的相片,使用高级炼金术师附魔锻造而成的相机,能够自动生成万年不褪色的魔法相片,还能完美复原当时的情景。”


    赫利西斯接过,随意翻开。


    目光触及相片中亲吻花瓣、捧花而笑的乔舒,赫利西斯对待相册的态度顿时庄重许多。


    男人挑了挑眉,一页页翻过。


    在花园品茶,对着镜头微笑的乔舒,皱着眉头处理政务的乔舒,一身高贵礼服像骄傲的国王一样的乔舒……


    “亚尔,做得好。”赫利西斯夸赞道,语气比先前真诚百倍。


    亚尔抬头挺胸,很是得意。


    他就知道陛下不想错过乔舒的每一个日常。


    赫利西斯把相册仔细放好。


    他沉吟片刻:“去查暗街,看他们背后的支持者以及合作商是谁。主要是王庭中的人,没有大人物支持,暗街不可能这么嚣张。”


    “是。”


    “再安排一个亲卫的身份,我要贴身保护伟大的魔、王、陛、下。”


    亚尔愣了几秒,被赫利西斯不轻不重地问:“你有异议?”


    “不敢,只是……自从宫中出现刺客,殿下的衣食住行都由克劳斯一手操办,连莉莉娅都没办法往圣子身边安排人。”


    亚尔小心翼翼地说:“更没有贴身保镖之类的人物出现过,我若是贸然安排,必会被克劳斯和殿下询问……您的身份也会被怀疑的。”


    黑发男人勾了勾唇。


    “没关系。”


    赫利西斯慢条斯理地说,“你只管照做,不会有人盘问你的。”


    亚尔不明所以,弯着腰,恭声应下:“是,陛下。”


    一阵风刮过。


    亚尔直起身子,抬头,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赫利西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不知去向。


    **


    王宫里。


    暖黄的台灯下,乔舒再也看不进去任何一个字母。


    这些古老的魔典晦涩难懂,专有名词一堆又一堆,看得人头昏脑涨不提,还很催眠。


    要想一夜之间吃透,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乔舒现在满脑子都是克劳斯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及那句惊天之语:


    【你对他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


    绝不可能!


    乔舒再没心思看书,重重地合上书页,随手往书桌上一放。


    他打着呵欠,艰难爬上床。


    “忘掉,忘掉,忘掉他……”


    乔舒一边给自己催眠,一边以极快的速度陷入了沉睡。


    然而事与愿违,有时候越想忘记,反而印象越深。


    梦中。


    乔舒再次见到了那位黑发红瞳的高大男人。


    广场边缘,男人与高台之上的乔舒对视,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朝他大步走来。


    人海自动向两侧后退,空出了一条长长的、通向乔舒的道路。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长,不过几息,他却翻上高台,站在乔舒面前。


    乔舒傻愣着,右手还拿着金色权杖。


    【你——】


    一句话没说完,怀里就被塞了一捧蓝紫色的花,看着有点像玫瑰。


    【送给你。】


    男人说着,一只手掌抚上乔舒的脸颊,那张俊冷的面容离他越来越近。


    “卧槽!”


    乔舒猛地睁开眼,下意识伸手一推,被他半抱在怀中的枕头被一把掀飞,扔到了床底下。


    “我怎么会——算了!”


    乔舒还有点接受不了现实,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六神无主,面色惊慌的模样,落在他人眼中,就是做了噩梦。


    他狠狠揉了一把脸,爬到床的边缘,趴着伸手去捞地板上的抱枕。床跟地板之间有一定的高度,乔舒捞得有点艰难。


    卧室内,突然响起“咕噜咕噜”疑似水被煮沸腾的声音。


    什么怪声。


    乔舒还揪着床单维持平衡,茫然无比。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安全的,魔王的寝宫被围成铁桶,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先捞枕头吧。


    他努力伸长手指,原先距离指尖总是差几厘米的抱枕突然向上飞起,被乔舒眼睫手快地一把抓住。


    这就是魔法的世界吗?连抱枕都莫名其妙会飞啦?


    乔舒顶着一头乱毛和敞开的衣领,手脚并用地撑着床垫坐起,抱枕横着躺在他的膝上。


    小台灯啪地亮起。


    右侧的床垫微微塌陷。


    一只手轻轻捏着马克杯的杯壁,将杯子旋转半周,把杯柄递给乔舒。


    杯中的水向上冒着热气,温度偏高。


    “小心烫。”一个低哑磁沉的男性嗓音,在乔舒耳畔响起。


    乔舒下意识接过:“谢谢。”


    “……”


    一秒后,乔舒悚然回头!


    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乔舒手中的水杯。


    “拿稳,烫到怎么办。”赫利西斯皱眉,问:“做噩梦了?”


    乔舒惊恐地看着这个自来熟的男人。


    黑发红瞳,宽肩窄腰,还有那张英俊得不像话的脸……一分钟前,乔舒还梦见了他!


    这人如今就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台灯的光线将他笼罩,柔光中和了男人身上的冷意。


    因体型差异而带来的压迫感,好像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淡化了。


    乔舒有一瞬失神。


    他觉得自己应该扑进男人的怀里,狠狠抱住他。


    念头刚起,乔舒就在心中大骂自己是恋爱脑。


    他将水杯近乎是“丢”地松开,任凭它“砰——”地摔到地毯上,满地都是陶瓷碎片。


    乔舒连滚带爬地踩着床铺翻到另一面,落地,倒着后退,跟男人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乔舒厉声喝道:“你是谁?竟然擅闯魔王的寝宫!”


    那人站了起来,转身。乔舒这才发现男人远比他想象中要高。


    “说话!”乔舒一边呵斥,一边偷摸着反手摁响警报器。


    出乎意料之外,原本应该响彻王宫,告诉所有人“魔王遇袭”的警报,竟然如同一个废铁,任凭乔舒如何摁,也没有半点作用。


    “不用再按了。寝殿内的警报装置已经被我处理过了,是不会响的。”


    赫利西斯对乔舒的警惕毫不在意。


    男人垂眸扫了眼满地狼藉,拧了拧眉,念了一个家庭魔咒。


    地毯自动平行飞起,连带着锋利的碎片一起卷起来,飞到远处的垃圾桶边上。


    他弯腰用手掌摸了一把被褥。


    水杯打翻,水自然全洒了,一半在地毯上,一半在床上。


    “湿了不好睡,换一个吧。”赫利西斯说着,竟然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套全新的被褥和地毯。


    地毯在地上自动铺平,至于床单——


    赫利西斯手动更换,动作看起来还很熟练。


    乔舒:“……”


    乔舒:“???”


    满心警惕,以为是要他命的刺客。结果只看到一个勤勤恳恳帮忙打扫家务的好心人。


    乔舒没敢靠近男人,他能察觉到对方身上危险的气息。


    乔舒靠着魔力碾压的招数赢了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可能压不过弯腰帮他换床单的男人。


    “……你别忙了。”乔舒忍不住吐槽道,“你到底是谁啊?三更半夜出现在我房间,很恐怖的好吗。再不老实坦白,我真的要叫人了。”


    赫利西斯动作飞快,头也不抬地说:“因为我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魔王。”


    乔舒:“!你是私生饭?!”


    “什么是私生饭?”


    赫利西斯终于铺完床了,他把脏了的被褥丢到一旁,等着仆人明天收走。


    他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始终跟他维持着对角线距离的青年,心中忍笑。


    乔舒指了指男人:“像你这样——对偶像有超过道德底线的狂热追捧,偷偷潜入还不顾他的人身安全和隐私,别有用心的人,就是私生饭。”


    “是么。”


    赫利西斯不置可否,“要是,我只是正常回家呢?”


    乔舒一愣,想说你回家就回啊,怎么还回到我的卧室了。


    先前与克劳斯的讨论忽然袭上心头。


    赫利西斯似笑非笑地:“你坐着我的位置,顶着我的名号,还睡着我的床。别有用心的人,是你才对吧?”


    乔舒:“?!!”


    乔舒又想往后退了,残余的理智却将他钉死在原地。


    “……你是赫利西斯?”


    赫利西斯平静地:“对。”


    乔舒:“向我展示你是魔王的证据。”


    男人轻笑一声,下一秒,阴冷的恶魔气息弥漫了整个寝殿,三对漆黑如墨的羽翼展开,遮住了所有光线。


    他的额头有着一对微微弯曲的恶魔犄角,昭示着他的恶魔身份,还是个实力不详的大恶魔。


    乔舒打了个寒颤,蓝瞳中涌起几分不易察觉的悲痛和绝望。


    赫利西斯敏锐察觉。


    男人眉头紧锁,犄角和翅膀、冰冷的魔气都在瞬间消失。


    “又是你自己要的证据……”


    赫利西斯叹了口气,不再故意逗他。


    他箭步向前,贴近乔舒。


    乔舒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乔舒选择离打不动的墙远一点,用背紧贴着落地窗,一有不对,他还可以打破窗户跑走。


    “你怕我?”赫利西斯问。


    “不怕。”乔舒老实道。


    赫利西斯不信,若是不怕,方才眼中就不会有那样浓烈的情绪了。


    赫利西斯微微俯身,投下的阴影将青年笼罩在内。


    乔舒有点不敢看他。


    “……,你离我远点。”青年口中含糊地说了一个称呼,赫利西斯没听清。


    “你喊我什么?”赫利西斯困惑。


    乔舒:“%@#¥”


    赫利西斯:“??”


    算了。


    乔舒正想着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怀里突然被塞了一大束花。


    他下意识低头。


    花香扑鼻而来。


    一朵朵蓝紫色的玫瑰错落有致地插在花泥里,用丝带和包装纸扎起来。


    花束实在太大了,乔舒要用双手才能将它抱住。


    “送你的。”赫利西斯说。


    乔舒瞳孔微震。


    这花、这台词……跟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按照梦中的剧情,下一步是……


    乔舒哆嗦着,条件反射想逃。


    “我还有事就先走——”


    “不许。”


    赫利西斯握住乔舒的肩膀,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


    男人的手指拂过青年精致的眉眼,最终撩起他的额发。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乔舒的眉心,一触即离。


    “不要怕我。对不起,乔舒,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不会伤害你。”赫利西斯低声说。


    乔舒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本以为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是赫利西斯,现在才发现是他自己。


    可他真的不能对自己名义上的教父一见钟情啊!


    第35章 魔咒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乔舒心里有点慌,竖起眉头要求道:“退后,快!”


    赫利西斯不明所以,但看见乔舒一脸抗拒,沉默数十秒后,放开了他的手,站得离乔舒远了些。


    乔舒把花放到一旁,拍了拍胸脯,企图让自己超速的心跳变得平缓。


    好险。


    差一点就要上伦理频道了。


    他朝花束瞥了一眼,头皮发麻。


    ……竟然还是玫瑰。


    “九十九朵?”乔舒随口猜测。


    赫利西斯淡淡道:“你不喜欢,还是嫌少?如果你想要,我明天叫人送更多过来,不同花种任你挑。”


    “不不不。”


    乔舒可不知道蓝色妖姬是求爱和表白的,但他再没经验,也知道玫瑰的花语。


    他委婉道:“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你送玫瑰不太妥当吧?”


    男人默默注视着乔舒的一系列行为,又听见这话,面色一点点沉下去。


    “你讨厌我?”


    乔舒心中一凛,莫名的危机感和凉意从脚底窜到天灵盖。


    “怎么会呢?父亲。”乔舒诚恳道,“但你要送也送白玫瑰吧,起码花语还能有个纯洁什么的,跟我圣子的身份也算贴切。”


    赫利西斯:“??”


    赫利西斯的眉头紧锁,满眼错愕。


    乔舒还在掰扯什么花语适合父子重逢,赫利西斯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径直打断他:“你叫我什么?”


    “父亲啊。”乔舒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我的教父吗?”


    “……谁告诉你的。”赫利西斯嗓音沉沉。


    “莉——等等,”乔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不是吗?”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乔舒:“……”


    糟糕,事情跟他想的好像不是一个方向。


    赫利西斯冷笑:“莉莉娅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我以为她不会做那种幼稚的事。”


    照理说,这事只有埃尔伯特干得出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不能让莉莉娅背锅!


    乔舒立刻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乔舒老实说了诺克斯附身潜入王宫,还嘲讽他“没有赫利西斯的保护,看你能活到什么时候”的话。


    “莉莉娅也说我们关系好,我寻思着,要是我们是教父和教子的关系,我就能‘子承父位’,所以——”


    乔舒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是吗?”


    赫利西斯咬牙切齿。


    “你、说、呢?!”


    狂躁的魔力在寝殿内涌动,四处摆放的花瓶、灯具等物件在同一件时间内砰地炸开,多个玻璃承受不住高压,出现裂纹。


    殿外隐约传来数道惊呼,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乔舒干笑:“好吧,我知道你不是了。”


    赫利西斯沉着脸,语气不善地强调:“我和你不是父子!”


    “嗯嗯。”乔舒拼命点头,想把这茬快点过掉。


    侍卫敲响殿门。


    “陛下,出什么事了吗?”


    乔舒刚想应答,忽然瞥见冷着脸的黑发男人,顿时一个激灵。


    啊,他是圣子来着,真魔王在那儿呢。


    今晚的见面本就气氛不好,没必要立刻激化矛盾。退一步海阔天空,爱与和平才是王道。


    赫利西斯虽然人在气头上,理智情商还在线。


    乔舒不是听见了?这声是喊他的。


    不能应,免得乔舒以为有人要抢他的王座,回头“争个你死我活”。魔王的位置不重要,伤感情是大事。退一步才是进万步。


    一魔王一圣子互相对视,在侍卫急切的敲门声中默契地不吭声,把“陛下”的称谓让给对方。


    十几秒后。


    两人同时:“?”


    他怎么还不说话。


    侍卫真的要破门而入了。


    门口的侍卫久等不到回应,声音越发严肃。


    “陛下!您还安好吗!请开一开门,让属下确认您的状态。”


    乔舒顿了顿,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咳……我应了哦?”


    “嗯。”


    黑发男人颔首,英俊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眉眼疏离冷淡,周身笼罩着低气压。


    赫利西斯一旦沉下脸,那种身居高位,独掌旁人生死大权的威严气势自然而然地流露,再狂的人都会收起性子,大气不敢喘。


    不知为何,乔舒全然没有畏惧的情绪。


    先前,赫利西斯问“怕不怕他”的时候,乔舒回答“不怕”,并非是谎言,而是实话。


    他当时绝望于自己第一个有好感的人是“父亲”,现在知道没有这回事了,依旧不怕,只有淡淡的窘迫……


    “陛下!”侍卫似乎扭头喊道:“拉警报——”


    “不用!我很好,只是一点小意外,不必大动干戈!”乔舒扬声喝止。


    外门的骚动稍稍平息。


    侍卫不放心道:“请您开开门吧?我们就看一眼。”


    乔舒扭头,指着盥洗室,满脸无辜地说:“要不你进去躲躲。”


    赫利西斯:“……”


    乔舒走向大门,余光瞥见高大的男人沉默且迅速地钻进盥洗室,略有诧异。


    ——堂堂魔王,这么听话吗。


    传说赫利西斯脾气古怪孤僻像个暴君,现在看来传言实在假得离谱。


    明明就很温柔。


    乔舒一边嘀咕着,一边拉开殿门。


    屋外的走廊上是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几个不安的侍从。


    卫兵队长急忙问道:“陛下,您还好吗?我们检测到您的寝殿有异常能量波动,还听见了爆炸的声音。”


    “我没事。”乔舒正欲安抚,众人先一步越过他看见了屋内家具的惨状。


    侍从发出短促的惊呼。


    士兵们更加紧张了。


    卫兵队长立刻用目光检查乔舒是否受伤。


    青年穿着合身整齐的睡衣,头发略有凌乱,从外表上瞧不出受伤或受到威胁的样子。


    “陛下,是否有刺客入侵?”卫兵队长压低声音。


    乔舒摇头,温声道:“是我自己在睡梦中魔力暴走,导致家具被魔力摧毁。没有刺客,误会一场罢了。”


    卫兵队长稍稍放松。


    侍从们想要进屋收拾,乔舒伸手拦住他们:“我困了,反正床铺完好无损,不影响休息。你们明天再忙吧。对了,你们有没有惊动克劳斯?”


    侍从们齐齐摇头。


    “那就好。”乔舒又对卫兵们装模作样地吩咐:“都散了吧,巡逻不要松懈。”


    “是!”


    队长没有起疑,带着卫兵恭敬行礼。


    侍从们弯着腰也退下了。


    乔舒把大门合上,他握着门把手,有些头疼,不知明天怎么跟克劳斯解释。


    他走到盥洗室门口。


    “赫……赫利西斯,你可以出来了。”


    “敢让我跟贼一样躲着人的,也只有你了。”赫利西斯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出。


    乔舒理直气壮道:“你又没有反对。”


    “因为这是你的要求,我当然不会反驳。”赫利西斯说。


    乔舒哽住了。


    大家都是初见——好吧起码他现在是——话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暧昧。


    赫利西斯朝乔舒走近。


    乔舒想到那一大捧蓝紫色的玫瑰花,迎着赫利西斯的目光,感觉浑身不自在。


    尤其是男人比他高了一个头,靠近他的时候,从赫利西斯身上传来成年男性的气息和压迫就越发明显。


    乔舒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不再接近。


    赫利西斯绕过乔舒,走到床边,背对着他。


    一连串复杂绕口的咒语从男人的口中吐出,并非如今的大陆通用语言,而是另一种古老的语言。


    他的语气并不温柔,气场很吓人。一旦用冷硬的嗓音念起魔法咒语,旁人听了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对人下诅咒。


    乔舒神情怔松。


    换个人来,是绝对不知道赫利西斯在说什么的。可他……或许是血脉里自带的天赋,他竟然能听清赫利西斯在念的咒语,并能理解每一个音节代表的含义。


    莹莹光点在上空悄然凝聚,一小半覆盖在被褥上,扫清床榻上的尘埃与可能存在的玻璃、瓷器等碎片,大部分则落在乔舒的发梢与肩膀处。


    魔咒终了。


    赫利西斯转过头,见青年正抬着手,半空飘落的光点落在他白皙的掌心,倒映着熠熠辉光的蓝眸中满是惊奇。


    赫利西斯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乔舒顿了顿,摇头,神情自若地说:“不知道啊。”


    赫利西斯拧着眉:“那你还敢伸手去接。”


    “可你不会伤害我。”乔舒反问,“是你自己说的,不对么?”


    男人默然,半晌,才低声道:“这里是魔界,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乔舒:“我觉得你不会骗我,更不会害我。”


    “所有谎言在最初都披着真诚的面具。”赫利西斯淡淡道。


    乔舒故意道:“哦,那你把那堆花拿走,我怕你在里面撒了毒粉,我闻了花就会中招。”


    赫利西斯:“……”


    乔舒:“我有疑心病,警惕很强的。”


    赫利西斯:“…………”


    乔舒:“开玩笑的,我知道花里没毒。”


    看着赫利西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乔舒顿时心情愉悦。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语言?”


    赫利西斯慢了半拍,才答道:“神语。已经失传的语言,只有天使会用。”


    “你不是恶魔么?”乔舒问。


    赫利西斯似乎对他毫无隐瞒,平静地说:“我是堕天使。”


    乔舒:“你以前——”


    “神族的战斗天使,军团统帅,带军队叛变了。”赫利西斯轻描淡写地说,神情平静。


    “我呢?”


    “圣子,我要保护的人。”


    “……你今晚来干嘛的?”


    “送花。”赫利西斯说,“没想到会吓到你,不会有下次。”


    “哦……谢谢,花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乔舒慢吞吞地说完。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爬上床,钻进被子里。


    青年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说:“劳驾,走的时候把门窗关好,窗帘拉一下。”


    乔舒闭着眼睛,听见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窗帘布幔被拉动的声音。


    “做个好梦。”


    男人留下这么一句,就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魔力勾着窗户的钩子,将它合紧。


    赫利西斯离开了。


    乔舒勾了勾唇,把笑意藏在盖住半张脸的被子下。


    他什么都知道。


    赫利西斯以为他确实做了噩梦,对他使用了祝福魔咒,还以为他连神族的语言也忘了,浑然不知血脉传承的力量有多强大。


    一个身体内流淌着暗属性的魔力的恶魔王,顶着反噬的可能和逆属性的不适,只为了用一个[祝好梦]的光明神咒。


    乔舒翻了个身,把抱枕搂进怀里,鼻尖嗅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玫瑰芬芳。


    他确信自己今夜会有个好觉。


    第36章 醋精(捉虫)


    侍从一大早就将魔王半夜魔力暴走的事,禀报给了克劳斯。


    克劳斯闻言有些奇怪。


    他离开乔舒寝宫的时候,对方精神饱满,完全没有魔力不稳的模样。


    “我知道了。”克劳斯让侍从退下,决定等乔舒醒了询问一番。


    这一等,就几乎等到了正午。


    连安塞姆都跑来问:“乔舒还没起么?”


    克劳斯摇摇头。


    “可能是昨晚熬夜研究魔典,所以睡得迟。”


    “哦,难怪。”安塞姆倒也没有太担忧,谁还没有个睡懒觉的时候!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魔王的寝宫才传出动静。


    克劳斯叩响殿门:“陛下,我进来了。”


    “嗯!”乔舒在门内响亮地应了一声,中气十足,听起来精神极好。


    克劳斯彻底放下心来。


    然而,他一推门,就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即便在正午,殿内的光线依旧昏暗。


    花瓶之类的物件碎了一地,断开的枝丫和零落的花瓣散得到处都是,装饰用的画框砸裂了一个角,沙发上许多零碎物件。


    满屋狼藉,克劳斯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稍远一些,屏风后,青年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拉长的影子被投在屏风上,因光线原因,显得不那么清晰。


    克劳斯跨过满地残骸,捧着搭配好的衣裳,来到魔王的床榻前。尚未开口,先嗅到一缕浓郁的玫瑰花香。


    他一愣,扭头望去。


    在整个屋子都破破烂烂的衬托下,那一大束完好无损、热烈盛放的蓝色妖姬愈发引人注目。


    “克劳斯,早上好。”乔舒一边接过衣服,一边笑道。


    “已经是中午了,陛下。”克劳斯收回视线,说道。


    乔舒吃了一惊。


    他不是常年早八就是要早起兼职打工,作息早已固定,很少有如此“放纵”的时候。


    克劳斯犹豫一会儿,问:“陛下,那束蓝色妖姬……”


    “嗯?”乔舒闻了一晚上的花香,早已习惯它的味道,险些将它遗忘。


    他跟着看过去,恍然:“噢,别人送的。”


    克劳斯:“……我们道别的时候,似乎已经在深夜了。”


    乔舒:“一个怕我做噩梦的好心人专门送来的。它有什么问题么?”


    您知道蓝色妖姬是专门用来示爱的吗?


    克劳斯欲言又止,半晌,把未说出口的提醒吞回喉咙里。


    “没有,只是想问问您如何处理它们。”克劳斯垂下眼睫,顺从地说。


    既然乔舒没有细说的意思,那他更要识趣。


    乔舒想了想:“它们能开多久?”


    克劳斯上前辨认:“似乎是经过魔法保鲜的花束,能比寻常鲜花的保质期多两倍以上的时间。”


    乔舒说:“那就一部分拿去插花,花瓶摆在我的书房和床头。再拿一部分制成干花,放到收藏室的展示柜去。”


    “是。”


    克劳斯恭敬应下,心中越发诧异。


    自乔舒成为魔王以来,有意无意间收到过太多礼物,其中不乏贵重到令人咂舌的魔法器物。


    无论它们再如何昂贵,再如何新奇,乔舒也从未下过类似的命令。


    这束蓝色妖姬,到底是谁送的?


    深夜潜入王宫,怎么阖宫上下一个发现的人都没有?


    是乔舒有意包庇,还有那人实力过硬,连王庭侍卫都能瞒天过海。


    若是排除外来人士,将范围再缩小一些。其他魔将都没有在王宫过夜,伊曼更是高居留宿黑名单的榜首。


    宫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安塞姆和格罗弗……


    不像是他们俩人会干出来的事。


    格罗弗没有这个恋爱细胞,安塞姆要送的话,会大张旗鼓、当着所有人的面送。


    ——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是谁,又是怎么进到王的卧室的呢?


    克劳斯的思绪转得飞快,心念流转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名字。


    他面色如常地抱起花束,安静退到屏风外,将私人空间留给王。


    乔舒飞快换好衣服,又去洗漱。


    再出来时,克劳斯已经拉开了窗帘,他背对着所有人,杵在窗台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殿门大开,穿着王庭统一制服的男仆女仆们忙碌地打扫、清洁,更换床单被套、地毯窗帘,以及目之所及所有受损的家具和装饰物。


    “克劳斯,你在看什么?”乔舒隔着一堆飞来飞去的扫帚和抹布问道。


    克劳斯飞快转身,微微躬身。


    他的一条手臂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握紧拳头背在身后,表面上看,他只是在行礼,与往常别无二致。


    “陛下,我在看窗户上的灰尘。”克劳斯平静地回答。他喊住路过的侍女,随手一指:“这里有些脏,记得擦干净。”


    侍女连忙:“是,克劳斯大人!”


    克劳斯转头又问:“陛下,您需要现在用餐吗?安塞姆大人一定在餐厅等您了。”


    乔舒立刻点头。


    一主一仆前后离开寝殿。


    乔舒眼尖,瞧见一位侍从拿着他的花走在长廊上,朝某个绝不是工艺室的方向走去。


    “站住!”


    乔舒厉声喝道。


    他眉头紧锁,快步上前,压根没有注意到克劳斯面上的复杂神色。


    侍从惊慌跪下:“魔王陛下!”


    “你拿着我的花,要去哪儿?”乔舒问。


    青年很少有冷着脸对下人说话的时刻——装的和真的,到底还是很不一样的。


    侍从吓坏了,不由得抬头看了眼克劳斯,反应过来,又连忙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地说:


    “……我、我奉命将它拿给格罗弗大人检查。”


    傻子都能看出他奉谁的命。


    乔舒蹙眉回眸,克劳斯立刻解释:“陛下,这是宫中惯例,所有外来物品都要经过近卫军的安检,才能确保没有危险物被裹挟带进来。”


    确实有这个规矩。


    青年紧绷的下颌稍稍放松,他俯身从侍从手里接过花束,莹白圆润的指尖拨弄着花蕊,捻了捻花瓣。


    没有再交给任何人的意思。


    侍从小心翼翼的跪着,别说问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克劳斯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


    “……不用你们了。”青年面色淡淡,说:“我怕下人毛手毛脚,弄坏我的花。”


    光芒一闪,花束就被收进了储物戒里。


    乔舒对侍从道:“挑几只漂亮的白瓷花瓶,午后送来我这里。制干花的器具也一并送来。”


    “是,陛下。”侍从低眉顺眼地应道。


    “下去吧。”


    “是。”


    等侍从一走,长廊上再无半个人。乔舒还没开口,克劳斯先单膝跪下了。


    “十分抱歉,陛下,这都是我的自作主张。”克劳斯干脆利落地认错。


    乔舒是有点生气,还有些莫名其妙。


    “你干嘛要对我的花起疑心?它就只是一束玫瑰。”


    “还有,你在窗台发现或收集了什么?快拿来!”青年挑着眉,毫不客气地摊开手掌,掌心朝上,伸到克劳斯面前。


    克劳斯苦笑着交出两个小玻璃瓶。


    真的很小,只有成年男性的拇指那么大。一个装有瓶身大约一半空间的飞尘和沙土,另一个则是一些从窗户钩子上刮下来的碎屑。


    乔舒左看右看,一头雾水。


    “这些是什么?”


    “现场收集的材料,通过仪器和秘法,说不定可以还原残留在上面的魔法因子。”克劳斯说。


    乔舒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赫利西斯昨天用魔力幻化成的钩索,帮他关窗户来着。


    而格罗弗有家族秘法,最擅长剥茧抽丝,从魔力因子再定位到具体的人。


    克劳斯:“花也是,但我交代过他们,只能用插花和制干花期间剪下来来的花枝来,不能破坏玫瑰。您的需求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老实坦白道:“我就是想知道,昨夜是谁给您送的花。非常抱歉,是我逾矩了。”


    乔舒:“…………”


    乔舒无语地把男人从地上拽起来。


    “你大可直接问我!没必要偷偷摸摸地查这查那。”


    克劳斯:“我以为,那是您的秘密。”


    乔舒:“知道是秘密,你还敢乱来?”


    克劳斯:“……陛下,我愿接受任何惩罚,只请求您的原谅。”


    乔舒冷哼一声,晃了晃手里的“证物瓶”。


    “没收,下午陪我一起做干花,这就是你的惩罚。”他半打趣半警告地说:“以后不许藏着掖着了。”


    “是,非常感谢您的仁慈。”克劳斯说。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做的不妥当。若他的主人不是乔舒,必定不会轻飘飘一句警告就算了。


    克劳斯跟在乔舒的身后,两人一同走进餐厅。出乎意料之外,一向在饭点准时出现的安塞姆,竟然久违地迟到了。


    乔舒也不在意,在长餐桌的主座坐好,也不吩咐上餐,耐心等待。他凝视着洁白的餐布,微微出神。


    克劳斯站在青年的左后方,侍女们则分站在餐厅两侧,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


    安塞姆迟迟不来。


    乔舒抿了抿唇,犹犹豫豫地侧过脸。克劳斯随时注意着他,立刻上前,弯腰,低声问:“陛下,您要先用餐么?”


    “不……我是想说……”


    乔舒以手掩唇,轻咳一声:“我刚刚那么凶你,你有没有害怕和伤心?”


    克劳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那么多侍女在场,乔舒挠挠脸颊,声音压得更低。一是不好意思,二也是为了克劳斯的面子。


    “刚才,我没有很生气,就是有些着急……因为你确实做得不对,你好奇的话,应该问我,而不是钻‘安检’的漏洞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在屋里,我问你的时候,你还对我撒谎了。”


    “自从我们彼此摊开了说话,自从你对我效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想说的时候,我都是大大方方直接不说的!你很好奇的话,多问几句,我也不会瞒着你的呀。”


    乔舒扭捏片刻,小声道:“……我不生气了,你也不要难过。不要因为这事就跟我生出嫌隙,好吗?让它过去吧。”


    克劳斯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一颗心好像被泡在滚烫的泉水中,酸涩发涨,软得一塌糊涂。


    克劳斯活了那么久,从未见过像乔舒这样的人。


    他对子民仁慈,待奴仆宽容,对敌人毫不留情,却对追随者真诚以待。他有自己的原则,行事有度,发号施令时是最理智的主人,宽怀他人时是换位思考的朋友。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君王。


    他怎会有幸遇上这样的圣子!


    “好吗?”乔舒追问道。


    克劳斯笑着说“好”。


    克劳斯跪在乔舒的面前,虔诚地亲吻青年的左手背。


    圣子也好,魔王也罢。


    在克劳斯的心里,乔舒只剩下一个身份——他要用此生去效忠和服侍的主人。


    侍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敢瞎看。


    走道里,餐车轮子压过地毯的细微声音被乔舒敏锐捕捉到。


    他迅速把克劳斯扶了起来:“你快起来吧,我们和好了就行。”


    克劳斯本就不可能因此与乔舒生分,闻言却没有反驳,笑眯眯地附和几句,果断询问:“所以,我能知道那位先生是谁吗?”


    乔舒哽了一下,纳闷:“你怎么知道是男的……”


    “因为送的花是蓝色妖姬。”


    “?”乔舒不解。


    “蓝色妖姬的花语是忠诚的爱,常用于同性。”克劳斯说。


    “…………”


    “哦——”克劳斯了然,微笑道:“看来确实是我多此一举了,您心中有数。”


    乔舒红了耳根,恶狠狠地瞪他。


    玫瑰的花语又不难猜!


    上辈子,他只是没钱买花,又不是没有手机!互联网很发达的好吗。


    克劳斯:“能够不惊动诸多卫兵的巡逻警戒,深夜造访,向您求爱,我想知道这是何方神圣。”


    乔舒:“你就非要问到底是吧!”


    克劳斯:“是您给的权利。您也可以拒绝,我不会追查下去了。”


    乔舒暗骂一声“老狐狸”。


    侍女们忽然行动起来,训练有素地摆盘上菜。


    “殿……陛下,我来陪你用餐啦!”安塞姆的嗓音响起,他似乎很紧张,嗓音干涩不提,还结巴了下。


    乔舒似有所察,抬眸望去。


    黑发男人穿着宫廷制服,轻轻推着餐车,往乔舒面前而来。他身材高大,气势惊人,侍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像护卫,像手掌大权的将军。


    安塞姆尽可能摆出气场,但旁人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心虚。


    作为魔将的安塞姆如此唯唯诺诺,反倒是一个小小‘侍卫’气宇轩昂。


    简直倒反天罡。


    也就是侍女姐姐们训练有素,表情管理非常到位,否则早就引起骚动了。


    赫利西斯行到近前,对乔舒挑了挑眉,暗红色的眼瞳中闪过几分兴味。


    “要用餐吗?魔王陛下。”男人慢条斯理地问道。


    乔舒:“……”


    乔舒条件反射回头看了眼,克劳斯浑身紧绷,眼神警惕,显然是察觉到了赫利西斯身上危险而强大的魔力,担心他会对乔舒发难。


    再转回来,眼神不善的人又多了一个。


    赫利西斯为什么看仇人一样盯着克劳斯?


    乔舒不解,目光触及不远处努力缩成鹌鹑的安塞姆,忽然福至心灵。


    ——安塞姆,平时可都要争着抢着为他上菜,坐离他最近的位置,还要撒娇求投喂的。


    唉,男人嘛,懂了。


    乔舒顶着压力,站了起来,淡定地反手拉了拉克劳斯的袖子。


    “祖爷爷,快看这位黑发红瞳的帅气侍卫!”


    乔舒语气自然而亲切,指着赫利西斯,说:“喏,我以前跟你聊过的,以及昨夜给你的乖孙送花的人,就是他呀!”


    克劳斯:“!!!”


    赫利西斯:“……”


    “爷爷,你刚刚不是说,要帮我把花制成干花收藏起来,还说要帮我摆在床头?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就是得问一下送花之人的意见。”


    乔舒转头,亲近地喊他:“赫利,你觉得呢?”


    ——称呼赫利,纯粹是因为全名会暴露某位魔王的身份。他要玩,就陪他玩呗。


    赫利西斯缓缓收起眸中的凶光,温和地说:“当然,一切按您的心意来,我的陛下。”


    克劳斯:“…………”


    信息量好大,能不能让他缓缓。


    乔舒满意了。


    未免徒增事端,他迅速松开克劳斯的衣袖,在主座坐好,一边淡定使唤赫利西斯帮他上菜切肉,还不忘招呼安塞姆快开动,一个都不落下。


    安塞姆高兴起来,看一眼魔王和圣子的互动,低头感动地吃一口饭。


    渐渐的,他的眼里就只有饭了。


    是毫无威胁的样子。


    赫利西斯压根没给过安塞姆半个眼神,体贴周到地服侍乔舒用餐。


    乔舒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默许了赫利西斯的接近。


    克劳斯开始怀疑伊曼是否有预知的天赋,否则怎么能知道陛下比魅魔还会识破人心,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情感危机。


    端水端得浑然天成!


    第37章 花房


    玻璃花房里,桌上摆着几个白瓷花瓶,乔舒正拿着一把大剪刀,修剪着鲜花的枝叶。


    他正在学插花,主要教具是赫利西斯送来的蓝色妖姬,再搭配花房中的绿植或小花。


    其他人都被赶了出去,只有克劳斯和安塞姆陪坐着,一个负责递工具和指导,另一个负责捣乱。


    安塞姆企图帮忙,结果一时情急,反而差点把完美的蓝色妖姬剪残。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乔舒接过少年手中的剪刀,还没说话呢,抬头就对上安塞姆的汪汪泪眼。


    “陛下,十分抱歉我给你添麻烦了!!”安塞姆用余光瞥着角落里冲他冷笑的黑发男人,含泪惊恐道歉。


    乔舒:“……”


    乔舒转过头,循着目光望去。


    赫利西斯斜靠在缠绕着花藤的架子上,双臂抱胸,懒散得没个正形。


    乔舒不客气道:“那位正在偷懒的侍卫小哥。”


    男人挑了挑眉,回视:“怎么了,陛下?”


    乔舒:“你很闲的话,可以加入外头的巡逻组,或者给自己找点事做。别吓唬我的人好吗?”


    安塞姆:“!!!”


    ——呜呜呜呜乔舒在替我说话!


    赫利西斯懒洋洋地回道:“我只是不想他给你添乱,影响你的插花进度,免得你苦恼。”


    “我乐意。”乔舒扭头,把剪子放回安塞姆的手心,又塞给他几朵蓝色妖姬和一个小花瓶。


    安塞姆手足无措:“我没有审美天赋,不会插花……”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乔舒大手一挥,霸气地说:“我也没有插花的经验啊。拿去练手,乱做也无所谓。反正花多得是,开心最重要。”


    安塞姆:“真的吗!陛下,那我乱来了哦。”


    乔舒“嗯嗯”地点着头,笑眯眯地说:“做得好的话,就把它摆在我的床头吧?”


    粉发少年顿时双眼放光,全神贯注到了插花的事业中,克劳斯在旁耐心安抚和协助。两人在另一张小桌上,对着花瓶奋斗。


    另一边,赫利西斯咂了咂舌。


    乔舒才不管他呢,自顾自慢吞吞地修剪枝叶。


    赫利西斯大步走过来,在乔舒的身旁坐下。


    “你知道蓝色妖姬有多贵么?”男人拖长嗓音问。


    乔舒头也不抬地说:“你知道有句话叫做——‘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吗。”


    赫利西斯沉吟几秒。


    “你的意思是,你把安塞姆当做我们的孩子来养?也不是不行。”


    乔舒:“……”


    你关注的重点还挺特别。


    花房虽大,但是半封闭的环境。大家也没有隔得很远,这两人的对话,自然也落入安塞姆和克劳斯的耳中。


    克劳斯:“……”


    魔王就是这样追人的吗。


    脸皮好厚。


    安塞姆太淡定了,连乔舒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按照安塞姆的性格和平时的表现,现在应该跳起来满脸激动和喜悦才对。


    克劳斯忍不住问:“安塞姆,你怎么没有反应?”


    安塞姆一脸疑惑:“?要什么反应?一千多年来,我一直都是这个定位呀,又没说错。”


    众人:“……”


    你可太有自知之明了。


    乔舒欲言又止,赫利西斯又笑了一声,红瞳中写满愉悦。


    克劳斯则闭上嘴,默默“带孩子”,过了一会儿,他猛地回过味儿来。


    他们现在有:


    慈祥的带崽祖爷爷、吵架拌嘴像调情的夫夫、活泼但乖巧的“小”儿子。


    克劳斯:“…………”


    有那么一瞬间,克劳斯扶着花枝的手微微发颤。在这间花房里,“家庭”浓度超标了!


    **


    安塞姆放平心态,不再急哄哄地三秒就要出成果。他沉下心来做事,慢慢的,越来越上手,最后也做出来一个在新手中称得上漂亮的插花。


    他抱着花瓶,朝乔舒和赫利西斯跑去。


    那两人并肩坐在一张长椅里,乔舒正对着一堆器具研究怎么制作干花,赫利西斯将手臂搭在椅背上,远远看去,就像他把乔舒搂在怀里。


    实际上凑近了看,两人之间默契地隔着大约一掌的距离。


    这点空间实在狭窄,只要动一下,轻易就能越过界限。


    但他们谁都没有更进一步。


    青年的蓝瞳倒映着碧蓝的天空,银紫色的长发披散而下,一缕发丝被赫利西斯用手指缠绕几圈,虚虚勾在指尖,而青年并未察觉和抗拒。


    魔王的气息危险悠长,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又散发着成年男性的荷尔蒙,强大的压迫和存在感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更有甚者,会生出抵触、畏惧和远离的念头。


    但乔舒就是没有。


    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似乎并不抗拒赫利西斯的接近。反而,当赫利西斯的气息将他笼罩的时候,乔舒有种发自灵魂的喜悦与安心。


    好像赫利西斯就是他最安全的避风港,再大的风雨,也会被隔绝在外。


    安塞姆见到两人坐在一起谈笑,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时光。


    他慢下脚步,踟蹰不前,害怕惊扰到他们。


    “儿子来找你了。”赫利西斯用手指戳了戳乔舒的脸颊。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乔舒埋怨道,“而且那是我的崽,暂时跟你没关系。”


    “哦,暂时?”


    “……你再多说半个字,就是永远。”


    乔舒假笑着说。


    他一把拍开男人的手,侧过脸,笑着对安塞姆招手,示意他快上前。


    “安塞姆,快来。”青年眉眼含笑。


    安塞姆激动地箭步冲上前:“殿——陛下,送给您。”


    真糟糕,安塞姆又气又恼,他又喊错称呼了。


    自从赫利西斯出现在乔舒身边,两人相处的既视感太强了,他总是会喊成过去的称谓。


    安塞姆忐忑地望着乔舒,期望乔舒没有听见他的失言。


    青年面不改色地接过白瓷花瓶。


    “这不是做得很好么?错落有致,看着就赏心悦目。”乔舒夸道:“安塞姆的天赋真好。”


    少年红着脸,星星眼地问道:“真的么?”


    “当然啦,我说的都是事实。”乔舒做出‘希冀’的表情,问:“这么漂亮的插花,在外面估计价值千金吧。你确定要送给我吗?”


    安塞姆知道这是哄他高兴的话,可他……


    就是超级无敌开心啊!!


    “嗯!”安塞姆用力点头,“放在床头!”


    “好哦,一会儿我亲自拿回寝殿,亲手摆放。”乔舒笑眯眯地说。


    安塞姆面颊绯红,晕乎乎的,被哄得都快不知东南西北了。


    乔舒心想“真可爱”,一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顶。


    “以后不用逼自己改口。如果不习惯喊‘陛下’,又不方便喊‘殿下’,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安塞姆“啊”了一声,弱弱道:“这不合——”


    “我就是规矩。”


    乔舒直接打断。


    青年纳闷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克劳斯,执事先生在背对着他们,收拾着安塞姆留下的残局。


    “你是不是跟克劳斯对过台词。”乔舒道。


    “?”安塞姆不解。


    “咳……总之,从今往后,按我说的来。”乔舒笑道,“以前,我的同学和舍友还会喊我‘乔乔’,你也可以这样叫。”


    多亲切啊。


    安塞姆犹豫。


    魔界等级森严,他没大没小地直呼人名,真的不会因不敬而被斥责和治罪吗?


    圣子的昵称,只有魔王才有资格喊出口吧?!


    少年偷偷摸摸地觑着赫利西斯的脸色。


    黑发男人用红瞳扫他一眼,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安塞姆一个激灵,果断道:“陛下,还是算了吧!我一定不会再喊错了。”


    今晚就对着乔舒的照片说上一万次“陛下”,一定能养成条件反射喊陛下的好习惯。


    乔舒呵呵一笑:“赫利西斯?”


    “……”男人微微蹙眉,“乔乔,安塞姆到底是下属,需要对你保有必须的尊重。”


    这就叫上‘乔乔’了,该死的占有欲,连一个昵称都不放过。


    乔舒一边腹诽,一边说:“什么下属?你刚刚还说他是儿子。崽跟下属,这能一样吗?”


    ——哈!但我可没说是谁的儿子!


    乔舒内心得意。


    拿捏,疯狂拿捏。


    赫利西斯果然上钩。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威胁安塞姆的视线,平静道:“嗯,我想了想,你说得对。听你的,我没有意见。”


    乔舒一抬下巴:“听见没,安塞姆?”


    安塞姆:“……”


    未尝败绩的魔王赫利西斯,在圣子轻飘飘的几句话下,败得飞快,败得心甘情愿,还要反过来替圣子说话。


    安塞姆:更崇拜了!


    安塞姆鼓足勇气,昂首挺胸,大声道:“好的,乔乔——”


    “嗯?”赫利西斯的尾音微扬。


    安塞姆超怂,立刻滑跪:“……乔舒。”


    黑发男人以手撑着下颌,无声地勾了勾唇。


    乔舒见状哭笑不得。


    好惨一安塞姆,不是被吓就是被逗。


    赫利西斯真是幼稚。


    **


    侍从们将乱糟糟的寝殿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更换了不少家具,换了布局,殿内焕然一新。


    乔舒把白瓷花瓶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花瓶,不断调整角度。


    “你很喜欢?”男人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乔舒回头,见赫利西斯懒洋洋地坐在崭新的沙发上,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好吧他确实不是,这寝殿有一半都是他的。


    “当然喜欢。”乔舒点点头。


    赫利西斯说:“我可以为你做一个更好的。”


    “你是醋精转世吗?”乔舒真诚发问。


    男人露出茫然的神色。


    “不,我是堕天使,也没有转世。”他认真地解释:“转世的人,是你,而且这个世界没有醋精灵。”


    乔舒:“……”


    赫利西斯:“醋精是什么?另一个世界特有的生物吗,精灵、地精,还是其他魔法生物?”


    乔舒淡定道:“是你。”


    赫利西斯似乎更加疑惑了,英挺的眉头紧锁着,仿佛陷入沉思。


    乔舒背过身去,肩膀可疑地耸动。


    看到青年的表现,赫利西斯的大脑猛地转过弯来,恍然大悟。


    “想笑就笑吧。”男人叹了口气,无奈而纵容,丝毫没有生气。


    乔舒顿时不忍了,爆笑出声。


    第38章 闪回


    赫利西斯以“侍卫”的身份,就这么留在了王宫。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去睡觉之类的私人时间,只要乔舒以“魔王”的名头在外行走,赫利西斯就会默不作声地跟在乔舒身后。


    乔舒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如芒在刺,渐渐变得习以为常。


    ……就当多了一只跟屁虫。


    乔舒在内心腹诽道。


    他当然是拒绝过的,试图让赫利西斯不要总是跟着他,但赫利西斯却问道——“我想在寝殿再摆一张床,你觉得如何?”


    人都是这样的。


    不许开窗的时候,只要声称要把房子砸了,那这扇窗户就能被推开了。


    乔舒果断拒绝了赫利西斯,却也没有再提要他“一边凉快去”的话。


    反倒是赫利西斯自己很是遗憾。


    “我该要求跟你同床共枕的,这样你或许就会同意在卧室里加一张床。”黑发男人斜靠着书架,陪着乔舒批阅魔族官员的文件。


    乔舒:“……”


    想的还挺美,要点脸行吗。


    “没把你赶出王宫,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了。赫利,你得学会感激。”


    乔舒在凌乱的书桌里翻找着印章和印泥,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是魔王。”赫利西斯提醒。


    乔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哦,是啊,尊贵的魔王陛下。那你怎么不来处理这些堆积如山的政务呢?”


    男人的嗓音里藏着笑意:“我以为你乐在其中。”


    “没有人会对公务感兴趣。”乔舒再度拉开一个抽屉,纳闷:“我的章到底去哪儿了?克劳斯——”


    不等万能的克劳斯出现,赫利西斯抢先一步上前,拨开层层白纸,在最角落的架子的夹层中拿出掉在里面的印章。


    “给你,我的陛下。”赫利西斯风度翩翩地说。


    “谢了。”乔舒接过,唰唰唰地签完字,又利落盖好公章,最后合上文件,长舒一口气。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份要批阅的公文。


    可算结束了。


    乔舒坐在垫了软垫和靠枕的高背椅上伸懒腰,活动身体。坐的时间一长,腰背就容易酸麻。


    “我帮你捏捏肩?”见状,赫利西斯问道。


    “行啊。”乔舒爽快同意,转了转椅子,想调整一个合适的角度。


    魔王的居所奢华至极,每一个房间都大得离谱,即便在书房内,也备齐了长沙发圆茶几等家具,以供休息。


    赫利西斯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随意道:


    “趴过去。”


    语气冷淡,嗓音沉磁,不像体贴的哄劝,像不容置喙的命令。


    这不怪赫利西斯,他在魔族久居高位,又是经常出入战场的杀戮之王,煞气和威严几乎融进了他的血液。


    “……”青年可疑地顿住,“为什么啊?”


    赫利西斯诧异地说:“高背椅会挡住,不方便。”


    乔舒“哦”了一声,暗骂自己思想龌龊。他推开椅子,绕过赫利西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沙发边,舒舒服服地趴着了。


    赫利西斯没有在意乔舒的迟疑,他都没有发现不对劲,只因为是乔舒太累了。


    那双带着茧子的大手落在脊背之时,乔舒的体内蓦然点起一簇小火苗。


    乔舒咽了咽口水,脸往臂弯里埋了埋,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忽然间浑身不对劲了。


    以前在澡堂的时候,他还跟朋友互相擦背。打球时不小心被球撞出淤青,他也会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让舍友帮他涂药酒。


    现在,两个人衣裳完整,又是光天化日,虽然房内并没有其他人,但他怎么就紧张成这样?


    乔舒眯着眼,竭力说服自己——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按摩和拉伸,不要想太多。


    但他越是克制,越是难熬。


    男人手掌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衣传递过来,明明还隔着衣服,却烫得乔舒打了个颤。


    他的手掌轻巧地摁压着每一个穴位,又酸又麻的感觉险些让乔舒闷哼出声。


    乔舒死死咬住下唇,心里很是后悔。要不是贪图享受,一时口快答应了赫利西斯,他现在就不用受这种折磨了。


    赫利西斯浑然不知,只感觉掌下的身体肌肉越来越僵硬。


    “?”男人蹙了蹙眉,拍了拍青年的腰,“放松,绷着做什么。”


    乔舒差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不是他没做,而是腹部刚离沙发的皮革有一拳高度,还没成功呢,就被赫利西斯轻轻一摁,压了回去。


    “别动。”赫利西斯不赞同道,“还没按完。”


    “……”乔舒感受着两人之间的力量差距,整个人都不好了。


    赫利西斯完全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带着茧子的粗粝指腹轻捏着青年后颈,捏了会儿,又用手掌根发力,打着圈地边揉边移。


    这下更糟糕,又酥麻又痒又痛。


    “你放过我吧。”乔舒痛并快乐着,终于是忍不住叫停了。


    赫利西斯很强硬:“不行。”


    乔舒:“那你别按我的腰!”


    赫利西斯拧眉不解:“不是腰酸?”不捏这里捏哪里。


    乔舒用手肘支撑着沙发,抬起身体,转过脸,气恼道:“我说不要就不要——”


    乔舒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面颊浮出浅淡的粉色,眼尾有一抹红,他是冷白肤色,这点红就像一块冷玉上唯一的色彩,显得越发艳丽了。


    乔舒只瞧见男人蹙着眉抬头,与他对视后目光微怔,红瞳中飞快闪过一丝了悟,眉头也舒展了。


    “嗯……原来如此。”男人沉吟着,原本已经抬起的双手再度放回乔舒的腰上,甚至更加过分,往下贴在青年深陷的腰窝处。


    在先前的按摩中,那是他恪守的禁区,不曾触碰的地方。


    赫利西斯没有去掀乔舒的衣服,手指也不曾从衣服的下摆探入,只紧紧握着他的腰。


    这就足够刺激了。


    赫利西斯俯下身子,凑近青年的耳畔,轻声笑道:“还以为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原来是做的太好。”


    乔舒想爬起来又动不了,想翻身平躺又不敢,可要他维持这个半趴的姿势,他也做不到。


    进退两难。


    乔舒总疑心赫利西斯已经趴着压到了他的背上,但实际上,除了将他笼在身下的高大躯体,以及,那双桎梏着他移动的双手之外,乔舒没有感受到任何重量。


    乔舒清楚地知道——赫利西斯还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男人甚至是半蹲在沙发边缘,没有压坐在他的臀或腿上。


    唯有赫利西斯的气息默不作声地入侵乔舒的每一个感知细胞,叫他的身体隐隐战栗起来。


    就好像……


    乔舒的思维还没反应过来,但他的身体和灵魂已经预知到了将要发生什么。


    “不是预知。”


    赫利西斯似乎总能察觉到乔舒的心思,他淡声道:“是‘回忆’。”


    “你瞎扯哪门子的淡?不可能的事,我没有记忆。”


    乔舒趴在手臂上,侧过脸,斜着眼,怒瞪赫利西斯,忍不住爆了粗口。


    “是吗?”


    赫利西斯的手指动了动,食指的指节刮了刮青年的腰间。


    乔舒猛地一抖,脸色剧变,奋力挣扎。赫利西斯竟然没有再摁着他不放,乔舒爬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飞起一脚。


    赫利西斯眼疾手快地侧身一躲,抬手抓住青年的小腿轻轻一拽。


    乔舒被拽得一个踉跄,跌倒在沙发上。


    他穿着短靴,眼见赫利西斯要靠近,顾不上其他,直接踩上了赫利西斯。靴子的鞋面和鞋跟都抵着男人的胸膛,微微曲着膝盖,以此阻止赫利西斯的越界。


    “离我远点。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乔舒微微喘着气,凶狠地警告。


    赫利西斯没有靠近。


    属于魔王的深邃红瞳一眨不眨地望进圣子碧蓝的眼眸中。


    “……乔乔,你的身体没有忘记我。”赫利西斯温声道。


    乔舒骂道:“放屁,我那是敏感!谁被掐着腰不腿软?何况——”


    何况他是个gay,并且对赫利西斯有超乎寻常的好感。


    赫利西斯不置可否:“难道换个人来,你会容忍他这般放肆?”


    乔舒的脚微微用力,似在提醒:


    “我也没有很忍你。”


    仿佛铁了心要证明乔舒是在嘴硬,赫利西斯握着乔舒蹬着他胸膛的右脚踝,将其一把扯开。


    乔舒大惊失色:“喂,赫利——适可而止!”


    “如果我偏不呢?”赫利西斯说着,一面就把脸凑过去了。


    赫利西斯一向不扣风纪扣,又有一颗纽扣在先前的一系列动作中松开了,领口微敞,隐约可见被衣服遮住的结实而饱满的胸肌。


    “乔乔,看着我。”男人嗓音沉冽。


    【乔舒亚,望着我。】同样的嗓音在乔舒的脑海中响起。


    乔舒打了个激灵,瞪大了双眼。


    他呼吸急促,喉结滚了滚。


    就像电影中会有的桥段,乔舒的大脑突兀地闪回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乔舒以第一人称视角,清楚地看见了他自己——


    昏暗的卧室内,壁炉里的火光是室内唯一的光源。而“自己”正仰靠在沙发里,双腿勾在男人的腰间,高大的黑发男人几乎要遮去所有的光线,而他正埋在青年的肩颈处,不断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乔舒”低下头,看见男人的手指已经探入了衣襟下摆。


    乔舒听见“自己”拖长嗓音,唤道:【赫利——】


    【嗯。】赫利西斯一边应着,抬头,问:【要亲么?】


    乔舒又听见自己飞快回答,说【要】。


    那双俊冷的面容近在咫尺,越靠越近。记忆中的男人轻抚着他的侧脸,温柔地说:【乔舒亚,看着我。】


    闪回到此结束。


    不过短短一息,乔舒就从记忆的漩涡中回到了现实。


    他还没回过神,赫利西斯以无比强势的姿态悄然接近,阴影将乔舒笼罩,压迫着他紧绷到极点的心弦。


    赫利西斯微微低头,看上去就要亲上来了。


    乔舒条件反射抬起手掌。


    掌风裹着青年浅淡疏离的香气袭来,一如盛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花,又如他床头的那朵蓝色妖姬。圣洁与艳丽竟然完美融合在一起,成为他独一无二的气质。


    又或者……


    是只有赫利西斯才能瞧见的,圣子不为人知的一面。


    赫利西斯没有躲。


    他定定地注视着乔舒,身体一动不动。


    就在巴掌即将落在男人脸颊的刹那,乔舒看见了赫利西斯的表情——祈祷的,疯狂的,像一无所有又孤注一掷的赌徒,把自己都压上了赌桌,只求……


    只求乔舒的爱。


    毫秒之内,乔舒硬生生停住了。


    这一巴掌终究没有舍得落下。


    赫利西斯笑了起来,他偏了偏头,主动让脸颊贴在青年的掌心,嗓音轻柔。


    “乔乔,你看……”


    “我赢了。”


    第39章 邀约


    赫利西斯的一只手还圈握着乔舒的脚踝,他的手动作着,将裤腿往上卷起一截,手指轻轻摩挲着青年小腿的细腻肌肤。


    一双沉淀着暗色的红瞳紧紧盯着乔舒。


    “可以亲吗?”赫利西斯绅士地问。


    “不可以!!”乔舒想都不想地大声回答,说着,还抬起双腿来个连环蹬,想把男人给踹开。


    “啧。”


    赫利西斯咂了咂舌,压制住他。


    “你是兔子转世吗?”


    这人学得倒快。


    前几日刚被相似的话术嘲笑过,转头就拿来用回嘲笑过他的人身上。


    乔舒不甘示弱,回呛道:“那你还是醋精转世呢!”


    赫利西斯从容不迫:“我是醋精,你是兔子精,听起来很般配。”


    “……”


    配什么啊?就算是红烧兔肉也不加醋!


    乔舒磨磨牙,吞不下这口气,从男人的手掌里用力抽出自己的腿,踩着沙发就跳了起来。


    赫利西斯不打算把人逼到极限,有意放水,意思意思地伸手抓了两下,握了个空,也就不追了。


    哪料到,乔舒挣脱了桎梏,却也不逃远,反身就趁赫利西斯不备,扑到了男人的背上。


    乔舒本意是用身体的重量把赫利西斯扑倒在地,用类似警察拷犯人的姿势,压在男人的背上,逼他道歉。


    乔舒再怎么清瘦,也是一个成年男性。他长得高,体重基数摆在那里,再加上助跑,算是不小的冲击。


    他怕不成功,还偷偷给自己施加力量魔法。


    赫利西斯总该踉跄几步吧!


    可乔舒带着巨大的冲力扑过去,男人却只是往前弯了弯腰,前倾的弧度不超过十五度。脚下跟扎根似的,一动也不动。


    赫利西斯下意识反手去扶乔舒,侧脸回眸,红瞳中满是不解。


    “做什么?”


    乔舒:“……”在偷袭你,但失败了。


    赫利西斯细细琢磨:“跑了又回来,是后悔了?”


    乔舒大惊失色:“不是!”


    他转身要跑,被男人抓着手臂不放。乔舒脚下一绊,两人齐齐摔倒在地毯上,“扭打”在一起。


    虽然乔舒觉得……赫利西斯连一成的实力都没发挥出来,纯纯在陪玩,给他自己找乐子。


    也可能在趁机吃豆腐。


    乔舒一边挣扎一边叫骂:“该死的,赫利西斯,你别偷偷摸我!”


    “你也可以摸回来,我允许了。”赫利西斯说。


    “滚啊,谁要摸你!”


    “那我摸你。”


    “……你还要脸吗?”


    “要吧,毕竟它长得还行,你挺喜欢的。”


    “卧槽,你别——”


    乔舒受不了了,这人竟然还挠他痒!


    乔舒很敏感,打他一顿都好过挠痒痒。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也躲不开那双作乱的手。


    “嘘。”赫利西斯淡定道,“好孩子不说脏话,该罚。”


    说着,下手更不留情。


    青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大脑一片空白。


    “哈哈哈哈……罚什么罚!我本来就不是好孩子,时不时就在校外约架……”


    赫利西斯问:“为什么要打架?”


    乔舒:“孤儿院的小孩不够凶狠,等着被欺负死吗?……我要喘不上气了,赫利,快停下!”


    赫利西斯有片刻的沉默,他顺从地收手。


    乔舒仰躺在地毯上,衣衫凌乱,胸膛剧烈起伏,被束起的银紫长发早已散开,几缕发丝黏在后颈。


    他的面颊晕着浓烈的绯色,从耳根到脖颈都泛着一层薄红。被汗湿的眉越发黝黑,湛蓝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带着勃勃生机。


    赫利西斯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你太过分了,赫利。”乔舒断断续续地说,他还没喘匀气息呢。


    赫利西斯从善如流地道歉:“嗯,对不起。”


    “不许有下次。”


    “……那不一定。”


    “?!”


    乔舒正要跟他掰扯明白,让赫利西斯明白自己的错误。还未开口,书房的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陛——呃。”


    克劳斯的话语戛然而止。


    赫利西斯回头,乔舒条件反射地撑起上半身,抬眸望去。


    克劳斯杵在书房门口,身后似乎还跟着两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三人沉默对视。


    “…………”


    这一刻,书房内的空气好像都不翼而飞了,令人窒息的气氛无声蔓延。


    门外传来莉莉娅和伊曼的声音。


    “克劳斯,别堵在门口。”


    “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陛下不在书房吗。”


    克劳斯果断转身关门,微笑道:“陛下好像不在这里,我们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莉莉娅拧眉,“我都能感受到乔舒的气息,书房内还有另一个——”


    莉莉娅脸色一变。


    她感受到了赫利西斯的魔力。


    “克劳斯,让开!”莉莉娅不管不顾,强行闯进了书房。


    大门被撞开时发出巨大声响,引来了巡逻的侍卫。克劳斯忙挥手将他们打发离开,以免被别人看见乔舒的窘状。


    莉莉娅冲进去,看到眼前站着两个衣衫不整的人。


    在克劳斯关门之后,乔舒就第一时间推开了赫利西斯,从地上爬起来。但莉莉娅的动作太迅速,他没来得及整理衣服。


    “莉莉娅……”乔舒讪讪道,“你怎么来了?”


    莉莉娅脸色铁青。


    “你们——”


    赫利西斯不在乎自己的衣服是否整洁,他无视众人怪异的视线,坦然自若地替乔舒拢好大开的衣领,理顺炸毛的长发。


    “不是的,我们什么都没做!”乔舒慌忙否认,又气恼地踩了赫利西斯一脚,把他推开:“你快打住吧,别再火上浇油了!”


    伊曼和克劳斯慢了半拍才进房间。


    伊曼的经验多丰富啊,他眼光毒辣,一看就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反正绝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


    但伊曼不甘心,这个男人除了高了点壮了点看起来猛了点,其他有什么好的?


    虽说陛下是承受方,他也是……


    该反击还是要反击!


    这是魅魔的尊严!


    伊曼眼神幽幽,阴阳怪气道:“原来陛下有了情人。您也真是的,先前还义正辞严地拒绝我的请求,要把我丢出王宫,现在却跟这么来路不明的男人在书房厮混。”


    乔舒:“我只是在跟他打架,打输了而已!”


    伊曼没说话,但表情分明在说——“床上打架是吧,我懂。”


    乔舒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莉莉娅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在乔舒的赌咒发誓下,总算相信刚刚无事发生,书房还是纯洁的办公场所。


    伊曼倒是想再多说几句,还没开口,就被黑发男人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止住了。


    比起乔舒的魔力压制,赫利西斯的威压来自于高阶魔族的等级压制。一个是外在,一个却源自灵魂。


    伊曼的脸色一秒变得惨白,汗如雨下。


    濒死的恐惧甚至让他生不出逃跑的心思,要知道,即便是面对乔舒的怒火,他也从未如此胆怯。


    “你……你是什么人?!”


    伊曼死死盯着高大的黑发男人。


    魅魔微微弓着腰做出攻击姿态,肌肉紧绷,尾巴高高竖起,尖端泛起幽幽黑光。


    那是魅魔特有的魅惑毒素,中毒之人会进入僵直状态,紧接着陷入幻觉,身体被魅魔控制。


    书房内,赫利西斯眼皮都不抬,视伊曼于无物。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


    乔舒道:“伊曼,他是赫利西斯。”


    伊曼迷惑不解:“赫利西斯不是您么?”


    乔舒摇头:“那只是个稳住你们的谎言。”


    乔舒看了克劳斯一眼,对方会意,飞快地替他把真相说了。


    伊曼的表情越来越震惊,结结巴巴:“圣、圣子?”


    “是,骗了你们,我很抱歉。”乔舒说,“一会儿还请你立下一个契约魔法,保证不对外宣扬此事。”


    伊曼恍恍惚惚,呢喃道:“……教廷的圣子竟然成了恶魔王。”


    还跟魔王赫利西斯有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这个世界简直太疯狂了。


    乔舒轻咳提醒:“记得契约魔法。”


    伊曼没有反对,在赫利西斯的威压下,他也反抗不了。


    “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呢?”伊曼问。


    “哈金斯和朱利。”乔舒说。


    伊曼顿时幸灾乐祸起来,他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两人惊掉下巴的模样了。


    乔舒坐回书桌后的高背椅,双手搭在一起,抵着下颌。


    他清了清嗓子。


    “好了,朋友们,让我们忘掉方才的混乱局面,专注于眼前。”


    “你们是否有要事禀报?”


    大家纷纷正经起来。


    伊曼偷眼瞥着赫利西斯。


    只见黑发男人转身坐到侧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面色如常,好像圣子踩在他头上,占据主座、掌控主权、还以魔王的名义代他处理魔族事务……都是小事。


    伊曼收回视线,端正态度。


    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这里是魔族,世俗规矩和道德观念败坏沦丧的恶魔之境。


    圣子不仅当魔王,说不定还会和魔王睡一张床。


    伊曼心想,有点带感,够背德,够刺激。


    “莉莉娅?”乔舒率先点名询问。


    莉莉娅正色道:“属下并没有要紧的事,只是送几份遗漏的文件材料入宫,顺便前来日常问候。”


    简而言之,她就是不放心失忆的乔舒跟赫利西斯待在一起,怕出事,就随便找了个名头进宫来看看。


    莉莉娅:“没想到,您与赫利西斯进展飞快。”


    乔舒:“……”


    好了,剩下的不用说了。


    乔舒佯装听不懂莉莉娅话中的调侃,转向伊曼。


    “你呢?也是来送材料和日常问候的吗?”


    伊曼是进了王宫黑名单的人,照理说无事不给入宫,但这家伙拿鸡毛当令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有事没事就来骚扰乔舒,现在可好,终于老实了。


    一个魅魔,面相都变得正气十足,骚话都不敢说,更不敢抛媚眼。


    在魔王赫利西斯的阴冷视线下,伊曼缩着脖子,竭力不打哆嗦。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把一颗水晶球交给克劳斯。


    克劳斯将其转交给乔舒。


    乔舒问:“这是什么?”


    伊曼说:“是占卜师的水晶预言,上面有阿苟纳火山即将爆发的影像。据预测,这是小规模的爆发,不会引起灾难,反倒适合游客观景欣赏。”


    阿苟纳火山海拔较高,位于厄悉城(贪婪之城)和伊萨城(色欲之都)的中间。山下密林环绕,是魔界的旅游胜地。


    它是活火山,喷发有一定的规律性,上一次爆发是在一百五十年前。这次爆发,一定会吸引许多人前去观赏。


    伊曼人脉极广,消息渠道丰富,这次不知从哪儿提前弄来了预言水晶球。他急哄哄地进宫,估计是打着跟乔舒一起外出的主意。


    不过,现在嘛——


    伊曼很识时务,赔笑道:“乔舒陛下,这是您与赫利西斯陛下同游山河的好机会呀!”


    乔舒:“……”


    魅魔还有这般谄媚的一面。


    真是长见识了。


    第40章 猜拳(加更)


    与王同游是无上的光荣,更是受到宠信的象征。


    因乔舒特意叮嘱过轻车简从,名额有限,一群人打破头地抢。


    随行的女仆和男仆早早就定好人员名单,唯有几位魔将,临近出发还在为自己撕番位。


    莉莉娅面无表情:“我是魔族战力最强,而且是陛下的教母。”


    亚尔不甘示弱:“我也是最强,是陛下的使魔!”


    他俩说的“陛下”都不是同一个人,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纷纷表示惊讶。


    “什么?你俩跟魔王陛下还有这种关系!”


    安塞姆冷哼一声,叉着腰:“你们算什么,我可是陛下亲口认下的干儿子。”


    两个陛下都认了他,竞争力翻倍!


    “!!!”吃瓜群众感到无比震撼。


    莉莉娅:“……”


    亚尔:“……”


    可恶啊,安塞姆都是四位数年纪的人了,还敢装嫩。


    维持着少年体态千年不变,不会是早就预料到今天吧?心机深沉!


    山岚在一旁喃喃自语:“已知莉莉娅是教母,她是我姐,那我、我岂不是——”


    红发青年顿时激动起来。


    “我是陛下的舅舅!”


    山岚跟疯了一样手舞足蹈,连莉莉娅都没眼看。


    众人齐齐给了他一个白眼,在内心鄙夷地骂山岚是“小人得志”。


    伊曼问剩下的两位魔将:“你俩有什么优势?”


    哈金斯:“……”


    朱利:“……”


    好问题。


    哈金斯犹犹豫豫地说:“我建造了唤醒陛下的恶魔祭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朱利立刻跟上:“唤醒陛下的魔法卷轴是我找到的,魔法阵我画了一半,我是主策划。”


    两人昂首挺胸。


    跟你们这群攀亲戚的人不一样,他们有实实在在的功绩。


    山岚:“朱利,可是你把乔舒的魔法卷轴弄丢了诶。”


    朱利:“……”


    伊曼慢悠悠地:“而且,丢了的魔法卷轴,落到了诺克斯的手里,还牵扯出了一堆邪教徒。”


    朱利:“……”


    伊曼:“你唯一的贡献,大概就是潜伏多年的邪教徒,在没来得及搞破坏之前,被我们提前发现并清理了。”


    朱利咬牙,怒目而视:“伊曼,那你呢?你对魔王有什么价值?!”


    伊曼镇定道:“阿苟纳火山的爆发预言水晶球,是我带来的。”


    朱利:“……”


    该死的魅魔!!


    格罗弗在旁做足了老好人的姿态,耐心劝阻:“大家都别吵啦,马车的位置有限。名额就那么多,还是问过陛下的意见,等他裁决吧。”


    所有人都不想理他。


    格罗弗之所以能气定神闲,纯粹是因为他是近卫军统领。凡王出行,必在其左右随行保护。


    其实,全场最淡定的人是克劳斯,他早就得了准话,是必定会去的。


    大家争执不下,克劳斯就把这件事报给了乔舒。


    乔舒略微苦恼:“需要我来定啊?”


    赫利西斯在旁提议:“你可以一个都不选。”


    过二人世界,多好。


    乔舒胆子很肥,直接无视了赫利西斯,转头对克劳斯说:“你把他们都喊来,我有主意了。”


    一群人来得飞快。


    青年高坐在王座之上,微抬下巴,矜贵冷傲。


    “我是去旅游的,不是打仗的,不想太多人随行。因此,本次出游的高阶恶魔名额只有一个。”


    众人面色凝重,格罗弗刚露出得意之色,就得到一个惊天噩耗。


    “格罗弗,你也要参与竞争。”


    格罗弗宛如遇到晴天霹雳。


    格罗弗猛虎落地式前扑并下跪,虎目含泪,忠诚地谏言道:“陛下——可是,离了我,谁来保护您呢?!”


    乔舒欲言又止,指了指某个方向。


    “劝你三思。你真的要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吗?”


    格罗弗与一众幸灾乐祸的魔将齐齐转头。


    大殿的左侧,靠近高台的台阶之地,摆了一张豪华程度不输王座的高背椅。


    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发男人就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右手支着下颌,一双暗色的红瞳冰冷幽深。


    “格罗弗,你想挑战我?”男人慢条斯理地问。


    格罗弗:“…………”来人,救命。


    在赫利西斯最初跟在乔舒身边的那几天,格罗弗并不知道赫利西斯的身份。


    他警惕地盘问过许多回,还担心赫利西斯是伊曼或朱利送来的情人,反复暗示乔舒离赫利西斯远一些。


    最后还是克劳斯看不下去,担心格罗弗在睡梦中被魔王干掉,私下告知了对方真相。


    格罗弗连着三天不敢闭眼睡觉。


    现在,他又一次得罪了赫利西斯。


    格罗弗惊恐至极,猛虎下跪的对象一秒更换。


    “臣绝无此意!”格罗弗的吼声震天响:“您与陛下乃天作之合,陛下有了您,哪里还需要我这种渣渣来护卫呢!是我太愚蠢了!”


    赫利西斯满意道:“你知道就好。”


    乔舒:“……”


    我真服了,你们魔族是有什么拍上司马屁的必修课吗?


    知情人同情地看着格罗弗,不知情者——特指哈金斯和朱利——则一脸迷茫。


    “这谁啊?”哈金斯询问朱利。


    朱利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向以察言观色为特长的朱利,默不作声地将全场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他震惊地发现:其他人好像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只瞒着他和哈金斯!!


    证据有三:


    一、神秘男人穿着侍卫的衣服坐在类似王座的椅子上,其他人没有半点意见,还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二、他全程都在,但所有人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气息,只有乔舒点出来,他们才注意到左侧的椅子上坐了人。


    三、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暴露一切了!


    想必没脑子如牛头人,都能看出来吧。


    如此思忖着,朱利转向他的盟友——一秒钟前,他单方面将可怜的、被排挤的牛头人,划进了同盟范围。


    一秒后,朱利看清了牛头人脸上清澈的愚蠢。


    ——哈金斯完全没发现不对,他最多只是纳闷那人为什么能坐着,克劳斯又为什么要跪他。


    “看起来很强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跟他切磋打一场。”哈金斯琢磨道。


    朱利:??


    众神在上,被搞小团体玩孤立已经很惨了,分到的队友为什么是笨蛋?!


    朱利给自己祈祷的时候,乔舒也开口说了“竞争”的规则。


    “你们要决一胜负,八个人里只有一个赢家。”


    众人面色隐隐一变。


    场中的气氛陡然变得古怪而凝滞,连赫利西斯都朝乔舒投去诧异的一瞥。


    莉莉娅谨慎地问:“您的意思是……决斗?”


    乔舒:“呃,算是吧。不过我有新的决斗规则。”


    大家洗耳恭听。


    乔舒让他们就近两两分组,共分四组。


    八个恶魔互相对视,一边照做,一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距离,以防昔日同僚如今的对手,突然给自己来一下背刺。


    分组……


    不知道分出来的是队友,还是敌人。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只能盲选。


    乔舒的要求,在众人看来是传统的恶魔风范。


    不单是魔族,放眼全大陆,皆是如此。若有多位备选者却无法择其一,那就决斗,直到决出胜者。


    只不过,在外界,决斗双方可能是点到为止。在魔界,没有特殊说明的决斗都是怎么血腥和凶狠就怎么来。大多数没有规则,以你死我活为最终目的。


    若要求决斗的是别人,恶魔们都不会再三询问确认。但这个人是乔舒,是圣子(知情者眼中)、仁慈的魔王(哈金斯和朱利),大家就难免感到意外。


    乔舒耐心地等他们站定。


    “请宣布规则。”亚尔恭谨道。


    “好,”乔舒大声道:“这个决斗的名字就叫做——石头剪刀布!”


    众人:“???”


    乔舒耐心解释了石头剪刀布的规则,说:“每组三局两胜,赢到最后的人就跟我出去玩。”


    所有人:“……”


    赫利西斯:“……”


    ——本以为圣子也染上了黑色,原来依旧白的发光,正得发邪。


    乔舒让他们先试几轮,搞懂规则后,才正式开始。


    一群人的心情极其复杂,面无表情地在殿里猜拳。


    说出去谁会信啊!


    魔王要让一群恶名在外的大恶魔猜拳决胜负!


    没有血腥谩骂和暴力,只有一声又一声的“石头剪刀布”。


    对普通人而言,猜拳就是拼运气。但对于这群心机深沉的魔将而言,他们很快就搞懂了这个游戏的关键。


    它考验的不只是运气,还有眼力、心理等等因素。


    大恶魔们逐渐猜拳上头,眼放凶光,嘴里还要说着误导对方的话。


    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乔舒看得津津有味。


    他侧过脸,问克劳斯:“你觉得谁会是最大的赢家?”


    克劳斯迟疑了几秒,答道:“若要说胜者,或许是亚尔大人。但您问的是赢家,那应当是安塞姆大人。”


    乔舒不解:“胜者和赢家不是一样的么?”


    克劳斯含笑不语。


    乔舒又问:“为什么不是莉莉娅,她也很厉害。”


    莉莉娅已经连胜两组,先后干掉朱利和山岚,率先进入决赛。


    “因为她是傲慢。”赫利西斯沉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男人不知何时离开座位,走到了乔舒的身边,斜坐在王座的扶手上。


    乔舒没有在意,既然是赫利西斯,坐就坐呗。


    他托着下巴,思考赫利西斯的话。


    ……傲慢啊。


    莉莉娅对上了亚尔。


    两人飞快一胜一负,而后开始了疯狂的平局。


    赫利西斯摇了摇头,“她要输了。”


    果不其然,无比迅速的几个平局之后,亚尔夺得了胜利。


    乔舒看得清清楚楚,莉莉娅逐渐走进了亚尔为她铺设的心理陷阱,输在自负和好胜心上。


    恶魔果然还是更了解恶魔。


    乔舒一边思忖着“那安塞姆是赢家又是怎么回事”,一边站起身,宣布亚尔赢下了名额。


    话音刚落,殿内就传来一道压抑的哽咽。


    乔舒:“……”


    乔舒定睛一看,粉发少年正蹲在角落,拼命抹眼泪,哭得眼睛都红了。


    可怜的安塞姆,第一局就遇上了哈金斯,三连败惨遭出局。他连哈金斯都斗不过!!


    乔舒连忙走下王座,小跑到少年面前。


    安塞姆立马哽咽着抱紧乔舒的腰。


    他不是那种嚎啕大哭的哭法,而是小小声地抽泣,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安塞姆已经尽力让自己冷静了,可惜没能成功。


    “安塞姆,别哭啦。”乔舒温柔地安慰,“胜负都是开始就说好的,我们要说话算话,是不是?下次一定带你出门。”


    “我、我也不想破坏你的规则,呜,乔乔,我就是想跟你出门呜呜呜……”


    安塞姆哭得停不下来:“我等了你一千多年……我是你的儿砸啊!!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满室寂静。


    安塞姆把自己通红的眼睛亮出来,双手合十,做出“求求了”的卖萌表情。


    “乔乔,你让我们再比一次吧!我一定会赢的!”


    乔舒缓缓抬头,很不好意思地掩唇干咳一声。


    “那什么,不如大家再来一轮?我想,我的马车足够大,再多一个,不,两个人的位置,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中都闪过一句话:


    撒娇可耻但有效啊!


    乔舒为了运气和心眼齐齐垫底的安塞姆,可谓是煞费苦心,不惜把获胜席多加一个,只为让安塞姆多一分获胜的机会。


    众人一边在表情上痛斥王的偏心,一边口嫌体正直地飞快聚在一起。


    不管怎样,能多一次机会总是好的!


    伊曼扫了一眼,问乔舒:“陛下,剩下七个人,单数怎么分组?”


    乔舒想了想,连忙介绍了新的规则——黑白配。


    手心为白,手背为黑,七个人一起伸手,唯一或唯二的两人赢。


    大家没异议,莉莉娅拍板:“就这样。”


    乔舒没有插手,看着他们飞快地伸手,把“布!布!布!”的呼声改成“配!配!配!”


    都是一群五感敏锐的恶魔,出手的速度快若闪电,看得乔舒眼花缭乱。


    十秒钟后,山岚诧异:“?我赢了诶。”


    七个人同时伸手,重复率有多高简直无法想象。山岚只想躺,懒得猜别人的心思,全程都出手心,结果竟然躺赢了。


    安塞姆挽起袖子,“再来!还有一个人!”


    又变成双数了,这回不用问,大家默契地接着猜拳。


    两分钟后,在莉莉娅畅快的笑声中,安塞姆哭着扑回乔舒的怀里。


    “乔乔!!再来一次吧,求你了!”少年哀求道。


    事不过三,乔舒本不乐意,但安塞姆实在哭得太可怜了……


    青年沉默许久,眼神都不敢跟恶魔们对视。


    “再、再来一次吧,这次只要一个人。”乔舒小声地说。


    赫利西斯冷笑一声:“作为魔王,你要出尔反尔?”


    乔舒无辜望天。


    ——你骂魔王,关我圣子什么事。


    三分钟后,第三轮五进一比赛中。


    在哈金斯的庆幸声里,安塞姆期期艾艾地回来了:“乔乔,能不能——”


    乔舒:“……”


    安塞姆:“求你了,乔乔,真的是最最最后一次!”


    乔舒扶额:“好吧,四选二。”


    安塞姆斗志昂扬地冲回去猜拳了。


    第四轮,四进二。


    乔舒看着垂头丧气的安塞姆。


    “赢了吗?”


    少年低着头:“没、没有。伊曼输给朱利,我输给格罗弗了。”


    乔舒没说话。


    安塞姆红着眼圈,扯着嗓子:“乔啊——”


    乔舒头疼:“去吧去吧,二选一。”


    安塞姆扭头就跑,他要跟伊曼决一死战!


    乔舒怀着最后的期望,问孩子他爹:“赫利,你说安塞姆会赢吗?”


    赫利西斯平静道:“不会。”


    乔舒:“……”答得也太坚决了吧!


    乔舒总算理解克劳斯的话外之音了。


    因此,当三十秒后,安塞姆滑跪并抱着他的大腿不放,哭嚎不松手的时候,乔舒才感受到了真正的麻木。


    “乔乔,大家都去了,你不能留我一个人在宫里!”


    乔舒被吵的头晕脑胀。


    “行行行,带你带你,别嚎了……赫利!你就干看着不管吗?!”


    赫利西斯看完好戏,听见乔舒的求助,这才大发慈悲地上前。


    他拎着安塞姆的后颈,把恶魔从乔舒的大腿上撕下来。


    安塞姆被吊在半空,双脚离地。


    少年刚开口:“乔——”


    “闭嘴。”男人面色一沉,冷冷道:“再吵就揍死你。”


    “!!”


    安塞姆差点被吓哭。


    好凶,赫利西斯是不是要吃魔了!


    粉发少年用手紧紧捂着嘴,不敢泄露半个音节。


    赫利西斯很满意,挑眉邀功道:“乔乔,我管好了,他现在不会出声了。”


    乔舒:“……”


    真是简单粗暴的教育方法。


    一群大恶魔在远处啧啧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乔舒是真的沉默了。


    这魔王当得跟幼稚园院长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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