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来愈烈。
三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陆渊与第三小队顺利离开了暴风圈，几乎是在他们走出来的一瞬间，就有两台机甲的挡风镜出现了龟裂的蛛丝。
被元帅和蓝恒挑选来荒星的都是联盟军里的优秀军人，万里挑一，训练有素的顶尖人才。可即便他们能力再出众，也难以应对如此恶劣的环境，这便是西区多年以来没能被开采的原因。
退一万步即便往下，像蓝恒这样能力出众的军官，习惯的也是以前追求轻盈与速度的机甲，灵活狡诈的星盗，而不是这种恶劣的气候。
也因此，在大家看到陆渊的机甲完好无损地出来后，一个个都懵了。
陆渊竟然能全身而退……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在今天之前，多少还有年轻的联盟军人不清楚当年陆渊的丰功伟绩和年少成名，也不理解陆渊作为地下城的主人有多可怖，他们只是对陆渊这样的下城区雇佣兵不服气，不理解陛下为什么非要和他合作。
但此刻，什么异议都成了心服口服。
而陆渊看了眼几人的机甲状况，则是吐出一口浊气。
enigma刚刚一瞬间被怒火淹没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他揉捏着太阳穴，压下爆发的信息素。
让联盟军留下救人确实是不实际，他脱离联盟军太久，都忘了联盟军与雇佣兵的区别与各自的优劣，只当还是当初少年时，和他一起莽进禁区，不管不顾的时候。
哗啦——
身后的暴风雪更大，将他们之前的来路都给淹没。
小队一路加速朝安全的集合点前行，穿越过一阵崎岖的山路。
陆渊等人去的南部到处都是由冰锥雪地组成的山峰丘峦，生成不少洞穴，但随处都有坍塌的风险，因此小队即便离开了都非常小心地跟着陆渊的轨迹。
不少人心有余悸，其中一人和三队的队员是兄弟，彼此离开暴风圈，确认了安危后他讶异地捏着对讲机，“队长……！黑影队长失联了吗？！”
陆渊没有说话。
“队长……我们真的不用过去救人吗！我，我们可以试试——”
“对啊对啊！黑影队长还是为了救我哥哥才失手的，我不能不管！”
“别试。”陆渊冷声道：“回集合点。”
“可是……”
这阵子大家和黑影一起训练，也练出感情了，此次行动前大家也彼此交代，要互相照应与扶持……
哪有把人丢下的呢？
与此同时，一行人的机甲穿过了最后一道丘峦，来到了平原，隐约可见集合点上的战舰。
蓝恒正在协助伤员、出现副作用反应的驾驶员与破损的机甲返回战舰接受治疗。
大多数机甲的挡风镜都出现了破裂的情况，战舰里的医护人员都在火急火燎地搬运氧气瓶。
“别白白搭上性命。”陆渊道，“我自会处理。”
说实话，距离黑影出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他此刻再过去也需要时间，加起来整整一小时，这么长时间……即便找到人也凶多吉少。
但……
陆渊当机立断地操控着机甲转身，朝风暴而去。
“如果真的要帮我，就别把这事告诉林止。”
他给系统定了二十分钟的警示提醒。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如今给自己这二十分钟去——违抗军令。
剩下的就看黑影自己造化了。
……
……
黑影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看见的是被大雪封住所有视线与去路的挡风镜，还有不少冰棱扎入了镜子之中，给挡风镜开了不少口子。
耳边还有系统重复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挡风镜破损程度达到90%！驾驶舱氧气即将耗尽。】
黑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腿，冰棱横穿过右腿，鲜血缓慢地从伤口缝隙流出来，整个舱内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黑影记得他被暴风雪给卷进了山谷深处，覆盆的大雪将他淹没在底部。
机甲已经完全破损了，他应该穿上航天服爬出去，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此刻他浑身都是伤，动弹不得，还因为缺氧的窒息而浑身没有力气，甚至晕乎乎的。
他不知道自己反复地昏迷、清醒了几次，直到他听见不一样的声音。
哗……
哗啦……
嗯？
黑影此刻的意识已经很稀薄了，但这声音让他用尽全力，努力地撑开眼皮。
是……有人来救自己了吗？
哐当——
挡风镜上的雪被机甲的大手剥开，黑漆漆的驾驶舱终于透进了光，黑影眯着眼适应，就见在一片光晕中，有个穿着航天服的身影逆着光朝他而来。
是老大吧？会来救他的应该就只有老大了呜呜……
可是老大怎么变瘦了？
诶？老大怎么是金色的？
……
……
林止找到黑影后，就见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和低氧室失温而有些恍惚了。
他蹙眉看着眼前呆愣愣的少年，心道不会是冻傻了吧？
“老大……你来了！”
好，看来是冻傻了。
林止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分秒必争，他和陆渊等人结束对话，得知情况后便马上让蓝恒带队回去，自己则是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他和蓝恒等人的位置比起陆渊，和黑影靠近多了。
但即便如此，林止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在山谷中寻找失联的黑影，暴风雪还特别阻碍视线，让搜寻变得更加艰难。
万幸他得以在黑影的氧气耗尽之前成功找到他。
林止先是打开机甲里的医药箱，用绷带给黑影止血，将伤口给紧紧绑住，随后切开了多余的冰锥，这过程黑影疼得直接晕了过去。
直到林止把航空服和氧气瓶给黑影安上，带着他回到自己机甲后，黑影在氧气充足的情况下才缓缓转醒。
黑影靠着椅背，语气虚弱：“老大，我差点以为我要寄了……”
他缓缓转头，然后……
“陛下肯定都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还好老大来……”
“卧槽？！”
黑影一个半只脚进入鬼门关的人，硬是被林止吓得一个激灵，中气十足地卧槽了出来。
陛陛陛陛下？！
林止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影。
黑影吓得面色一阵红一阵青的，他瘫在座椅上，结结巴巴道：“你……您怎么……来救我？”
黑影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老大和他的距离如同南辕北辙，怎么可能来得了？
林止奇怪地看着黑影。
不然呢？
黑影咽了咽口水，“是因为老大很重要，所以陛下也会救他的下属吗？不然老大一气之下走了项目就……”
“你想多了。”林止冷声道：“其一，我少了你老大死不了。其二，你老大脾气冲，说话不过脑，但做事自有分寸，就算你真死了他也会做好自己的任务。”
林止心道，顶多就是更恨他而已。
但他又何尝看得上陆渊？
他和陆渊的冲突也不止一件，陆渊对他的成见更不是一日两日，一件两件促成的。
他丝毫不在意。
黑夜眨了眨眼。
陛下怎么一副那么了解老大的口吻。
林止凉声道：“我救你也没别的意思，今天无论是谁遇难，我都会考量各人方位与能力去救。”
而如今这个情况，还有余力救黑影的就他。
林止的语气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黑影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想说什么，驾驶舱内就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警告！警告！挡风镜破损程度达到48%！】
林止蹙眉。
机甲在暴风雪中太久，找黑影的过程还得翻山越岭地探索，再好的技术在这恶劣的环境面前，机甲还是扛不住。
“……？！”黑影瞪大了眼，“陛下……！”
黑影这才发现林止的机甲和他一样，引擎过冷无法启动，挡风镜也……
虽然只有48%，但如今舱内有两个人，氧气用量会更大，很快就会耗尽了。
黑影有几分愧疚，“要不……您自己带着氧气瓶先走？总好过被困在这……”
他还以为得救了……没想到反倒多拉一个人陪葬。
黑影回到驾驶舱后本来恢复了几分精神，但林止的驾驶舱也并非密不透风，如今待着待着黑影意识又开始涣散。
少年蜷缩在椅子上，低声喃喃道：“陛下可别叫人来了……我，我没事，睡一下就好……”
林止微微挑眉。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看着黑影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跟陆渊？”
“嗯、嗯……？”
林止：“别睡，问你话呢。”
“跟，跟老大？”黑影忽然傻笑，“我七岁就跟着老大了，老大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林止本意就是随口一问，让黑影别因为失温睡着而陷入危险，但却好像打开了黑影的话匣子，他开始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滔滔不绝，“我老大在地下城帮助了很多人，不仅仅是我。”
“他虽然是来自上城区，但他和上城区那些贵族不、不一样。他组建军队是为了……保护我们，不是为了谋权。他还救了很多人，上城区的、下城区的……”
林止一顿。
救了人？
他眸光微黯，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大是最好的人，即便上城区遗弃他了，他还会在联盟军对抗星盗时，去……偷偷帮助他们。我老大以一人之力掀翻了星盗的主舰！”
林止再次一顿。
接着黑影说的话就开始断断续续，没有内容与逻辑了。
林止耐心地听，偶尔回复几句同样没有意义的话。
十分钟过去。
挡风镜蒙上了一层雾，有丝丝缕缕的寒气透进了驾驶舱。
说实话，不仅仅是黑影，林止自己都开始觉得冷了。
他本来身体状态就不好，信息素后遗症也未消，如今这么一折腾他觉得更加不适。
可林止还是没有离开，甚至没有半分慌张。
十五分钟过去。
驾驶舱内的氧气耗尽，供氧系统早就跟着机甲引擎一起报废了，林止和黑影穿着航空服，启动备用的氧气瓶。
黑影偶尔有意识的时候，就会让林止离开。
林止仍旧是气定神闲地坐着。
二十分钟过去。
黑影几乎要哭出来了，“陛下……您真的不走吗？”
陛下要是跟他一块儿死了，老大会不会就直接统一联盟了？
那他是不是也给老大的大业贡献和捐躯了？
二十五分钟过去。
黑影彻底晕过去了，林止自己都开始出现重影的时候，就见远处传来了轰鸣声。
是机甲的声音。
他微微勾唇，眼底有几分不出所料的了然，还有几分得意。
陆渊可算来了。
虽然比他预想的迟。
这场援救本就需要他们二人接力，其余人的机甲已经处于半报废的情况了，需要回战舰进行修复，即便情况还好，他们也没有能力进行施救。
只有他和陆渊对机甲有足够的操控能力。
如果林止没来，那陆渊肯定赶不及；而如果陆渊没来，那林止和黑影就会被困在这。
少掉任何一环都不行。
可林止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打算让其余人担心跟过来，因此什么也没说。
反正他笃定，甚至都不需要多作思考——陆渊肯定会违抗军令来的。
林止对陆渊的了解，毫无疑问比黑影还多。
……
……
“砰！”
舱门被陆渊粗鲁地撞开，陆渊整个人却是僵住了。
黑影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但明显是还有气息。
而林止靠在另一边，纤瘦的身体藏在航空服里，此刻看着难得有几分不明显的虚弱，金发发丝贴在颊边，衬得他唇色更白，脸色与鼻尖却是被冻得通红，漂亮的眼睛如今似乎是快要撑不开了。
他两只手抱在一起，假装不明显地取暖。
陆渊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