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大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屋中未点一盏灯, 大约是怕热,床榻的帘帐静谧地垂下一半,荆窈的脚轻轻蹬了蹬被子, 坐起了身。
她抱着膝盖苦闷难言, 长发如练,披散在身后, 丽色惊人的眉宇间是淡淡的愁绪。
隐瞒与愧疚几乎压垮了她, 荆窈眼眶红润,抹了把眼泪, 哭了一会儿觉得口渴的很。
云巧没在守夜, 她又不好意思麻烦世子,只得自己下床去倒水。
玉足轻巧踏在厚实的地毯上,她静悄悄地摸黑走到了桌边,准备倒一杯水。
一道影子抱臂站在黑暗中,冷冷盯着她的背影, 冷淡的月华为她的背影渡上了一层柔润的月光,素白的裙衫拢在肩头, 裙摆逶迤,那双被他把玩过的足若隐若现。
他心里有气,说不上来的气。
幸而他没有提前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出来, 否则他堂堂首辅,脸面何在。
贺安廷缓步上前, 大掌倏然抚上了她的腰间。
荆窈正在倒水, 冷不丁被一炙热烫到,吓得她一哆嗦,茶盏脱手掉在了地上。
索性地上铺了厚毯子,只发出沉闷的响声。
荆窈蓦然回身后腰靠上了桌边, 心跳似小鹿般快要破胸而出,她音色颤抖:“世子?”
贺安廷居高临下,冰着脸不说话,拇指重重揉上她的唇瓣、眼尾,身前人儿委屈着发出轻轻的哼鸣,想逃离他的惩罚。
荆窈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眼前情景与昨夜重合。
“贺、贺……”她艰难的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又来了,这是贺府难道他又走错了吗?荆窈迷茫极了。
忽而一双炙热的大掌摸上了她的腰腹,令人难以忽视,轻轻的、缓缓游动,他古怪的动作叫荆窈心惊肉跳。
大约是心虚,荆窈腿软地有些站不住。
她本身就爱胡思乱想,如今是脑袋一片空白,连跑都忘了,只能被迫承受这暧昧的触碰。
荆窈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动了外面的叶云峥,不知过了多久,她的下颌被抬起,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这一吻不止震惊到了荆窈,连贺安廷也诧异了一瞬。
这行径完全是下意识,冲动所为。
自己这是怎么了?最该克己的时候这么出格,而且他都已经打算弃了她。
纳妾一事就此罢了。
如今……
贺安廷唇贴着她的唇,两边思绪打架。
她的唇很软,气息让人怜爱,不知是不是睡前吃了蜜饯,还有点甜。
他心里的气还没完全散去,他也一时对自己的行径不知该如何解释。
荆窈已经被吓傻了,她伸手推了推他,压根推不动,还叫自己往后退的坐上了圆桌。
吻没有持续很久,贺安廷很快就离开了,荆窈泪眼朦胧:“你、你又认错了么?能不能别这样,不可以这样。”
她小声低泣,人人都道她是个包子,搓圆捏扁,说她没脾气,受了欺负也不会还击。
其实她都明白的,只是压根没有还击的底气罢了。
贺清绾敢颠倒黑白,肆意妄为,县主和哥哥都可以给她撑腰,贺清妧敢不把顾氏放在眼里,也是有县主和哥哥撑腰。
连她院子里的凝香都眼睛长在头顶上,自然是仗着有贺氏会撑腰。
她没人撑腰,所以谁也不敢惹。
世子对她好,她也不好叫世子为难,也不好叫世子夫妻生了嫌隙。
她小声抽噎,低着脑袋觉得眼睛好肿好痛。
贺安廷神情冷漠,对她的哭泣不为所动,嘴唇吐露:“荆窈。”
荆窈抬起了头,眸子圆亮宛如皎月,银光烁烁,她不明所以,贺安廷继续说:“没认错。”
只这一句话,叫荆窈脸色瞬间苍白,没有认错,怎么会没敢有认错呢?
“一直都没认错。”贺安廷好似不放过她一般道。
荆窈顿时混乱了起来。
贺安廷知道是她,今夜是故意的,她再迟钝再不愿意面对现实也明白一个男人如此对一个女人,必定是起了异样的心思。
可是怎么可能呢?
要不是有贺安廷对她亲口说的那些话,荆窈可能真的就信了。
贺家长子素有清名在外,还会那些尸首分离、乱棍打死的想爬床的婢女。
荆窈自认身份低微,就连一张脸都是他最讨厌的样子,贺安廷不可能突然就这样了。
所以必定有别的原因。
荆窈呆了呆,一个念头陡然升起,贺安廷莫不是知道那夜的人是她了?
她一下子就慌了,眼泪流的更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发现是自己,所以是想……怎么样呢?看他如今的反应应当是没有杀她的意思。
荆窈为暂且保住小命松了口气。
“不许哭。”贺安廷被她哭的心烦,只觉得她的眼泪怎么这么多,好像流不尽似的,一直哭,眼泪不会流光吗?
荆窈憋了回去,顿时大气不敢出,她擅长看人眼色,也为了生存会揣度人的语气、心情,判断她下一步或者下一句话该怎么说。
显而易见,贺安廷在生气。
是气她骗人还是气那夜是她闯了进去,按照他对自己的厌恶程度,荆窈觉得是后者。
可那也不是她的错啊。
她委屈的想解释,可是还是咽了回去,算了,事情都发生了,凭这几次贺安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做一些莫名的举动就能猜的出他并不想提及那夜的荒唐。
荆窈低着头问:“你想怎么样?”
贺安廷压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思绪百转千回,想了半天决定勉强再给她个机会。
他几次夜潜入屋,做这种非君子之事,自认已经做到了极致。
“把孩子打掉,与我走。”
他再次让步,降低底线,此事若是到了广而召之的地步,他不知道要被御史台那群老头子参多少次。
他殊不知,如此简单、干脆的一句话,令荆窈的心跌入了冰窖。
荆窈捏着衣袖,心高高悬了起来,喉头酸涩难忍:“为、为什么?”
贺安廷蹙眉:“你在问废话。”
荆窈咬住唇,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争取的话一下子吞了回去。
贺安廷认为这个孩子与他无关,是叶云峥的血脉,所以不愿意接受。
荆窈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反驳。
她总不能说也可能是他的吧,这和赌有什么区别,越解释好像越显得她很希望是他的一样,说不定还会得来一句“攀龙附凤。”
荆窈冷静了下来,努力平复身体上的梗塞不适,她侧身退了几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沉默地摇了摇头,变得有些惶恐:“不用了,大人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贺安廷脸色刹那冷了下来,漠然的看着她:“你确定?”
荆窈点了点头。
其实细细想想,贺安廷也没给她什么承诺,带她走,去哪?进贺府是不可能的,她可没这么天真,买个宅子安置吗?
那她无名无分就成了外室了啊。
自己连妾都不想做,外室打死她也不做,现在不打死她,她娘也会打死她的。
荆窈还是见过做外室的叫正房夫人抓了个现行,臭名远扬,路边的人见了都要往头上扔臭鸡蛋。
算了,她离贺安廷又远了些。
待在伯府固然令她不安,但是跟贺安廷走,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至于孩子,荆窈也想明白了,她现在开始攒钱,如果生下来是世子的,那她便留下。
若是他的,那自己便带着孩子偷偷走。
那夜的事纯粹是意外,与自己没有一点干系,其实也无需有太大的负担。
想到此,荆窈觉得压在心头石头好像被搬走了,灵台都清明了些。
“贺大人,我们之间……就是场意外,就让它过去吧,你我都不愿,你马上要定亲娶妻了,这样不好,也不对,孩子我不会打掉的,你赶紧走吧,一切我都当没发生过。”
她含糊的说了个明白,及时划清了界限。
说完她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贺安廷漠然的瞧着她,想冷笑却笑不出来:“如你所愿。”
而后,他干脆转身离开。
粘糊旖旎的氛围瞬间散去,屋内恢复冷清,荆窈心头大定,腿软的坐在了地毯上。
她寝衣被冷汗浸湿,心头还扑通扑通的跳。
这样已经很好了,她原本设想的是贺安廷发现后肯定会暴怒的把自己掐死。
他竟还想着要她做他的外室?
也许只是出于责任和高位者的控制,并不是真的喜欢她。
而且贺安廷极为看重妹妹,叶云峥是妹夫,她既不适合留在伯府,也不能带回贺府。
只能随便找个院子塞进去,然后老死一生。
可能连家都回不去。
不过好在他以后应该不会来了。
荆窈舔了舔嘴巴,重新倒了两杯水,囫囵喝了个痛快后爬上了床榻,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睡过了头,还是云巧把她推醒:“姨娘,该起来了,世子吩咐不可以起的太晚,要是想睡可以回府睡。”
荆窈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由云巧为她梳妆打扮,而后去前院给县主请安道别。
意外的是今晨叶云峥并没有去上朝,而是等着她一起去,荆窈心下感动,侧头问他:“世子昨夜睡的可好?”
叶云峥笑了笑:“与内屋无异,你身子怎么样?”
荆窈面对他关怀的样子,忍不住有些酸涩,他付出了心力,可见看重这个子嗣。
但她也许会让他失望。
如果是自私,那便叫她自私一回吧。
“世子,我没事。”
叶云峥语气轻缓的叮嘱她莫要贪嘴,早起要多加些衣裳,末了瞧见她穿的单薄便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一道身影蓦然从廊下拐出,风拂起他的衣角和气息,荆窈不知怎的歪头对上了来人的视线。
她心头一咯噔,无端紧张了起来。
贺安廷脚步顿了顿,只瞧了她一瞬便移开了目光,平静到陌生,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幻象。
“大哥。”叶云峥拱手见礼。
贺安廷颔首:“去拜见母亲?”
“是,今日我向衙署告了假。”二人寒暄了两句,贺安廷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荆窈咬着的唇瓣蓦然一松,心安分的跌回了原处。
低着头佯装无事与叶云峥进了县主的院子。
屋内除了县主,贺清绾也在,只是大约是县主警告过,贺清绾倒也没有似以往一般嘴碎,安安分分的吃着自己的朝食。
“阿妧忙前忙后,需要她操心的多,姑爷既事物不忙,便多陪陪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叶云峥听出来了,这是敲打他呢,叫他莫要宠妾灭妻,失了体面。
“岳母放心,小婿明白。”
四人各自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放了一方小几,上面放着几碟小菜和粥,竟还有一碟燕窝粥。
荆窈有些受宠若惊,县主瞧了她一眼:“这燕窝是给你补身子的。”
荆窈起身:“多谢县主。”
用过饭后二人拜别了县主回了伯府,甫一回府,顾氏便着急忙慌的上了门来,拉着她嘘寒问暖,又问她喜食辣还是喜食酸。
一婆子挤上前回应:“夫人,姨娘眼下还未坐稳胎,这些啊都是后面才能看出来的。”
顾氏见她脸生便问是谁。
“老奴姓钱,是殷王妃之妹身边的奶娘,擅长妇人病症,姑娘昨日无意冲撞了姨娘,心有愧疚,命老奴照看些时日。”
顾氏恍然大悟:“好好好。”
“你好生歇着,有什么缺的便叫人来我这儿。”顾氏叮嘱了几番便走了。
荆窈看着陌生的钱妈妈,犹豫了一下:“薛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昨日确实与她无关,妈妈您还是回去吧。”
钱妈妈笑了笑:“姨娘不必有什么负担,老奴不会待太久,还请姨娘莫要为难老奴。”
话已至此,荆窈不好说什么了。
……
深夜,观澜院内,庆梧进屋悄然且利索的换好茶与熏香闪出了门外,无他,屋内气息太过窒息。
从今晨开始,主子就不太对劲。
表面好像看不出什么,但熟悉的人却明白他很不悦。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朝政出了问题?
庆梧不得而知,只是识趣地闭嘴。
不过有一事值得庆幸,就是布防在兰香阁外的侍卫全都撤走了。
一桩大事未曾发生便好似摁死在怀中,再好不过了,庆梧放下了心。
“大人,县主嘱咐您的贺礼还没送呢。”庆梧提醒他。
贺安廷闻言抬头:“嗯。”
庆梧琢磨着这是随便在库房挑一个?
“那属下便把那青玉算盘送去了,那算盘拨弄起来音色似玉石敲击,悦耳的很。”
贺安廷若有所思,冷凝的眉眼低垂:“把那副翡翠耳珰送过去。”
那耳珰他最早便想着挂在她耳上好看,送了便算是彻底了断了。
他全然忘了平阳县主是叫他作为舅舅给未来外甥送一副贺礼。
庆梧脸色古怪:“是。”
贺礼送到时荆窈正在沐浴,钱妈妈笑着替荆窈收下,待人走后她笑意尽敛,轻轻打开了那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副翡翠耳珰。
她啪的合上了盖子。
神色如常的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而后出了门。
钱妈妈把此事隐秘的传给薛宁珍后,薛宁珍陷入了巨大的惊疑。
贺安廷好端端的送一副耳珰做什么,显然是专门送给女子的物件儿。
“姑娘,莫不是贺大人发现了?”
薛宁珍干脆道:“不可能,他若是发现早与我挑明。”
“难道那小祸水便不可能与贺大人坦白?”
薛宁珍冷笑:“自然不会,若是坦白,她身份低微,两头不讨好,至于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人会信是贺安廷的。”
总之,荆氏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个祸害,留不得。
薛宁珍转身走到博古架前拿下一个盒子:“把这个给钱妈妈送去,务必叫她把此物给荆窈与叶云峥吃了。”
贴身丫鬟惊诧:“姑娘,此物难得,还是表公子从溪峒苗人那儿重金购入,您怎么给旁人用了呢?”
薛宁珍冷笑,她难道愿意吗?这东西原是打算自己用的,但眼下那小祸水肚子有了孩子,她怕,事情被发觉后贺安廷真的会动摇。
孩子没了还不行,须得叫二人死死绑在一起。
……
家宴那日,荆窈见着了不少人,顾氏的儿子伯府二哥儿叶云珩刚毅伟岸,与叶云峥不甚相似,还有三房的叔叔婶婶,一些兄弟姐妹们。
贺府的人也齐了,人虽不多,但也是热热闹闹的,这家宴看似为荆窈而办,实际跟她压根没什么关系。
她仍旧是被撇在外沿,负责坐在那儿当个吉祥物,哪儿也别去。
不过荆窈也乐的自在,时不时捏一块点心,填一填五脏庙。
贺安廷站在水榭内,叶云珩在他身侧谈及事务,他神色淡淡的,也不知是听进去没有。
荆窈坐的腿酸,想起来走一走,她刚一起身目光就与对面水榭的贺安廷对上了视线。
她如临大敌,面色紧张,不自在的屈膝行礼。
可贺安廷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转头与叶云珩说什么。
荆窈咬了咬唇,转身走了。
贺安廷瞧她那一副恨不得与自己躲得远远的模样,冷冷嗤笑了一声。
叶云珩突闻冷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后厨内,忙的热火朝天,中间桌子上的食案中放着几蛊汤羹,钱妈妈鬼鬼祟祟的进了后厨,瞄见了那汤羹,上前就要去端。
“唉,你是何人?我怎么瞧你面生?”厨娘伶俐的很,一眼瞧出钱妈妈眼生。
“我是荆姨娘身边新来的婆子,来给姨娘端汤羹,夫人叮嘱我说尽量莫过旁人的手。”
厨娘翻了个白眼,不是金贵命犯了金贵病。
“就这个,拿去罢。”厨娘一指道。
钱妈妈瞧了一遭:“这样罢,我都替老姐姐全端了去,免得主子们觉得夫人厚此薄彼。”
“就是劳烦老姐姐告知这些羹汤是哪位主子的?”
“这人参是夫人的,银耳是少夫人的,贺大人的是鲈鱼羹,剩余的皆是芙蓉羹,送过去罢。”
钱妈妈唉了一声,端着食案就出去了,途径无人廊下,掏出怀中盒子,打开,两个黑点登时跳进了两碗芙蓉羹中,不见了踪迹。
她深吸了一口气,张望了几番,招手唤来一名丫鬟,把食案递给她,按照方才厨娘的话又重复了一次:“送去罢,千万莫要送错。”
那丫鬟忙不迭地跑去了前院儿。
即便是家宴,席面也很是讲究,荆窈身份尴尬,也是不能上桌的,但她身子暂且金贵,便安置在了偏院,美曰其名僻静。
婢女把羹汤放置在了主子们面前,未曾想庆梧走动时没有瞧见,贺安廷那碗羹汤径直撒了个光。
那婢女吓了一跳,慌忙就想跪下,幸而庆梧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与你无关,是我没有瞧见。”
叶云峥注意到了这儿的插曲,蹙眉:“怎么了?”
婢女惶恐的言明了起因,叶云峥也并非那般苛责的主子:“无妨,把我的这碗给大哥就是了。”
一场小事不了了之,但暗中观察钱妈妈却心头缩紧,暗道糟糕,要坏事了。
她一张圆脸顿时惨白,贺大人可是姑娘的未来夫婿,天老爷,千万别喝千万别喝。
贺安廷正在席间与叶云珩闲聊,这叶家二子,长房长子叶云峥走的是文官路子,才学也是得贺老太爷肯定的。
二房长子却走的是武官路子,从军中底层拼搏而上,贺老太爷说他一颗朽木脑袋不可雕琢。
凌云伯夫妇与已故的先伯爷夫妇兄弟情深,倒是从未想过要把爵位让给他们亲儿子,为官做宰,也知道自己儿子不是那块料。
可贺安廷倒是与老二更投缘,每每相见,闲谈间停不下来。
“贺大人,来。”叶云珩想为他倒酒却被贺安廷推拒,他自行宫之后他便不怎么饮酒了,反而端起了桌上的芙蓉羹。
钱妈妈心里已经慌的找不着北了,等她好不容易佯装无意走到桌前时,那碗芙蓉羹已然空了。
她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姑娘的夫婿被她折腾没了,就是把她这二两骨头全砍了都赔不起啊。
钱妈妈惊恐万状。
原是想着席面上乱,她下手不易被察觉,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在做什么?”低沉的不辨情绪的声音响起,大约是心虚,钱妈妈迟钝的没有行礼。
“老、老奴走错了。”钱妈妈勉强挤出个自然的笑意,屈膝行礼后晃着微胖的身子小跑走了。
这婆子行迹鬼祟,贺安廷斜睨着她的背影,唤来了庆梧,低语了两句。
荆窈在偏院一个人用完了午膳,她长叹了一口气:“累的慌,什么时候能结束。”
又用不着她,怎么还不能走。
她困顿地歪了歪头,眸中的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云巧同她说:“姨娘,若是困了,便在这儿歇息一番罢。”
荆窈点了点头,靠在软榻上阖了眼。
云巧细心的给她盖了毯子,没多久荆窈呼吸微微急促了些,随后睁开了眼:“好热啊,云巧。”
云巧啊了一声,给她扇扇子:“这样呢?”
“好点儿了。”
荆窈翻了个身,玉足把毯子踢掉,没一会儿又热的不行了,云巧担忧的问:“不会是中了暑热罢,奴婢给您叫大夫去?”
“不用不用,我觉得倒没什么事。”荆窈并没什么不适,神志正常,也不迷糊,她拍拍脸颊,“你继续扇吧。”
“主子,你很热吗?”庆梧迟疑的看了眼旁边的贺安廷,自家主子神色如常地端坐,细细瞧去,他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尚可。”贺安廷迟疑道,他自来克制,即便炎热也能忍。
“这屋子是专供宾客休憩之地,并未放冰,属下去去就回。”庆梧说完便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贺安廷喝光了壶中的冷茶,可依然觉得热得很。
他有一瞬怀疑又似上次行宫一般,但感觉良久,眉眼松乏,并无异样感觉,大抵是自己有了阴影,多心了。
贺安廷出了屋门,便在廊檐下纳凉。
恰逢对面屋门大开,荆窈也走了出来。
月白的褙子如流转的月华,她粉白的脸颊上满是潮润之色,明艳之色更显绝丽,浓若胭脂的唇瓣轻轻抿了抿。
贺安廷冷冷淡淡的瞥她。
荆窈自然也瞧见了,尴尬慌乱下便要回身进屋,却不知怎的,她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云巧吓得脸都白了,赶紧用尽浑身的力气撑住她慢慢坐在了美人靠上。
贺安廷蹙眉,自然不能再装看不见。
“怎么了?”清冷的音色如清泉般抚平了荆窈的躁意,她迷蒙地抬眼,似醉酒一般的情态明显。
贺安廷微微俯身,打量她,“既不舒服那便去请大夫,愣着做甚。”
云巧刚想唤婢女来,贺安廷衣袖一紧,他蹙眉低头,却见荆窈手扯着他的袖子:“别、别走。”
她声线委屈,软软的,好像猫儿在叫。
云巧早就吓傻了,她捂着荆窈的嘴:“好了,姨娘定是认错人了。”
荆窈挣扎着:“我没认错,你是贺、贺……”
云巧捂得更紧了。
贺安廷神色平静,并无不悦:“吃醉酒了?”
云巧干巴巴解释:“姨娘有孕,不能吃酒。”
那就是失心疯了。
不知是谁昨夜还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模样,今日倒揪着他的袖子撒娇。
贺安廷生平第一次被人牵着鼻子走,事态失去了控制,这样的感觉很不爽。
他漠然撤回袖子:“你若是脑子不好,就去看看大夫,这儿可不是无人之地。”
他转身就要走,刚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低低泣音。
贺安廷身形一顿,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云巧焦头烂额,姨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失了神志的样子。
她正打算叫下人去请大夫,眼前便覆了一道阴影。
抬头却见已经走了的男人折返回来,伸手绕过姨娘的膝弯,起身稳稳把她横抱在了怀中,越过她走进了屋。
云巧:……
她疑心自己眼花了,晃了晃脑袋。
屋内的贺安廷把人放在了软榻上,立刻起身拉开距离,拂开她的手:“你究竟要做什么?”
使劲儿要往他身上贴的荆窈语气含糊不清,只道好凉快。
凉快?他手背覆在她额头,并无热意。
“醒醒,你哪里热?”贺安廷抬起她的下颌,晃了晃脸颊。
荆窈眸光雾蒙蒙的,纯澈如稚子一般,温热的手握上了他的大掌,牵引着往下:“热。”
贺安廷额角青筋一跳,昏了头了罢。
“荆窈,你最好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他转头向身后的云巧道:“去叫庆梧拿我的名帖,请宫中的韩太医来,莫叫人知晓。”
云巧愣了愣,急忙跑着去了。
叶云峥正在陪贺氏与县主说话,他心不在焉的应和着,心却飞到了荆窈那儿。
贺氏瞧出来了,还得装大度,她有意想拖些时候在母亲这儿,免得一走,官人便立刻奔向那狐媚子那儿。
……
庆梧紧赶慢赶悄悄领着韩太医入了伯府。
屋内,荆窈侧躺在贺安廷的腿上,身形蜷缩,酡红的脸颊上沾了一层发丝,她微阖着眼轻轻喘着气。
外头的婢女都被云巧遣散了,庆梧一进屋就被眼前的情景惊的说不出话来,登时低了头。
贺安廷神色如常:“韩太医见谅,为堵人口舌,不得不把您请来,劳烦您瞧瞧她,是怎么了?”
庆梧了然,主子定是怕旁人瞧见,为了省事才把韩太医请过来,也省的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韩太医见多识广,什么都没说上前诊脉。
半响后他诧异:“竟还孕着子嗣。”
“瞧这脉象,康健有力,无事啊。”韩太医纳罕。
贺安廷迟疑:“您确定?”
韩太医又不说话了,开始望她,又撩开袖子瞧了瞧手腕:“观其面色,红润康健,确实无异样,只是这虚汗似无止境……”
韩太医抬起头来,看向贺安廷,他额角细密的汗珠也顺着鬓角低落,但贺安廷神色淡淡,不细瞧还瞧不出来。
韩太医脸色变了变,又探了探贺安廷的脉搏,叫他掀起衣袖,观测了一番经脉。
思及贺安廷方才说的症状,笑了:“这是双思药蛊啊。”
“什么是……双思药蛊?”
他隐觉不太好。
韩太医摸了摸胡须:“这是溪峒那边儿的东西,边疆建立互市后便流入我朝,重金难求,持母蛊者并无异样,而子蛊者却会……难忍,向母蛊者求欢。”
“一般是一些有莫名癖好的达官贵人买来亵玩的,呃……大人这是……”
贺安廷脸色铁青,荒唐,他怒极,脑中一晃陡然想到有一婆子鬼鬼祟祟的模样。
“如何解?莫伤了她。”
韩太医神情尴尬:“双思药蛊于身体并无害处,反而还是上好滋养身躯的补药,于……百里而无一害,只要母蛊者多多爱抚便好。”
他老脸一热,恨不得遁地而去。
贺安廷一滞,脸色不自然:“胡闹,她……身子怎能,即便能,我们二人……”
他说不下去了。
“大人放心,这子蛊也不是日日都躁动,一般间隔十五日,初一十五,明显的症状便是汗多如瀑,若是拖的时间久了,会伤身,疏解后便会清醒。”
韩太医言尽于此,很快的提着药箱离开了。
今日之事他出了这个门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人离开后,贺安廷把人扶了起来,叫她背靠着自己的胸膛,荆窈仍旧是一副委屈的模样,贺安廷冷着脸,修长的大掌却探着摁了摁,荆窈瞬间绷紧,唔了一声,侧头难耐的埋在了他的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双眸潮润地微微眯了起来,贺安廷仍旧是那样一副冷淡的样子,仿佛是在做一件与读书、写字无异样的事。
他的指腹沾惹了潮意,报复似的揉在她的唇角,令那本就艳丽的唇瓣更宛如鲜花的汁水。
而后他起身走了出去,云巧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贺安廷斜睨她:“今日什么也没发生。”
“是、是。”云巧哆哆嗦嗦。
贺安廷回到了他的屋子,庆梧跟了进来,他做事很是干脆利索:“主子,人查到了,确实不是伯府之人,那婆子是薛宁珍派来在荆姨娘身边照看的奶娘,尤擅妇人之症。”
“薛宁珍?”贺安廷神情匪夷所思,庆梧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
“下药之人是那婆子?”
庆梧:“应当,我问了那婢女,说确实是那婆子给的她,所以那饭食,确实经过了钱婆子的手。”
这下药之人时机还真是拿捏极巧,主子刚撤走护卫便来了。
贺安廷不辨神色,薛宁珍、钱婆子,为何要下药。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就这么急着与他撇清关系?……
“那钱婆子呢?”贺安廷问。
“属下查问清楚后便去寻人了, 只不过并没有寻到,大约是跑了。”
庆梧也觉得匪夷所思:“薛姑娘为何会指使钱婆子行这事?”
贺安廷不辨神色,那羹汤过了钱婆子的手, 可庆梧打翻后叶云峥把自己的给了他……
那母蛊应当是要给叶云峥的。
为何?
薛氏与阿妧有仇?
还是……贺安廷很快摁下冒出来的念头, 不可能,若是因为自己那更不可能。
“以我的名义, 递一请帖到薛府, 约薛宁珍在府外同和居相见。”
“是。”
屋内,荆窈幽幽转醒, 云巧就趴在她床头上,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姨娘,你可算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肚子难受不难受?”
荆窈人还糊涂着就被噼里啪啦的问题砸的脑袋更迷糊了。
“我没事。”
她下意识动了动身子,筋骨舒适,肢体酥软, 肚子……有点饿,她又摸了摸脸颊, 方才的滚烫也没了。
只不过模糊的记忆陡然闪过,荆窈眼神木木的:“我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
“奴婢还想问您呢?您方才……揪着贺大人不放,还叫他别走, 姨娘,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啊?您也没吃酒啊, 怎么会醉呢?”
荆窈脸蛋涨红, 恨不得寻个泥坑把自己埋进去。
完了,贺安廷肯定觉得自己表里不一,心机深沉,说不定还觉得自己有意勾引。
她摸了摸脑袋, 有点想哭,又有点迷茫。
正纠结着,屋内被敲响了,云巧上前开了门发觉是庆梧。
“主子说,姨娘若是醒了,便请姨娘移步。”
荆窈现在清醒着,下意识觉得不太好,二人本就应该避嫌,结果她转头就中邪了拽着人家的袖子,现在又要进人家的屋子。
他可能要把自己大骂一顿,然后讽刺自己痴心妄想。
“我身子不适,我恶心、想吐。”荆窈赶紧靠在软榻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劳烦他等我一会儿。”好叫自己做做心理准备。
庆梧闻言便回屋转达了她的情况。
贺安廷如何猜不透她的心思,冷笑了一声,没作它言。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很小声的敲击。
贺安廷头也没抬:“进来。”
而后门被推开了一条小门缝,荆窈挤了进来,低着脑袋行礼:“大人,您找我。”
庆梧很有眼识的退了出去,给二人关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荆窈顶着一张热脸浑身写满了局促与拘谨。
“方才的事你应该没忘吧。”贺安廷倚靠着椅子,指腹轻轻敲了敲大腿,“不过,你心里不必有什么负担。”
他把韩太医的话转达给了她。
当然隐去了钱婆子那事,这事既然牵扯进了自己,这就已经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儿了,他来解决便好。
而她好好待在后院儿养身子才是正事。
不过看她能吃能睡的,应该也不是爱操心的命。
荆窈越听越脸红,越听越不自在,肉眼可见的尴尬。
他怎么能这么自然的说出来。
什么双思药蛊,什么东西?荆窈摸了摸自己心口,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方才你之所以突然一副中邪的模样,皆是因子蛊感受到了母蛊的气息,被迫求欢罢了。”
他咬重被迫。
好了,不必再说了。荆窈咬唇,恨不得捂着自己的耳朵当聋子。
顺着他低沉的嗓音,荆窈体内又隐隐躁动,那股渴求似乎又冒了上来。
“那怎么办啊,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那位太医说怎那么样可以彻底根除呢?”荆窈着急的问?
贺安廷默了默:“没有。”
荆窈不可置信,也顾不得要保持距离了,提着裙摆走近:“那怎么行?你我……总之不行的。”
就这么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贺安廷心里越发烦躁,语气也刻薄了起来:“现在子蛊在你身上,母蛊在我身上,无论如何对我都没什么影响,你倒不如去向你的世子坦白,看他有没有法子。”
“毕竟,之后每月初一十五子蛊都会躁动。”
荆窈脸色苍白:“怎么会这样啊。”
贺安廷看她神情不对,还是顾及着她的身子:“不过下蛊一事你不必操心,我会查清楚。”
再多贺安廷也没说什么,已经是既定事实,她一心爱慕叶云峥,还怀着他的子嗣,如今却被迫与他肌肤之亲。
贺安廷神色不辨,心头思绪纷乱。
他并没有理由给她抚慰,这也不是他该做的事。
方才只不过是看着她太难受,生怕她有什么差错自己脱不得身罢了。
“你该离开了。”贺安廷冷冷下了逐客令,荆窈一脸失落,慢吞吞的离开了屋子。
瞧着她的背影,贺安廷没有想象中的平静与漠然,心头罕见暴戾。
……
砰的一声,瓷盏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薛宁珍再度抓起旁边的木雕,扔了出去。
木雕精准地砸在了钱妈妈的头上:“蠢货,你是怎么办事的?”
她气的要命,不该是这样,怎么会这样。
“姑娘,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罪该万死,求姑娘赐死老奴。”钱妈妈是她身边的老人,做事利索能干,也正是因为事情重要,薛宁珍才放心交给了她。
薛宁珍冷静了下来:“你先去庄子上避避风头。”
“是。”钱妈妈哆哆嗦嗦的离开了。
荆窈心事重重许多日子,云巧怕她出什么事儿便时常请大夫给她把脉。
“看来这药蛊确实滋养身躯,姨娘好像又丰腴了。”云巧瞧着她的云团儿,这半个月小衣都换了一批,即便是有了身子,也没这么快吧。
荆窈托着脸颊捏着一点精致的糕团放入嘴中,她这半月好似也没什么感觉,莫不是贺安廷诓她的?
“姨娘想不想出去走走?大夫说您要多动,不能成日在屋子里闷着。”
荆窈提不起兴趣,前两日才回府看了阿娘,结果没与阿娘说几句话呢就被崔氏请了过去,东拉西扯的话里话外想走关系叫她去求世子给那便宜弟弟秋闱开后门。
可真看得起自己啊,都能指点上朝政大事了。
又阴阳怪气的问她世子什么时候陪她回府啊?
她含糊其辞了几句便赶紧逃了。
都怪当时候自己嘴大,大话放出去了。
近来世子来她这儿来的少,晚上基本也不留宿,只是会在白日与她用膳或者午休一会儿再走。
而阿娘那边儿也时常询问。
尤其是她有孕后,阿娘时不时来信,话里话外都是想亲自见见世子。
故而,午膳时她照例服侍世子用饭时询问了此事,因着先前世子已经答应了她,这次荆窈胆子大了些,直接问什么时候。
叶云峥思索了半响:“明日我可以与你回府。”
荆窈又高兴又意外:“当真?”
叶云峥颔首:“自然。”
荆窈心里也明白,叶云峥大约是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才迁就她,所以她很知分寸的说:“世子公务繁忙,怎好特意与我回府,何况这也不合规矩呀,我阿娘病愈多日,天气又暖和,不如就在同和居用一顿午膳罢。”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叶云峥,满眼皆是期待。
叶云峥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答应太快,考虑不周。
“好,依你所言。”
荆窈讨好似的给他夹了一筷鸭肉,自有孕后她便不必站着服侍,只是世子是主,她是妾,服侍的规矩不可更改。
翌日,荆窈早早的起了身,先去暮云斋向贺氏请了安,又提及今日出府,但她聪明的半遮半掩,只说想陪陪母亲。
贺氏不轻不重斥责她到处乱跑,莫要伤了腹中孩子,还是放行了,还指派了几个护院远远跟着她。
荆窈先回了荆府,欢天喜地的同阿娘说了此事,何氏闻言神情诧异:“真的?”
荆窈点了点头:“真的呀。”
何氏若有所思,她面上病气未散,身形瘦弱,容色却风韵犹存,气态矜贵,完全不像商户人家的主母。
看来这世子待窈儿倒是实在,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女儿给人做了妾毕竟前头有主母在,身份上就尴尬,她唯一的念想就是亲自见见,心里好有个底。
这样她死了九泉下也能闭眼。
“既如此,庾嬷嬷,替我梳妆。”何氏淡淡道。
她许久没有出门了,庾嬷嬷费心思给她打扮了一番,免得叫那等高门贵子瞧不起。
荆窈坐在旁边托着脸颊,双眸纯澈:“阿娘,你真好看。”
庾嬷嬷一听乐了,来了话头:“哎呀我的姑娘,想当年咱夫人可是扬州第一美人,求娶的男子从城东排到了城西,要是老爷还在,咱夫人便是宫里的娘娘都做得。”
何氏斥道:“少说两句吧,都是往事了,提这些做什么。”
庾嬷嬷闭了嘴,这些是夫人的伤心事,瞧她提这些做什么。
荆窈谨慎打量母亲的神情,并无伤心之意,悄然松了口气。
母女二人出门时庾嬷嬷在他们身侧撑着竹伞遮阳。
“哟,这是做什么去啊。”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荆窈抬起头望了过去,崔氏正摇着扇子满脸讥讽。
“崔夫人。”荆窈又疏离的换了称呼。
这回她可以坦然的回话:“今日世子得闲,我与母亲自是去赴约。”
崔氏一愣,犹有些不可置信:“你……”
荆窈懒得跟她多言:“荆窈与母亲先行一步。”说完挺直了腰身带着母亲离开。
崔氏脸色变幻莫测,她赶紧与身边的嬷嬷吩咐:“去,跟着他们的马车,去瞧瞧世子真的会去?”
嬷嬷当即领命。
马车上,何氏神情冷淡,一张苍白的面孔恹恹:“你与她费什么话。”
荆窈叮嘱她:“叫她知晓我们去见世子,日后崔氏就会对母亲恭敬些,不敢再冒犯。”
庾嬷嬷解释:“姐儿长大了,都学会替夫人着想了。”
二人坐着马车来到了同和居,何氏有些日子没出门了,在人多的地方不太舒服,荆窈赶紧带着她进了包厢。
“阿娘且先等会儿,世子应该过会儿就来了。”何氏闻言点了点头。
就这样,母女二人在包厢里等了有半个时辰。
庾嬷嬷缓和气氛:“是不是世子公务太忙,没顾得上啊?”
何氏抿了口茶:“约莫是瞧不上我们,自然不值得亲自来一遭。”
荆窈忍不住道:“不会的,世子说到做到,她答应女儿的。”
何氏面露讥讽:“男人说的话你也信?”
荆窈咬着唇,豁然起身:“阿娘先在这儿等等,女儿回府去瞧一瞧。”
说完她转身便与云巧出了门,何氏原想着算了,结果没来得及叫住她。
何氏叹了口气。
荆窈先回府打算碰碰运气,若是世子未曾回来那便说明他确实是公务绊住了脚。
结果她刚进府门就瞧见了明易步履匆匆,她急忙道:“明易。”
明易转头瞧见她便问:“姨娘?可是有什么事?”
荆窈走近握着手问:“世子呢?世子在哪儿啊?”
“县主身子不适,现下正与少夫人在贺府请安。”
荆窈有些局促:“这样,那世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世子直接便在贺府用了膳,然后就直接去衙署了,姨娘可是有什么事儿?属下替姨娘转达就好。”
荆窈登时尴尬不已:“没事没事,算了算了。”她低着头往回走。
县主病了,世子看来今日是不会来了。
荆窈倒是没什么难过的感觉,这很正常,只是时机不凑巧,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与阿娘解释。
荆窈又回了同和居,低着脑袋往前走,结果一时没看见路,不小心撞到了人。
她刚要道歉,手腕便被攥住:“荆窈。”
她被连名带姓的唤道,来人嗓音熟悉,又低又沉,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唤她,荆窈颤了颤,抬起了头。
贺安廷看着浑身都写满了失魂落魄的小东西,眉眼拧了拧。像只耳朵耷拉的猫儿。
“贺大人,是你啊,不好意思。”她抽回手道歉,“我没看到。”
她的眼尾好像有些红,贺安廷平静的视线打量着她,又哭了?为什么?
连他都没发现,他总是下意识的去关注她。
去关注这个拒绝了她,身心都属于别的男人的小东西。
“来做什么?有事?”他问的很细致。
他的话语带有关怀的意味,也不知道是不是荆窈自己幻想的:“我母亲在上面呢,原本是等世子来的。”
话语点到为止,说多了好像她在抱怨一样。
贺安廷了然,这是被放了鸽子。
“你母亲想见他?”
荆窈点了点头。
贺安廷嗯了一声,放开了她的手,莫名想到,今日是十五,也不知她……
“我先走了,贺大人。”
荆窈行过礼便匆匆离开了。
贺安廷没有阻止她,也干脆往原定的方间而去。
他缓缓推开了门,屋内,薛宁珍倏然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起身屈膝:“贺大人。”
她神情坦然大方,眉宇间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娇怯,可谓是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薛姑娘。”
他顿了顿,忽而道:“薛姑娘可能得稍等一会儿了,贺某突然落了一个东西,要下去取一遭。”
薛宁珍愣了愣,迟钝的应了一声,但贺安廷已经又推门离开。
令一处包厢,荆窈蔫头耷脑的回来了,何氏仍旧静静地坐着。
“不来了?”
荆窈打起精神解释:“世子说公务繁忙,今日确实走不开。”
何氏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不来就不来,也不能浪费这一桌子好菜,坐罢,你我母女许久未一起用膳了。”
荆窈莫名有些心头酸涩,她不是因为世子来不了,是因为叫阿娘失望了。
阿娘身子不好,她还叫她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
“嗯。”她闷闷的应道。
荆窈刚刚坐下拿起筷子,门忽而被推开,她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瞧见来人后顿时呆住了。
还没等她从茫然中反应过来,贺安廷神色如常:“久等。”
言简意赅两个字就叫何氏明白了:“世子?”
贺安廷没有否认。
何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女儿穿上喜服那日还在病中睡着,压根就没见过世子。
贺安廷猜对了。
而方才还茫然的荆窈已然震惊不已,豁然起身,脸色涨红:“你……”
贺安廷走上前:“不是等急了?”
他平静的牵上她的手,荆窈脸色顿时煞白,使力想抽出来,却被死死地捏住。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含掉马)行宫之前你可与……
何氏诧异的打量这位“世子”, 眼前男子身量高大,身着一袭烟灰色圆领长袍,云纹绡绸罩衫, 是个矜贵俊美的男子。
她一时都忘了行礼, 反应过来来后才起身:“民妇见过世子。”
贺安廷颔首:“荆夫人不必拘礼。”趁此,荆窈把手抽了回来, 不满的背到了身后, 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他率先入座,言行举止自然淡定, 荆窈都看呆了, 这人脸皮好厚啊。
她搞不懂贺安廷为什么会过来,又为什么会替顶替叶云峥见她阿娘。
她心有惴惴,不安地搅着手。
何氏着实没想到凌云伯世子竟如此英挺落拓,就是瞧着有些老成,不像刚弱冠的公子。
兴许是高门贵子晓事早, 能干的公子哥儿大抵都瞧着稳重。
她看了眼自己女儿:“听闻世子公务繁忙,今日实属太过麻烦。”
“夫人不必客气, 窈窈天真烂漫,时常在我面前提起母亲,今日一见, 是缘分。”
贺安廷拿捏着分寸,既不会恰到好处的迎合, 也不会太过端着, 跟训下属一般。
何氏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个世子还是很好相处的,贺安廷看向荆窈:“站着做甚?”
荆窈呆呆的啊了一声,而后慢吞吞落座, 三人用饭无言,贺安廷是不善言辞,何氏规矩也很好,食不言寝不语,荆窈则是吃的没滋没味的。
“听闻夫人身子不好,若是需要,可叫窈窈拿我的名帖进宫为夫人诊治。”
何氏受宠若惊:“这怎么好,太麻烦了,也于礼不合罢,我已经好多了。”
贺安廷没有强求:“无妨。”
自然,贺安廷也没有与他们吃完,用到一半他忽而道:“贺某衙署还有事,我叫贴身侍卫留下待夫人用过饭后护送一程。”
何氏赶紧说:“世子赶紧忙去罢,不必管我们了。”说着推了荆窈一把。
荆窈被推至贺安廷身前,他低头看向她,荆窈呐呐:“世子慢走。”
贺安廷颔首后,便离开了。
人走后,何氏把女儿拉到桌前重新坐下:“没想到,这世子竟如此善解人意。”
荆窈啊了一声,一脸古怪:“娘您怎么会这么说。”
他?善解人意?明明很凶很讨厌啊,更何况他还厚着脸皮顶替世子,半夜偷偷跑进她的屋子吃她嘴巴,就差……逼迫她这样那样。
荆窈耳根浮起了薄红,总之很讨厌。
何氏轻轻抿着茶:“为人稳重,讲礼数,且瞧那模样并非是轻浮、花言巧语的男子。”
荆窈托着脸颊,犹豫了一下没有戳破,算了,有贺安廷这一遭,她娘可能以后都不会见到世子了。
她不免也有些气恼,他怎么又这样。
令一处厢房,贺安廷归来时,薛宁珍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去这么久,可是丢了什么重要物件?”
“就是找个东西费了些时间。”贺安廷没有多解释,径直落座。
他没什么耐心寒暄,单刀直入:“薛姑娘身边可是有一婆子姓钱?”
薛宁珍猝不及防攥紧了手,心头一沉,他竟这么快知道了?不可能,子蛊才会躁动,母蛊一般来说并无反应,即便有,也只是微末不值一提。
“这钱婆子前几日被姑娘送到了伯府,荆氏身边,为何?”
薛宁珍佯装讶异解释了原因,末了还问:“怎么了?大人?可是钱妈妈生了什么事?”
贺安廷眉眼沉沉,凝视着她的脸,没错过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双思药蛊,你可知道?”他没心思跟她打滑球。
薛宁珍果然摇头:“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爹是御史中丞,阿姐是殷王妃,只要她咬死不认,贺安廷不能把她怎么样。
薛宁珍没有一点惊惧不安,更何况,贺安廷即便知晓这药,知道这药是经过钱妈妈之手,可钱妈妈早就被她藏起来,没有任何确凿证据。
唯一知道内情的碧桃也被她处理掉了。
贺安廷冷冷看着她,漆眸中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她仗着自己的身份便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殷王不仅得先帝宠爱,更有一众支持他的朝臣,有的臣子扎根极深,在朝中分为新旧老臣派。
“既如此,看来薛姑娘与贺某并不是一路人,你我婚事作罢也无妨。”贺安廷淡淡道。
薛宁珍笑意一僵,神情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要作罢婚事?你……你都已经对我,贺安廷,没想到你是这般陈世美,你就不怕传出去,你贺府名声尽毁,颜面扫地吗?”
贺安廷压根不吃她这一套:“我贺某名声尽毁,你薛姑娘也好不到哪儿去,薛姑娘仔细想想,究竟是对你的危害大,还是我的?”
薛宁珍脸色红青交杂,难看至极。
贺安廷心里满是嘲弄,他生平最恨受人威胁,贺府主母也绝无可能是这种阴险歹毒、心机深沉的女子。
贺安廷没跟她继续废话,起身就要走。
“等等。”薛宁珍急了,不甘心的叫住他,“贺大人,我爱慕你许久,成为你的夫人,我很高兴。”
她打起了感情牌,语调微微滞涩,可惜这并不能打动贺安廷,他冷淡:“薛姑娘,你自己坦诚,我们尚且能体面作罢,若是被我查出,你自己也明白什么后果。”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余薛宁珍跌坐在了椅子上,心下惊慌。
是她想的天真,实则她是太天真了。
不行,她要去找阿姐,阿姐肯定能救她。
……
何氏叫荆窈不必送她,她自己乘坐马车便可回去,荆窈不太放心的看着马车离去,憋了许久的云巧找到了闸口:“姨娘,怎么办啊。”
“那贺大人怎么能顶替世子见夫人呢?这以后怎么办,若是叫世子知道了该怎么办。”
荆窈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啊。”当然,世子应该是不会知道的。
“走了走了,回去了。”
她一转身,视线漫无目的扫过时撞见了方才的始作俑者,贺安廷闲适的下了楼,瞥了她一眼,而后淡淡收了回去。
这人,怎么能这么无关紧要。
心中腹诽不满,面上老老实实的,她鼓起勇气走上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人方才为何要顶替世子见我阿娘?”
真的很奇怪,他怎么总是做这种奇怪的事。
荆窈其实想委婉的和他说这种好意不必多此一举,毕竟万一以后露馅儿了,还是得自己承担责任。
“不必谢我。”
荆窈眉眼一蹙,欲言又止。
“既然怀着身子,就别总在外面走动。”贺安廷看她呆呆的样子,提醒了一句。
荆窈嗯了一声,正欲道别离开,身体却涌起一股熟悉的热意,她心神一凛,慌不择路。
完了完了,不会是……
贺安廷也欲离开,手臂却攀上了一只手,他蹙眉低头,荆窈可怜巴巴的抬头:“大人,我、我走不动了。”
此地正是闹市中,拉拉扯扯实在不像样,贺安廷瞧她反应,眸光闪烁,吩咐云巧扶着荆窈赶紧往马车处走。
宽大的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巷子,荆窈被扶上了马车,脸颊红如桃花,眉眼含春,水珠顺着鬓角滑落:”热。”
贺安廷低着头:“坐好。”
低沉冷肃又不近人情的话语叫荆窈更委屈了,她柔软无力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又垂眸咬唇着唇:“哦。”
她掐着自己手心,闭着眼忍耐着,但是真的很热,荆窈红了脸,羞愤地夹紧了腿。
不能丢脸不能丢脸。
肯定是那药蛊的缘由,才不是她自己的问题,荆窈呼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
方才还觉着这马车真大,现下却觉得小了,又闷又热的。
荆窈睁着一双潮润的眼眸,难受的想。
过了一会儿她好似受不了一般,继续动了动,贺安廷也有些心浮气躁,不免呵斥:“莫要乱动,坐好。”
荆窈被训斥的委屈,眼眸一眨,竟掉了眼泪下来。
车厢内响起她若有似无的抽泣声。
“哭什么?”贺安廷拿她没办法问。
“难受。”荆窈既娇气又委屈道,说着不受控制的往他身边蹭去。
贺安廷默了默:“今日是十五。”
荆窈睁着泪眼朦胧的眸子,她知道啊,那怎么办,她总不能厚着脸皮让他帮自己吧,虽然现在看起来她确实很像厚脸皮。
“哪里难受?”贺安廷突然问。
荆窈被这么一问,又委屈了,吞吞吐吐的不说话,贺安廷大掌揽了她的腰肢,替她调整了一下坐姿,二人颇有些心照不宣。
她身形玲珑丰腴,嵌入他怀中却愈发娇小,贺安廷拥着她,心头涟漪更迭漂浮。
他本就想纳了她,但差一点。
盘踞在他心头的那抹不甘心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告诉自己,是为了她的身子,怕她出什么事。
荆窈无力的倚靠着他,好似有一股极为清淡的梅香笼罩着她,她头脑混沌,遵循着本能,嘴里开始胡乱说着什么。
“你、你摸摸我。”她哼哼唧唧的说。
贺安廷一滞,脸色变幻莫测,偏生怀中的人儿又乱动不安,他捉住她的手,低声哄诱,嗓音稍稍有些哑意:“好了好了,别动了。”
荆窈不知碰到哪儿了,贺安廷闷哼一声,周身气息陡然凌乱,喘息也重了几分。
他怒了,半是逼迫半是泄愤,掐着她莹润的双颊:“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世子。”
荆窈眸光朦胧委屈,被冷冷的呵斥唤得清醒了几分,神情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贺安廷触及她的模样,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放开了手。
下一瞬荆窈勾住他的小指:“我知道你不是世子。”
这话似是诱惑似是邀请。
贺安廷径直吻了上来,跟渴了许久的僧人一般,撕咬吞吃着她的红唇,一时间车厢内水声如涟漪般轻缓荡漾。
荆窈初时迎合,后面被这气息压制的喘不上来气,便忍不住乱踢乱动,一双脚蹭在他结实的腿上,鞋袜都被蹭了一地。
二人再怎么天雷勾地火贺安廷也存了几分理智,点到为止。
安抚了她一顿后眼见她清醒了些,便退了开,光看不能吃,着实也磨人的很。
他半抱着她,荆窈似是累了,昏昏欲睡,庆梧迟疑的隔着车帘问:“主子,回府吗?”
贺安廷仅仅思索了一瞬:“回府。”
庆梧以为他会悄悄把人带进府,熟料下车时贺安廷一兜头蒙住了怀中人的脸,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进了府。
庆梧:“……”
云巧惊恐的看着二人的背影,庆梧默了默:“你可能得需要乔装改扮一下。”
……
云巧被迫换了一身男装,由庆梧带进了贺府,荆窈暂时被安置在观澜院的正屋内,云巧在屋外徘徊,纠结了一瞬还是进了屋。
荆窈缩着身子躺在那隐隐绰绰的帘帐后,怀中还抱着皱皱巴巴的烟灰色罩衫,正侧着身子酣睡。
云巧打量着她,除了唇瓣有些红肿,衣衫是完好的,她松了口气。
身后脚步声传来,云巧转身警惕地挡在荆窈身前:“多谢大人没有袖手旁观,姨娘瞧着已经没什么事,男女授受不亲,大人若有什么事便吩咐奴婢罢。”
她严严实实挡在荆窈身前,贺安廷淡淡道:“这是我的屋子。”
言外之意,轮不到你来置喙。
云巧白了脸,忍不住争辩:“恕奴婢多嘴,大人如此莽撞,若是传出去我们姨娘便只能投湖了。”
“哦,她现在情况尚且不稳定,你的意思是我该不管她,那你们走吧。”
他放人放的干脆,云巧一时无措了起来。
贺安廷看了她半响,看的她脸色涨红,轻嗤了一声,倒也没再往前:“庆梧寻了一身阿妧的衣裳,凑合换上。”
言罢便转身出了外面。
云巧松了口气,拿起旁边案托上的衣裳进了帘帐。
贺安廷出了屋外,庆梧提醒:“主子,用了对久,县主应会知晓。”
贺安廷漫不经心:“随便,迟早要退婚。”
“大人。”
贺安廷转身,云巧尴尬地站着门口:“二姑娘的衣裳……有些小。”
氛围凝滞又沉默,庆梧也有些尴尬,他总不好仔细寻,贺安廷眉眼也拧了起来,言罢抬脚进了屋。
云巧有些慌乱,紧紧跟着他严防死守,贺安廷不计较她冒犯的举动,只当她是护主。
他走到柜前,随意在里面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拽动间打掉了一个漆盒,恰好掉在了云巧的脚边。
云巧犹豫要不要捡,她怕私自动了,被这男人给剁了手。
只是那盒子摔得盖子都开了,里面的东西也凌乱的散了开,云巧余光一瞥,不可置信的凝了视线。
她蹲下身捡起了那鞋、桃红绣帕、以及……一件藕荷色的小衣。
贺安廷眉心一跳,暗骂了一声,先前他把这盒子交给了庆梧,叫他放个隐蔽的地方,没想到他竟放到了自己柜中。
他正欲头疼该怎么解释时,云巧惊诧道:“你、你怎么有我主子的东西。”
贺安廷一顿:“你说什么?”
云巧瞧他一副质问自己的模样,也忍不住有些底虚,以为是自己冒犯了他:“大人恕罪,奴婢……”
“你如何确定这是她的。”贺安廷冷静的问。
云巧翻开着那绣帕,有些尴尬道:“姨娘抠的很,银钱全攒着给夫人治病,所以贴身之物皆是由奴婢所绣,姨娘喜爱牡丹,奴婢最擅绣牡丹,这确实奴婢的手艺没错,兰香阁还有许多这样式的。”
“这绣鞋也是,怎么会在大人这儿……”她骤然消音,颤颤的看着他,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贺安廷大步绕过她,挑开那一半帘帐,他捏着荆窈的脸蛋,晃了晃,荆窈吃痛睁眼:“云巧,怎么了?”
云巧害怕的看着二人,一时不敢靠近。
她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贺安廷声音冷的可怕:“行宫之前,你可与叶云峥……敦伦过?”
他的面容本就生的偏冷,拧眉时更为阴沉,一双微长的眸子如漆如墨,像是一抹漩涡,要把她吞吃入腹,他的唇很薄,阿娘说,嘴唇薄的人情也薄。
荆窈只觉得这会儿的他可怕的很,忍不住想往后退,结果他掐着自己的脸颊,疼极了。
她眼中忍不住泛起了泪花:“疼。”
贺安廷手一松,移到了她后脖颈,音色和缓:“说,告诉我。”
荆窈慌乱地点头:“有、有的。”
不知过了多久,贺安廷的手松了开,起了身,荆窈无措的看着他。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当着世子的面,坐在了他腿……
荆窈脑袋还迷糊着呢, 就被他这么一通逼问,她抱着被子呆呆的躺着,好半响才反应过自己这是在哪儿。
她坐了起来, 神情无措地揪着被子。
眉眼间的春色还残存遗留着, 氤氲的水雾似是更浓了几分。
他问这个做什么?
荆窈一时有些局促:“大人问这个干什么啊?”
原本二人还有些温存的气氛骤然冷却,错误的事被再次强调, 无形的隔阂又坚固牢不可破。
贺安廷眉眼冷凝:“那夜是你。”
他话语笃定, 荆窈从中听出了几分愠怒。
什么情况,她有些发懵, 贺安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无意对上云巧的视线, 视线落在她手上的绣帕与绣鞋上,目光都直了。
所以贺安廷才刚刚知道?
那先前便是自己的想歪了而已,荆窈揪着被叫,神情苦恼,但早知道和晚知道好像也没有影响事情的结果。
她忍不住低下头, 只觉得他的视线重若千钧。
贺安廷肯定觉得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思及方才的亲昵,荆窈更觉得丢人极了, 她怎么能这样呢?明明是自己先严辞拒绝了他,现在又反过来纠缠。
“对不起,我还是先走了。”她慌乱地掀开了他的衣服, 又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除了有些汗湿粘腻其余的倒是很完整。
荆窈无声松了口气, 便低头穿鞋。
她眼泪缀在眼眶中, 摇摇欲坠。
却不曾想身躯有些发软,起身时没忍住向前倾去,她惊呼一声,便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 她慌乱地拉开了距离,却未曾瞧见贺安廷发黑的脸色。
拉扯间她的一滴泪砸在了贺安廷的手背上,似一朵破碎泥泞的花。
贺安廷冰冷的脸色凝固了几分,他欲言又止,但心底却是无比的庆幸。
庆幸那夜的人是她。
始终盘旋在他心底的抗拒倏然消散,他不必在为一桩不想接受的婚事苦恼。
荆窈没发觉时他脸色好看了很多。
“怎么这么爱哭,别哭了,对身体不好。”荆窈正低头啪嗒啪嗒的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贺安廷开口了。
大约是他语气好了些,荆窈擦了擦脸蛋:“我、我没哭。”
真烦,她怎么这么爱哭了,以前也没这么爱哭啊,肯定是因为有孕。
“庾嬷嬷说孕期妇人情绪变化大,我不是故意的。”荆窈嘟囔道。
“你与我说,那夜到底怎么回事。”贺安廷正色了几分,扶着她坐下伸手给她擦干了眼泪,荆窈理好了心情,还带着鼻音缓缓诉说了那夜的真相。
末了她还强调:“真的是一个女使把我骗进去锁上了门的,我没骗人哦。”
她生怕贺安廷觉得她撒谎,觉得是什么攀高枝的手段,神情诚恳的很。
贺安廷嗯了一声,面色泛冷,可见给他下药的人必定是薛宁珍了,她心思、筹谋都缜密至极,荆窈无意搅了局,却能圆上计谋,欺瞒他至今。
贺安廷多年仕途,刀枪雨林、算计、不知经历过多少,稍稍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他本是不把这样的女儿家放在眼中,如今看来,背后少不了殷王的推波助澜。
拿婚事作胁迫,他只觉得恶心。
“此事我会解决。”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也叫荆窈把疑虑咽了回去。
真相大白,荆窈小声说:“多谢大人今日搭手相助,时候不早了,我得回伯府了。”
她要抽回手,却没抽动。
抬眸时愕然还未敛尽,贺安廷垂眸与她对视,视线相触,荆窈心头一缩,莫名不安。
“那日的话,如果我再问你一次,你的答案是什么。”贺安廷死守的那条底线再度后退。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日会做到这种地步。
贺安廷觉得她没有理由再拒绝。
醇厚的音色轻轻落在荆窈心头,本就酸涩的眼眶再次一热,方才的质问已经给了答案了不是么。
即便那夜……那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确实在意腹中的子嗣,而她也没办法保证什么。
更不忍心送葬这个生命。
“我……”她低下了头,咬唇不语。
她有些怕他,便不敢说实话,斟酌着该怎么委婉的和他才能让他满意。
沉默让二人间缓和的氛围再度凝滞。
贺安廷高悬的心沉沉坠落。
她如此拒绝,自己岂能觍着脸再凑上去,未免太不体面。
“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府。”贺安廷收回手,退到了恰好的距离,没有再逼问她,话题轻飘飘揭过,“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可有腹痛?恶心?”
他语气虽平静,音调也偏冷,但荆窈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关怀,虽然这关怀可能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只是随口客套的话。
但荆窈对对她发散善意的人狠不起心来。
苦恼。
她摇了摇脑袋:“没有。”
“我该怎么回去啊?”荆窈眼巴巴的问?
“就这么怕你的世子发现?”贺安廷微哂。
荆窈觉得他在讲废话,难道要崩到世子脸上吗?
“你可以先在偏屋住一晚,待到药力散尽后再回府。”他提议。
“还是算了,我还是回府吧。”荆窈弱弱的说,伯府现在看的她很紧的,要是她夜不归宿,不翻了天。
贺安廷神色冷凝:“随便,身子又不是我的。”
在一通阴阳怪气下,还是没阻止荆窈回伯府的打算,明明是该理直气壮的事,结果她连走路都有些底气不足。
她紧张兮兮的问:“你把我带回府,不怕县主发现吗?”
贺安廷面不改色:“她生病,躺着呢,叶云峥也在那儿陪着。”
真好孝,自己母亲生病了,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担心。
“对了,那些东西呃、能不能还给我。”荆窈不太好意思的看了眼桌上她遗留的贴身之物。
贺安廷面不改色:“不成。”
“啊?”荆窈诧异抬头,不明所以,“为什么啊?”
“东西经了我手你怎好再拿回去,拿回去继续用吗?是不是有些不太合规矩。”
他拿规矩压她,荆窈一时难以反驳。
好像有些道理,但又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她的一个外男怎么能私藏妇人地贴身之物呢?
可她笨嘴拙舌的,也不敢跟他争辩,给他就给他吧,也许他知道是自己的等会儿就拿去烧了,不然还能留着珍藏么?她不情不愿地嘟了嘟唇。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帕子和小衣呢。
荆窈出府的时候也是由贺安廷送出去的,其实她觉得太扎眼了,由庆梧送就好,但是触及他不太好看的脸色,荆窈很识趣的没有触他的霉头。
她从头到脚裹了一件很严实的乳白色披风,兜帽细软地搭在她的发髻上垂下,行走间好似飘然若世的蝶儿。
荆窈亦步亦趋地跟在贺安廷身后。
突然,前面传来几道若有似无的说话声,荆窈心头一惊,下意识拽住了贺安廷腰间的衣料,心悬到了嗓子眼。
叶云峥与贺氏相携走来,四人在抄手游廊下狭路相逢,荆窈这会儿庆幸云巧没有与她一起,不然铁定露馅。
意识到不合规矩,荆窈很快规矩的放开了手。
沉寂的风陡然掀起,轻柔地铺面打来,垂下的兜帽霎时紧紧贴在了她的面容上,叶云峥视线扫过时只瞧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洒下的日光为她浑身渡了一层金,兜帽下若有若现一截雪白小巧的下颌。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哥哥,你……”贺清妧震惊的看着二人,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打量审视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
“这是清云观的女冠,今日来有事商议,母亲如何了?”他神情没有一丝浮动,也没有因二人的目光而产生任何的心虚和不自在。
荆窈顺着他的话屈膝行礼。
贺清妧才不信他的话,径直想说什么,叶云峥打断了自己妻子没有眼力见的行径:“母亲尚好,只是中了暑热。”
贺安廷闻言点点头,颇有些刻意的问他:“难为你这般上心了,耽误了不少事罢,府上不是没人了,区区一件小事,何必劳烦你。”
贺清妧脸色古怪,觉得她哥哥今日颇有些客气的奇怪,峥郎是她官人,侍奉母亲是他该做的事,怎么说的上劳烦不劳烦的。
他都说了得闲得闲,哥哥还客气什么。
叶云峥闻言道:“没什么可耽搁的,今日公务不忙,也并无闲事,有腾得开手的空闲。”
披风下的荆窈闻言心头一缩,死死地咬住唇,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话有些伤到了。
既然做不到,为何要应下。
显得她有种自取其辱的天真。
贺安廷似笑非笑,贺清妧瞧着荆窈:“哥哥,既然是女冠,掩面做什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阿妧。”叶云峥低声阻拦她。
“与你何干?管好自己府上的事。”贺安廷难得拉下了脸,斥责了她。
贺清妧有些难以置信,想说什么,贺安廷径直带着那女子离开了。
擦肩而过时,叶云峥总觉得这身影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直到走出府外,二人都没再说话,马车停在僻静之地,荆窈倒有些庆幸伯府没有给她出行的马车,租赁的马车倒是不怕。
她上了车把披风递给贺安廷:“大人,今日谢谢你。”她真心实意道。
贺安廷仰首瞧她,看她一双如花瓣似的眸子,眉眼稍蹙,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荆窈坐进了马车,车帘隔绝了二人。
她转了一遭后回到了府上,刚刚进院子就遇上了凝香,她瞪着眼睛:“姨娘去了何处?怎的现在才回来,世子都在屋里等了您许久。”
自她有了身子,这凝香待她的态度也不似以往,言语间竟有些恭敬。
“我今日回府探亲,耽搁的久了些。”听闻叶云峥在,荆窈不可遏制的有些紧张。
她而后提着裙摆踏进了屋,叶云峥正在桌案前翻动着她的东西,桌上是一些她平时打发时间的小东西,什么九连环啊、泥人、皮影戏。
荆窈很擅长自娱自乐,小时候没人陪她玩儿她一个人都能拿着这些东西自言自语玩儿好久。
但其实她是个很护食的人,她不太喜欢除了阿娘以外的人动她的东西,偏偏叶云峥总是对她的东西很好奇,她也不敢说什么。
“世子。”
叶云峥倏然抬头:“窈儿,你去哪儿了?”
荆窈装作若无其事:“我今日去陪阿娘了啊。”她没有提及他的失约,也没有埋怨他。
叶云峥面上浮起一抹愧疚:“窈儿,今日我并非有意失约,实在是县主生病,脱不开身,明日,明日可好?”
“没关系的,世子公务繁忙,不必特意去见一趟,待下次有空再说吧。”她善解人意的笑了笑。
叶云峥心头莫名有些不舒服,但他不习惯强迫别人,轻轻的嗯了一声。
贺安廷带回一女子还是抱着一事很快传到了县主耳朵里。
她惊得病也好了,跳起来就叫人去打听。
只不过阖府上下却都三缄其口,再细的东西完全打听不出来,封锁至此自然是她那便宜儿子的手笔。
县主心里疑窦丛生,更有些不安。
她向来不是憋着的性子,直接就把贺安廷唤过来质问了一番。
贺安廷瞥了她一眼:“母亲若是闲的很,便去法云寺上上香亦或者与旁的公爵太太推牌九。”
县主又气了个倒仰,什么儿子,敢这样与他母亲说话,奈何他可是首辅,她拿捏不得。
只得叫人警惕地瞧着,免得带回些不三不四的女子。
……
殷王府
薛宁珍急得团团转,殷王妃姗姗来迟,瞧着自己妹妹急色的模样好奇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急成这样?”
薛宁珍扑了过去:“长姐,救我。”
殷王妃面色惊然:“别急,慢慢说。”
薛宁珍把自己下药的事告诉了殷王妃,得到了一声斥骂:“你是蠢货吗?别人还没做什么就自乱阵脚。”
薛宁珍委屈不已:“我也是怕。”
“无妨,他如今手中并没有证据,抓不到把柄,钱婆子如今藏在何处?”
“在、在别院中。”殷王妃思索一番:“不太安全,我今夜派人去别院把钱婆子接到王府,谅他贺安廷手眼通天也不敢如何。”
薛宁珍稍稍松了口气:“那、那我们的婚事。”
殷王妃没好气,脸色难看:“他左右也不知那夜你隐瞒之事,他若是敢退婚,我必会进宫去官家娘娘那儿评理。”
薛宁珍放心了些:“多谢长姐。”
“那夜的女子你可知道是谁?”殷王妃又问。
薛宁珍点了点头,说起来脸色有些扭曲:“知道,是那凌云伯府世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殷王妃闻言也有些嫌弃,怎么就这么不巧,天之骄子与一个低贱妾女搅和。
“那就成了,即便知晓贺安廷又能如何,他还能娶那妾女不成?”殷王妃淡淡笑道,神情分外不屑。
“那贺老太爷的清誉、咸安郡王府的清誉就别要了。”
薛宁珍切了一声:“贺安廷怎么可能看的上她,我见过那女子,狐媚轻浮,扭捏造作,一瞧就是个不安分的,即便贺安廷不娶,可若是那女子以胎儿相胁该如何啊?”
殷王妃碾起一枚葡萄:“听闻那凌云伯世子在吏部,那世子夫人虽是个蠢的,可那世子倒是少年才俊,城府颇深,怎好被一妾室蒙骗。”
薛宁珍眼眸一亮:“长姐的意思是……”
“一个不安于室妄图勾引舅兄、混淆血脉的狐媚子,叶世子怎会留她。”
……
自那日失约后,叶云峥对荆窈始终有些愧疚,特意腾出一日带她去散心。
贺氏又酸又气,气的心头咚咚跳,郑妈妈叫她再忍忍,还有九旬便再也不必受这气了。
叶云峥包了一处画舫,想趁着天气好带荆窈游湖,能吃喝玩儿乐荆窈自然是高兴的。
秦淮河上波光粼粼,似是有碎玉洒落,翠绿的湖水波纹荡漾,柳枝轻轻漂浮,一派春和景明的之意。
荆窈坐在画舫上,手中拿着一把鱼食,洒向湖中,鱼儿争先恐后的翻滚着争夺食物。
令一处的画舫,薛宁珍看向眼前冷着脸的男人,心头的悸动越发深。
这个男人样貌、身量、家世、政务无一不是顶尖,她就该配这样的男子,而不是那些跟在她屁股后面的歪瓜裂枣。
“如此好的春光,大人怎的也不笑笑。”薛宁珍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叫贺安廷眉心紧蹙。
又在作什么妖。
如今真相大白,他压根不惜的与她多言一句,二人的婚事只不过是明面上的风言风语罢了,实际上媒婆也没上门,更没有互换更帖,至于下聘那更是没有影儿的事。
当他不知,薛府早就仗着他未来妻子的名号在外面招摇开了。
只不过他以前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只是碍于官家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他并没有选择与薛府、殷王府撕破脸。
“薛姑娘有什么事便说罢。”
“没有事便不能寻大人出来了吗?”
画舫悠悠飘荡在河上,不多时便与湖上令一艘画舫相遇。
叶云峥素来会做人,眼尖的瞧见了贺安廷他们,及时探身而出:“大哥。”
贺安廷颔首,视线平静的扫了眼船末的桃红身影,心头肯定,果然,她还是适合鲜亮的颜色。
薛宁珍却心头鄙夷,艳俗轻浮一个暖床的玩物罢了,她面上不显,心头的计划已然初初达成。
她力邀叶云峥一同上船游玩,叶云峥思索了一番便拉着荆窈踏上了他们的画舫。
“慢些。”他托着她的手臂,细心道。
荆窈嗯了一声,只觉一道如炬的目光灼得她有些不适,她抬眼望去,便见贺安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下意识有些紧张,神色都不自然了起来。
薛宁珍目光下落:“都道世子身边有一美妾,娇宠至极,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云峥淡笑:“内子贤淑,才为我纳得美妾。”
他不忘在贺安廷面前夸赞一番贺清妧,对于清流人家来说,贤名最是重要。
“坐罢。”薛宁珍道。
叶云峥率先往贺安廷身边而去,荆窈犹豫了一下紧随其后,她顾及身份,不好直接坐下,犹豫当头,薛宁珍给她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那婢女佯装上前倒茶,却无意撞了荆窈一下,荆窈一时没站稳,当即便向贺安廷倒去。
下一瞬,软臀结结实实坐在了他的腿上,手胡乱撑了一把。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贺安廷手边的帕子有些眼熟……
突然的温软让贺安廷愣了一瞬, 大约是前几次的亲昵叫他有些习以为常,他第一时间并没有推开,而是隐秘地扶上了她的腰身。
桃红与素白相映衬, 赫然一副相得映彰的古画, 只是落在另外二人眼中,便刺眼极了。
荆窈懵了, 视线率先看向了一旁的叶云峥, 又看向与自己颇近的贺安廷,跟烫了软臀似的火急火燎地站直了身子。
她涨红着脸, 紧咬下唇:“对、对不起, 妾没站稳,冒犯了大人。”
叶云峥反应了过来,脸色铁青,方才窈儿与贺安廷身躯相贴的情景对他冲击太大,让他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好在窈儿及时起来了。
薛宁珍瞧着都快酸死了, 矫揉造作,脸红什么。
后面那婢女扑通跪在了地上:“姑娘恕罪, 是奴婢不小心碰了这位小夫人。”
叶云峥有怒难言,但这婢女到底是薛姑娘的人,他不好当场发作, 要不然非得狠狠一顿板子下去,叫管事的拿了身契发卖了。
薛宁珍身边的嬷嬷则意味深长:“小夫人下次可要站稳了。”
此言一出, 叶云峥与贺安廷脸色同时冷了下来。
荆窈觉得这嬷嬷的话有些令人不太舒服, 但也许是好意提醒。
叶云峥攥紧了手,他如何听不出来,这嬷嬷是在阴阳窈儿故意站不稳当,只不过更让人深思的是贺安廷的反应。
外界传言他身有洁癖, 府中没有一个通房、侍妾,试想一个有洁癖的男子在面对一个陌生女子的“投怀送抱”,第一反应自是躲开。
即便躲不开,也应是下意识推开亦或是面色不悦。
可方才……
叶云峥不想胡思乱想,但他好像隐约瞧见贺安的手抬了一下。
他脸色难看,但维持着体面:“大哥,方才冒犯了,窈儿大约是怀着身子,走路才不稳定。”
贺安廷淡淡道:“无妨。”
叶云峥是想走来着,但转而一想,毕竟是误会,他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很计较这个事情。
也难免叫贺安廷多想自己真的介意这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荆窈道:“没吓着吧?坐下,压压惊。”
荆窈确实吓的不轻,她本就心虚,方才那一瞬间她觉得肚子都抽了两下。
更别说腰间的炙热叫她难以忽视。
她小心翼翼坐在了叶云峥身边,谨慎寡言,贺安廷瞧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头微动。
“贺某还有事,就不陪薛姑娘游湖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
言罢吩咐船夫把画舫靠岸,叶云峥瞧贺安廷离开自己自然也没有了待在这儿的理由便也道:“那我们二人也不叨扰薛姑娘了。”
薛宁珍面上笑着颔首,心里却有些不确定,贺安廷是不是对方才的行径生气了。
画舫靠岸,三人同时踏上了岸,荆窈站着岸上的一瞬间才松了口气。
“大哥,我先带着窈儿回府了。”叶云峥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拱手离开。
贺安廷没说什么。
回程的马车上荆窈小心翼翼地觑叶云峥,心里揣度他有没有生气,叶云峥倏然睁开了眼,灼灼目光烧的荆窈分外不自在。
“窈儿,过来。”他眸光晦暗,清朗的音色也没了平日的温和。
荆窈身躯颤了颤,他不会生气了吧。
她害怕的紧,却不敢忤逆,慢吞吞地挪了挪屁股,也不敢靠的太近,叶云峥攥了她的腰身,倏然凑近。
荆窈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抵挡。
叶云峥的吻落了空,眸光更为阴暗:“窈儿现在都不与我亲近了。”
荆窈怯怯抬头,脱口而出:“世子,我、我肚子不太舒服。”
果然,叶云峥愣了愣,顷刻退开身,满面歉意:“对不起窈儿,我……不该迁怒你。”
“明易,去医馆。”他当即吩咐马车拐向医馆,低声关怀的询问她哪儿不舒服。
到了医馆又叫大夫诊了一通脉,大夫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孕妇不宜情绪过于波动,平日夫君还是要让着些妻子。
听到妻子这个称呼,叶云峥并没有纠正他,但荆窈却有些心惊胆战。
私心里,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就连做妾也不是她所愿意的。
出了医馆,荆窈神情有些恹恹,叶云峥便有些后悔今日带她出来了,赶忙回了府。
他一回府,郑妈妈就过来叫他,好似他多在兰香阁待一刻都不行。
自荆窈有孕,贺氏便以养身子的理由叫叶云峥不许在兰香阁过夜,说是怕压着胎儿,二人都歇息不好。
荆窈倒是乐的自在,恨不得叶云峥日日都不过来。
养了两日她的气色又恢复了红润,贺氏虽不是个好主母但衣食住行上在她有孕后倒是不曾苛待了她,上好的吃食与补品不曾短缺过。
荆窈又嘴馋,尤为爱吃厨房做的糖蒸酥酪,一日有时要吃上两三碗,逼得云巧时时盯着她才克制一些。
云巧边为她绾发边提醒她:“姨娘,今儿个要先去顾夫人那儿请安,而后凝香说县主这两日病好了,前两日怕过病气没去,这两日须得请安问好。”
荆窈点了点头:“总不能空着手去,那我得想想带什么。”
她有点头疼地扒拉那些不多的金贵物件儿,嘴里念叨:“这个瓷瓶是汝窑的,我就这一个,县主肯定看不上,这个金丝软枕我都枕过一次了,县主肯定也不会要的。”
云巧提醒:“县主大病初愈,可以送些药材聊表心意?”
荆窈又看向漆盒中的人参、阿胶更肉疼了:“……我娘都没吃过呢。”
她有些讪讪:“县主什么也不缺,不然捎条绣帕去?就上次我亲自绣得那个万寿菊?“
云巧无奈了:“也不是不行,就是怕县主觉得寒酸。”
荆窈没放心上:“反正我什么样儿县主也不是不知道,打肿脸充胖子人家说不定还瞧不上呢,而且那帕子的布料很稀有,绣线还融了金线呢。”
实打实的金子唉,她还是有些肉疼。
云巧辩不过她,便找了个漆盒装装的好看了些与荆窈出门了。
与顾氏请安没耗多少时辰,顾氏正忙着张罗二哥儿的婚事,过不了对久新妇就要进门了,请安后她便往贺府去。
县主瞧着精神还不错,慵懒地倚靠在贵妃椅上吃葡萄,见着荆窈起身问了几句。
荆窈一一作答,适时献上了她的礼,县主果然连瞧都没瞧便放到了一边。
“对了,听闻你前两日受惊了,不舒服?”
荆窈赶紧道:“已经好了,可能是有些晕船。”
“日后若是走动便不必出府了,在府内走动就好。”县主直接下了令。
荆窈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失望,这县主看她比顾夫人看的还紧呢。
而后县主唤了嬷嬷进来:“把这个喝了。”
那嬷嬷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放在了荆窈面前,闻着便几欲作呕。
荆窈眸中露出了惧色,怎么有了身子还要喝这种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什么啊?”
“自是保胎的。”
荆窈捏着鼻子不想喝,但县主的目光如炬,她颤颤道:“有些烫,先晾晾。”
县主似有些乏:“嬷嬷,带她去偏屋罢,我困了。”
“是,姨娘随老奴来罢。”
荆窈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托着雪白柔软的脸颊,幻视屋里有没有偷偷倒掉的地方。
很可惜,没有。
外面忽而传来见礼声,荆窈从婢女的声音中捕捉到了大爷二字。
大爷?贺安廷?
荆窈没什么意外,他大抵是来瞧县主的罢,她趴在桌子上,磨蹭的就是不想喝。
嬷嬷等了她一会儿只丢下一句催促便忙别的事去了。
她正低头思索若是偷偷泼在地上会不会被发现,下一瞬,面前被一道阴影遮挡。
贺安廷平静的看着她:“在做什么?”
荆窈从桌上起身,雪白沟壑一闪而过,几日不见她好像更明艳了些,脸颊的软肉也多了,看来日子过得很不错。
“县主说这是安胎的,让我喝掉。”荆窈老实说。
贺安廷凝着她,似是在问为何还不喝,荆窈指尖抵着鼻子,瓮声瓮气:“苦,不想喝。”
贺安廷皱眉看着黑乎乎的汤药,他记得韩太医给诊治过,说她身体康健,药蛊又滋补,不必再用别的补药。
“那就不喝。”贺安廷伸手端过那碗药,“庆梧。”
庆梧心头涌现不太好的预感。
“喝了。”
庆梧:“……”
“啊这……主子,这不太好吧。”
贺安廷冷冷看着他,庆梧认命,端过来一饮而尽,药喝完差点吐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股腥味儿。
荆窈意外不已,但眼眸中是藏不住的欣喜:“大人,你真好,谢谢你。”
她语气软软,贺安廷却莫名想,好?大约是比不得你的世子好。
想到此心情有些不太爽快,冷笑了一声。
“大人,你快走吧,别叫人发现了。”荆窈一脸紧张,探头探脑,这儿可是县主的院子,他们二人待在一处很容易被发现的。
贺安廷却想,若是发现了……
不对,他凭什么要躲躲藏藏,以他的地位和身份,如今却要怕一个黄毛小子,贺安廷本能不悦,丝毫忘了前些日子还要与她保持距离,两不相欠。
只要他想,她可以是任何身份,自然也可以与叶云峥毫无关系。
思及此,他眸光危险了几分。
“被发现了就如何?”他不以为意。
被发现了……荆窈瞪圆了眼:“被、被发现,会浸猪笼、遭人唾骂、千夫所指,后果很严重。”
当然这些后果大概率都是冲她来的。
贺安廷思索半响,语气很笃定:“我能解决,跟我。”
他眸光深深,似融了玄墨,要把人吸进去溺死,他眼眸极深邃,瞧着荆窈时神情专注,不似作假。
荆窈猝不及防愣住了。
他怎么还……
“贺大人,你别开玩笑了,不行的,不行的。”她语气嗫喏摇头。
她从未被人如此坚定选择,即便对方可能只是把她当做一时新鲜的……美人。
她虽然笨,但是也知道,男人一时上头的话不可信,她现在很好,去到贺安廷身边不可能会比现在好。
她装作语气轻松:“贺大人难道要娶我吗?哈哈,别开玩笑了。”她笑得很干巴,开了个自以为很好笑的玩笑。
果然,贺安廷沉默了。
荆窈顿觉后悔,自己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她后知后觉这个话不太好笑,现在好了,说不定他心里偷偷笑话她不知天高地厚。
丢人。
“我我我走了。”她再待不下去,笑也挤不出来,提着裙摆赶紧离开了。
贺安廷没挽留,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去了县主的屋子,还未进屋便撞见县主身边的嬷嬷与婢女唠嗑:“那姨娘真是寒酸,好歹还是伯爵府的人,竟送了条帕子,上面还是绣的菊花。”
那嬷嬷嗤笑了几句,揣着盒子走了。
贺安廷鬼神使差跟在身后,待那嬷嬷把盒子扔了后,他伸手捡了回来,嗤笑了一声。
傍晚,叶云峥来了一趟贺府。
“大哥,殷王近来频频向我示好,拉拢之意明显。”
贺安廷头也没抬:“很正常,你如今在吏部当差,日后必定擢迁,他在欣赏你罢了。”
叶云峥低头自谦:“这些年多亏大哥提携,这份恩情云峥不会忘的。”
“能走到今日是你自己的努力,不必妄自菲薄,对了,今日叫你来是有关于外放一事,你不必再等几个月后了,越快越好。”贺安廷抬头道,
叶云峥心头一跳,有些莫名:“怎么突然这么急?”
“江南那边急需要上任。”贺安廷没解释过多。
叶云峥有些犹豫,窈儿胎还没坐稳,他原想着等她坐稳胎后带她一起外放,可现在……
他心头有些烦躁,还想再争取一番时,视线无意落在了贺安廷案牍旁的一物上。
他手边放着一条帕子,上面绣着精巧的万寿菊,那纹样和颜色颇有些眼熟。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荆窈,他要定了
“怎么了?还有事?”叶云峥视线一抬, 发觉贺安廷正在瞧着他,他脱口而出:“大哥那帕子好生别致。”
不怪他发问,抛开眼熟, 那帕子应当是给上了年纪的人所用之物, 既不雅致也不华美,万寿菊, 用来贺寿的才是。
一点也不像贺安廷所用之物。
贺安廷闻言收起了那帕子, 塞入了怀中,似乎是无意露出:“旁人所赠, 确实别致。”
叶云峥压下笑意:“原是如此, 若无事,云峥先回府了。”
贺安廷颔首。
他踏着微凉的夜色离去,贺安廷神色不辨。
府上寂静,只余长靴踩地的轻巧音色,叶云峥心头的疑虑始终未散, 方才那帕子他想起他在何处见过了。
昨日午间时他在兰香阁那儿见过。
这菊花实在太扎眼,他那时还好奇, 怎会有帕子绣的是菊花。
贺安廷怎么会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帕子,他心神紊乱,尤其是贺安廷还半遮半掩的说这帕子是旁人所赠。
他一脸阴沉的回了府, 径直去了兰香阁。
荆窈对于他的到来有些意外:“世子。”
朦胧的灯晕下荆窈的脸庞越发的娇媚,他许久没有细细打量她, 怀了身子后她越发娇艳柔媚。
她腰身依旧纤细, 该丰腴的地方却越发丰腴,尤其那双眼眸,像被春雨滋润过一般,朦胧又纯澈。
他知道窈儿美, 却没有想过她的美也许会带来别的觊觎。
想到此,叶云峥暗暗心惊。
“窈儿。”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他忽然就想到之前画舫时窈儿跌倒贺安廷的表现。
确实令人生疑。
可贺安廷从来都对女子没有给予过任何眼色,怎么就会对窈儿另眼相看了。
明明先前还斥责过她。
他有些无法相信贺安廷也是那种俗套的男人,见色起意?可天下貌美女子如此多,他又有什么必要去觊觎妹夫的人。
荆窈看叶云峥脸色不好,便问:“世子,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记得昨日在你屋中瞧见一方帕子,甚是不错,就是绣菊花的帕子,可还在?”
他问话时心不自觉高悬。
荆窈了然,神色有些不太好意思:“那个帕子今日我送给县主了,世子若是喜欢,我再绣一条?”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去纳罕。
那帕子是她给她娘做的,希望她娘身体好,万寿无疆,长长久久地陪着她。
只不过是县主恰好也病了,她才拿去充了心意。
世子平日都用什么竹啊云的大雅之物,怎么好端端瞧上了一条帕子。
叶云峥却心头微冷。
赠予县主,怎么会出现在贺安廷手中。
总不可能是县主给的。
要么窈儿撒谎了,要么贺安廷撒谎了。
他打量荆窈的神色,窈儿单纯,不会撒谎,那便是贺安廷在……示威。
叶云峥觉得荒唐。
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的普通美艳妇人,更何况还怀了他的孩子,身与心都是他的,贺安廷何至于此,应当是他想多了。
可能……可能就是巧合。
那帕子也是普通之物,又不是什么千金难求旷世罕见,可能就是那么巧合。
叶云峥压下心头郁郁,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江南外放,他还是要把她带在身边,不然他不放心:“窈儿,你身子近来如何?”
荆窈乖顺无比,不忘给贺氏说好话:“挺好的,少夫人很上心,补品没有少过。”
叶云峥点头,又问了她几句便见她脸上浮起了困顿之色:“就寝吧。”
荆窈心头一惊:“世子、世子要睡在这儿?”
“不行吗?”叶云峥探究的看向她。
荆窈拧了拧衣袖,还没说什么,叶云峥就说:“我不与你挤一床,我就在软榻上睡。”
“啊?软榻多不舒服,世子明日还有公务,怎好将就,不如去少夫人那儿或者去书房睡?而且若是叫少夫人知晓了,恐怕……”
她一脸纠结,叶云峥也反应了过来,这院子里到处是贺氏的人,不肖半刻恐怕就知道了。
思及此,他只好放弃打算:“好吧,那我回书房了。”
这一晚不仅他有些难眠,贺安廷亦难眠。
白日里荆窈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知道玩笑话之下藏着的是她真正的心思。
那一瞬,贺安廷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热血又情爱上头的愣头青,做事不顾后果。
这一晚他又梦到了荆窈。
她美好妩媚的似盛放的牡丹,在他怀中又娇又软的喊着表哥,他缠绵地吻着她的脸颊,揉捏着她,恨不得把怀中人揉进骨血中。
睡梦中那情谊浓烈的似是要溢出来一般。
他半夜被惊醒,灼热鼓胀叫他轻轻喘息,而后烦躁的打开了柜子,拿着那小衣进了盥洗室。
……
暮云斋
贺清妧服侍叶云峥穿衣,天色未亮,院子里的婢女却已备好了东西。
“官人,这鸡汤昨儿个晚上厨房便煨上了,里面加了许多滋补药材。”贺氏贴心的给他盛了一晚。
叶云峥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阿妧,你嫁进来快四年了罢。”他突然问,贺清妧笑了笑,“是快四年了,不过我与官人认识可有八年了。”
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她最好的年华,贺清妧心头感慨。
好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就踏踏实实的做她的世子夫人,世子有了孩子,这伯府的爵位便能顺利袭承,她在汴京的名声也稳固了。
叶云峥看着她:“是啊,阿妧聪慧端庄,把这伯府操持的井井有条,我便也能安心忙于政事,娶了你是我之幸。”
贺清妧有些受宠若惊:“好端端的世子嘴是抹了蜜不成。”
叶云峥握着她的手:“昨日大哥唤我去,说起了江南外放一事。”
“我知道啊,得过几个月吧?怎么了?”
叶云峥叹气:“大哥说江南急需上任,要我能快则快。”
贺清妧吃了一惊:“这么急?”
他顿了顿:“嗯,府上的事便交给你了,我不在,若是你不想管,便与叔母分一分中馈。”
贺清妧一听警惕:“这怎好劳烦叔母,你放心吧,管家多年,我身边又有郑妈妈连翘,还不必到劳烦叔母的时候。”
叶云峥点头:“那就好,还有一事,我打算带荆姨娘走。”
贺清妧当即变了脸:“不行。”她怒意陡然就涌了上来,她说今早上世子怎么态度这么好,原是在这儿等着她。
她拒绝的干脆,叶云峥也有些挂不住脸,温存的气氛凝滞了起来。
贺清妧也意识到语气有些重,尽量好声好气:“荆氏还没坐稳胎,才两个月不到,此去江南,陆路颠簸,水路晃荡,荆氏哪能受得了,不成。”
叶云峥脸色淡淡,知她是好意,也不好冷下语气:“我问过窈儿了,大夫说她身子康健,能吃能睡,寻常妇人的孕反她也没有,不过我还是尽量拖到她坐稳胎再走。”
贺清妧见他极力争取,心头一冷,他要走,却对自己这个日夜相枕的妻子没有一点不舍,反而一门心思要带着那个狐媚子走。
她死死地攥着手心:“世子就这么舍不得她?她留在府上,世子有什么不放心?”
叶云峥与她拉扯的也有些烦了:“此事我心意已定,总不能连此事我都做不了主罢。”
贺清妧还想说什么,叶云峥便瞧着她道:“如果你执意与我对着干,亦或是叫县主掺和此事,那就是打我的脸,我自来知晓,夫妻之事若是叫长辈掺和太多只会越来越离心,所以,叔母苛责你我从来都是护着你。”
“阿妧,我希望你能懂事一些。”他脸色冷淡说着训斥她的话。
他头一次说这么重的话,是为了那个狐媚子,贺清妧彻底愣住了。
她身躯微微颤抖,喉头似哑了一般。
叶云峥也没心思吃饭:“我先去上朝了。”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那碗鸡汤直到放冷便腻了也没人再动。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郑妈妈心疼不已,她却擦干了泪:“定是那小蹄子吹了耳边风,叫世子带她去。”
“此事可要与县主说?”郑妈妈犹豫问?
贺清妧也犹豫了,她冷冷一嗤:“官人都那么说了,我岂能与他对着干,只是若叫我看着二人双宿双飞那也不能够。”
贺清妧擦干了泪,起身道:“先回贺府。”
观澜院内的石桌前,齐越品着上好的雨前龙井颔首赞叹:“小叔叔,坐下喝茶啊,你站着做甚?”
贺安廷手中把玩着一串珊瑚翡翠珠:“上次叫你找的江湖郎中可寻到了?”
“小叔叔吩咐,自是不敢耽搁,不过凭韩院首的本领,是什么疑难杂症叫小叔叔竟要寻江湖郎中,我可提前说好,那些江湖郎中多的是旁门左道。”
贺安廷迟疑:“我只是询问一番。”
“好,我这就叫人来。”
齐越也不知打哪寻来的人,一身道袍,仙风道骨。
“见过贵人。”那老头行了礼,贺安廷屏退左右,连齐越也叫退了出去。
“先生可知双思药蛊?”
老头笑了笑:“溪峒的玩意儿,寻常催情之物。”
贺安廷便继续问:“中了这蛊的,可有解法?”
老头笑意敛尽:“并无,只不过……却可以覆盖,双思药蛊在于母蛊,母蛊出了事儿,子蛊也会衰弱,带动中蛊之人衰弱,却可以把另外的子蛊放入,两两撕咬,从而达到续命的状态。”
贺安廷一滞:“你的意思是无解,但若有旁人想移蛊,是可以的。”
老头颔首:“是。”
贺安廷心里掀起了异样,他没想到竟还能这样,他与荆窈所中药蛊委实阴差阳错,他本也欲解,不然她受制于蛊若是他不在,岂不是要出事。
可他现在犹豫了,应该说,放开她,是不可能了。
“此事可有别人知晓?”
老头笑了:“自然,不过也不多,贩卖此药的人应是知晓的。”
贺安廷心悬了起来:“多谢,我知晓了。”
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
他要荆窈,背德之事他做定了。
他给了那老头二十两银子希望日后这件事对任何人都是三缄其口。
贺清妧回府上时刚好撞见贺安廷送走了人,她快走了几步:“哥哥。”
贺安廷停下了脚步:“回来可是有事?”
贺清妧不高兴了:“没事就不能回来了?我可是你妹妹,你怎么这样,你对我没以前好了。”
贺安廷冷静指出:“你昨日前日都回来过了。”
“哎呀行了行了,你比爹还烦,哥,给我你的名帖。”她直接伸手讨要。
贺安廷蹙眉:“要名帖做甚?”
“我寻韩太医一趟,你就给我吧,我最近身子不舒服。”她撒娇道。
贺安廷睨了她一眼:“去寻庆梧拿罢。”
“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贺清妧笑了笑,俏皮行了一礼,转身欲走,贺安廷叫住她,“叶云峥呢?”
贺清妧不明所以:“官人自是在衙署。”
贺安廷顿了顿:“哦?那就不麻烦他了,我有一物落在了他那儿,我直接去书房取一趟。”
贺清妧自是不会想到别处,敷衍着说知道了。
妹妹离开后,贺安廷便往伯府而去。
贺清妧待哥哥离开后,笑意一瞬敛尽,她叫庆梧径直去宫中请了韩太医来。
韩太医原以为这位世子夫人是身子不舒服,却没想到进屋后,她开口就是:“有没有不伤人,却能使人身子虚弱无力的药物,最好能造成假病的脉象。”
……
陌生的女使来请人时,荆窈正在屋子里绣绣帕,那副万寿菊绣帕送给了县主,她要绣一条更别致更好看的帕子给她阿娘。
凝香狐疑打量着来人:“我为何没见过你?”
那女使笑了笑,气度斐然:“我是顾夫人身边的,凝香姑娘少见也是正常。”
凝香见她认得自己,便放下了心防,进屋替她通报去了。
听闻顾夫人要叫她过去荆窈想也没想就应了,一般她身边皆有云巧随行,凝香看着三人离去。
荆窈跟着那女使拐来拐去,她来伯府也快半年了,再路痴也认了个大半,她狐疑:“这位女使姐姐,这好像不是去顾夫人那儿的路罢?”
那女使笑得和蔼:“谁说顾夫人叫您去她院子里。”
荆窈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可一直到了地方,荆窈才惊觉不对:“这怎么是世子的书房?”
女使让开了身,并不言语:“姨娘,进罢。”
那女使神神秘秘,加之地方又不是什么陌生之地,荆窈也没有多少防备,只是进去时云巧被拦在了屋外。
荆窈慢腾腾上了台阶推开了门。
“顾……”她当即哑声,原本的“顾夫人”变成了一位身量高大如竹如松的男子,一身稳重的玄色衣袍,墨发金冠高束,贵气逼人,浑身充满了攻击性。
“怎么是你?”荆窈失声道。
贺安廷坐在属于叶云峥的位置上,随意闲适地翻着叶云峥的东西,今日的他很不一样。
“关门,进来。”他语气命令,荆窈下意识也顺着他的话照做。
“你、你骗我?”回过神的她迟疑问。
贺安廷颔首,向她招手:“过来。”
荆窈不太愿意靠近:“你有什么事啊,就这么说吧。”
贺安廷见她抗拒,心生不悦:“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荆窈觉得他在内涵自己自作多情,忍不住涨红了脸:“你究竟骗我来做什么呀?快说吧。”
贺安廷便把那郎中与他说的话转达给了荆窈。
却不想荆窈闻言只是失落一瞬,而后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
贺安廷凝问:“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她颇为笃定,那模样竟有些可爱。
贺安廷莫名觉得牙根泛痒,想咬一口她的脸蛋,但是他遏制住了:“跟感谢你的信任,但我不是神仙,做不到完美,而且……万一我是说万一,下蛊之人发觉她下错了蛊,便有可能再次下蛊。”
荆窈果然迟疑了。
“你不怕再被与别人下蛊吗?万一要是伤了孩子?”贺安廷谆谆诱导,说着慢慢逼近。
“况且,你需要我。”他更为笃定道。
荆窈被他的气息所包裹,令她心慌意乱,她脑子发懵,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好像掉进坑里了。
贺安廷着火了魔似的缓缓俯身,他的唇逼近,视线落在她的眼眸、鼻梁再到柔软的唇瓣,旖旎且暧昧。
他试探性的微微凑近,却没有吻上去,仿佛只是给她一个讯号,一个要继续的讯号。
荆窈脸涨红到了极致,完全不知所措。
忽而,庆梧敲了敲门,低声道:“主子,叶世子回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荆窈登时后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她手足无措:“我、我……”
贺安廷淡淡安抚:“不急,你好好考虑,先回去罢。”
荆窈咬唇嗯了一声,她刚要走,贺安廷抬手钳住了她的下颌,转了过来。
拇指蹭在她饱满的唇瓣上,唇脂被蹭下了一块,荆窈不明所以,贺安廷松开了手:”去罢。”
人离开后,他思索了一番,抬手一抹,那显眼的唇脂便蹭在了自己唇上。
叶云峥并不是为了荆窈回来的,是明易告诉他贺清妧在他走后便回了贺府,他一下朝便赶了回来,路上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却没想到遇上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大哥……你。”他一脸吃惊。
贺安廷淡淡道:“你不在,我便直接去你书房拿了吏部调动名单。”
于情于理他的举动都不合适,叶云峥再是他的下属兼妹夫,他也不能这般不顾他的隐私跨府进他的私人领地拿走东西。
果然,叶云峥脸色不太好看,他视线一瞥,发觉他唇色有些异样。
鲜艳过头了,像涂了一层淡淡唇脂,很明显,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更显色泽。
他心思敏锐,平时于政务上一点就通,更没少花心思揣度同僚上司。
贺安廷他最是了解其行事。
联想到他不问自取、强势侵入领地的行径,叶云峥几乎确定他就是在窃夺他的猎物。
叶云峥死死地瞪着他,平日的尊卑全都忘在了脑后。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万一这是我的孩子呢?……
“怎么了?有何不妥?”他薄唇微启, 眉眼平静的凝着他,那双复杂深邃的眸子里装了太多的东西,隐隐的威压强势而悍然。
即便他不愿承认, 自他认识贺安廷的那一日起, 他就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
他好像天生就是一堵高墙,继承了贺老太爷的全部, 古板、冷漠、城府深, 叶云峥自觉在他面前总是无所遁形。
他压下心头的愤怒,皮笑肉不笑, 尽量云淡风轻:“没有、并无不妥。”
贺安廷左眉微挑:“那便好, 我先走了。”
他掠过叶云峥身边,风带动了他玄墨的衣角,冷冷的梅香混杂着一股极淡的甜香。
好像在示威,好像在捉弄。
他高高俯视,不屑一顾, 连掩饰都不愿掩饰,叶云峥脸色铁青, 胸口似积压了一块石头。
质问的冲动生生被他扼杀,他冷静的告诉自己,不行, 没有确凿证据。
叶云峥思绪混乱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兰香阁。
他推门而入。
荆窈捧着绣帕在发呆, 察觉动静后视线回神, 叶云峥这次捕捉到了一抹细微的慌乱。
他心一沉,从未有过的滞涩滋生了出来。
“方才做什么去了?”他尽量让自己语气温和,毕竟她腹中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对, 他们还有孩子。
即便贺安廷有了觊觎之意,也肯定是见色起意,并不会当真,他可不信贺安廷会要一个怀着别的孩儿的女子。
荆窈本就心虚,被他这么一问就吓了一跳,还以为叶云峥发现了什么:“我……我顾夫人叫我去了一趟。”
说完她就后悔,她嘴怎么这么快,顾夫人跟本就没叫她,万一世子去问呢?岂不是露馅。
“世子怎么知道我出门了啊?”她干巴巴的问。
叶云峥笑了笑:“你一脸晕红,瞧着便像是日头晒得,天儿也越来越热,窈儿还是少出去罢,我瞧你屋子里人手有些少,这样罢,我把明易给你。”
荆窈攥了攥手心,应了一声好。
叶云峥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感受着手心的滑腻,窈儿单纯怯懦,就像是被圈养的小动物,很容易被人骗不说,面对贺安廷那般人,定是害怕的不行。
也怪他,对她的关心太少。
他好歹是凌云伯世子,堂堂高门伯爵子弟,岂是任人搓圆拿捏的废物。
“过些时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想着阖府热闹一番,虽不能为你宴请京中名门贵女,不过倒是可以带你去市井耍玩,你不是一向喜欢杂耍,你想去哪儿都行。”
荆窈眼眸一亮,而后又偃旗息鼓,上次的放鸽子她还记着呢,她勉强笑了笑:“多谢世子,不过不用了,世子公务繁忙,不好陪我做这些的。”
叶云峥急了:“我说到做到,窈儿且等着看。”
荆窈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贺安廷回府后,神情愉悦,连步伐都比平时重,他衣袂飘飞,似一座古板沉寂的山终是轻轻哗然。
庆梧瞧他回来便道:“主子,出了一桩事。”
“怎么了?”他漫不经心的问。
庆梧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把今日之事一言一语的皆告知了他。
“韩太医留了个心眼,觉得此事有鬼,便叫属下转告您一声,二姑娘索要之物韩太医怕出事,假意用米粉用作药物给了二姑娘。”
贺安廷闻言神情似淬了寒冰。
让人不伤身却脉象似病痛之势,胡闹,想都不用想她这是用来作害人勾当的。
“这贺清妧,当府上是无人管教的了吗?敢做这种勾当,去查,查她用作何。”
庆梧当即领了命退了下去。
……
荆窈一直以为叶云峥只是说说而已,到时候怎么样又是另一回事呢。
结果第二日云巧便吃惊不已的同她说世子今日请了京中有名的杂耍班子来,已经差人来请了。
荆窈也有些不可置信,第一反应就是:“那、那少夫人什么反应?”
“奴婢也不知,不过世子总归是世子,话语权还是比少夫人大的,姨娘,奴婢给您更衣罢。”
叶云峥特意遣人来请,荆窈自不会不从。
荆窈出了屋才发觉是明易,他笑了笑:“姨娘,从今日开始属下便是姨娘的护卫了,姨娘有什么想采买的、想吃的想喝的想玩儿的都可以告知属下,世子爷说了,一切都走世子的私账。”
荆窈被这天降的大饼砸的有些懵,稀里糊涂的就跟着明易走了。
杂耍班子在伯府的海棠苑搭了台子,荆窈还没踏进去就被里面的热闹勾起了好奇。
“姨娘你看。”云巧惊呼一声,苑内台上技师叠在一起往最上面的人头上扔碗,一个接着一个,这是幼时荆窈最喜欢看的杂耍。
明易带着她到苑内坐在,茶水点心安排妥当,荆窈很快抛却不安,被台上的杂耍吸引,看到精彩之处还高喝鼓掌。
明易含笑看着她,适时道:“姨娘,世子说今日只是开胃菜,待您生辰那日还有更精彩的。”
这下荆窈的心当真被勾了起来:“明易,替我谢谢世子。”
“姨娘不必谢,世子说这些都是他该做的,谁让他是您的夫君呢。”
荆窈当即怔在了原地。
夫君?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明易并没有改口的意思,荆窈这才确信他嘴中说的的确是夫君。
怎么能是夫君呢?主君才对,他不是自己的夫,他是贺清妧的夫,贺清妧才是他的妻。
她谨慎的没有接话,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总归这杂耍班子还是叫她高兴了许久。
叶云峥如此大张旗鼓自然瞒不过两府,贺清妧气的摔了屋内的东西,她想叫人去唤荆窈来,结果竟被明易挡了回来。
她这少夫人真是没有一点地位,杂耍班子如此大张旗鼓,都不必人禀报,隔空的喝彩声都能叫县主听到。
县主打听了一番才知是叶云峥为了讨那个妾室欢喜大张旗鼓的请来。
她面露不悦,即便是有孕,那也不能纵的不知天高地厚,她当晚便遣人去要三人唤过来。
谁知只有贺清妧来,县主铁青着脸看向堂中站着的明易:“人呢?”
“回县主,世子说今日与姨娘逛市井去了,有什么事待他们回来再说。”明易不卑不亢。
平阳县主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斥骂:“反了天了,像什么样子,成日带着那个狐媚子招摇过市,是生怕外人不知他宠妾灭妻吗?”
明易躬身道:“县主何出此言,世子一向敬爱少夫人,只是如今子嗣重要,恕县主与少夫人体谅一番,否则便只能夜晚长跪贺府祠堂请罪了。”
县主闻言登时语塞。
她还真不能为难叶云峥叫他跪在贺府的祠堂 ,贺安廷对她频频插手伯府的事已然不太满意,若是再闹大,她那便宜儿子还不知要如何指责。
明易说完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出门时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贺大人。”
贺安廷站在屋外的阴影中,负手而立,极强的压迫叫明易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
“你方才说他们去了何处?”
明易不知内情,老实告诉:“市井耍玩。”
“市井龙蛇混杂,人挤人寸步难行,岂是他们耍玩之地,叶云峥都已弱冠,还有这种稚子心思?愚蠢。”贺安廷冷冷斥责。
明易只当他是不满世子玩心重,认为不稳重罢了:“世子毕竟刚及冠,还未摆脱少年心性,自是不及大人稳重妥当,姨娘年岁小些,整日在府上无聊,二人便……还请您包容。”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二人年岁小,贪玩也正常,贺安廷老成古板,包容包容小辈也是应该的。
他瞥了明易一眼,明易只觉脑门有一股冷意冒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贺安廷冷着一张脸进了屋,贺清妧哭的泣不成声,嘴中污糟话频出,听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住口。”
贺清妧心头一惊,顶着一张红肿似桃子的眼眸可怜又委屈的看着自己哥哥,但贺安廷视而不见:“你身为高门贵女、世子之妻,平日学的礼仪读的书都去哪儿了?遇到一点事便如此上跳下窜,蠢货。”
贺清妧被骂懵了,县主一听不高兴了:“他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正是妹妹我才教训她,可惜她这副模样,出门在外可莫要说是我妹妹,免得丢贺府的人。”贺安廷嘴跟淬了毒一样。
“自己丈夫都看不好,出事只会回来哭,你若是有本事便去市井把人逼回来,也好过在这儿干哭。”
县主狐疑看他,总觉得哪儿不对。
贺清妧也迷茫了,她咬唇:“谁要上赶子……”
“那就滚回伯府去,别在这儿哭,既要又要听了聒噪。”末了贺安廷似笑非笑,“如此看来,你确实不如那荆氏。”
贺清妧一听当即起身:“谁说我不如那狐媚子,我只是不屑于学那下作手段,我若是去,峥郎必定会跟我回来的。”
贺安廷伸手示意,贺清妧愤愤瞪了他一眼,转身呼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出门了。
贺安廷理了理衣襟紧随其后也起身,县主一脸没反应过来:“你又做什么去?”
“阿妧性子急,我去看着些,免得她当街闹得太难看。”贺安廷平静的说完,便离开了。
荆窈没想到叶云峥会愿意陪着她闲逛市井,虽然也只是逛了几步便在一处酒楼的二层临窗坐着,遥看烟火人家。
叶云峥理了理方才被人挤的有些褶皱的衣袍,脸色略不佳,荆窈看出他的不自在了主动道:“世子,我们回去罢。”
他果然微不可查松了口气:“好。”
荆窈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好,大概率可能是她腹中的孩子?但她也是会礼尚往来站在对方的意愿上考虑的。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荆窈很是享受在这样烦杂但热闹的酒楼坐着,吹着江风,吃着点心,好久都没有这么惬意了。
但也叶云峥对这样的环境很烦躁甚至是厌恶,他骨子里就有对平头老百姓的轻蔑,并不歧视,但也不觉得他们配与自己坐在一起。
一想到等会儿还得穿过人群回去他更烦了。
夜晚的秦淮河边最是热闹了,叶云峥特意用怀抱隔开人群,在他的身后有许多看不见的护卫随身,自己又紧紧牵着她。
贺氏来堵人时被这一幕刺到了。
“官人。”她使了个眼色,伯府的人当即疏散了人群,人群四散时荆窈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的手拽了一下,而后捂住了嘴带走了。
“窈儿?”叶云峥怔怔的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慌乱的四处张望,“窈儿,窈儿。”
“是不是你,人呢?”叶云峥冷言质问他的妻子。
贺清妧简直不可置信:“你……”
荆窈被捂着嘴,很快带离了人群,捂着的手松开后她就要扯着嗓子喊,结果被一张微凉柔软地唇堵上了。
她愣住了。
“还喊?”沉沉的音色似是胸腔在震鸣,荆窈顿时闭嘴了,“怎么是大人你啊?”
还问,敢跑到这种地方,若是带走她的不是自己是别的男人呢?就叶云峥身边那种筛子护卫,猫儿狗儿的都能蹭她一下。
他就该把她直接带走,藏在一处别院,好好叫她反省一番。
谁也不懂方才他瞧见二人临窗而坐画面的怅然若失。
叶云峥有什么好,叫她这般死心塌地。
“我要回去,我不见了世子会担心的。”她说的话更似火上加油,让他浑身都不舒坦,想狠狠教训一下她这张小嘴。
“我来索要答案,上次问你的事考虑好了没有?”贺安廷直接问。
荆窈的神情像是直接把那天的话忘到了脑后,刚刚想起来似的,又呆又憨,还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试探。
贺安廷脸黑了。
“我觉得……我就这么跟你走真的不太好。”她诚恳的说,要她凭空消失,谁都不说,那伯府肯定会翻了天,她阿娘也会着急,她阿娘身子不太好,她做不到这么自私。
牵一发而动全身,阿娘还得在崔氏手里讨生活,崔氏又与县主沆瀣一气,她不觉得贺安廷会忤逆自己的母亲。
就像她一样,在她心里阿娘最重要。
“贺大人,你一心想带我走,究竟是为什么?”她也鼓起了勇气问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话。
贺安廷语气冷淡:“这很重要?你又不跟我走。”
荆窈嗫喏:“我就问问,而且你下次不要随便亲我了,这不对,你也马上要成婚了,我们二人还在纠缠不清对你未来的夫人不公平。”
贺安廷气笑了,真看不惯她这割席的模样。
小东西还敢翻脸不认人。
“随便亲你?纠缠不清?哦?不知道当时药蛊发作是谁扯着我的袖子不放,又是撒娇又是蹭抱,还让我摸摸你,亲亲你,你忘了吗?荆姨娘。”他咬重最后三个字。
荆窈瞪大了眼睛,耳根至脸颊陡然红成了柿子。
这还没完。
“亲完摸完还不够,不知是谁抱怨我的手指凉,却还蹭着我索要,窈窈,你真是口是心非翻脸不认人,上面的这张嘴不会说话可以换别的嘴来。”
他冷着脸说完了这一番话,荆窈已经顶着一张熟成虾子的脸蛋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了:“别说了。”
“敢做不敢当?”
怎么办,荆窈绝望了,她完全没想到贺安廷会这么说,好羞耻,好尴尬,这真的是她吗?
怎么说的她像翻脸不认人的陈世美一样。
“那你要怎么样啊。”她没撤了,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改主意了,你既不愿意跟我离去,那就主动跟叶云峥说你要离开伯府,叫他给你放妾书,或者,我去也可以。”
荆窈赶紧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去。”要是去了岂不是要坐实他奸夫的身份?那别人会怎么看她,嘲笑的目光可能会很多。
贺安廷静静看着她:“那就你去。”
荆窈两边为难:“贺大人,你说的这些算我做错了,那我以后绝对不会了,我腹中还怀着孩子呢,世子是绝对不会放我离开的。”
贺安廷视线下落:“也许这孩子是我的呢?”
荆窈不可置信抬头,有些意外他会这么想:“贺大人,你也不确定不是么。”
贺安廷沉默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窈窈,我不能被你白占便宜。”他面不改色。
荆窈又尴尬了,他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的,孔孟之道还教他言语狂野吗?
她现在基本确定贺安廷就是不甘心,觉得在自己身上吃亏了,固执的要带她走也是出于男人的占有欲。
“你想怎么样。”她豁出去似的问。
贺安廷步步紧逼:“不许再跟叶云峥出来,不许再和他亲近,也不许与他同睡。”
而就他又慢悠悠的说:“你若是不答应我就寻他说清楚。”
荆窈无力的很:“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贺安廷勉强同意,他眼皮一撩,目光捕捉到了巷子外面那道急切寻找的身影。
叶云峥意有所觉,瞧了过来。
贺安廷眉眼微挑,颇有些嗤之以鼻,他做事从不躲藏,他回去就想办法把那纳妾文书给毁掉。
荆窈想走,贺安廷却拦住了她,微微倾身:“你这儿有个东西。”
荆窈也没动,任由他拿走。
“杂耍班子很好看?”贺安廷忽然问她。
荆窈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看了杂耍班子。”
贺安廷轻轻笑了笑,他知道的还多着呢,比如她每日几时入睡,几时用膳,只要一想到叶云峥那个墙头草了解的比他多,贺安廷心里就不舒坦。
“你乖乖的,你生辰那日随我走,有东西给你。”
啊,可是世子……
在叶云峥的角度来看,二人亲昵依偎,缠绵亲吻,好一对璧人。
可耻、可恨、可恶。
叶云峥唇角微微抽动,脸色一瞬变得阴郁。
荆窈被送回去时主动解释是方才的人流太紧,把她与世子挤散了。
叶云峥静静地瞧着她,好像从没认识过一样。
回去的路上,叶云峥一直沉默,荆窈早就困了,就着晃荡的马车快要入睡。
哪怕到这种时候了,叶云峥仍旧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贺安廷身上,肯定是他逼迫窈儿。
没关系,窈儿起码还怀着他的孩子,那贺安廷再觊觎,这块蜜果也是他的,只能他一人品尝。
回府后,叶云峥轻声对荆窈道:“你回去歇息罢。”
荆窈点了点头,转头就走。
目送她离开后,叶云峥趁着夜色出了伯府,他拐了两条街,来到一处宅子前,他敲了敲大门。
而后门开了一条缝儿:“谁?”
“在下凌云伯世子,前来求见殷王殿下。”
薛宁珍方从她姐姐那儿出来,近来贺安廷那儿也没了消息,想来是已经不追究了,但婚事总不能这么拖着。
钱妈妈眼尖的很:“唉姑娘,你瞧,那不是凌云伯世子吗?”
薛宁珍转头一瞧,果然是叶云峥,悄然跟在吴伯身后。
“他竟会在这儿。”薛宁珍露出一丝有趣的笑意。
“你说若是这荆氏与他大舅哥滚在了一起的事叫这位世子知道了,会怎么样?”
钱妈妈心惊:“姑娘不怕传到贺大人耳朵里?那不就暴露了。”
薛宁珍漫不经心:“他既然会出现在这儿就说明遇到了麻烦,他可是贺安廷的妹夫,什么事让他撇开贺安廷来寻殷王?”
钱妈妈惊讶:“那当是……与贺大人有关。”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我要娶窈儿作平妻
荆窈自那日回府后发觉了一个不妙的事, 她好像出不了府门了。
不光是出不了府门,就连每日在外散心只要超过两刻钟,明易就会前来催她回院子, 问及只说是世子的命令。
荆窈对比有些不太舒服, 但大概与那夜她晚上“走丢”的原因有关。
都怪贺安廷,害的她都丧失了自由。
不过更奇怪的是贺清妧的态度, 瞧她的目光总是发直发愣, 有时阴冷有时又茫然,怪的很。
荆窈每每去她院子里请安都觉得毛骨悚然。
又过了两三日, 到了去顾氏那儿用饭的日子, 伯府每隔五日就要在顾氏这儿聚一次,大清早的,顾氏懒懒地姗姗来迟。
叶云峥夫妇已经落座,儿子叶云珩也来了,荆窈因着有了身子破格叫她坐在末尾, 不必如以往般站着请安。
荆窈还是头一回在顾氏这儿吃饭,云巧站着一边替她布菜、伺候。
顾氏提及那夜叶云峥带她出去一事, 语气不满:“这是日子过太好了?非得去那种地方挤,老大你也是做了官的,怎的还如此不稳重, 还有你。”
她话头一转,看向荆窈。
荆窈紧张的看着她, 顾氏笃定是她撺掇着世子往那儿去的, 敲打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叶云峥便放下了筷子:“叔母,云峥有一事要说。”
顾氏被打断但还是耐心道:“何事?”
“窈儿孕育子嗣有功,我想娶她为平妻。”
此言一出,满屋震惊。
“你说什么?”贺清妧本就脾气不好, 一身傲骨,叶云峥从前从未表露过这种想法。
原本那夜回去后她就与他大吵了一架,贺清妧哭的泪眼朦胧,句句控诉他的变心,叶云峥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扔下一句:“你不妨问问你兄长做了什么。”
贺清妧直发愣,此事又与她兄长何关。
二人已经有两三日冷战了,贺清妧始终想不通他那日的话。
没想到他今日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凌云伯夫妇也震惊了,面面相觑,她倒是没有贺清妧那么反应大,还有些理解,正妻强硬、脾气不好,身边美妾柔顺乖巧惹人怜爱,又为他诞育子嗣。
娶平妻一事虽有些逾矩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是不行,平妻也就是口头上的称呼罢了,她一个没背景没家族的商户女还真指望与贺清妧平起平坐?
“我不同意。”贺清妧咬着牙道,她握着筷子的手隐隐颤抖。
叶云峥脸色平静:“阿妧,出嫁从夫,哪一条叫你忤逆丈夫了。”
贺清妧脸色苍白,豁然起身,连礼都不行就气冲冲离开了屋子。
顾氏嘴上不轻不重抱怨:“瞧这规矩,大抵又回娘家告状了,峥儿,娶平妻一事县主怕是不会同意。”
她平日也瞧在眼里,叶云峥为着前途,对那家伏低做小,如今这是怎么了?
叶云峥继续喝着粥,并没有被影响:“这是我们的家事,县主再怎么说也是外人,没有外人插手家事的道理。”
凌云伯夫妇对视一眼,凌云伯远离朝中许久,领着一个闲职散漫多年,家中又是靠两个孩子撑着,自是说不上什么。
只有叶云珩蹙起了眉头,他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荆窈吃不下饭了,方才叶云峥的话她还没消化完,还处于震惊和无错中。
但更多的是茫然。
从始至终,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从做妾开始,而后又与贺安廷产生了纠葛,现在又要被推着做平妻。
荆窈很忧愁,用过早膳后叶云峥大抵是忙,匆匆走了,凌云伯夫妇也没心思吃饭了,众人就这么散了。
回了兰香阁后云巧问她:“姨娘你怎么好像看起来不高兴啊?”
荆窈漫不经心地捻起一块蜜渍梅子放在嘴里嚼:“我为什么要高兴,又不是我想做的。”
酸甜的味道叫她的愁眉舒展了开:“世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他要说了我肯定提前阻止,这下好了,少夫人和县主肯定觉得是我撺掇的,说不定哪日就下毒了。”
云巧有时候也是佩服她,平日瞧着窝囊又迟钝,关键时候脑子一点不含糊。
“可是姨娘之前不是总是念叨不想做妾吗?有了做妻的机会不好吗?”
好什么,做了妻腹中这个不知血缘的孩子届时该如何?
她还是要想法子打消世子的念头。
“为什么就是非黑即白的选择,我就不能两个都不要吗?当然我就是想想罢了。”何况她也不觉得贺府会同意。
贺清妧回了贺府,当即寻了县主哭诉:“母亲,我是想要个孩儿,可如今峥郎竟要把那贱人扶作正室,还要与女儿平起平坐,日后岂还有我的位置。”
县主亦是气的脸都扭曲了,这凌云伯府这是存心打她的脸,打咸安郡王府的脸。
“给我更衣,我亲去伯府走一趟会一会顾夫人。”
顾夫人似是提前知道了风声,竟不在府上,连伯爷也出去应酬了。
县主冷笑,行,一家子都躲她是吧。
“带我去荆氏院子。”
……
文渊阁
马上就要京察,主要由吏部考功司主导,御史台监督,其余部门协调,给四品以下的官员进行考核。
叶云峥明白了贺安廷为何突然要把自己江南外放的时间提前,原是打着龌龊心思,那他偏不会叫他如愿。
三日前的晚上他去了殷王府,已经表明了投诚心思,以及希望在此次京察中,殷王与薛中丞可以把他留任汴京。
殷王倒是有些惊讶,问及原因,叶云峥并没有说实话,只是说他觉得此时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殷王也没有多问,便答应了。
贺安廷安排了各部的事宜后留下了吏部与御史台,又商议一番确定了流程,唤住了叶云峥。
众人散去,独独留下二人,一站一坐,贺安廷位居高位,气势深沉,叶云峥年少凌厉,此前收敛的气性不再遮掩。
“何时动身?”贺安廷凝着他问。
真是演都不演了,叶云峥心头冷笑:“既是要京察,下官觉得京察后再走也不迟,更名正言顺一些。”
江南外放,他的官职已经定下了,扬州通判,他现在在吏部是从六品,通判则是正六品。
先前说好的是走个过场,为日后的升迁做准备,现下,呵,怕是想堵在那儿叫他回不来罢。
贺安廷眸光深深,神情耐人寻味:“你好像很不满意。”
叶云峥目光微冷:“下官怎敢,倒是三日前的那晚,阁老做了什么,不必下官言说罢。”
他挑破了这层遮羞布,倒是叫贺安廷有些意外。
他拧眉深思,一时摸不准他对荆窈的态度如何,是挑明还是隐瞒。
“我做什么与你何干,我要,你就得让,这么简单的道理,叶大人都不明白吗?”他很是理所当然的以势压人,希望叶云峥把所有的愤恨转移到他的身上。
叶云峥手掌死死地攥紧:“你无耻。”
“你以势压我迫使我外放,你就不怕我与县主捅破?”
贺安廷有些好笑:“江南外放一事最初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我记得也是你叫阿妧若有似无的同我说,怎么现在就成了强迫?”
“既要又要,可没这么好的事儿。”他点出叶云峥的心思。
叶云峥冷笑,首辅又如何,强夺人妾本就是悖逆之事。
贺安廷也不愿与他闹得太难看:“你也该明白,阿妧才是你的妻,她伴你多年,你呢?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叶云峥不欲与他争辩,径直拂袖而去。
贺安廷眉目微挑,不甚在意,晚上回府后管事的火急火燎的来请人:“出事了,大爷您快去县主那儿看看吧。”
“又怎么了?”他头也不抬,有些烦躁,他又不是断案的,成日给她们做主。
“县主逼迫二姑娘与世子和离,二姑娘死活不,现在闹着要死要活的。”
“什么?”贺安廷眉头紧蹙。
一路上,管事的这才给他说了个来龙去脉:“县主从伯府回来后气的不行,老奴还没见过县主那般生气,下午时强制叫人把那姨娘带了过来,晚上的时候世子知道了,便过来要人了,大约是与县主顶了两句,现在县主说要么二姑娘与世子和离,要么,叫那妾室送去庄子上养胎。”
贺安廷额角青筋跳动不止,他脸色阴寒,真是他小瞧了这个叶云峥,竟要娶平妻。
过去几次他皆没有对叶云峥的那些招数放在心上,这一回他倒是有些不安了。
珍宁居内,烛火锃亮,屋内气氛肃然,贺清妧一双红肿的泪眸怨恨地瞪着叶云峥与荆窈。
荆窈无辜地坐在末尾,惴惴不安:“县主、世子,平妻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妾出身低微,实乃不配与少夫人平起平坐啊。”
贺清妧冷冷道:“少假惺惺了,撺掇完了又在这儿假好人,你当我瞧不出你安的什么心?”
荆窈闭嘴了,她简直冤枉的很,明明是世子的决定,怎么什么都推她身上。
真看得起她。
世子为什么都不解释呢?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辩护一句“与她无关”吗?
她下午被县主强行请过来,已经接受了一顿苛责,他们大约是顾及着她腹中的子嗣,县主只是警告了几句别有什么心思,便关了她一下午,现在是又饿又累。
困的都睁不开眼了。
贺安廷踏进屋时率先注意到的便是她偷偷掩着唇打哈欠。
贺清妧见自己哥哥来了,更似多了一层主心骨:“哥哥。”
“母亲。”贺安廷颔首道。
“你来了,劝劝你妹妹罢,我贺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即便和离那也能再得遇良人,何必吞这碗夹生的饭。”
贺清妧摇头:“我不和离。”
叶云峥脸色难看,闹至如今已然是他没想到的,他自然是不想和离的,起码目前,在殷王身边站稳脚跟仍旧不能与贺安廷撕破脸皮。
不过他也没那么担忧,贺清妧对他痴心不改,兴许能借此逼迫贺安廷放弃那龌龊心思。
他一时没有说话。
贺安廷看着妹妹泪眼朦胧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也是他太心急了,不该挑衅叶云峥,间接叫自己妹妹受了气。
他指腹缓缓敲击桌子,低眉沉思。
叶云峥适当道:“云峥可以保证,哪怕娶平妻,也永远不会撼动阿妧的地位。”
贺安廷眉眼沉沉:“娶平妻,不行,和离亦不行,你当年在我父亲面前求娶阿妧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叶云峥,如今才几年,你便要做这忘恩负义之辈了吗?”
荆窈简直不能再同意了。
叶云峥冷冷一笑:“我自是会履行我的承诺,娶平妻是又一码事,县主、大哥,这是我凌云伯府的家事,妾是你们做主纳得,我一没养外室,二未宠妾灭妻,阿妧要体面有体面,还请各位莫要再插手此事了。”
“平妻,我娶定了。”
贺清妧看了他半响:“母亲,我想单独与他说几句话。”
而后二人便离开了正堂。
县主疲累不已,贺安廷却看向坐在末尾的身影,而后对县主道:“这么晚了,母亲还是去休息罢,我留下善后。”
县主颔首:“待会儿阿妧出来叫她过来寻我。”
贺安廷走到荆窈面前,荆窈顺着衣袍抬起了头:“贺大人,我没要世子娶平妻。”
“我知道。”他自是信她的。
突然,荆窈的肚子咕噜的响了一声,声音响亮的很。
荆窈有些尴尬,好丢人啊,她捂着肚子踌躇不已。
贺安廷吩咐庆梧:“在偏屋备膳,莫要惊动母亲。”
荆窈有些难为情:“谢谢。”
二人起身去了偏屋,庆梧很利索,没多久端来了晚膳,一晚热气腾腾的乌鸡汤馄饨放在了荆窈面前,还有一碟酱牛肉、炒笋丝、焖虾、樱桃肉。
全程皆是贺安廷瞧着荆窈吃,还时不时给她碗中添菜,直到菜色见底他才问:“够吗?”
荆窈也是饿狠了,惊觉自己好像吃太多了,脸腾的红了:“够了,吃的有点多……”
贺安廷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力道温柔,神色专注,荆窈在他的眼眸中只瞧见了自己的身影,险些叫她溺了进去。
她飞快移开了视线,贺安廷直白道:“我不会让叶云峥娶你做平妻。”
荆窈呐呐的哦了一声,她本来也没想做,有他这话她反倒放心了。
“过来。”他伸出手,荆窈有些紧张,“你要做什么,世子和少夫人县主都在呢。”
太猖狂了吧他也,荆窈警惕的拒绝。
“你若是早直接答应了我,今日何必有这样一场戏。”贺安廷冷哼一声,纵使有他的错,那他也不会承认。
荆窈却不这么觉得,她撅了撅嘴,这两个男人都是大麻烦,答应谁都差不多。
高高在上、不惹凡尘、只顾自己喜欢不顾他人意愿。
她捏着那糖渍樱桃,叹了一口气。
“与你和与他也没什么区别。”荆窈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却是这句话,叫烦躁的贺安廷愣了愣。
跟他怎么能跟叶云峥一样。
他自然而然的想,是她压根就不明白罢了,高傲如贺安廷,从不会是觉得自己的方式有问题。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低头和退让难道不能说明吗?为何她就不明白呢?
“我要走了,世子会起疑心的。”荆窈净了手和齿,起身行了礼道了谢提着裙子离开了。
叶云峥与贺清妧说什么她不知道,但回去的路上叶云峥脸色还是不好看,直直走在前头,荆窈都差点跟不上了。
贺安廷出来后心头有些郁闷,径直出了府,上了恒国公府,把齐越叫出来喝酒。
“小叔叔今夜这是……”他稀奇不已,忙叫小二上了两坛好酒。
贺安廷看着杯中清透的酒液晃荡:“你说如果一个女子,说与旁人在一起和与我一起没什么区别,这是何意。”
齐越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谁?”
“与你无关,她已有……夫婿。”贺安廷脸色不自然,隐去了重点。
齐越脸色一滞,有些不可置信,贺安廷竟有这种癖好:“那就不是喜欢,只是凑合。”
“何意?”
“说明她渴望安逸,可能她的夫婿做的不好,但是你也没比她夫婿好到哪儿去,答应你意味着要破坏现在相对安逸的生活,她自是不愿了。”
贺安廷脸色不佳:“我跟那人怎么能相提并论。”
齐越更好笑了:“你觉得你比那男子好,那你得叫那位夫人明白,与你和与他是不一样的,真心的、站在她的角度叫她知道,而不是你自己觉得。”
末了齐越提醒:“介入他人婚事可是不道德的行为,小叔叔你三思。”
贺安廷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
……
县主终是没有阻止了叶云峥娶平妻,第二日的时候叶云峥已然与顾氏、贺清妧商议黄道吉日,根据礼法,三书六礼、媒人都得备好。
正妻的礼仪都得走一遭。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荆府,阖府上下震撼的同时荆窈的母亲却脸色泛了白。
她兀自出神了片刻,忙叫庾嬷嬷去箱底拿出了封死的盒子。
庾嬷嬷知道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赶紧取了来。
何氏打开了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卷有些泛旧的殷红卷轴。
她愁绪难散,最开始崔氏与她说过有意叫窈窈去给凌云伯府的世子做妾,被她言辞拒绝了,她也没放在心上。
窈窈已经与别人签订了聘书,是有未婚夫的,怎可与人做妾。
后来万没想到她病重时崔氏竟敢威胁窈窈,窈窈那傻丫头也应了,这订婚婚书便被她压了箱底,倒也不是她还心存妄想。
只是律法言明,不得私自销毁聘书书,若敢销毁,杖责六十。
何氏便一直纠结着如何与之退婚。
这冷不丁的,世子突然又要扶窈窈作平妻,这桩婚事必是要退了。
不然对各自的婚嫁也是有影响的,何氏决定亲去贺府走一趟,私下与那位县主把这聘书给处理掉。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婚书之争
叶云峥一通折腾, 贺安廷冷眼旁观了几日,寻着差不多的时机去了一趟荆府。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想阻止叶云峥, 自然是要从荆府下手。
荆窈的父亲荆旬远是汴京城的一家商户, 做成衣铺的,身负一个七品闲职, 贺安廷叫人彻查了一番, 这荆旬远平日重心皆在他那铺子里,不怎么去衙署。
他还有一儿子, 马上就要乡试, 崔氏为此费劲心思,想寻一寻关系。
了解后贺安廷便提前递了拜帖,上门了。
荆旬远受宠若惊,一脸喜气,崔氏更是惶惶无措, 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大人在上,受下官一拜。”荆旬远颤颤跪了下去, 俯首磕了一个头。
“不必拘礼,起来说话。”他言简意赅道。
夫妇二人起了身,对视了一眼, 这两日伯府的事叫不少人都知道了,他们猜这贺安廷定是为了他亲妹过来的, 当哥哥的哪能允许自己妹妹一妻侍二夫。
尊贵如首辅大人, 竟也会屈尊降贵,可见其事有多么看重,不过也幸亏叶世子提前与他们通了气儿,还答应助她的冀儿乡试顺利。
崔氏也明白, 贺安廷的意思也代表了县主的意思:“大人,我们知道您为何而来,您便放心罢,平妻一事我们绝对不会答应的。”
荆旬远谄媚的笑:“对对,绝对不会答应。”
目的虽轻易达成,但贺安廷仍旧有些不太舒服,荆府瞧着并不像活不起的样子,反观荆旬远远与崔凤云穿金戴银,屋内黄花梨的家具随处可见。
生活奢靡的好人家怎会把嫡女送去做妾。
贺安廷冷眼打量着二人,除非是卖女求荣的人家。
当真恶心。
荆旬远为平息他的怒意,还故意道:“窈姐儿那丫头自小就心机深沉,主意大的很,娶平妻一事大抵也是自作聪明,大人放心,我们定会劝阻。”
贺安廷简直气笑了,不想与这一家人多说,敷衍了几句便拂袖离开了。
出门后他便上了马车,荆府所处的巷子太过狭窄,他们掉头时没有瞧见,径直与另一辆稍微小的马车撞到了一起。
庾嬷嬷探出身来想问是怎么一回事,她眼尖的很,当即就认出了庆梧:”唉,可是世子身边的护卫大人?”
贺安廷在车内闻言探出头去,打量了这庾嬷嬷几眼才想起来这是谁。
何氏心头一紧,急忙撩开车帘:“世子?”
贺安廷亦探出了身,平静地扮演叶云峥:“何夫人。”
何氏笑着点头:“您昨儿个才来的府上,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昨儿您走的急,我都未曾拜见。”
昨儿个?贺安廷心念微动,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昨日没有商议齐全,今日便又来了一趟,对了,夫人昨日怎的没出来。”
何氏闻言脸色淡淡:“昨日世子来时,他们二人并没有传告我,待我想出去拜见时世子已然走了,就连聘书都是他们签的。”何氏说起时有些不自然。
贺安廷闻言,瞳孔骤然紧缩。
聘书……签了?
他眸中闪过愠怒,他的人全天盯着叶云峥,怎的还是叫他提前一步。
“不知夫人要去何处?”出于礼节,贺安廷还是问了一句,心里到底是愧疚自己欺骗了何氏,也庆幸她“告诉”了自己。
何氏当然不会告诉他:“我、我去寻闺中密友,就不耽误世子,先走了。”
她笑意勉强道,怀中揣着一个秘密,她紧张的很。
索性贺安廷也没怀疑,点了点头便落帘离开了。
庆梧调转车头时他低声道:“去开封府。”
“是。”
庆梧叹气道,自己主子真是魔怔了。
贺安廷去开封府便是想确认那婚书盖了官印没有,思及此他又想到了什么:“去查叶云峥近来与何人走的近。”
他始终觉得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定是有人暗中帮他。
……
因着凌云伯府要娶平妻,府上拜贺的人也多了起来,顾氏叫她出门见客,荆窈直接撑病不去,说犯孕吐,去不舒服,算是微弱的无声抵抗。
真烦,她翻了个身,这两日叶云峥也忙得很,不知那日与少夫人说什么了,这两日贺氏竟全无动静。
赶紧阻止呀,赶紧威胁啊。
眼瞧着昨日叶云峥都把聘书拿回来了,贺氏竟也没反应,她急得团团转,嘴角都起燎泡了。
她劝叶云峥,叶云峥也似魔怔了一般,只与她说不必惧怕贺府淫威,他自有办法。
可抛开贺府的原因,她也是真的不愿意啊。
荆窈苦恼的很,臊眉耷眼的倚靠着软榻,似一株失去了养分的蘑菇,嫩白的脸颊上那一抹燎泡惹眼的很。
云巧跑了近来:“姨娘,夫人来了。”
荆窈疑惑:“哪个夫人?”
“您母亲,何夫人啊。”
荆窈挣扎着坐了起来:“我娘?我娘怎么来了?”
何氏原没打算来见荆窈的,她其实也有佯装荆窈完全不知此事的意思,奈何她在贺府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连县主的面儿都没见上。
门房敷衍,只说不见外人,便要赶她走。
何氏没了办法,只好求助自己女儿,无论如何,今儿个必须把这婚书给退了。
好在伯府的人毕恭毕敬把她请了进去,管事的还直接把何氏带到了兰香阁。
“娘,你怎么来了。”荆窈提着裙摆欢天喜地地跑了出来。
“小心些小心些。”何氏急眼道,斥责着她没轻没重,都要作娘的人了怎么还宛如稚子。
荆窈把脑袋埋在她脖颈间:“窈窈想你了。”
何氏没好气:“起来起来,叫下人看了笑话。”
荆窈把她带进了屋,何氏也打量着她住的地方,比在荆府的屋子好些,装置素净,屋内规整,尚且不错。
又瞧着自己女儿嘴角:“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贪嘴了吧?”
说起此事她就难受:“娘,你来的正好,我跟你说,世子要我做平妻了,我、我不想做。”
何氏闻言也没什么意外的,自己的女儿她最是了解不过了:“那怎么办,婚书都签了,我瞧那世子对你也上心的很,今日出门我见他又来了。”
荆窈心头一跳,她可记得她娘见的世子是贺安廷顶替的。
所以,贺安廷真的去她家中了。
荆窈心头顿时涌起了复杂,他可能是为了贺清妧吧。
“一夫二妻,娘吃的苦头还不够吗?”荆窈轻声喃喃,其中苦楚她自小看的太多,如果她的幸福是建立在别的女子的身上,这种幸福算什么幸福。
何氏勉强笑了笑:“提娘做什么,娘今日来是有事找你的。”她转身问庾嬷嬷拿出了漆盒,“还记得这聘书吗?”
荆窈接过后瞬间想起了这个。
聘书,对啊,她还有一份聘书,是与……
荆窈复杂地摊开,看着末尾写的两个名字,贺安廷、荆窈,以及媒人与双亲的手印。
“这是你祖父为你定的亲事,可惜你们没缘分,听闻这位已经位极人臣,咱高攀不起,别各自耽误,今儿个便寻县主把这婚给退了罢。”
荆窈一时心乱如麻:“可左右贺安廷也不知道,这聘书销毁便是了。”
“傻丫头,我朝律法私自毁却聘书杖责六十,你我都承担不起,老老实实依照着规矩退了就是。”
荆窈点了点头:“好。”
何氏松了口气,荆窈闻言便起身离开:“娘,我带你去见县主。”
……
恒国公突闻贺安廷莅临开封府,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结果素来以公务为重的世侄道:“劳烦齐兄帮我个忙。”
恒国公做这府尹年岁也不少了,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弟弟叫他帮忙,一时有些稀奇。
当得知是要查验加盖聘书官印的名录时更叫他意外。
贺安廷翻看着名录,松了口气,里面并没有二人,恒国公在旁边打探:“不知兰筠这是要做什么?”
贺安廷没透露太多:“没什么,验证一下罢了,今日劳烦齐兄了。”
恒国公摆手:“无妨,说起这聘书名录倒是让我想起一桩旧事,那年你父亲给你定下了一桩娃娃亲,那年你才……十岁。”
贺安廷眉眼露出嫌弃之意,什么娃娃亲,猴年马月的事了罢,提这个做甚。
“齐兄,你说的此事我并不知,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恒国公唉了一声:“你怎会不知,你父亲那会儿聘书都给你签了,你不会一直不知道吧?”
贺安廷闻言更烦躁了,薛府的事尚且没解决,怎么又冒出一桩婚事,没完了是吧。
“我记得那人家姓何,那位何姓人家的女儿便是与你签订聘书之人,好像姓……荆。”
恒国公的话语似一汪水流,抚过贺安廷心头,拨开云雾,洗净了尘蒙的往事,贺安廷愣了愣,何、荆,怎会这么巧?”
他倏然大步流星往回走,寻迹的想找到那名录:“可有记录?”
“大约是有,不过已经过了十七年,恐怕也寻不到了。”
他心乱如麻,但随之而来的是隐秘的欣喜,有一种心愿达成,也不是,应当是被父辈所祝福的欢喜。
从前他早已做好了为她抗争的准备,只是她一直都心悦叶云峥,不愿向他走来,而且无论如何荆窈的身份和过往的一切都无法抹去。
贺安廷更怕一切揭开时,她会受莫须有的指责。
他再强大也总有护不住她的时候。
恒国公看着他一身绛紫大袖圆领襕袍,只脱了幞头,凝眉翻遍了名录想确认什么。
“快,来来来,去帮忙。”恒国公连忙叫了几个官员去帮忙。
花费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一名官员高喝:“找到了。”
贺安廷几乎是上前夺过,看见了那两个字时,高悬的心头瞬间尘埃落定,紧绷的那根弦终究是没有断。
他心头大定,眉眼舒展了开。
随后他又思索,为何他父亲从未与他说过。
恒国公问:“找到了?”
贺安廷没再耽搁:“找到了,多谢齐兄,改日道谢,今日有事我先走了。”
他衣袍翻飞,在空中滑过凌厉的弧度,恒国公摸了把胡须,瞧着他的背影失笑,真是许久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了。
贺安廷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府,既然有聘书,那就应该是放置在了他父亲的书房。
父亲离去后,母亲怕触景伤情便把那处锁了上。
然他刚进府,庆梧便与他说:“主子,方才荆姨娘与她母亲何氏来了。”
贺安廷立刻便转向珍月居而去。
荆窈在外求见了县主许久才被召了进来,已近响午,日头猛烈,母女二人在院子里站了足足有两刻钟。
何氏心疼女儿,但也明白县主缘何要这般,她是个有骨气的,顿觉这日子过得着实委屈:“什么平妻,当我们巴着要?”
“有什么话为何不能敞开说,非得要这般作践人。”何氏是个病秧子,荆窈又身怀有孕,眼瞧着二人虚弱了起来,嬷嬷赶紧禀报县主放二人进了屋。
荆窈一张小脸晒得通红,娇艳的容色却宛如盛放的海棠,叫这满屋都黯淡了下去。
县主目光冷淡,全然不似前几日那般对她嘘寒问暖。
“县主。”荆窈恭顺地行了礼。
县主冷笑:“你还有脸来。”
何氏忍不住道:“都说县主娘娘菩萨心肠最是明辨是非,如今一见不过如此,平妻一事,我们窈儿绝无心思,坦白来说当初我是死活都不叫她来做妾的,都是崔氏那虔婆,哄骗了我窈窈来,县主,你既然如此迁怒,何不一纸放妾书来,我们母女二人谁也不碍谁的眼,自回府了去。”
“你……”平阳县主何时被人如此呛过。
荆窈拉了拉母亲的手示意她是来做正事的。
“县主,今日还有一事想请您做主。”
荆窈怀中抱着一盒子,她上前一步想打开给她瞧。
还未拿出时,门帘陡然被挑起,清风顺着卷起的帘子吹拂入内,高大挺拔的身影如一棵松竹般如山如雪、如水如月。
“兰筠,你怎么回来了?”县主愕然的看着他。
贺安廷上前几步,大掌钳着荆窈的手腕儿:“母亲,恕儿子冒然,儿子要先把她带走,有要事商议。”
何氏震惊地捂着嘴,手指颤颤,半响说不出话来。
荆窈脸色羞愤,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儿她并不愿这般拉扯,失了体面,但她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掌心如一块烙铁,又烫又硬,攥着她的骨腕疼。
贺安廷说完就拽着荆窈出了屋子,他步伐大,却有意放缓叫步配合她,免得她踉跄。
他径直把人带到了观澜院,进了他的屋子,关上了门。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拽我做什么。”荆窈甩开他的手,揉了揉手腕,雪白的骨腕间赫然是一处殷红的痕迹。
贺安廷冷着脸从她怀中抽出盒子,荆窈顿时想去阻拦,奈何她阻拦不及,贺安廷已然展开了那聘书。
“解释。”他扔下二字。
荆窈便急急解释:“你听我说,贺大人,这聘书我承认我早就知道,但你放心,我也明白你我云泥之别,你马上就要成婚了,我没有要用这个东西胁迫你的意思,真的没有。”
她惶恐的解释,语速很快,生怕他误会什么:“今日来也是要与县主退婚的,我朝律法言明私自毁掉聘书,六十大板,所以……”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能相信。
贺安廷简直快被她气死了,恨不得堵住她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谁说我要成婚的?”贺安廷语气沉缓。
“哦不,我确实是要成婚的,窈窈,我们既然签了婚书,那便是未婚夫妻,你是要给我做夫人的,什么平妻、世子通通都得滚。”
他语气放轻,却是不容拒绝的。
“我虽大你许多,但身体还行,定比你那世子好,窈窈觉得呢?”他亲昵的唤着她窈窈,视线锁着她。
荆窈眉头微扬,似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你要娶我?”
“是。”纠缠许久他终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就因为一纸聘书?荆窈迷茫了:“可我也与世子签订了婚书。”
怎的还要提他,贺安廷脸色不佳。
“我与你在前,你与他在后,所以他的聘书官府无法加印,是无效的,懂吗?甚至纳妾文书也是无效的。”
竟是这样,荆窈闷闷地低下了头。
他是因为父命不可违才要娶她。
“从现在开始,你休要再提叶云峥。”他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低声道。
“可我……腹中怀的也许是世子的子嗣,大人,这桩婚事其实也许只是父辈的玩笑,不值得当真的,天下好女子那么多,你何必……只瞧着我一人。”她低着头嗫喏。
荆窈实在不愿因为他再卷入是非中。
说白了,她对他也没什么感情,何至于就要到非在一起的地步呢?
她很感动贺安廷愿意娶她,愿意实现父辈的诺言,但是他们太不相配了。
贺安廷脸色黑了下去,语气也骤然变冷:“你不愿意?你不愿意也晚了,窈窈,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退婚,那个蠢货你就别想了,我是不会放你回去再和那个蠢货共处一室的,你听话一些,乖一些,明日我就去与叶云峥说清楚。”
他心头涌出了一股陌生的、令人激荡的悸动,想把她揉进怀中,像寻常夫妻一般拥抱交吻、敦伦痴缠,这辈子都不愿放过她。
第30章 第三十章 他们已有过夫妻之实
荆窈被他的话惊到了, 嗫喏的忍不住后退,在绝对的威压之下,她脑中冒出来一句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瞬间就跟被戳破的河豚一样, 瘪瘪地退却了,抗争也抗争过了, 不让就不让嘛。
她一向怯懦, 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推着走,因为她明白在这些高门面前, 保命为上。
自然也做不出激烈抗争、追求自由那一套, 就像那一次与贺清绾的打闹,情绪的上头并没有让她有什么好的后果。
不愿是不愿,但他要是非要,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啊,不想也没什么用。
想开点, 反正又不用她出头。
荆窈一向能在不利于她的环境中保持很好的心态,哭没用、哀怨愤恨更没用, 要不然这些人捏死她就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知道了,凶什么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她低下头, 窝囊又赌气的说了一句。
贺安廷有些好笑,恨不得对她这副变脸的小模样揉搓一顿:“你今日先与何夫人回家。”
听到能与娘住一起, 荆窈脸色稍稍好了很多。
“知道了知道了。”
贺安廷直接叫庆梧把人送走了, 也没往县主那儿去。
而后他独身去了珍月居,何氏还在屋里坐着,瞧见他惴惴不安的起了身,贺安廷对她说:“何夫人, 我与母亲有事商议,劳烦夫人先回府,窈窈已经送回去了。”
听到他的称呼,县主与何氏同时变了脸。
何夫人惶恐的离开了,县主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发什么疯,叫谁窈窈?窈窈也是你能叫的?人呢?你赶紧把人送回伯府,成何体统。”
贺安廷把聘书摆在自己母亲面前:“您且看。”
平阳县主狐疑拿聘书扫了一遭,看到官印和留名时眼前一黑,气儿都差点没喘上来直接去了。
“母亲,父命不可违。”
简单的一句话差点没让县主气死:“父命不可违,母命就能违了?就是一纸聘书罢了,退了就是。”
贺安廷淡淡道:“不愿。”
县主不可置信:“你也要娶平妻?你别忘了还有薛府的亲事,更何况这荆氏可是你妹夫的妾,还怀了他的孩子,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你醒醒,你是要叫贺府、叫我叫你妹妹成为全汴京的笑话吗?”
“薛府的亲事有误会,为假,母亲与妹妹并不会成为汴京的笑话,此事我会寻别的法子遮掩,至于孩子,生下来送回给阿妧与叶云峥便是了。”他静静道。
县主冷哼:“难为你还没糊涂,我还以为你被她勾引的要做那便宜爹。”
贺安廷自然是不会,他自诩还没那么大度,若这孩子是他便也算了,若是叶云峥的,他并不欲放在自己面前,日日瞧着窈窈与他的孩子晃悠。
他与窈窈还会有孩子的。
他蹙眉:“为何就得是她勾引儿子,就不能是儿子见色起意?过盛的容貌并非是过错,母亲难道不爱美么?”
县主哑然了,她就不信荆氏没有攀附高枝的心思:“总之,此事我不同意。”
“此事只是知会母亲,母亲不必同意。”
“你……”自己儿子已然是年近而立,心思城府连她这做母亲的都看不透,他想做的事能知会她一声就已经是最大的孝道了,“你莫与我再说这些了。”
真是荒唐。
荆窈与阿娘回了荆府,何氏自始至终都冷着脸,荆窈小心翼翼看向她:“娘。”
“他强迫你了?”
荆窈嘴巴一撅,竟承认了:“嗯,强迫我嫁给他呢。”
可不就是强迫,那些话她都不好意思说给她娘听,太坏了。
何氏欲言又止,嫁?不是纳?
方才的怒火倒是平息了不少:“先回家吧,贺大人既然不愿意退婚,那世子那儿便叫他去交涉,左不过与你无关。”
荆窈回了府住,叫荆旬远与崔凤云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崔氏仍旧想摆母亲架子,结果直接被庆梧警告了一番。
……
凌云伯府
叶云峥回府后明易便急急禀报,说姨娘回了荆府,不回来了。
“怎么了?怎么好好回了府?”他这会儿还以为是窈儿闹什么别扭,耐着性子问。
明易欲言又止:“贺大人有请。”
叶云峥闻言,脸色即刻沉了下来,他大步流星往贺府而去,直直冲进观澜院后,贺安廷正在书房内淡然地翻看书卷。
听到他喘着粗气的声音后才抬头:“来了。”
“你什么意思?你动什么手脚了。”
贺安廷此刻瞧他仿佛就是瞧一个战败者:“我并没有动什么手脚,只是想请你看看这个。”
他伸手把那卷轴往前挪了挪。
叶云峥抓起卷轴便展开,视线扫过,定在了末尾处,尤其是十几年前的那行时辰。
他攥着卷轴的手微微颤抖。
“云峥,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日后好好和阿妧过日子。”他平静淡漠地说着这些话。
“你无耻,窈儿绝对不会愿意的,她腹中还有我的孩子。”
“你又怎知她不愿意,至于孩子,诞育后会送还给你,仍旧是你与阿妧的孩子,还有,注意你的称呼,你该唤她,嫂嫂。”
说是这般说,可谁知道呢,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贺安廷漠然的想,现在就用这谎言给他个安慰,当做是他的怜悯罢了。
又怎知她不愿……叶云峥心跳声盖过了耳边的一切音色,不可能,绝无可能。
“江南外放一事,你不必急着走了,便等到京察之后,届时叫阿妧与你一起去。”
他现在的仁慈显得可恨又可恶,叶云峥不甘的心绪几乎要湮灭他的理智。
直到走出观澜院,被凉风一吹,他才冷静了下来。
他绝对不会信贺安廷的挑拨之词,定是他以这聘书胁迫窈儿,他得想法子他一定得想法子。
不能自乱阵脚。
荆窈睡在她那张狭小的床榻上还有些不适,晚上硌得她腰疼,翻个身差点掉到了地上,晚膳也没了她喜欢吃的东西,用的不多。
真是被富贵日子养娇了,她在夜色中哀怨地叹了口气。
她一时有些后悔,她藏的私房钱还没拿上呢,早知走前就该回伯府一遭。
突然,她身躯开始冒汗,一股热意叫她口舌干燥,鬓发间细小的水珠冒了出来,她忍不住扇了扇,好热。
糟了,今日几时来着,到十五了是不是,她又发蛊了?
舒坦日子过久了她都忘了这回事了,荆窈眸中弥漫出了水雾,凭什么她要受这罪啊。
可恶。
她蒙着被子一边抽泣一边咬着唇抵御这热意,好在这热意不会对她的孩子产生什么影响,只是叫她越来越热罢了,仿佛置身于蒸腾的盥洗室。
贺安廷推开屋门时便闻屋内有似有若无的抽噎声,他拧眉上前掀开了她的被子,便见她顶着一张娇艳的脸,泪水盈盈楚楚可怜的抵抗着。
他的心霎时软了下来,他算着日子明日是她的药蛊发作之日,却不放心,想着夜晚过来看看。
没成想果然发作了。
荆窈早就被热意蒸腾的虚软无力,忽而靠上来一抹凉意叫她拼命汲取,往他怀中钻。
她的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了,雪白的寝衣严丝合缝地黏在柔软的躯体,勾勒出玲珑有肉感的身躯。
锁骨处凝了一汪水意,浑身跟泡进水桶里一般。
她抱着贺安廷的腰,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这样的情态,贺安廷越发肯定他没有把她放过。
“呜呜,好热啊,云巧,给我几块冰,我要喝酸梅汤、要吃冰酪,要泡凉水。”她连人都没看清就撒娇。
“看清我是谁。”贺安廷臂弯搂着她低低道。
荆窈睁开了雾蒙蒙的双眸,呆了一会儿:“世子?”
贺安廷脸顿时黑了:“你的眼珠子是有什么问题?”
荆窈委屈地说:“又凶我。”
贺安廷就知道这小没良心的在故意气她,忍不住掐了一把她的脸蛋,看她露出吃痛的表情心里舒坦了些。
“重说,我是谁?”
他像是要逼问到底一般。
“贺大人。”荆窈不情不愿道。
“不对。”意外的是他又否定了,荆窈瞪圆了眼睛,无声望着她。
贺安廷也低头看她,手蠢蠢欲动,荆窈不情不愿连名带姓唤她:“贺安廷。”
“也不对。”
荆窈气鼓鼓的看着他,他就是逗弄欺负自己罢了。
“老男人。”她生气了,翻过身滚了出去。
贺安廷:“……”
老?男人?
他很老?虽然与他同岁的同僚们都已做了孩子的父亲,但他未至而立,年轻的很。
贺安廷沉下了脸:“你叫我什么?”
荆窈已经埋在了被窝里,离了他的怀抱,好像又热了起来,她闭嘴不言,不能也不敢把他赶出去。
“窈窈?你叫我什么?”他板着脸低沉的语气像极了荆窈的长辈。
贺安廷见她不理自己,手起高落,掌心扇在那一处软翘之处,发出清脆的声音。
荆窈猝然转头,眸色震惊:“你你你……”
“你怎么能打我呢?”荆窈爬了起来,樱粉的领口微微敞开,牛乳般的肌肤晃人眼珠,一头青丝凌乱地黏在脖颈间,像极了受惊了的兔子。
她委屈的很,太过分了,太讨厌了。
“我以为窈窈很喜欢。”贺安廷顶着一脸禁欲模样说出的话仍旧令人羞愤。
“我哪有很喜欢?”荆窈震惊于他的睁眼说瞎话,愤愤质问。
“窈窈又热了,难道不喜欢?”
荆窈羞愤地低下了头,这该死的药蛊什么时候能解啊,贺安廷手伸过来时她打掉了他的手,气呼呼:“不许碰我。”
她就是嘴硬,她偏不信熬不过去。
贺安廷怕逗弄过头了对身体不好,主动道:“窈窈不想,我想,我也中了药蛊,窈窈也安抚安抚我。”
一提孩子,她犹豫了,任由他揽着她的腰身挪了过去,荆窈决定就当自己是条鱼,明日一醒就忘了。
而后她果真似鱼一般被翻了个面跨坐在了他腰间,上身趴下,严丝合缝。
荆窈有些惊慌了,她还从没和别的男子这么亲昵过,即便是世子,也只是恪守规矩,行房后潦草入睡,更甚她都尝不到什么感觉。
她卷翘的眼睫眨了数下,只觉胸前娇满压得难受:“大人,我喘不过来气。”
贺安廷脸色冷肃,调整了下姿势:“你还叫我大人。”
“那我叫什么啊?”荆窈这个角度抬着脸,无辜的很。
贺安廷附耳低语,荆窈脸腾的红了,嗫喏地叫不出口,心头腹诽,什么癖好,算了,就当是叫一条狗。
“兰筠哥哥。”她不情愿地撇过头,喊到。
贺安廷唇角轻扬,手忍不住掐紧了她的腰。
“你弄疼我了。”怀中的小姑娘娇声娇气抗拒,贺安廷唇角又落了下来,“那你平时叫叶云峥什么?”
方才还不许提他呢,荆窈简直摸不着他的脾性,老老实实:“就叫世子啊。”
那还行。
贺安廷脸色好看了些。
若不是因为她心里头装着的是叶云峥,他也不会这么介意。
贺安廷把二人调换了个方向,荆窈胸口顿时解放,她红着脸视线乱瞟:“大人赶紧走吧,夜闯我的闺房实乃非君子所为。”
“真是没良心,我所为何来你不知?还有又唤我大人。”他静静凝了她一瞬,决定给她些惩罚。
他俯身张嘴轻咬。
荆窈惊叫了一声,委屈地捂着衣裳:“你又咬我。”
他怎么这么可怕,又打桃子又啃红豆的,荆窈连避火图都没看过,做妾时贺氏连嬷嬷都不安排,她纯粹是摸瞎过河。
面对贺安廷这般狂性大发的样子自然害怕极了。
贺安廷颇有些不自在的起了身,近三十岁的男人了,竟一时头脑发昏做出这种不稳重的行径。
那一处还残留了点滴水光,紧紧地贴着,浮现他喜爱的弧度。
他别开了眼,喉结滚动。
“不早了,你先睡罢。”他起了身,大步离去。
荆窈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钻进了被窝,缓解了热意后入睡确实更快了。
翌日,她起的晚,睁眼便见云巧一脸笑意在她床边候着:“姑娘。”
“云巧,你回来啦。”荆窈起了身,柔媚慵懒的模样充斥着风情,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的钱……”
云巧指了指桌子:“您看。”
荆窈看向桌子,上面果然放着几个盒子,她激动的连鞋都没穿,下了床打开了盒子。
她的钱真的是她的钱。
她仔细嗅闻着金银的味道,令人心安。
暂且离了伯府荆窈也不必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她往脑袋上插了一根金玉兰步摇,又挂了一副翡翠耳珰。
云巧看她一副小金孔雀的样子,没有一点担心、忧愁甚至是吃不下饭,也纳罕至极:“姑娘,你先前还担心被卷入是非呢,怎么现在又不了。”
“担心归担心嘛,事情都发生了好像也就那回事,过一天是一天。”
没被浸猪笼就是最大的幸运。
突然一婢女在院中道:“姨娘,凌云伯府的世子来了。”
荆窈愣了一瞬,神情有些紧张,云巧也急得不行:“怎么办姨娘,世子不会是来抢人的吧?”
前院儿,叶云峥坐在太师椅上,他脸色泛着淡淡的青,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荆窈进屋后踌躇不决:“世子。”
叶云峥猛地抬头,淡淡的日光下,她一身丁香色缠枝纹褙子与同色百迭裙、乳白色抹胸、发间的步摇摇曳生姿。
雪白的皮肤似浸了牛乳,整个人柔媚丰腴,娇艳欲滴。
“窈儿。”他猛地往前走了两步,而后思及场合克制住了。
“随我回去。”他的语气很坚决。
荆窈脸色泛起了为难,斟酌着该如何说,叶云峥却开了口:“贺安廷胁迫你了是不是?”
“也……没有”她低垂了眼眸,重要的是她也不想回伯府当平妻,干脆趁此机会断了叶云峥的心思。
“你放心,窈儿,我已想到了法子,很快便能救你出去,我一定会娶你作平妻的。”
荆窈一呆,赶紧强调:“世子不必为了我得罪贺大人,少夫人为你付出良多,世子合该好好待她,至于我,你我有缘无分。”
“窈儿,别说了,这些违心之话我不想再听,你只要信我就好。”
“我会带你走,带你离开汴京,他贺安廷的手再长也不是处处都能伸到,你我与孩儿总会一家团聚。”
叶云峥旁若无人的说着,荆窈又气又急又莫名,她觉得以前真的有些看错他了。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抛弃亲人跟他离开。
她虽然很没立场,很容易动摇,墙头草似的,但是她是决计不会离开她的娘的。
叶云峥攥紧了拳,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到现在他仍旧是相信荆窈是被贺安廷强迫。
……
贺安廷安置好了心头大事后要解决另一桩事了。
“薛姑娘,你我婚事,只是口头约定,并不作数。”贺安廷淡淡的与薛宁珍道。
满脸从容的薛宁珍瞬时一僵:“你说什么?”
“贺安廷,你怎能如此陈世美的作派?“薛宁珍不可置信,倏然红了眼眶。
贺安廷冷嗤:“别做戏了,薛姑娘,你是怎么好意思顶替旁人的。”
薛宁珍哭意硬生生咽了回去:“你……你知道了?”她脸色苍白道。
“不光如此,你唆使钱婆子下药、骗婚,桩桩件件骗到了我头上,此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他懒得与她废话,处理完婚事便利落离开。
薛宁珍把这事直接算到了荆窈的头上,她急急的乘坐马车往殷王府而去,她如今心乱如麻,需要殷王妃给她出出主意。
入府时,她意外又撞到了令一道身影:“叶世子?”
叶云峥一脸阴沉颔首:“薛姑娘。”
薛宁珍叫住他:“叶世子,我要提醒你,你身边的那个妾室勾引我未婚夫婿,你可莫要被她蒙骗了。”
叶云峥不耐回头:“你怎么不管好你的未婚夫,凭什么要推到窈儿头上。”
薛宁珍一脸平静:“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妾室背地里早就与我未婚夫厮混到了一起,他们已有过夫妻之实,叶世子,你被骗了。”
叶云峥的脸色瞬间变得可怖:“你休要挑拨我与窈儿。”
“春猎行宫那一夜,你去问你妻子身边的妈妈,姓郑,她亲眼所见,你的妾鬼鬼祟祟进了我未婚夫休息的屋子,趁着他醉酒,二人云雨……”
“够了,闭嘴。”叶云峥深深闭上了眼,薛宁珍已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说明是已经彻查过。
所以她腹中的孩子……呵,亏的他掏心掏肺,他不知有多期待这个孩子,他以为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他再睁眼时,满脸漠然:“多谢。”而后转身离开了。
殷王府的书房内,殷王诧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你确定要这么做?”
叶云峥颔首:“是,贺安廷对我的弟弟不曾防备,我会想法子套出他与官家的行踪,还请殿下一定要手刃贺安廷。”
“再者,外放之地,希望殿下能帮我调一个偏远的地方,再加派人马护送,我要带人走。”
放过窈儿?绝无可能,他倒是要亲口问问,为何欺骗他,为何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