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果奔向他的此生挚爱
舒家那边有意控制事态影响,是以咖啡馆两车相撞的事并未大规模传扬开来。
舒晴受了轻伤入院治疗,精神恍惚,举止异常,配合警方调查时总前言不搭后语。
其他时候要么发呆,要么突然大笑,要么悲痛哭诉早逝的丈夫……
家丑不可外扬,舒老爷子心力交瘁,嘱咐儿子舒阳出面去探外孙的口风,打打感情牌,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这一页揭过去。
舒阳只得觍着老脸,带上一堆提前润色的好话和大包小包的礼品去医院探望外甥,谁曾想连面都没见上,吃了个闭门羹。
舒老爷子被逼得没法,只好放低姿态亲自登门。
程与淮并未避而不见,但也没再留什么情面,给出两个选择:
要么以故意杀人罪起诉舒晴,要么将她送入精神病院治疗。
这一次,她触及他的底线了,绝无可能再放任姑息。
看着眼前态度冷漠的外孙,舒老爷子心情百般复杂。
当年为了顾全大局不得已移花接木,瞒天过海,让年仅八岁的孩子承担了所有,要说心有不忍是肯定的,可当时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转眼间时过境迁,如今舒家衰微,他也老了,而外孙正值风华之年,又掌控着集团实权……
已经不再是二十二年前那个心软好哄的孩子了。
权衡之下,舒老爷子很快做出了选择,不仅把女儿送入指定精神病院接受治疗,还亲自上程家负荆请罪,坦白了尘封多年的事实真相,还了外孙清白。
程与淮受伤入院的消息便也瞒不住了。
在程惠远陪同下,老太太来到医院,路上提前吃了保心丸,哭过几回,强行忍着情绪,可一走入病房,看到面容憔悴的孙子时还是没绷住,潸然泪下。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问起。
心疼,愧疚,自责,懊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阵阵绞痛。
当年二儿子意外丧生,举家哀恸,从没有去深究舒家的说辞,有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荒谬事?!
而她,虽从未责怪过与淮半分,可他还是间接受到影响,从小就被送去香港念书,后来又出国留学,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
每年除夕和乐融融吃团圆饭的时候,他该有多难受。
坐在身边的全是至亲之人,却没有一个人理解他,没有人站在他这边,更无人知他心里的苦楚。
大家都夸他少年老成,沉稳持重,是不二的继承人人选,可谁知道他默默背负了那么多,而且那些原本是不属于他的责任!
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
“与淮,”老太太悲从中来,语不成声,“奶奶对不起你啊……真的很对不起……”
孩子受了委屈,只会跟爱他,关心他的人诉说,可他从来都不说。
因为无人可说。
最疼爱他的爸爸没了,妈妈又懦弱逃避,精神失常,还把他当成害死丈夫的凶手……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一定对她,对程家所有人都很失望,可又不得不担负起程家和集团的重任,从此受困在这个给予他无数伤害的地方。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过得不开心。
病房里气氛压抑,程惠远眼底盈满了泪,嘴唇颤颤,难受得说不出话。
直至今日,她终于懂得了。
当初失去江稚后,为什么看似坚不可摧的他会一下变得那般脆弱,一蹶不振。
甚至……活不下去……
原来,这世间,除了江稚,再没有其他能留得住他。
江稚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然后帮奶奶轻柔擦去面上的泪水。
此情此景,程与淮难免受到感触,心里也潮潮的。
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
“奶奶,没事了,都过去了。”
一来不想奶奶难过自责,二来,那件事他是真的已经释怀,彻底放下,再也影响不到他了。
二十二年的时间,具体到日日夜夜,太过漫长。
他放过自己了。
更何况。
程与淮握紧身侧人的手,掌心相贴,十指交扣。
他已经得到了命运最好的补偿。
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情绪波动过大,伤神又伤身。
程与淮和小姑交换了个眼神,程惠远便以他需要静养为由,带着老太太离开了。
一周后,程与淮恢复良好出院。
集团投资筹建的桐城湾大型商贸综合体正式开业在即,由于某些不可抗因素延迟的大湾区经济会议也将要在云来山庄举办,两人一起住进了山庄酒店。
会议规格高,大佬云集,酒店上下严阵以待,江稚忙得不可开交。
百忙之中,张副总带着他亲手腌制的酸菜和酸笋过来找她,将东西往桌上一放,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江总,你听说了吗?!”
“什么?”江稚漫不经心地问,琢磨着晚上可以让厨房做道酸菜鱼。
张副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知从哪儿传出谣言,说你和程家那位……”
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花板,“说你们好事将近,昨夜还在我们酒店共度良宵!”
共度良宵什么的,江稚揉了揉酸疼的腰,这倒不是谣言。
“所以呢?”
“江总,”张副总着急忙慌,扬高音量,“你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
“之前xxx登月碰瓷,炒作和那位下榻同家酒店,热搜上得那叫一个高调哟,结果呢,被秒撤!后边你猜怎么着?隔天圈里就查无此人了!”
“肯定是咱山庄树大招风,”他合情合理地怀疑,“惹得对家眼红,故意放出风声搞事情,借刀杀人。”
“真是好歹毒的商战啊!”
“那啥,”江稚略显心虚地轻咳了声,“老张,你可能误会了。”
张副总不明所以:“误会什么?”
江稚正要解释,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近客厅,很快,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行吧,她耸耸肩,这下用不着解释,直接眼见为实了。
张副总循声看去,顿时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去揉了揉眼睛。
什么情况啊这是?
“程程程……总?!”
这位大人物向来行事低调,鲜少公开露面,他曾有幸在某次拍卖会上远远看过一眼,当即留下深刻印象。
再说了,这强大的上位者气场,辨识度极高的气质,他绝不会认错。
张副总突然想起来,之前有部挂A市牌照的劳斯莱斯送江稚回来,他担心对方租豪车充大款吃绝户,还苦口婆心劝她擦亮眼,小心别被渣男骗了。
所以,当时车里那个人是程总?!
所以……
好事将近,共度良宵。
是真的……
张副总脑子非常不争气地宕机了,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而且错过的还不是一般地多。
江稚忍着笑给他们做了介绍。
程与淮趁机澄清,不是好事将近,而是好事已成:“我和稚稚已经领证结婚了。”
张副总看了眼他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慢半拍地点点头。
继续默默消化这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嗯,结婚了。
咦?结婚了??
啊!结婚了!!!
最后,张副总是同手同脚飘出去的,还不小心撞到门框踉跄了下。
江稚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她早就猜到他肯定会被吓一大跳。
程与淮坐到她身侧:“我不认识xxx,她退圈的事,也和我无关。”
江稚面露疑色,故意吃莫须有的飞醋:“真的吗?”
其实关于这桩所谓的绯闻,当初刚传出来,他就第一时间跟她解释过了。
程与淮握住她的手按到胸前,语气认真:“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心里也只有你。”
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当了真。
江稚憋不住破了功,哈哈大笑,飞快在他下巴啄了口:“我逗你玩的啦。”
察觉到危险气息扑面而来,她闪身想要逃开,没逃掉。
然后就毫无意外地被按在沙发上,垫着薄毯,又被他翻转过来,掀起裙摆,进行某种深,入性惩罚。
窗外,一片潋滟春|光翻涌不休。
***
桐城湾商贸综合体开业仪式圆满结束,程与淮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到婚礼的筹备上,数日前,他发邮件向设计师表达了为什么自己失去婚戒定制资格的疑问,可惜至今没有回音。
好在婚房的事总算有了眉目。
源于一次很偶然的机会,道路施工,只得绕路而行,车子上了缓坡,拐过弯后,一片绚烂的霞光映入眼帘。
那是一栋坐落于青山绿水之间的三层别墅,复古风格,尖尖的屋顶铺着琉璃瓦,在晴暖春光下泛出温柔的橙粉色,比晚霞还要耀眼夺目。
蓝空如洗,山林葱郁,白色浅黄色紫色的小花开得轰轰烈烈,交错点缀着,美如莫奈笔下的油画。
几乎第一眼,程与淮就莫名笃定,这是她会喜欢的房子。
他当即打电话给中介,让对方去联系房主。
“程总,”中介再三确认相关房产资料后,纳闷极了,“恐怕您是贵人多忘事,这栋别墅,本来就在您名下……”
分明是阳春三月,风和日丽,程与淮却有种如坠冰窟之感,一瞬间刺骨寒意遍布全身。
别墅本来就在他名下?
为什么他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程与淮下了车,快速朝不远处的别墅走去,经过一个半月形的天然湖泊,水面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和暗绿树影,他的身影匆忙穿行其间。
越靠近别墅,他步伐放得越慢。
站在紧闭的深灰色大门前,他的手像有自主意识般,按下了六位数密码:991222
门“滴”地应声而开。
同时,他脑中浮现一道清软嗓音:
“99年,12月22日,这密码怎么和我的生日一模一样?”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
他说,这是巧合。
因为在设置密码之前,他还不认识她。
真的……
只是巧合吗?
程与淮忽然间不敢确定了。
他不知道前面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又有什么东西无形中驱使着他,必须去弄个清楚。
他闭了闭眼,推开门,走进屋内。
客厅明显有人定期打扫,窗明几净,宽敞温馨,无端端却透着森然的压抑感,令人喘不过气。
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是顺左手位,说明这屋子的主人很大可能是左撇子。
正中间放着一部定制款钢琴,琴身同样是橙粉色,显然它的主人钟爱橙粉,且很可能琴艺极佳。
角落里还砌着壁炉,轮廓看起来是一只慵懒的猫。
落地窗外是花园,草木葳蕤,繁花似锦,秋千旁并排种着两棵枝繁叶茂的橙子树。
更远处,是一望无垠的桐城湾。
……
目之所见,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头部隐隐作疼,程与淮用力按着眉骨,来到二楼。
主卧里的吊灯造型独特,按下开关,一群彩色小鱼似在空中漫游,光影变换,一派地自由自在。
他曾经见过这些小鱼。
那时它们被关进了水晶球里,就摆在她斯京住处主卧的床头桌上。
“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
彩色小鱼们自顾自地游弋着,没有一只回答他。
程与淮思绪杂乱,如有湍流激越,惊涛骇浪,横冲直撞,汹涌而来。
答案似乎就要呼之欲出,可总像浮光掠影,模糊不清,想要去抓住,偏偏又什么都抓不住。
斜前方,墙边立着一块石碑,用黑色纱布盖着,他屏住呼吸,弯下腰,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覆上去。
摸到了它身上深刻的伤痕。
一撇,一点,再一点,又一撇……是爱。
一横,一横折,再一横,又一横……是妻。
这是一块墓碑。
爱妻……
程与淮骤然心痛如绞,心脏好似被撕裂成碎片,再也无力支撑。
身形摇摇欲坠,他重重地跪了下去。
天崩地裂,轰然倒塌。
还未分辨清楚这巨大的悲伤从何而来,又具体是什么,眼泪率先失控地流了出来,一滴滴接连不断坠落,碎在地板上。
四周一片死寂。
春日傍晚,阳光依然热烈,阴影斑驳。
心底无数悲哀漫出,千丝万缕笼住他,细细密密地绞着他,疼得窒息,疼得麻木。
灵魂也仿佛被从体内生生剥离出来,支离破碎。
他面色煞白,冷汗涔涔,保持双膝跪地的姿势,久久僵住。
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
程与淮通红着眼,缓缓靠上那冰冷的墓碑。
它证明着,一个被他以爱妻之名镌刻其上的深爱之人,曾经从他生命中永远消失。
尽管,他对此全无记忆。
为什么会……全无记忆?
他再次伸出手,微微颤着,轻抚过碑上的“爱妻”二字。
继续往下,指尖蓦地陷入深渊般的凹陷。
爱妻后面那字是:
一点,又一点,再一提……
是氵。
到此而止。
这个字没刻完,只有一个偏旁。
可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或者说,已经万分确定,她是谁。
一点、一点,一提。
棱角分明,笔笔锋利,在他心间来来回回地剜,鲜血淋漓。
痛觉回归,剧痛袭来,迅速传到四肢百骸,程与淮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墓碑,疼得蜷缩起身体。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前所未有的疼痛。
仿佛灵魂正在被撕裂,身体也在一点点地死去。
沉沦,挣扎,嘴唇咬破,他尝到了血的腥味。
许久后,眩晕感有所缓解,程与淮睁开猩红的眼打量周遭,有一瞬的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
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他……又是谁?
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有某个格外强烈的念头,他迫不及待想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她!
黑色车子碾着落日余晖,在空寂蜿蜒的山路上疾驰,两边高大林木齐刷刷倒退。
无数细碎画面在脑中凌乱闪现——
她将买三角梅附赠的月季盆栽转送他,月季名叫家书。
那时候,她给他的,是家书……
她看着他时,总是饱含爱意的眼神,仿佛爱了他很久很久。
以及那些不可言说,反复折磨他,令他欢喜空落狠狠自唾,像真实发生过一样的旖旎梦境……
还有,她斯京的家里只准备了一双男式拖鞋,刚好是他的尺码。
中餐馆那位前后鼻不分又脸盲的老板娘说她那位初恋、前男友姓“陈”,实际上是姓“程”。
老板娘口中不标准的粤语发音,并非他以为的程明朗小名中的“转”,而是“准”。
而她,不止一次弄混过“准”和“淮”。
至于婚戒设计师为什么会告知他丧失了唯一一次的专属定制资格的事也说得通了。
极有可能,他以前就定制过一对婚戒……
【相信我!!!不会有比我更适合当你女朋友的人了!】
他询问她是否单身时,她直接将微信名修改成:
江稚男朋友有且仅有一个叫程与淮
合约关系被戳破,她在奶奶面前言之凿凿:“我和与淮是真的男女朋友。”
……
抽丝剥茧后。
所有,所有的细节,其实全都指向某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一个即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注】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都不存在其他人。
他就是“他”。
云开雾散,豁然开朗。
宾利开入山庄,刹停在酒店门前。
程与淮搭电梯直抵顶楼,可房间里空无一人,打她电话,手机躺在沙发角落铃声大作。
他不由得心慌意乱,此时她会在哪儿?
又转身匆匆下楼,走得太急,在大堂门口险些撞上张副总。
得知他在找江稚,神情焦急,张副总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告知:“她去后花园散步了。”
“谢谢。”
程与淮越过他往外跑。
通往后花园的草地上,有一对新人在举办婚礼,宾客如云,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他抄近路,越过熙攘的人群,径直冲向不远处的后花园。
落日熔金,光芒炽烈,盛大如橘子海,衬得万物有种失真感。
她立在温柔的黄昏里,裙摆迎着晚风,轻轻摇曳。
身后是一片开得正好的家书。
她怀里也有一捧。
脚边还铺着凋零的花瓣。
不过半天没见,竟恍如隔世。
程与淮平复了乱糟糟的呼吸,安静站在明暗交界处,眸光幽深复杂,一瞬不瞬牢牢地锁着她。
眼神里的悲伤浓得化不开。
这会不会又是一场梦,或者幻觉?
也许,她从来都不存在,只是他想象出来的。
只要靠近,她就会瞬间从眼前消失。
风更大了,枝叶花朵婆娑起舞,晚霞一簇簇坠落,最后天边只剩下一条橙红光带。
若有所察般,江稚回过头,看到是他,她绽开笑颜,向着他,高高举起了花束。
月色溶溶,杏粉色的家书挨挨挤挤地晃动着。
是她过去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和思念。
程与淮心间震颤,感觉被掏空的胸口一下就被填满,重新长出丰盈的血肉。
他想起金叶酒店拍卖会那晚。
她隔着人群,笑吟吟地举起酒杯,朝他遥遥致意。
原来。
那不是初见。
而是重逢。
彼此四目相对,好似暖阳乍现,积雪消融。
程与淮眸底难以克制地涌起热意,回以会心一笑。
接着,他坚定地奔向曾经被他遗忘,又失而复得的……
他的此生挚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