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油画


    政治层面没有永远的朋友, 只有永远的利益。


    陈棉棉不用猜都知道,秦小北老妈肯定要拉拢曾风,和他统一战线。


    至于曾风会怎么选,共事那么久, 她也能猜到。


    因为作为两个极端的逐利者, 她和曾风的默契, 是赵凌成都比不了的。


    如果曾风真的叛变, 对她会是个致命打击。


    但只要他俩携手,就能所向披靡。


    他现在就是陈棉棉最得力的助理,不但农业方面搞得好, 唐天佑也在他的花言巧语下, 本来准备半个月就搞完的油画硬生生生拖了三个月,直到八月末才正式画完。


    唐天佑是个特别纯粹的人。


    他干一件事时就不会关注别的事情。


    再加上林衍和赵慧俩有意隐瞒着,所以目前他并不知道唐明已经死了的事。


    但纸包不住火, 他早晚会知道的。


    为防他和赵凌成干起来, 陈棉棉打算挑个合适的时间, 亲口告诉他。


    赵军也已经拿到下放令, 要重新返回故乡了, 赵凌成也得亲自去首都接人。


    临走之前, 陈棉棉就要拉着他给唐天佑一通爱的教育,然后再收拾他。


    她的要求说来简单, 但也让赵凌成很不爽。


    因为她要他不但亲口说老妈更爱唐天佑,还说要他找优点夸夸对方。


    唐天佑不过个大蠢蛋, 有什么好夸的?


    赵凌成虽然答应了, 但是也很苦恼。


    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弟弟的优点。


    这趟他们就算是搬家了,冰箱和洗衣机都要搬到泉城,也是由单位派车来送的。


    妞妞一直看着窗外, 突然手指:“妈妈,那就是我要上的学校吗?”


    一看到地方了,陈棉棉说:“明天妈妈就带你去报名。”


    四岁的小丫头,终于要开始读书了。


    赵慧笑着来开车门,一伸手妞妞就扑上去了:“姑奶奶好。”


    曾风也在,笑着说:“走吧,看看干爹给你找的新家去,包你满意。”


    唐天佑也在,在拿眼睛瞪赵凌成。


    赵凌成于是说:“天佑,过来帮忙搬东西。”


    唐天佑非但不,还故意揽陈棉棉:“走吧,我带你看看咱们的新家去。”


    赵凌成气的直翻白眼,但也只得跟司机两个人搬东西。


    人太多了小房子挤不下,这套新房子是曾风专门帮陈棉棉找来的。


    它是泉城政府的住宅楼,用的钢厂的暖气和上下水,而且就在小学对面,妞妞上学就只需过个马路。


    更关键的是它是一楼,老人进出方便,而且它是两套房子打通的,有四个卧室和两个卫生间,足够一大家子人住了。


    曾风要给妞妞看的并非房子本身,而是别的,进了一间卧室,华点在墙上。


    妞妞也当时就被吸引了目光,说:“好好看的画。”


    唐天佑其实已经改了很多版了,这一幅也是他自己最满意的。


    首先是画布,足有半面墙那么大。


    再是老人,除了面部,他还加了一双粗糙的,满是泥垢与裂痕,捧着一把麦粒的手,就画成了一个标准地道的,西北老人的模样。


    整幅画是泥黄基调,也恰是黄土高原的颜色,它的内容并不漂亮,也跟美无关,但是这幅画足够讨妞妞的喜欢。


    曾风适时说:“这可是你唐叔叔专门给你画的,原谅他吧?”


    唐天佑努力那么久,也憋着气呢。


    如果妞妞还不原谅,他的拳头就能把这栋小破楼捶塌。


    但当妞妞愿意为一个人提供情绪价值时,那感觉简直了,能叫人飘飘欲仙。


    她举着双手走向唐天佑,抓着他的手往上爬,直到他把她抱起来,然后指着画说:“你画的是中午,太阳好毒好大,但是老爷爷他,还在打麦场上工作。”


    大多数四岁的孩子还无法表达太多,但妞妞可是从小读书的。


    她口齿清晰,也懂得欣赏画作,甚至还能出口成章。


    她说:“天上没有鸟,地上不长草,沙飞天地黯,风吹沙石跑,近看是戈壁,远看是爷爷。我喜欢这幅画,它就像戈壁,也像爷爷,还像好多好多的麦子。”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俩和好了。


    因为妞妞说的,正是唐天佑想要表达的。


    光线从老人头顶打下,照着他脸上的皱纹,唐天佑就是仿着大西北的山峦沟壑来勾勒的,近看时,它是贫瘠的大戈壁,远看时,它才是一位岁月风霜的老人。


    他开心的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他大声说:“你们听到了吗,只有赵望舒最懂我。”


    妞妞不但懂他,而且更懂爷爷。


    她再皱眉头,却说:“但是爷爷的笑,有点不对喔。”


    唐天佑忙问:“哪里不对?”


    赵慧也说:“我印象中的农民就是这样的。”


    但妞妞坚持:“不对,唔,让我想想。”


    陈棉棉都没觉得哪里不对,也还有别的事,就说:“已经很好了,你们俩和好了就好,天佑,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聊,咱们去客厅吧。”


    唐天佑没敢发脾气,但命令她和赵慧:“都闭嘴,让赵望舒好好思考,指出问题。”


    画里的老人双手捧着麦子,干涸的唇皴裂着沟壑般的笑。


    唐天佑自己其实也觉得哪里不对。


    本来他觉得既然丰收了,捧着麦子,老人家就应该笑。


    但画完之后他总觉得有点别扭,也需要一个人来指明问题出在哪里。


    而关于这个问题,也只有最懂老爷爷的妞妞能解答。


    她想了想,手指脸颊:“所有的爷爷,笑起来都像是在哭,因为他们哪怕丰收了也不会真的开心,他们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太多啦,他们只会像哭一样笑。”


    一言惊醒梦中人,唐天佑说:“不是哭,是苦,他们只会苦笑。”


    妞妞猛点头:“嗯,是哒!”


    唐天佑大声说:“我明天就改,改到让赵望舒满意,我可以的,我知道该怎么改啦。”


    妞妞有李开兰从申城寄来的巧克力。


    她剥了外壳,亲自喂给唐天佑:“给你吃。”


    如果不是赵凌成堵在门口,唐天佑就要架着妞妞往外跑了。


    他想架着她全城跑一圈,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天才小妞赵望舒是最懂他的人。


    她是他的小侄女,也是他的大知己!


    但是陈棉棉既然准备给他爱的教育,当然就不仅妞妞这一招。


    她要做的是让唐天佑哪怕老了之后,回想往事时,也会想起今天的快乐和满足。


    所以她一边堵着他不让出门,一边招呼赵凌成。


    赵凌成也已经看过画了,而他今天的任务是夸夸,不管好不好都得夸。


    眼看唐天佑要出门,陈棉棉又在掐他的腰,他深吸一口气说:“唐天佑同志,你的画画的非常棒,既有现实意义也有艺术性,你……是个非常优秀的画家。”


    陈棉棉拽不住唐天佑,他已经跑出门了。


    但是他生生又折了回来,语带忐忑:“真的吗?”


    他个子高,又架着妞妞,孩子的脑袋都快打到灯泡了,赵慧于是把孩子抱走了。


    唐天佑返回卧室,语气依然忐忑:“你也觉得好啊,那你觉得我画的哪里好呢?”


    陈棉棉怕赵凌成不继续夸,努力眨眼睛。


    赵凌成默了片刻,说:“技术方面有点差,但是你的色感和画的立意,都非常好。”


    就在刚才他俩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呢。


    但此刻虽然赵凌成指出唐天佑功底差的缺陷,可是他并没有生气或者犟嘴。


    他笑着摸脑袋,说:“之前更差,我还是在莫高窟练的基本功。”


    他原来学油画其实是为了泡妞,画人体。


    直到去年有了闲暇才在莫高窟练的,他知道自己水平差,被批评了也不生气,而是虚心接受。


    赵凌成也不止夸一句,又说:“你很有绘画天赋,多练一练吧,以后应该还能画的更好。”


    陈棉棉觉得男人今天好给力,夸他:“说得好。”


    曾风也大力鼓掌:“赵总工讲得好。”


    陈棉棉上辈子是个为了官司焦头烂额的律师,没时间钻研,也不懂欣赏艺术。


    曾风也一样,他们俩太庸俗,也只会夸个好。


    赵凌成不愧有审美,懂画的,夸的够艺术,也夸的唐天佑心花怒放。


    而唐天佑为什么爱唐明,其实很简单,唐明喜欢夸夸他。


    他就跟妞妞一样,是高敏感型的人,他天然喜欢被夸奖,被鼓励。


    重新获得妞妞的爱,和被优秀到足以碾压他的大哥的认可,夸赞同样重要。


    但因为一幅画,唐天佑同时得到了。


    他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好呢。


    正好赵慧准备烧午饭,要去外面拿煤球。


    他抢过煤篓子就说:“小姑你歇着,我去帮你捡煤球。”


    再看妞妞:“走吧赵望舒,我们干活去。”


    妞妞率先跑出门,唐天佑跟着出门,一蹦三尺高,大马猴儿一样。


    赵凌成得走了,他要上首都接赵军去。


    但他才出门,妻子于身后搂他的腰,柔声问:“忘了吗,你还应该说一句话。”


    赵凌成止步,无奈皱眉。


    这院子里,大家的煤棚统一挨着围墙,整整齐齐的盖了一排。


    唐天佑正在煤棚门口扒拉煤球,赵凌成走到他身边。


    他弯腰,迅速说:“天佑,林蕴更爱你是对的,你也值得被爱,她爱你也比爱我更多。”


    唐天佑猛得直起身来,颤声问:“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凌成未语,转身上车了。妻子交待的任务他也已经完成,就不想再多说。


    唐天佑其实也不需要大哥再多说一遍的,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全听到了。


    这是今天他的第三重开心,因为既然大哥那么说,那妈妈更爱的就必定是他。


    就好比俩孩子打架抢玩具,陈棉棉作为家长,帮唐天佑拉了偏架。


    她把一切好玩的,有趣的全给他了。


    此刻的唐天佑开心的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哪怕他是个对情感需求非常高的人,今天都已经能达到完全满足的状态了。


    他此刻所感受到的快乐,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


    他架着妞妞跑圈圈,转转圈,还把妞妞往天上丢,都快把孩子给搞吐了。


    邻居们也被惊到了,纷纷出门围观大傻子。


    但唐天佑实在忍不住,他就是开心啊,他可太开心了。


    ……


    赵凌成已经上车了,陈棉棉来送别。


    看他一脸不爽,她安慰说:“辛苦你了,剩下的事我来办。等爷爷回来,他就会变好的。”


    再说:“你也该抛除偏见了,天佑他至少画画的不错,对吧?”


    赵凌成不谈唐天佑,只仔细端详妻子的脸,半晌才说:“你皮肤最近有点干吧。”


    秋风一刮,西北的女同志们脸就会红肿,起皮开裂,还会长皱纹。


    长期生活在这黄土高原上,女性也会更容易变老。


    陈棉棉其实可以到南方去的,但是因为赵凌成和妞妞,她才留在西北的。


    想想心里也有点委屈,她就说:“不然呢,大风天天刮,也没有好的化妆品。”


    赵凌成说:“我让邹司令帮你带了几瓶化妆品,他会带到首都,等回来我给你。”


    陈棉棉觉得有点怪:“是杏仁蜜吗,什么时候的事,早怎么没听你提过?”


    赵凌成代买了化妆品,其实可以早说的,但他非要等到现在才说,其实是因为曾风。


    正好曾风过来告别,他才又说:“不是杏仁蜜,是法国娇兰,那个应该更好用。”


    法国娇兰只在友谊百货有,外交特供,而且巨贵。


    陈棉棉都愣了一下,她也没想到,赵凌成居然舍得买娇兰。


    就算化妆品抵抗不了西北的寒风,他的态度她都很满意了,毕竟娇兰可是大牌。


    当然,那种大牌一般人都不敢想。


    赵凌成之所以买得起,是因为他出国有份额外津贴,还有完成任务后的嘉奖。


    他把钱全交给邹司令,让帮忙买化妆品了。


    专门在今天说,则是为了说给曾风听。


    但曾风作为男同志,不懂啥叫个娇兰,所以他故意说也没用,曾风不接茬。


    曾风反而说:“赵总工,发现咱们天佑同志的优点了吧,他是个很优秀的画家。”


    其实在看到画的刹那赵凌成也很惊讶。


    他从小生活在艺术之都莫斯科,不但懂欣赏艺术,更懂得欣赏油画。


    只看色感就知,唐天佑有极强的绘画天赋。


    但是于艺术家,天赋只作用于功底和审美,也只能让画面达到美学标准。


    就好比唐天佑临摹敦煌壁画,只是模仿,也只能练技术。


    而技术只是绘画的门槛,一副优秀的画作更重要的是内涵和意义。


    唐天佑只懂临摹也不算画家,是陈棉棉和妞妞指引着他,让他把画笔落在了更有意义的地方。


    那幅画确实很棒,如果是销售,赵凌成愿意掏所有积蓄买下它,但他买的是画作的意义,并非唐天佑的绘画水平。


    不过曾风这种庸俗的人,说了他也不懂。


    赵凌成也该走了,于是示意司机开车,也只对曾风说:“改天见。”


    但车都已经跑远了,陈棉棉又大声说:“凌成,谢谢你给我买那么贵的化妆品。”


    司机都听出味儿了,好奇的问:“总工,您买的什么化妆品呀,到底有多贵?”


    赵凌成很不爽的,因为曾风和唐天佑总是缠着他媳妇。


    但他又忍不住的开心,因为就连他小小的虚荣心,他媳妇都会特地捧场。


    他就是想让曾风知道,他会给媳妇买很贵的化妆品,足以见得他对媳妇有多重视。


    也是间接敲打,让曾风不要对他媳妇动歪心思。


    曾风不接招,他也只好离开。


    但谁能想到呢,他媳妇会专门嚷嚷着帮他。


    而她那么聪明,堪称晶莹剔透,曾风应该骗不了她吧?


    这样一想,赵凌成的不爽可算一扫而空,遂对司机说:“没有多贵,你好好开车。”


    其实法国娇兰是一瓶要一百块的,用来换雪花膏,能换一大卡车。


    不过陈棉棉值得用那种化妆品。


    因为赵凌成的生活不但一团糟,还总是麻烦不断,全是她在帮他调理。


    她是最优秀的政治家,也是他最稳固的大后方。


    老爷子回来也好,有陈棉棉和妞妞,唐天佑再懂事一点,老爷子就会是在爱与欢笑的围绕下,走完他虽然艰辛,但也波澜壮阔的一生的,他的人生,也就算是圆满了。


    ……


    赵慧等不了老爷子了。


    因为学校拍电报让她去报道,她得去北疆了。


    就在妞妞开始上学的第二天,她得走了。


    她和林衍也没有更进一步,因为真要结婚,是会影响到赵慧的工作。


    但林衍承诺,说只要自己活一天,就会照顾赵慧一天,那于赵慧来说,也就足够了。


    林衍今天也特地放下工作,专门帮赵慧整理离家的行囊,要送她去车站。


    而他俩表现的有点暧昧,又还恰好被唐天佑给看到了,他从卧室出来,看到他俩凑在一处,就来了句:“叛将,你好像在耍流氓喔。”


    他没有恶意,只是习惯叫林衍叛将。


    对赵慧也是,想吃肉的时候就会喊小姑,但是平常就管她叫老阿姨。


    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赵慧和林衍被他搞的很尴尬,毕竟不管谈恋爱结婚,都应该是年轻人的事,他们也怕小辈的笑话。


    俩人迅速分开,赵慧说:“咱们去接赵望舒吧。”


    林衍也立刻说:“好。”


    赵慧专门订的下午六点的火车票,就是为在离开时,妞妞也能送她一程。


    陈棉棉在卧室里写东西,也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只是一直没吭声,直等赵慧收拾好她才出来,说:“小姑,我也去送你。”


    她也很烦唐天佑,但因为最近比较忙,就打算等赵慧离开后,自己闲下来再收拾他。


    一家人一起出门,过个马路就是学校了。


    林衍和唐天佑俩进校门,去接妞妞了,赵慧看陈棉棉,说:“阿佑最近表现的还不错,但是吧,他的情绪始终是个麻烦。”


    又说:“等你爷爷来了,你一定要多盯着,尽量控制着他。”


    唐天佑暂时不用去学校报道,一则是学校没给通知,再则,他也需要和赵军相处一下。


    老爷子或者还能熬几年,或者也就一年半载就会去世呢,八旬高龄的老人,说不准的。


    赵慧不得不去工作了,也很可能她这一离开,就永远都无法再见养父一面。


    她想让唐天佑跟她父亲好好相处一下,可又担心他会气死老爷子,心情也是够矛盾的。


    陈棉棉握上小姑的手,柔声说:“我保证会让阿佑的情绪变稳定,也保证等小姑你寒假回来时爷爷还在,而且身体健健康康,所以别想那么多,安心去工作。”


    赵慧于陈棉棉,是从见面第一天就产生的信任,那也是强者和强者之间才会有的。


    她相信陈棉棉能搞定一切麻烦。


    她深深点头:“好。”


    随着一阵下课铃声,学生们陆续出校门了。


    妞妞也出来了,但是,是骑在她叔叔脖子上出来的。


    唐天佑就那个习惯,他喜欢架着小侄女四处跑,因为他觉得那样很威风。


    学生们不管男孩女孩,亦或者老师都很惊讶的,因为哪怕是在城市里,如今的爸爸妈妈也习惯偏袒男孩,人们还是头一回见,有人会架着个小女孩儿满街走的。


    但唐天佑没所谓,妞妞也没所谓,他们就喜欢那样儿,俩人走的昂首挺胸的。


    火车站离得不远,走路就过去了。


    唐天佑架着妞妞,林衍一边,赵慧一边,握着妞妞的两只小手。


    赵慧还要叮嘱唐天佑:“你爷爷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能跟他吵架,更不能发脾气,咆哮。”


    妞妞也说:“如果叔叔大吼大叫,我们可就不是朋友了喔。”


    唐天佑满嘴答应:“斡,你们当我是什么人啦?”


    他现在心情好得很,他都不想逃跑了,只想待在西北,不过他又说:“正好赵军老爷子回来,我得问问他,对岸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赵慧也担忧这个问题,忍不住看陈棉棉。


    她深深眨眼,用眼神说:放心吧,我能搞定他。


    唐天佑还记挂着唐明呢,那件事,也将由陈棉棉告诉他真相。


    到了车站,一列绿皮火车于漫天晚霞中驶来,略停一停,赵慧就离开了。


    毕竟相隔七八百公里,再见就到过年了。


    林衍追了两步,想再叮嘱点什么。


    但随着唐天佑突然一声怪笑,他就又生生止步了,他怕外甥笑话他。


    目送火车离开,他还忙,就赶着去工作了。


    唐天佑看他走远,马上跟陈棉棉八卦,小声说:“他对小姑,好像很有感觉诶。”


    但接着又说:“可是他太笨了,根本不会泡妞,他个大笨蛋。”


    随着赵慧离开,陈棉棉也准备收拾唐天佑了,因为他的脾气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治疗,就是让他变得成熟。


    就好比面对赵慧和林衍的事,他明明是个成年人,应该稳重对待的,支持或者反对都是态度,他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他是个熊孩子性格,他就只会故意揶揄,取笑,就搞的赵慧和林衍都很尴尬。


    他这性格如果不改变,就永远会是个长不大的讨人嫌。


    陈棉棉先问:“天佑,你是不是觉得舅舅傻,我也很傻,我们明明可以离开,却非要守着这片贫瘠的土地,都是大傻瓜,对不对?”


    唐天佑想了想,说:“不是吧,西北是可以改造的。”


    再说:“你不是正在做吗,十台挖掘机干个不停,要把戈壁变成良田。”


    陈棉棉的垦荒计划计委不但批了,还说要加派知青。


    并且计委书记亲笔回信,说他的上级部门也非常认可,并且会持续关注。


    计委的上级领导,那可是陈棉棉的偶像。


    所以她的事业不但有必要干,而且得好好干下去,因为她的偶像在上面关注着呢。


    她点头,又问唐天佑:“那你觉得是我需要西北,还是西北需要我?”


    唐天佑笑着说:“当然是西北需要你啦,你会魔法,你能让大家有吃不完的葡萄和麦子。”


    陈棉棉想继续教育他,但是今天不行,还缺一个实际案例,也罢,就先回家吃饭吧。


    唐天佑只要懂得基本的道理就行。


    第二天她因为忙工作,没顾上,第三天就是周末了,今天她需要去葡萄园看看情况。


    因为红旗农场现在已经被五七干校接管了,老右派们集体搬到了葡萄园。


    他们也只需配合社员们,给葡萄树做好入冬前的防冻工作就好。


    陈棉棉于是带着妞妞和唐天佑上葡萄园。


    依然是唐天佑开的车,刚进葡萄园不久,陈棉棉突然说:“天佑,停车。”


    不远处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带着个双腿残疾的小伙子,俩人正在捆扎葡萄树。


    陈棉棉下车,笑问那妇女:“大娘,这位残疾人是您的儿子吧,您就这一个儿子吗?”


    妇女说:“有两个,一个在城里工作,这个是被土匪砍了腿的,就由我照顾着。”


    唐天佑也带着妞妞也下车了,他也很同情对方,就说:“斡喔,土匪好可恨。”


    陈棉棉又说:“务农太辛苦了,大娘您怎么不进城,去投奔您另一个儿子呢?”


    妇女笑看残疾儿子,说:“这个也是我的儿,也只能是我来养他,我得养活我的儿呀。”


    小伙子腿被砍,只能用双手走路,也哀叹说:“是我不好,连累老母亲和我一起吃苦。”


    妇女拍抚儿子,说:“应该的,你是我生的,我就应该照顾你。”


    又叹气说:“我就是发愁,等我死了呢,我可怜的儿该怎么过日子吆。”


    陈棉棉对妇女说:“咱们这儿没有人监管,干累了你们就歇一歇,别太辛苦了。”


    唐天佑天性是善良的,也说:“其实就算不干也没关系,一会儿我再给你们拿几个大馒头,你们可以带回家吃,以后也可以多来葡萄园干活,会比公社轻松一点。”


    妞妞没跟他们聊天,看到个老右派,就跑过去玩儿了。


    陈棉棉离开这对母子,往前走了一截,突然回头,问唐天佑:“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同样是儿子,为什么林蕴会爱你更多一些,也选择一直照顾你。”


    唐天佑未语先笑:“因为我长得可爱吧。”


    他不但重新赢得了妞妞的爱,赵凌成也夸他了,他现在特别快乐。


    因为快乐,他也觉得林蕴更爱他理所当然。


    但陈棉棉在一天之内给他搞了个快乐三重奏,让他这段时间开心的飘飘欲仙,可也就在此刻,她又要亲手揭开残酷的事实真相。


    她说:“不是的。其实是因为所有的母亲都一样,她们会放手健康的,生存能力强的孩子,把笨的,生存能力差的孩子紧紧护在怀里,直到她没有能力再保护。”


    再说:“就像刚才那位母亲一样,那也是所有母亲的本能,林蕴也一样。”


    现在是秋天,而河西的秋天除了西北风,就是蓝天和烈阳。


    唐天佑愣在原地,任凭猛烈的西北风呼呼的刮着他的脸,吹着他的头发。


    陈棉棉站在他对面,围着头巾还戴着口罩,但双眸紧紧盯着他。


    她的眼神里满是诚恳,意味着她没有撒谎,她说的全是真的。


    唐天佑呆了片刻,回头看那个劳作的中年妇女,和她的残疾人儿子。


    因为有了案例做参照,他瞬间就明白了。


    林蕴确实更爱他,也会在生死关头选择他,但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可爱。


    而是因为赵凌成不管什么样的环境都能生存,但是他不能,换言之,因为他更弱。


    最近唐天佑快乐的就像瘾君子磕嗨了一样。


    他每天都是那么开心,他还在着手修改油画,他等着赵军回来,想给老爷子个惊喜。


    他甚至都有点爱上西北了。


    但是陈棉棉明明可以继续哄着他的,让他开开心心的待在西北,和她一起建设大西北。


    可她又亲手将他拉入残酷的现实中。


    唐天佑想发脾气,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发。


    因为现实太过残酷,把他给打懵了。


    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想哭,但哭不出来。


    但还有更残酷的呢,陈棉棉再说:“对了,唐明他,在五月份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风还在呼呼的刮着,唐天佑没听清,大声问:“你说什么?”


    陈棉棉也大声回答:“唐明死了,早死了。”


    唐天佑站在原地哆嗦了半天,哽咽着说:“是他干的,对吧?”


    是赵凌成干的吧,他出差半年,其实就是去杀唐明了。


    唐明可是从小抱着唐天佑上牌桌,酒桌,军统会议桌的,他最亲爱的老父亲。


    他其实希望陈棉棉能否认,能说不是。


    因为他是个特别简单的人,赵凌成随便夸了两句他的画,他就已经不讨厌他了。


    唐明或者十恶不赦,可唐天佑不希望他死,更不希望是赵凌成杀的。


    他想听到不同的答案,但陈棉棉却说:“对。”


    唐天佑拔腿就走,走着走着跑了起来,一路狂奔,跑了大概两里地,才终于摔倒。


    他还是无法接受,他的父亲,那个胖胖的小老头已经死了,被赵凌成杀死了?


    一拳捶进土里,唐天佑脑子一片混乱。


    按理他应该愤怒,咆哮,还应该吵着嚷着去杀赵凌成才对。


    他也想那么做,他想为唐明报仇血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想起林蕴的眼神。


    曾经他不理解,直到刚才,他从那个残疾人的母亲眼睛里看到同一种眼神。


    他终于明白了,那是来自母亲对孩子的怜爱,和无能为力。


    他想跟赵凌成干一架,他想杀了对方。


    可他想起林蕴用怜爱的,又无能为力的眼神看着他时,他浑身就没有力气了。


    他最终没有爆发,就只是躺在地上,无能的捶着地面,不停的抽噎着,痛哭流涕。


    陈棉棉也没有理他,转而去干工作了,这一干,就从中午一直干到了傍晚。


    直到太阳快落山,农工们都该回家了,妞妞也想回家了,陈棉棉才来找唐天佑。


    当然,唐天佑不可能还躺着,已经起来了。


    他靠着嘎斯车,正在看即将落下戈壁的夕阳,看着晚霞发呆。


    妞妞捉了几只小昆虫,要跟他分享自己的小发现,他当然没兴致,也只默默的听着。


    不一会儿,妞妞看到一只蝴蝶,又追着蝴蝶跑了,唐天佑这才又哭出声来:“我爸他可能是个坏人,也可能是在害我,但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他,觉得自己没用。”


    陈棉棉没有鼓励也没有安慰,只默默听着。


    唐天佑吸鼻子,又说:“林蕴是爱我,可我跟那个双腿残疾的男人一样,是她的拖累。”


    顿了片刻,唐天佑再说:“我是个废物。”


    陈棉棉终于说话了,她说:“国家全力支持西北大垦荒,和林蕴更爱你,那位乡下妇女更爱她的瘸儿子是一个道理,是相通的。”


    唐天佑没听懂,哑声问:“什么意思?”


    陈棉棉再说:“甚至于,林蕴当初完全可以去西方,赵凌成也有能力去别的国家生活,可是他们依然选择留下来,动机也是一样的。”


    唐天佑愈发不懂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棉棉说:“你并非无用的,但是对于湾岛和香江,你的用处确实不大,它们一个只想你做千古罪人,炸大陆,一个只想你挥金如土,去挥霍你母亲用命换来的钱,所以你不论去了香江还是湾岛,都只是荒废光阴。”


    顿了顿再说:“但大陆需要你,西北更需要你,你的飞行技术我们的空军需要,你的画笔,西北那些朴实的乡下人也需要,你并非无用,你的用处还特别大,那意义就好比国家对西北,那位母亲,对她的残疾人儿子。”


    唐天佑的飞行技术他还是很自信的。


    而且他突然意识到,除了他以外,那些西北老农民,农村父女们,这辈子就不说画一幅画,他们连拍张照片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像杂草一样生长,辛劳一生,但又默默死去,消失在岁月和历史的长河中。


    他们甚至已经不会笑了。


    生活的辛劳抹去了他们本来的性格,他们没有快乐,笑起来都像是在哭泣。


    而如果他是骄傲的,冲动的,他不可能怜悯那些人,他也不愿意去亲近,了解那些人。


    但在意识到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后,他心里有了一种情绪,谦卑感,也因为意识到母亲对于自己的爱,他萌发了一种情绪,怜悯。


    其实要让他改变很简单的。


    因为他本身是个善良的人,只是因为被宠坏了,没有受过挫折,也没机会长大。


    而他这种高敏感的人,是天生就会爱的。


    他望着远处正在追着蝴蝶跑的,追的满头大汗的妞妞,看着最后一抹夕阳落下地平线。


    他回头说:“我有用的。”


    再说:“大陆需要我,西北也需要我。”


    他并非一无是处,他是个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他还是个愿意为老农民画画的画家。


    他不是废物,也有人需要他。


    唐天佑在此刻明白了存在的意义,也终于发现自己的价值所在了。


    那也正是陈棉棉想要的。


    或者说,搞定他其实很简单,让他觉得自己有用,被需要,激发他的使命和责任感。


    但也不容易,因为那需要先摧毁他身上那些,唐明宠出来的骄傲,以及,让林蕴成为他心头永远的沉负。


    想叛逃?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但是他会想起母亲的爱,和她既怜悯,又无能为力的眼神。


    ……


    第102章 归乡


    第一个发现唐天佑变了的人当然是妞妞。


    他俩最亲近, 关系也最好嘛。


    现在的小学一周只休一天,所以第二天妞妞就又去上学了。


    依然是唐天佑送她去,他也还是把她架在脖子上,一路架进教室。


    中午还是他去接她, 他也还是她的大马马, 架着她在附近的广场疯跑了几大圈才回家。


    但晚上和妈妈一起躺在吱呀作响的床板上, 妞妞说:“妈妈, 叔叔变了喔。”


    基地那张床是赵凌成亲自从首都带过去的,是结实耐用的红木床。


    城里这张是用国营商店里买的普通床,板子不平整, 人一动床就跟着咯咯响。


    陈棉棉转身搂上闺女, 笑问:“他怎么变了呀,变好了吗?”


    妞妞摇头:“他本来就不坏,他只是, 唔, 长大啦。”


    她说的很对。人们也总爱说幡然悔悟, 痛改前非, 但其实真正的坏人是变不成好人的。


    唐天佑需要的也不是变好, 而是长大。


    他依然喊林衍叫叛将。


    但他会把林衍换下来的衣服悄悄洗掉。


    他依然笑话林衍不会泡妞。


    但不会再挖苦取笑, 而是会问林衍,自己要不要帮他给赵慧拍封电报, 那样的话,赵慧一到学校就收到电报, 肯定会特别开心。


    他依然会在出门拿煤球时在楼道里大吼大叫, 搞的邻居们都以为他是个大傻子。


    但他见了老头老太太会搀扶一把,见了人也会客客气气打招呼。


    他变的谦卑了,知礼了, 他在融入群众。


    那就是长大的直观表现。


    那也意味着,陈棉棉又一个任务的完成。


    ……


    妞妞刚上学,年龄还是全校最小的。


    陈棉棉不担忧她的学业,但担忧她可能被孤立或者被霸凌。


    因为老师们肯定喜欢她,唐天佑又太招摇,她就有可能会被同学孤立,欺负。


    但妈妈每天都问,妞妞也每天都会说自己没有被欺负,不过她也没有交到朋友。


    陈棉棉虽然没四处跑,但工作并没有落下。


    而且关于‘农垦计划’,因为被她的偶像所关注,她就想憋个大招。


    而据俞老的统计,共有1500万亩戈壁滩适于开发,已达开发条件的也有百万亩。


    真正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而且该在哪儿开垦,怎么开就由陈棉棉做主了,但她憋了足足一周都憋不出大招来。


    最后还是王喜妹启发的她。


    就是女配那个裹小脚的老娘,她曾经还为了抢麦穗暴揍过唐天佑呢。


    在发现陈棉棉和妞妞搬到泉城后,毕竟是自己的闺女,老太太就阴魂不散的来找她了。


    这天早晨,陈棉棉刚送妞妞进学校,一转身,猛乍乍的就被王喜妹给拦住了。


    老太太在来之前应该也仔细思量过,也怕女儿不接招,开口就已经是整理好的词。


    她说:“棉棉呀,大宝前段时间被兽夹夹断了脚,换弟家那个又是傻的,金辉跟个寡妇勾搭着,不往家里拿一分钱。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的,我要200块钱,你要不给,我们娘几个也就没活路了,我只能死在你这儿。”


    陈棉棉都没听清她说的啥,但立刻反问:“喝药还是上吊,我帮你拿绳子还是买农药?”


    经过长达五年的锻炼,王喜妹的小脚足足大了一倍,走路时也能行动自如了。


    她要真横起来是敢喝药,也敢上吊的。


    而且她是真的遇到难处了,她咚的躺地上,就说:“来来来,你拿把刀来杀了我吧。”


    再双腿一蹬,索性拍着地面哭了起来:“泉城的父老乡亲可都看看吧,我的闺女可是大领导,大干部,我的大孙子眼看要死,可她都不肯帮我一把,大家快来瞧,快来看啊。”


    作为一个领导干部,娘家人这个样子也确实够丢脸的,这会儿正好上班时间,好多经过的路人都在张望,还有学生也看着呢。


    但哪怕王喜妹耍泼,陈棉棉不可能给她钱的,因为她生活比较奢侈,也几乎没存款。


    但幸好陈棉棉为防老太太搞事,也还留着一招。她先说:“要钱没有,但我可以帮你办个五保户,如果愿意你就起来,如果不愿意,随你怎么闹去,你也别忘了,咱们可是写过断亲书的,你就告到中央去,你也不占理。”


    王喜妹毕竟农村老太太。


    会耍泼,但是不懂法,一听立刻站起来了。


    听说闺女能帮自己办五保户,她当然高兴,但她依然想要钱,就唠唠叨叨,又要讲她的大孙子大宝:“我可怜的大宝呀……”


    陈棉棉打断了她,先说:“你一定听红旗农场的人说过,我闺女是个小天才。”


    王喜妹猛点头,还试着抓陈棉棉的手:“娘知道,娘还知道,你从小就比金辉聪明。”


    因为女儿足够聪明,她才处心积虑养成扶弟魔的。


    陈棉棉甩开她的手,又说:“我大姐卖掉的女儿,现在在学校,成绩年年都是第一。”


    顿了顿再问:“你心里特别恨吧,恨聪明根儿没生在男孩身上,便宜了我们这些赔钱货?”


    王喜妹确实恨,恨女儿明明是赔钱货却生的那么聪明,儿子是宝贝疙瘩,但都是傻的。


    但她当然摇头,她还准备说两句暖心的软话以哄得陈棉棉心软,她也好继续吸血。


    陈棉棉却指马路:“但是,我可以让你当五保户,如果你再敢来找我,我立马取消名额!”


    王喜妹愣了一下:“棉棉,你啥意思?”


    这个年代就已经有五保户了,统一由供销社给粮食,给衣服,由国家养着。


    家里如果有智障的,残废的孩子,按理也能评得上,公社原来就给王喜妹评过。


    但陈棉棉跟供销社打了招呼,压着没给批。


    因为据她所知,仗着她,王喜妹和陈换娣俩在乡下威风着呢,不评五保户也能过日子。


    而她卡着那个名额,就是为了预备着,万一王喜妹来找她,她再给名额的。


    那个名额的审批,也不是陈棉棉说了算。


    但是吓唬老太太嘛,她就说:“你不骚扰我,我就让你做五保户,胆敢骚扰我,咱们公社的五保户,我就是把名额给狗,都不给你。”


    王喜妹其实也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


    但受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而且别看俩孙子一个是傻的,一个还不小心成了瘸子。


    可王喜妹非但不会因此就喜欢女孩,反而,因为陈棉棉只有一个女儿,她痴心妄想,还想着以后让陈大宝来继承陈棉棉的财产呢。


    因为陈棉棉手腕太狠,王喜妹也不敢狠惹,而且没拿到200块,能捞个五保户也不错,老太太达到目的了嘛,也就离开了。


    而关于农垦计划的大招,本来陈棉棉一无头绪,但望着王喜妹的背影,她突然就想到,该怎么做才能把事情给办漂亮了。


    她这辈子大概是无缘见偶像了,但是,她要搞一个让偶像看到就夸好的形象工程!


    那就从现在开始,正式开干吧!


    ……


    又是一个彩霞漫天的傍晚,唐天佑因为发现陈棉棉做的拉条子好吃,也闹着要天天吃。


    但陈棉棉不愿意揉面,于是就花言巧语的哄着,让唐天佑自己来揉面。


    也正好教他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恰好是妞妞快放学的时间,从首都回来的列车到站,赵凌成抱着赵军老爷子下火车了。


    随后还跟着姜霞老爸,姜叔。


    他跟了赵军一辈子,不放心,跟来照料。


    姜叔特别替赵军委屈。


    因为今天正好珍宝岛和谈落幕。


    赵军为那件事拖着病躯苦干了五六年,但是庆功宴上却没有他的身影,老姜觉得不值。


    赵军自己却想得很开,笑着说:“老姜啊,你就是太计较,为人民服务哪能算计得失呢?”


    也怕赵凌成心里不舒服,他又说:“俯首甘为孺子牛,记住这一点,一切就都是浮云。”


    赵凌成没吭声,只把老爷子放上轮椅,给裹围巾,再用毯子把身体围起来。


    赵军心脏本就不好,西北又是高原,呼吸特别费劲,但一下火车他就兴奋的不行了。


    手指远处,他说:“那就是钢厂的1号熔炉吧,早听说建成了,看起来可真够壮观的。”


    泉城的地标是一座十几层楼高的大炼钢炉,去年才投入生产,从火车站就能看到它。


    一阵冷风吹过,赵军咳两声,又说:“应该放学了,咱们直接去接赵望舒吧?”


    赵凌成帮老爷子掖好围巾,却说:“她还没放学呢,您先回家,她放学就回来了。”


    赵军嘴上答应,也再没说话,但到了路口,却用自己的手卡住了轮椅。


    他看到对面的小学了,他知道妞妞在那儿读书,妞妞的老师,也是他一个个敲定的。


    他终于回家了,对别的兴趣也不大,只想看看他只见过一回的小孙孙。


    他到现在都记得,几个月的小孙孙要起床时不会翻身,只会撅屁屁,他还记得她撅着屁屁起床的样子,也迫不及待,只想见到她。


    赵凌成懂爷爷的心思,遂劝说:“您看过她的照片,再说了,她一出来就会回家。”


    当兵出身的都是犟种,赵军不吭声,但也不松手。


    过了大概20分钟放学铃响,妞妞也就出来了,就在那刹那,唐天佑冲出巷子冲进学校,赵凌成都被吓了一跳,因为唐天佑架起妞妞,就直接往广场跑了。


    赵凌成于是高喊:“唐天佑,你给我回来!”


    赵军没认出唐天佑,也没认出妞妞。


    因为不管谁说起妞妞都是乖巧,文静可爱,他以为是个乖乖的女娃娃。


    唐天佑也变了,那黝黑的皮肤,虎虎的身形,俨然就是个小赵勇。


    他们是赵军最关心的两个人,但也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而于赵军来说,此刻的惊喜,远比庆功宴更有意义。


    他肘着轮椅往前走,他看到妞妞骑着她叔叔,两只手臂高高的舒展着。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喜欢和妹妹那样玩。


    他还想起,如果被父亲发现,他不会揍他,但是会揍他妹妹,而且是往死里揍。


    正好赵凌成准备去追人,赵军一把拉住他,就说:“不要打扰,让他们玩儿去。”


    老姜听老爷子咳嗽的厉害,劝说:“咱们先回家?”


    赵军摆手:“不,让我好好看看。”


    他目光追逐着广场上奔跑的年轻人和小女孩。


    普通人经过都要摇头,因为唐天佑一会儿倒着一会儿顺着,全是危险动作。


    但赵军是初代飞行员,看了只会两眼放光,忍不住夸好。


    因为那样高强度的训练,会让妞妞从小就能自然拥有飞行员的体能和素质,是好事。


    而在有了妞妞之后,赵军心里,妹妹的模样就渐渐模糊了。


    但当他看到妞妞伸着双臂的刹那,他突然就又意识到,如果当初他和他妹妹俩,能活下来的是妹妹,就跟赵慧一样,因为女性的先天韧性,她将会是个非常优秀的女飞行员。


    因为他妹妹就像妞妞一样,最喜欢的就是张开双手,寻找飞翔的感觉,她也喜欢飞。


    就赵军自己,本来只会闷头讨饭,还是妹妹指路,让他去找革命军的。


    所以从他的生命乃至他的事业,其实都是妹妹的。


    只可惜这贫瘠大西北,天然不是女孩生长的土壤。


    唐天佑玩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赵军也没猜错,他就是在训练妞妞的平衡力。


    但现在该回家唆拉条子了,今天是他揉的面,用陈棉棉的话,面的筋道全来自人的手揉,所以今天的面条一定特别筋道。


    赵军就在路上,但是他没认出来。


    赵凌成因为先拿着行李回家了,不在。


    老姜因为赵军的叮嘱,也没吭声。


    赵军的轮椅就停在路中间,唐天佑经过,径自走了,妞妞跟在他身后,走的蹦蹦跳跳。


    赵军心说好可爱的女孩儿啊,脸蛋肉嘟嘟,圆的像满月,皮肤白的简直不像西北人。


    但最漂亮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和他爸一样薄皮大馅儿,眼神是那么的明亮。


    她经过赵军又退了回来,停在他面前,白白的牙齿咬着唇,突然喊:“叔叔,回来。”


    然后双臂一展,她把轮椅整个环住。


    赵军压抑了咳嗽,拉下围巾:“小同学,你认识我是谁吗?”


    但凡在西北的右派,不论写信通电话,都要提一句,说赵望舒是个天才。


    家里有赵军的照片,妞妞的记忆力又那么好,而且妈妈讲过的,说太公公马上就会回家来,以后家里就会多一位爷爷。


    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的太公公。


    而在赵军看来,妞妞活脱脱的,完全就是他的小妹妹,他也因为她而想起了更多的,妹妹的性格和喜好,甚至她的声音。


    妞妞拉唐天佑的手:“是爷爷呀。”


    再说:“风那么大,我们要带爷爷回家呀。”


    说完,她扭头就往前跑,显然她的身体素质很好,因为每一步踏下去都是重重的声响。


    当然了,她是个从小就吃得饱的女孩,她跑起来时是那么的有活力。


    这也才是赵军真正意义上的回家,被解放的家。


    因为他父亲是个凶蛮的,总是在打他母亲和妹妹的,封建愚昧的西北男人。


    国家需要解放,他的家也需要。


    他寻找解放的路是妹妹指的,当他完成任务回家时,也是妹妹在迎接他。


    妹妹不但能吃饱了,穿的衣服鞋子都没有补丁,更重要的是,她的眼里没有那种不知何时就会被卖掉的忧愁和难过,她无忧无虑。


    跟这一切相比,庆功宴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军觉得,此刻于自己,就已经算人生的圆满了。


    ……


    因为喜欢老爷爷,妞妞很快就和太爷爷熟络起来了。


    那当然是好事,另外还有一件比较吓人的,但也是好事的事,就是唐天佑。


    他确实变了,就在刚才,迎门照面,他特别响亮的喊了一声:“哥。”


    陈棉棉在厨房,因为赵凌成事先没通知,她和的面不够,正在翻找挂面。


    赵凌成指外面:“那家伙真的变好啦?”


    陈棉棉先说:“脱胎换骨。”


    但又问:“那位就是姜叔吧,他啥时候回首都?”


    赵凌成解释说:“咱们首都的房子帅帅和姜德他们一直住着,但是姜叔要长待在这边。”


    赵军也怕打扰孙子一家,带姜叔来,其实就是为了照顾他的,陈棉棉他们也就不需要负担太多老爷子的日常照料和跑医院了。


    知道妻子担忧什么,赵凌成再说:“老爷子的待遇西花厅帮忙保留了,他的退休金照发。”


    陈棉棉大松一口气。


    她不是小气,而是她就那点工资,养一个老人都费劲,何况赵军和姜叔两个。


    但既赵军有退休待遇,吃喝就不必发愁了。


    陈棉棉也明白是谁保住的,因为《西花厅的海棠又开了》,可是她学过的课文。


    她最知道是谁在西花厅办公了。


    革命年代嘛,怕万一隔墙有耳,他们都知道,但是默契的,大家都不提名字罢了。


    话说,赵凌成总还是不愿意相信唐天佑能在一周内变好,而且姜叔说的话也让他很不舒服,因为他说:“天佑这孩子,活脱脱的就是凌成他爸的模样儿,简直一模一样。”


    赵凌成下意识反驳:“我怎么不觉得?”


    但赵军却说:“原来不像,但现在特别像。”


    唐天佑是这样,原来一身嚣张,就像他三叔,现在变得沉稳点,就变得像他爸了。


    他的表现也叫赵军特别欣慰,尤其是在看到他那副,让妞妞都夸的画之后。


    当然,赵军也知道自己最该感谢的是谁。


    他的小孙孙,是陈棉棉带回赵凌成身边的。


    也是因为她,已经第二年了,河西小麦在连续增产,而那简直就像个奇迹一样,


    因为河西的小麦产值,已经是历史新高了。


    还是因为西花厅的保护,赵军没有被红小将抄家,所以他的金银细软全带来回来了。


    那其实是赵凌成奶奶的。


    但从今以后,就都归陈棉棉所有了。


    她还想推辞一下的,但赵军坚持。


    他说:“你是咱们赵家的女掌柜,家里有什么东西,就应该该由你管着。”


    据说他身体很差。


    但是陈棉棉看他的精神头并不差。


    他带回了一大堆二三十年代各种飞机的照片和图纸,唐天佑和妞妞都看入迷了。


    陈棉棉是个俗人,对那些东西没兴趣,就只看老爷子给她的各种宝贝。


    项链耳环,戒指手镯,全带着浓烈的民国风,当然戴不出去,但是她喜欢呀。


    关上卧室门,她一样样的试戴。


    对了,她对这些年的历史了解不多,所以还得赵凌成来讲,他才知首都现在在闹啥。


    据说秦小北老妈和总革委的一把手,也就是跟某皮鞋同名的那位,目前在互相撕逼中。


    是因为她们内斗太厉害顾不上抓生产,陈棉棉反而被提到了上一级,直接由计委管辖。


    也是因为被提了级,计委才敢把任务报到西花厅的。


    所以说,神仙打架于陈棉棉反而是好事。


    她的工作西花厅已经知道了,也会持续关注,万一她有搞不定的,西花厅说不定就会帮她呢?


    赵凌成那天走的急没来得及收拾床,今天才要专门上螺丝,平整床板。


    陈棉棉因为突然间多了一匣子的首饰,都忘了工作了,但赵凌成平整好床板,突然来了句:“曾风呢,最近工作还好吧?“


    陈棉棉说:“说是有事,请假回家了。”


    赵凌成正要清扫床面,手一顿却说:“他不是回家,是上首都了吧?”


    见妻子五根手指戴满戒指在欣赏,但全然没有危机感,赵凌成又说:“副统帅夫人可能做过些脏事儿,想要压下去,西北于她就特别重要,暂时没有来是因为不敢干扰卫星上天,但是明年,秦小北必定要来抢你的功。”


    明年不但小麦还能再增产。


    更重要的是,万亩葡萄园会挂果。


    万亩葡萄园,那又是一个闪亮的项目。


    秦小北老妈也肯定早就盯上了。


    陈棉棉不确定具体的时间,但预估那家人也快完蛋了,所以她并不着急。


    她也知道赵凌成担心曾风反水,就说:“你放心好了,曾风不会的。”


    再说:“李开兰不是因为长得漂亮或者性格好,而是因为人品正直,才叫邹司令愿意让她给他儿子当后妈的,曾风是她培养出来的,他虽然表面滑头,但心里有道红线的。”


    赵凌成对曾风有很大的偏见。


    他说:“你可别忘了,曾强可是他爸。”


    但他无意间转身,又蓦得愣住。


    陈棉棉不知何时换了一条布拉吉,而且是碎花,大襟领的,此刻正在盘头发。


    她戴着满手十个戒指,三条项琏,一手把裙子裹紧,扭着腰肢笑问:“好看吗?”


    那布拉吉裹紧,也只隐约有旗袍的轮廓。


    但因为陈棉棉的身材玲珑有致,就显得特别有韵味,她就仿佛从民国走出来的一般。


    赵凌成起身,从抽屉里翻出支口红来,亲自帮妻子涂上,然后才说:“这样才好看。”


    眼波流转,风情万种,他这媳妇儿要生在民国,也是能在申城做大特务的。


    她今天很有性致的,攀上男人就想送个香吻,但赵凌成就仿佛钻了牛角尖一般,避开她的唇并说:“一定要小心曾风害你。”


    他这样就搞得陈棉棉有点烦了。


    她耐心说:“他上次都差点被秦小北杀掉,就不可能反水,你放心好了。”


    但赵凌成也有他的理由,他说:“可他一直以来蠢蠢欲动想要夺你的权,不是吗?”


    其实他这叫偏见,他就是单纯不喜欢曾风。


    而曾风是哪怕表面背叛陈棉棉,他私底下偏向的肯定还是她,因为只有她能带给他他想要的,长远且安全的利益。


    赵凌成总纠结于一个小问题,陈棉棉又跟他讲不明白,就摘了首饰,准备去洗澡了。


    但她才要出门,赵凌成却突然拉了她一把,并认真问:“棉棉,你学过跳舞吗?”


    又磕磕巴巴的说:“不会也没关系,我跳的也不好,但我可以教你。”


    陈棉棉特别意外:“你居然会跳舞?”


    但她渐渐的,也对赵凌成产生了一种独占欲,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还跟谁跳过?”


    赵凌成其实没跟别人跳过舞,就只跟林蕴跳过,她教他跳,但年代久远,他也忘的差不多了,不过难得今天妻子打扮的那么漂亮,他就觉得应该跟她跳一支舞。


    但家里有了唐天佑之后,就变得很烦了。


    陈棉棉突然多了好多金银珠宝,她也喜欢搞点小资情调,就准备让赵凌成教她跳舞。


    但俩人才搂到一起,只听砰砰几声,是唐天佑在敲门,还大声说:“哥,快出来。”


    赵凌成想跳舞,就没动,只问:“怎么了。”


    唐天佑不回答,只说:“快出来。”


    赵凌成简直无奈,也以为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就出去,并被唐天佑拉进了赵军卧室。


    这会儿林衍也回来了,姜叔和赵军,妞妞几个在一起看照片,笑着聊天。


    直到这时赵凌成都以为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但唐天佑抓起一张照片来,却大声说:“看到了吗,这是你婴儿时期的照片,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了吗?”


    不等赵凌成回答又说:“快看啊,你穿的是开裆裤,妞妞也来,看你爸的开裆裤!”


    大晚上的,赵凌成还需要清洗很多东西。


    要不然明天他去上班,陈棉棉一个人搞不定,他也只想抽十分钟跟她跳支舞。


    但唐天佑就为一张照片,就非要骚扰他?


    赵凌成转身就走,也特别后悔,他当初就该一导弹导死唐天佑,就没有如今的麻烦了。


    而等他赶回房间时,简直该死,陈棉棉已经出门,去澡堂子洗澡了。


    赵凌成还没跟媳妇跳过舞呢,就这么错过了。


    ……


    转眼国庆节,有一件妞妞期待已久的事。


    她终于要去核基地探亲,看卫星了。


    赵军和赵凌成夫妻也都是沾小妞的光。


    唐天佑还没有去学校报道,也想去。


    他在那儿受的审,想回去看一看。


    但他当然去不了,因为他的档案审不过去。


    赵军也是因为退休待遇还在才能去的,否则的话,单纯只是老右派,他都去不了。


    最激动的当然是妞妞,去年武老承诺,说今年要让她看自己的卫星,她一直记着呢。


    孩子双手攀着玻璃,一路眼巴巴的看窗外。


    她还是个幼儿时,就因为苏联科幻的影响,渴望到月亮上去。


    而今天,她终于要亲眼见到卫星了。


    陈棉棉的嘎斯车只能到门口,是不能进核基地的,就连赵军的轮椅都要拆卸式安检。


    而虽然就在四年前,赵军来的时候还是首长,基地所有警卫也都认识他,但轮椅该拆还是要拆的,安检纪律不能松懈。


    也就在大家等待安检时,妞妞就已经看到卫星,喔不,火箭了。


    它在停车场的另一边,偌大的敞开式库房里,跟她妈妈画的大飞船一模一样。


    她以为太爷爷不知道,专门跑回来跟他介绍:“大火箭喔,三级的。”


    赵军笑问:“它为什么会是三级呢?”


    妞妞很懂的:“因为只有一级,燃料不够把卫星推出大气层呀。”


    警卫科科长很惊讶,笑着说:“小朋友,你的知识够广的,小小年纪就知道三级火箭。”


    再看赵军,敬礼:“老首长辛苦了。”


    赵军揽过妞妞,免不了要炫一炫:“她是我的小孙孙,是个从小就热爱航天的孩子。”


    这时赵凌成安检完,刚被放进来,警卫科科长一看,了然了,笑着说:“怪不得呢。”


    她爸爸是搞火箭炮的,也就怪不得她那么懂火箭了。


    今天请客的是武老,但来接人的是束老。


    看到赵军,他顿时一凛,又忙敬礼:“老首长,您居然回西北了?”


    又试问:“总不会您也……”被下放了。


    其实就是为了几个基地不受红小将冲击,才导致赵军被下放的。


    可如果不是回西北,赵军一直为航天而努力,还没机会亲眼看到卫星升空。


    所以也算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吧。


    赵军不谈这个,却问:“武工呢,他怎么没有出来,怕不是工作上遇到难题了?”


    科学家其实都很幽默风趣,平易近人的。


    束老笑着说:“您猜对了,他负责电子元件,第一次集中测试,还真就遇到麻烦了。”


    赵军大概懂一些,就问:“什么麻烦?”


    束老笑着说:“他说应该是撞鬼了。”


    陈棉棉差点噗嗤笑出声,心说撞鬼不封建迷信吗,束老居然说的那么坦然?


    她也听说过,某些科研机构碰到搞不定的事,也有可能会搞点封建迷信。


    但束老应该是开玩笑的。


    他们这种大牛可不需要借助封建迷信。


    而在科学,尤其电子方面,很多麻烦如果不找到问题的根本,事情就会变得像撞鬼。


    束老要带赵军他们去武老的宿舍。


    绕过食堂,还要上几个台阶,因为赵军身材高大,轮椅也重,他来帮赵凌成抬轮椅。


    上了台阶他才又说:“在工作间,武老的各个电路元件都运行的很好,但也不知道怎么的,集中测试时就会出问题,他还在排查。”


    赵军问:“他看不出问题,你也不行?”


    发射卫星是超级工程,除了核基地,还有卫星研究所,火箭研究所,总共七八家单位协同工作,束老是负责整体事务的,也很忙。


    他说:“先让武老自己找问题吧,如果实在不行,我会抽时间,带人去支援他的。”


    说话间已经到武老的宿舍了。


    今天全国人民都放假,他们也放假。


    而因为核基地没有家属常驻,大家习惯把工作带回家,此刻武老对着桌子上的电路板就正在发愁,直到客人进了客厅他才回神。


    他站了起来,伸手:“赵望舒,你好呀。”


    妞妞给他抱抱:“爷爷好。”


    武老跟赵军握手,也要先吐苦水:“老首长,我们革命人不讲封建迷信,但必定有个坏蛋小鬼正在捉弄我,我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每次集中测试,问题都出在我这儿。”


    赵军说:“耐心一点,慢慢找问题。”


    赵凌成发现家里都没开水,可见武老苦恼到什么程度了,他连喊勤务兵打水都顾不上。


    赵凌成于是找勤务兵,去打水。


    武老又很抱歉的对妞妞说:“本来我有几个非常有趣的物理小实验准备跟你分享的,但是,对不起啊赵望舒……我实在是太忙了。”


    妞妞摆手:“没关系哒。”


    武老见她盯着桌子的电路板,笑问:“你喜欢看这个?”


    妞妞笑着说:“有声音,好听。”


    武老有点愣住:“我的声音吗,还是你太爷爷,你妈妈的声音?”


    妞妞指桌子上的电路板:“这个,好听。”


    陈棉棉解释说:“她从小听力就好,总能听到些我们听不到的声音。”


    束老想起来了,赵凌成说过,妞妞能听到电流,电磁波的声音,他于是又跟武老解释。


    武老想了想,转身进书房了。


    他带回家的只是实验用的电路板,他要从上面找出问题,然后再到工作间去验证。


    妞妞特别好奇那东西,因为它们发出的电流声呈现一种规则的,乐声般的律动。


    她的听力向来特别敏锐,不是对人的声音敏锐,而是,她能听到常人听力以外的声音。


    平常的家用电流,或者收音机,无线电,她因为听惯了,会自然忽略掉。


    但这种复杂的电路板她头回见,也会认真的听,但听着听着,突然,她听到一阵沙沙的,强大的电流声,紧接着,桌子上两套电路板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她当然不懂,也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武老和束老也还没法确定,妞妞是不是真的能听到电流声,而本来武老准备试一试的。


    但他出了书房,望着桌子上的电路板,和束老几乎异口同声:“哎呀,问题终于找到了!”


    陈棉棉脱口而出,问:“小鬼吗,抓到了?”


    赵军也笑问:“到底是个什么鬼?”


    武老是想测试一下,看妞妞是不是真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但就那么奇妙,他刚才做的事情,帮他解决了困扰他很久的难题。


    第103章 东方红


    即将发射的卫星叫东方红1号。


    它的运载火箭叫长征1号。


    仅是卫星的研发就有测控, 温控和电源结构等,共八个科研项目组。


    它集结了这个时代,国际封锁下的华夏大地上所有的高精科技。


    就比如,赵凌成他们击落的敌军侦察机的电子设备, 就第一时间送到了核基地。


    而如果说某项科研是座高山, 那航天业就是层峦叠嶂。


    在科研方面说闹鬼也是开玩笑, 武老所讲的, 大部分人甚至听不懂。


    他指着电路板说:“转电继电器应该在火箭与卫星分离时自动跳转,卫星将由外供电转为内供电,在工作间它也表现的很好, 但在实践星的测试阶段它就会跳闸。”


    他再指妞妞的鼻尖:“小鬼头, 因为你呀,爷爷我找到问题所在了。”


    赵凌成提着两壶开水进门,接茬问:“问题出在哪里?”


    赵军也笑着说:“你是说赵望舒帮到你了?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武老只是大概找到问题, 还不确定。


    科学是严谨的, 他需要到东方红1号的样本, 实践星上做了验证才能下结论。


    他带着电路板匆匆离开:“等我, 回来就知道推论是否正确了。”


    束老在问妞妞刚才的问题:“赵望舒, 你真听到电路板的声音了?”


    陈棉棉对她的天才小闺女有点迷信的, 笑着说:“她能听到电流的声音。”


    束老更专业,解释说:“应该是磁性材料, 开关变压器在高频工作时,元器件振动藕合到空气所形成的可听声, 而且那是因为赵望舒的专注力, 那一点非常可贵。”


    陈棉棉不太懂:“所以她听到的,不是电流的声音?”


    束老解释说:“是元件的噪音,也是因为她会专注去听, 才会听到的。”


    不是说妞妞的耳朵构造异常,有特异功能。


    而是因为她天然的喜爱和专注力。


    陈棉棉自小喜欢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但是数理化却学的稀巴烂。


    妞妞和她相反,从不关注外界的一切八卦。


    但她喜欢卫星,而当她专注时,就能听到电子元件发出的微弱噪音。


    这个赵凌成也是头回认识到,因为他研发的硬武器,跟电力学无关。


    他一直也以为闺女是有超能力,因为束老的解释也才明白,原来闺女听到的都是噪音。


    妞妞是来看卫星的,而武老宿舍的会客厅,恰是观测长征一号的最佳位置。


    这也比妞妞第一次在沙漠里见东风2号时近了很多,火箭当然也高大了很多。


    她被爸爸抱起,静静望着那个足有十层楼高的大火箭。


    过几天它就要出发,前往东风基地了,之后将进入点火和试射阶段。


    然后它将开启旅程,送东方红1号上太空。


    华夏人的登月之路,它将是起点,它也正在等待着它的新征程。


    妞妞看了半晌,回头看爸爸:“妈妈,给我画过它喔。”


    妈妈画的其实是神州十六号,迭代过很多次的,但它们的外形都差不多。


    赵凌成嗅了嗅闺女的小脑壳,柔声说:“等到它要发射时,爸爸带你去戈壁看。”


    长征1号会点火燃烧,并冲出地球,妞妞超级想看,她重重点头:“嗯!”


    ……


    束老和赵军在沙发上窃窃私语,聊老爷子是犯了什么错误,怎么回来的。


    赵军也正好跟他讲一讲首都的情况,以及自己是怎么能平安落地的。


    还有就是,陈棉棉为了核基地是怎么得罪上级的。


    其实哪怕搞思想革命,束老他们的工作不会受到影响的。


    大不了他们白天去挨批,晚上回来加班干工作,辛苦一点罢了。


    大家说起去年国庆那趟旅游时都还津津乐道,在回味当时的羊肉多好吃呢。


    可他们那一天的放松,代价竟然是赵军被下放,陈棉棉被故意针对?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专门让赵望舒来看卫星,也是她妈妈努力的结果。


    因为她妈妈让革命变的温情,也才让专家们有了休息时间。


    束老明明心情很好的,可是被赵军几句窃窃私语又说的沉重无比。


    他眉头紧锁,半晌才说:“老首长您,还有那位小陈同志,你们本来可以不管的。”


    又说:“大不了我们辛苦点,挨点批又算什么呢?”


    赵军笑着说:“无产阶级都是兄弟姐妹,有难,就必须相互帮助。”


    束老也感慨说:“是啊,经过这些年,我发现在咱们华夏大地上,只有无产阶级的我们联合起来,才能超英赶美,把卫星放上天去!”


    在大西北,是最能理解什么叫革命友谊的。


    人们或者有小私心,也或者争吵,斗心思。


    但是天灾多任务重,人们也必须放下成见,放下小心眼,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因为只有那样,他们才能与天斗,与天灾斗。


    那也恰是无产阶级,是革命友谊。


    束老又想到什么,说:“我看您身体还不错。”


    赵军刚来的时候呼吸都不顺畅,但待了一个多月,感觉一天比一天好了。


    关键还是要持续服药。


    但他笑着说:“因为我有个小开心果儿。”


    束老看妞妞,也笑,说:“您的开心果还是个理科天才,小小年纪,专注力特别优秀。”


    天才不是说大脑跟正常人的构造不同,而是她的思维和专注力。


    天才也必定有纯真的一面,就好比妞妞,她到现在都没在学校里交到朋友。


    也好比武老,都五十多岁了,还像个老小孩儿一样。


    直到吃完午饭,他终于回来了。


    他进门就说:“确定问题了,是电流所产生的电磁感应导致继电器工作不稳定,在工作间的暴露环境中它不会产生影响,但是到了封闭的卫星上,它就会变成个大问题。”


    又对妞妞说:“因为你呀,小鬼抓到了。”


    因为她,他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电路板,也间接促成了卫星内部环境。


    在可观测状态下,他也一下就看出问题了。


    妞妞生活在一个讲科学的家庭,不明白小鬼是什么。


    孩子认真询问:“爷爷,小鬼在哪里呢?”


    武老手指勾勾她的鼻头说:“那个于你还太难了,但爷爷终于抽出时间了,走吧,去我书房,我要教你几个非常有趣的物理小实验,或者说……小魔术!”


    妞妞猛点头:“嗯,我要看带电的魔术。”


    她是天才,这点毋庸置疑。


    但她的资源条件也是别的孩子所没有的。


    不管武老还是束老,自家的孩子都很难来一趟西北。


    但谁又不喜欢天伦之乐呢,所以有点闲功夫,他们就迫不及待要当老师。


    不过妞妞的喜欢才是最重要的,爷爷愿意教,她也愿意学。


    跟着武老做了半天小实验,孩子心心念念,跟武老约定好,下次还要来。


    陈棉棉其实有点无奈,因为她希望妞妞将来能生活在发达的大城市。


    但似乎是命运在指引着,小家伙跟她爸一样,大概要永远留在大西北了。


    ……


    转眼就入冬了。


    唐天佑去学校报道了,林衍依旧早出晚归。


    赵凌成当然还在基地,但以结扎后的不舒服为借口,一周能出来两天。


    陈棉棉则依然在推进她的‘农垦’大业。


    但最近她比较烦躁,因为她不喜欢出门吹风沙,四处奔波。


    可是曾风就好比石沉大海,既不来信,也不回来干工作。


    而就在元月份,长征一号完成了试射,这下赵凌成也不回家了。


    因为全西北所有部队动员起来,所有人拉网式的,要去戈壁滩寻找残骸。


    那个叫沙海捞金,因为西北的戈壁加沙漠共有120万平方公里,残骸在哪里也只有大概位置,又需要马上找到,就需要大量人手。


    陈棉棉这边,曾风一直不回来,她就得被迫干杂事,好在邱梅离她近,俩人就在家里商量,看怎么才能把垦荒工作搞得漂漂亮亮。


    赵军很喜欢听她和邱梅谈工作,一听就是大半天,他也终于渐渐醒悟过来了。


    其实妞妞是妞妞,他妹妹也只是他妹妹。


    或者说,西北不止他妹妹一个聪明女孩儿。


    因为不论邱梅还是陈棉棉,她们都是没受过高等教育的普通西北女性。


    可偏偏就是她们,比农业专家还要懂如何搞农业生产。


    老爷子也终于明白,丰收不是他妹妹带来的,它是陈棉棉和邱梅,曾风和林衍。


    是所有干部付出的汗水和辛劳。


    还是那句话,老爷子在西北看到的,听到的,远比一场庆功宴更有意义。


    他回西北,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冬去春来,转眼就已经是1970年了。


    4月24号这天,是东方红1号要发射的日子。


    赵凌成也特地在今天申请了探亲用车。


    他也是成习惯了,跟单位请假时就依然写:结扎后的腹部不适需要就医。


    祁政委一看,皱眉了,说:“探亲假呀,就别写你那两颗蛋了吧?”


    但又好奇的问:“你不就是扎了一下输精管嘛,难道说副作用真的就那么大?”


    赵凌成就不说基地,在整个部队,都是唯一一个扎了蛋,让自己不能生孩子的男人。


    前段时间因为陈棉棉四处广而告之,搞的大家都蠢蠢欲动的,也都想去扎了蛋。


    但近半年看他天天请假,就又搞得同志们一听到结扎二字就害怕。


    祁政委也很好奇,扎个蛋对男人的影响那么大吗,搞的赵凌成老是请假。


    赵凌成不愿多谈这个,只说:“把唱片给我吧。”


    他唯一的唱片就是为抓唐明而录的那盘,现在已经回到基地了,在祁政委手里。


    祁政委交给他,并说:“你母亲的事,公安特派组给的结论是好的,那就已经很不错了,革委会那边,以后你再多争取一下吧。”


    唱片也是为林蕴正名的证据的一环。


    随着唱片被返回基地,调查也已经结束了。


    公安特派组认可了林蕴是地下党的事,也出具了报告,但事情被秦小北老妈给卡住了。


    所以现在是革委会卡着林蕴,不肯给平反。


    赵凌成也很无奈,又没别的办法,只得寄希望于革命结束之后再为母亲平反了。


    拿上唱片,回到家,他还要搬出唱片机。


    不知道革命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他选择及时行乐,今天他不但要带着闺女去看卫星上天,还要好好听一曲音乐。


    以及,把上回没跟妻子跳成的那场舞跳完。


    ……


    他刚在单元楼外停车,就已经听一声甜甜的呼唤了,是妞妞,正在等他呢:“爸爸!”


    时光如梭,妞妞马上五岁,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但她依然是圆圆的妹妹头,圆圆的眼睛,肉嘟嘟的圆脸蛋儿。


    赵军在家一般不坐轮椅,拄拐杖。


    他也在门口等着,笑问:“申请到用车了?”


    赵凌成点头:“申请到了。”


    姜叔也在,抢着问说:“霞霞他们在基地,也能看到发射卫星吧?”


    关于卫星上天是各大报纸公开报道过的,全国人民都知道。


    而且就在泉城,天都还没黑呢,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戈壁滩,遥看东风基地了。


    有条件的人们更是举着望远镜,要一睹卫星升空的盛况。


    姜瑶就在东风基地,姜叔不担心她,但是关心姜霞能否看到。


    赵凌成先点头:“当然能看到。”


    再说:“辛苦姜叔,沙漠夜里特别冷,棉衣棉被和热水都要带上。”


    姜叔指着沙发说:“那不是吗,我们早准备好啦。”


    虽然他们都准备好了,但还得等上班的陈棉棉回来。


    自打她的御用狗腿子曾风抛弃她后,她就不得不出去工作了,每天都在外面奔波。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回来了,大头巾大口罩的,包裹的像个大蚕蛹一样。


    进门她就叫苦:“哎呀我的脚,好痛啊!”


    天天在外面跑当然脚会痛,赵军率先说:“辛苦小陈同志了,快坐下歇会儿。”


    赵凌成给她倒热水,也说:“喝点热水再休息一下吧,然后咱们再出发。”


    妞妞帮妈妈解围巾,用她的小脸贴贴妈妈的脸:“我帮妈妈暖一暖。”


    但孩子很着急,不一会儿就问:“妈妈,你休息好了吗?”


    又提醒妈妈:“今天晚上东风基地要放大火箭呢,我们得快点去,不然就结束啦!”


    陈棉棉叹气说:“唉,妈妈的脚都长茧子啦。”


    曾风再不回来分担工作,她就要苦死在大西北了,赵凌成也气的不行,还要翻旧账:“我早就说过吧,曾风早晚会背叛你的。”


    种种迹象表明,曾风把陈棉棉抛弃后投奔秦小北了。


    赵凌成可算找到机会了,动不动就踩他两句,但陈棉棉向来不接茬,也不骂曾风。


    因为她之前只抢功不干活,现在也才知下基层的辛苦。


    曾风被她押着下了三年基层,也帮了她很多忙,她要还骂他,就有点丧良心了。


    喝完水放下杯子,她起身了:“咱们走吧。”


    两辈子,她还是头一回看火箭发射,而且是最佳位置,她必须去。


    她也特别关注它能否成功,因为她的‘农垦计划’要看最终展示效果,就得从太空看。


    赵凌成开着车,目的地恰是秦小北他们曾经野炊过的地方。


    那也是妞妞第一次看到东风2号的地方,在军管区外,它是最佳的观测位置。


    此时湖水宁静,胡杨正萌着新芽,还有一帮老右派提前等着,也要看火箭。


    他们出发的早,也已经升起篝火,准备烤肉了。


    肉是赵军带来的,他待遇高,肉多,买了一整只大肥羊。


    林衍也在,在帮大家烤肉,第一串肉烤好,他当然先递给妞妞:“咬一口尝尝。”


    妞妞不太爱吃肥肉,因为这是一串肥肉,她有点犹豫,但不想拂舅爷爷的面子,她就咬了一口。


    只听咔嚓一声,孩子被惊艳了,她说:“哇,这肉肉,甜甜的,还脆脆的喔。”


    肥羊肉烤过火就会变焦脆,孩子越吃越香:“舅爷爷,我还要吃。”


    林衍笑眯眯的,再给她多烤一串。


    葡萄园工作的老右派,知识分子们是对卫星上天最感兴趣的,今天也全都来了。


    他们有些在烤肉,有些围着篝火在聊天,还有些在吹口琴或者唱歌。


    妞妞也是他们的开心果,有人就喊:“赵望舒,过来玩。”


    妞妞转身要跑,但是被她爸爸一把抓起,没收了羊肉串后才又放了她。


    因为串肉用的红柳枝是削尖的,孩子万一摔倒,它会戳进眼睛里。


    那种细节陈棉棉从不注意,但赵凌成会,他时时都盯着闺女,也会帮闺女杜绝掉一切安全隐患。


    今天也将是个妞妞毕生难忘的夜晚,因为有好多右派爷爷和奶奶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有人在聊哲学,有人在讲美学,还有人在讲历史,亦或在讲马列。


    她的太爷爷裹着被子和毛毯坐在轮椅上,笑的比之前每一天都要开心。


    有人拉着她吹口琴,还有人拉着她吹口哨,另有老奶奶还要唱歌给她听。


    而因为妈妈也在,今天妞妞格外的开心。


    终于,那个时刻到了。


    因为距离近,他们甚至听到了那声嘹亮的:点火,发射!


    人们同时停止了说笑,静静感受着点火那一刻,大地的震颤。


    随着火箭点火,巨大的反向推力让泉城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


    30米的大火箭也在地动山摇中轰鸣着,缓缓升空,升的越来越高。


    它是无数人贡献出的智慧和汗水的结晶。


    也是科研工作者们隐居戈壁长达五年时间,才打磨出来的利刃。


    它燃烧着,咆哮着,挣脱地球引力的束缚,正在奋力冲向宇宙太空。


    三级火箭有序的,一级级的脱离。


    整个过程其实也就十分钟,但那是沉默的十分钟,也是漫长的十分钟。


    妞妞一直往前跑着,直到被警戒线拦住。


    她抬头仰望,巨大的火箭已经成了天空中一枚星星,最亮的星星。


    她想起那些让她着迷的苏联画报,恨不能赶紧长大。


    因为她想像加加林一样,穿着白白的航空服,坐着火箭飞上太空。


    小小的孩童仰着头,眼巴巴看着星星。


    她爸爸捧起相机,闪光灯一闪间,给她拍下了最具纪念意义的照片。


    另一边,赵军打开收音机,在几秒钟后,音乐声响了起来,他笑着说:“成功了。”


    所有竖耳倾听的人们也全笑了起来。


    大家纷纷说:“是啊,成功了。”


    此刻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东方红》。


    而它就是随着卫星启动播放,电台转播的。


    当音乐响起,就意味着东方红1号不但成功进入预定轨道,而且已经正是开始工作了。


    此时此刻,整个华夏大地上,凡是有收音机的地方都能听到它的声音。


    也直到此时此刻,所有人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而在这一刻,矛盾和革命路线的不统一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左派如何,右派又如何,卫星上天是各行各业,包括只会修地球的,老农民们的胜利。


    所以它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兄弟姐妹的胜利。


    距离大军阀马芳逃离西北也不过20年。


    但在半个世纪的军阀混战之后,仅仅用了20年,在西北,核弹,氢弹爆炸,卫星上天。


    人们在欢呼,在放鞭炮庆祝。


    妞妞被太爷爷紧紧捂在怀里,听着噼里啪啦的炮响,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孩子左看右看,发现了,爸爸妈妈呢,怎么都不在?


    ……


    作为一个顽固的堕落派,腐化分子,赵凌成是逮着机会就要犯错误的。


    他在看到卫星入轨后,开着车带着媳妇,就走到了300米外的一片树林中。


    此时明月挂于树梢,他打开后备箱,用唱片机放出音乐,就朝妻子伸出了手。


    陈棉棉也才想起来,半年前他好像提过,说要教她跳舞。


    温柔的风拂着胡杨,《夜来香》的歌声甜甜腻腻的,月光下,好奇妙的组合。


    赵凌成穿的是他们春夏的工装,麂皮面的褐色皮夹克。


    他们这种工装,最衬赵凌成这种宽肩窄腰的男人,勾勒身材,显得精干而好看。


    相比之下,陈棉棉臃肿的像只胖头鱼。


    既然要跳舞,当然得穿好看点。


    她想脱掉大棉袄的,不过随着一阵冷风吹过,她怕冷,就又把大棉袄穿回去了。


    跟一时的漂亮相比,还是捂着,不要冻感冒比较重要。


    她向来也喜欢仪式感,于是先坐到后备箱的台子上,这才朝赵凌成款款伸出了手。


    在属于革命的戈壁胡杨林中,听着从申城发源的,最靡靡堕落的音乐。


    陈棉棉唯一的遗憾的是,她穿的实在臃肿了。


    但毕竟上辈子也应酬过不少客户,她的舞还是跳的很好的。


    反而赵凌成是又菜又爱玩,跟不上乐点吧,还好几次踩到她的脚,踩的她生疼。


    她就忍不住要抱怨:“就这,你还想教我跳舞?”


    赵凌成其实更郁闷:“你之前就学过跳舞吧,在哪里,跟谁学的?”


    他媳妇跳的可好了,几乎是领着他在跳。


    那搞得赵凌成很气馁,因为,为了跟媳妇跳一场舞,他下班后还专门在家里练习过。


    他也想知道,到底哪个狗男人跟他媳妇跳过舞,只是想想他心里都不舒服。


    陈棉棉向来喜欢跟赵凌成讲未来,但作为牛马应酬客户的事就不说了,煞风景。


    毕竟应酬场合跳舞,哪比得上此刻,月光下,在大漠中起舞的浪漫。


    她改了话题,轻声问:“你母亲的平反呢,搞定了吗?”


    赵凌成摇头:“还有点麻烦。”


    陈棉棉于是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为了林蕴正名,如果能帮到忙,她愿意帮,毕竟对方那么优秀,她帮帮也是应该的。


    但恰好这时音乐结束,赵凌成也嘘了一声,示意陈棉棉安静聆听。


    是歌唱家专门为他录制的那段话:


    我们信仰马列主义的人是不相信有来生的,但是林蕴,我会等着你,直到来生。


    那是赵勇讲给林蕴听的,赵凌成也想跟陈棉棉讲一遍,如果有来生,他也会等着她的。


    但总有煞风景的人和事,那不,俩人正听着,却听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凌成也立刻伸手一挑,拿开了唱片针。


    车是熄火的,也没开灯。


    两口子立刻躲到了车后面,赵凌成还顺势抽走了唱片,俩人也默契的没吭声。


    因为现在葡萄园里已经有将近三十号右派了,不可能人人都是好人。


    万一来人听到他们俩跳《夜来香》,说不定就会悄悄举报他们。


    他们还是先观望一下,看到底来的是谁。


    来的也是两个人,先说话的是个女声:“除非你做了手术,不然就算了,我不想怀孕。”


    陈棉棉想起她是谁了,一位从首都下放下来的女医生,大概四十多岁。


    紧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居然提到了赵凌成。他说:“别了吧,赵凌成结扎后常往泉城跑,就证明那手术的预后并不好。”


    陈棉棉听出来了,这男的其实也是个医生,是刚才说话的那位女医生的丈夫。


    近两年因为西北政策松,很多右派索性把妻子也喊来一起下放,所以这是一对夫妻。


    但作为夫妻,他们在农场是没法住在一起的,因为宿舍都是大通铺,只分男女。


    他们想做那种事也就只能打游击,搞得跟偷情似的。


    男医生想办事,又有经验,就又说:“就来一次嘛,我会弄在外面,不会怀上的。”


    但女的还是不愿意,她说:“结扎又没有坏处,而且还有补贴,你为什么不肯去?”


    男的还是那句:“肯定有问题,赵凌成就是案例。”


    女的却说:“我听人说,赵凌成的爱人亲口讲的,说不但没有问题,而且还能二次发育,各方面都比原来好,但你宁可害的我怀孕,就是不肯去结扎,以我看,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陈棉棉差点没跳起来。


    二次发育,她可没那么说过。


    但赵凌成已经在瞪她了。


    他心说她在外面到底都胡说了他些什么?


    而且主动结扎是一回事,被人当成标本议论就是另一回事了,赵凌成是个特别注重隐私的人,但陈棉棉却在外面宣扬俩人的床事?


    也就在这时女大夫发现车了,哎呀一声说:“快走吧,这儿还有别人呢!”


    男医生一看车也痿了,起身就走:“快点,别被谁举报了,咱们以后怕连面都不好见。”


    说完,俩人前后脚的跑掉了。


    陈棉棉觉得挺心酸的,在这个极度性压抑的年代,哪怕夫妻,成了右派就很难睡一回。


    而且提心吊胆睡一回,怀孕了怎么办?


    想到这儿,陈棉棉也很感谢赵凌成愿意去扎输精管,为她省了意外怀孕的麻烦。


    看他有点生气嘛,她就连忙哄说:“我也是怕人们总是只议论你一个人,就想着多劝几个男人也去结扎,才分享了一些情况。泉城好多男的心动了,都有意向去结扎呢,以后结扎的多了,也就没人老是拿你说事了。”


    确实因为她的宣传,现在好些女同志都在动员丈夫去结扎,只是男人们都比较犟。


    他们也自私,宁可妻子流产,也不愿意去扎一下输精管。


    见月光下赵凌成依然气鼓鼓的,陈棉棉就又说:“而且我也没说你坏话呀。”


    她说他结扎后更大了更强了,难道不好吗?


    赵凌成又闷了好半晌,搞得陈棉棉都以为他要大发脾气,结果突然,他认真询问:“你真的觉得我有二次发育吗,你感觉到了?”


    其实他都三十岁了,尺寸哪可能再长?


    但陈棉棉手轻轻抚摸男人的胸膛,还是坚定的说:“当然,而且感觉也比原来好多了。”


    又忍着肉麻说:“不但尺寸长了,而且我觉得你现在可强了,特别特别强。”


    赵凌成自己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它也有一定的科学依据。


    当输精管被扎,人的敏感度就会降低,时间也会变长,媳妇的感觉不也就好了。


    怕还会有人来,舞就不跳,夜也深了,赶紧回家吧。


    既然媳妇都说他二次发育了,那赵凌成就要早点回家,去做更堕落的事去。


    ……


    曾风作为一名在编干部,陈棉棉的手下,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年,而且没有任何音讯。


    但是他应该跟计委报备过,所以陈棉棉没有听说他被开除,或者被问责的消息。


    转眼又到秋天了,到该收玉米的季节了。


    这天陈棉棉坐着她的嘎斯车路过五七干校,只是瞥了一眼,她就意识到,曾风回来了。


    而且不仅仅是他,秦小北应该也来了。


    因为五七干校的知青和干部们正在剥玉米,并且用金黄的玉米编织了一个巨大的共青团团标,还在上面插了一面鲜艳的红旗。


    而据陈棉棉所知,秦小北刚刚加入共青团。


    所以只看玉米她就猜得到,那是曾风在帮秦小北搞得面子工程,用来在共青团出风头用的。


    陈棉棉当然没有吭声,也没去围观。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小北不论是想抢功还是想夺权,都该是他自己来找陈棉棉。


    她才不会自降身价,跑去找他。


    忙完垦荒工作,她就坐着由马继业驾驶的车回家了,马上下午六点,她该去接妞妞了。


    但就在学校门口,她远远看到曾风。


    他穿了一件崭新的青色夹克,裤子皮鞋也都是新的,牵着妞妞的手出学校,过了马路。


    在妞妞心里曾风是干爹,她一路小跑,带着干爹回家了。


    因为家里有姜叔,陈棉棉现在不需要做饭,但是晚上她得去钢厂打新鲜牛奶。


    妞妞和赵军每天都需要喝牛奶,她也都是按天,打新鲜的给他们喝。


    打完牛奶再回家,她以为曾风应该在客厅,跟赵军聊天。


    但并不是,赵军这会儿在睡觉,姜叔在厨房做饭。


    曾风和妞妞在她的卧室里。


    听到门响曾风没出卧室,反而在翻陈棉棉的书桌。


    直到她进卧室他才站了起来,笑着说:“主任,我回来了。”


    妞妞笑着跑了过来:“妈妈快看。”


    曾风给她带了礼物的,而且是妞妞最喜欢的,今年的苏联科幻杂志,有厚厚一沓。


    妞妞俄语一般,边查字典边看也得看好久,既能练语言还能学知识。


    不得不说,他的礼物带得很不错。


    陈棉棉示意曾风坐到椅子上,自己做到了床沿边,这才问:“这一年你都干嘛去了,最近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回西北了?”


    曾风不回答问题,而是从桌子上拿起本陈棉棉的笔记本来,笑着说:“主任啊,要论革命意识和进步思维,我对你是自愧不如。”


    再翻开笔记本说:“你是怎么想到,要通过前期的公路硬化,把农场搞成个大标语的?”


    又说:“你这标语就是为了太空而打的吧,在地面看不到,但是卫星在天上就能看到。”


    妞妞不像曾风,会随意翻看别人的笔记,她也不关心妈妈的工作,正在翻看杂志。


    但听到卫星二字,她感兴趣了,就问曾风:“干爹,妈妈她,怎么了呀?”


    曾风笑着对孩子说:“你妈妈她呀,准备把大字报打到太空,等你以后坐着卫星上天,首先看到的,就会是你妈妈的大字报。”


    妞妞更好奇了,接过笔记本看了起来。


    其实陈棉棉一直在忙碌的,就是把一座座几万亩的农场通过公路,规划成一颗颗字。


    目前计划要开垦五座农场,她就要做成五颗字,那五颗字就在飞机上看都不显眼。


    但是在东方红1号卫星,两千公里的轨道上,用卫星专门携带的侦察相机来拍摄,就能拍得清楚,那也才是她漂亮的垦荒工程。


    是真正意义上的,把大字报打上太空。


    对了,那五颗字就是:为人民服务!


    第104章 瓜果


    陈棉棉的笔记本上画有草图。


    让曾风惊叹的是, 她等于是,沿着整个祁连山脉搞了一条大标语。


    它也不难完成,甚至可以说搞起来会很快。


    因为八百公里河西走廊是一条长道,它的一边是人烟, 一边是戈壁滩。


    前几年规划的引水工程就有七八条, 一条条延伸向戈壁, 每一条都能灌溉一个农场。


    为人民服务五颗大字将以万亩的体量排布于河西走廊。


    它将以公路和水渠, 建筑物勾勒出笔画,再以农田和果园来做填充。


    就不说国内的卫星,从地球出去的每一颗卫星都能看到它。


    那也不应该叫垦荒, 而该叫超级农业工程。


    妞妞捧着笔记本看的认真, 问曾风:“是我妈妈做的吗?”


    曾风说:“你妈妈这个工程一旦完工,是能震惊全世界的。”


    妞妞笑着说:“干爹会帮妈妈的喔。“


    曾风轻抚她的小脑壳,笑眯眯的说:“当然。”


    再加重语气说:“赵望舒知道的, 我和你妈可是最佳拍档。”


    妞妞看看妈妈, 再看干爹:“赵望舒的妈妈可是, 全西北最棒的干部。”


    曾风说:“古往今来, 你妈确实是第一人。”


    被他俩一唱一和的吹捧, 陈棉棉都有点飘飘然了。


    但其实在她所在的上辈子, 西北人的垦荒能力就足以震惊世界。


    只可惜西北人都太老实,会苦干但不会搞面子, 所以它才一直默默无闻。


    而且垦荒的是社员和知青们,陈棉棉所做的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没什么值得鼓吹的。


    她也知道曾风既上门就不止这一件事, 就对妞妞说:“你该去写作业了喔。”


    妞妞现在有专门的卧室,也有小书桌的。


    只是她自己不喜欢过去,只要爸爸不在, 就要赖着跟妈妈。


    放了学先写作业,那是妈妈给立的规矩,妞妞就背着书包去写作业了。


    一年未归的曾风突然回来,当然有原因。


    他翘起二郎腿,唇噙苦笑,半晌才说:“其实我吧,是来问责你的工作的。”


    再伸手:“除了是计委的八级干事,我现在还是共青团副主席的秘书。”


    陈棉棉跟他握手,也明白了:“看来秦小北已经当上共青团副主席了。”


    曾风点头:“真正意义上的接班人。”


    就好比五七干校是干部的摇篮。


    而共青团,也就是所谓接班人的摇篮了。


    在秦副统帅被选为接班人后,秦小北也入主了共青团。


    他现在也不是小将,而是干部了,也急需搞点政绩出来,好继续升官。


    那么到了一定年龄,他就又是接班人了。


    当然,如果不暴毙的话。


    曾风依然是苦笑,又说:“承蒙秦副主席看中,钦点我做大秘,而且他觉得吧……”


    顿了顿才又说:“他觉得你工作干的一团糟,要求你立刻展开自我批判和自我揭发,正好你文笔了得,他要求你写一份三万字的悔过书,揭发一下你的倾右思想。”


    一个人要被打成右派,流程就是被批判或者自我批判。


    三万字的悔过书也确实能刷新记录,因为目前为止还没人能骂自己骂够三万字的。


    陈棉棉猜得没错,秦小北不但走仕途,而且又马踏西北了。


    这回他不仅要夺权,更是要拉她树个典型。


    至于曾风,不但要帮秦小北搞政绩和面子工程,还是他收拾她时的先锋官。


    而对于陈棉棉来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就看她要怎么化解了。


    ……


    见她不语,曾风斜瞟一眼窗外又说:“祁嘉礼在今年六月私自调动兵团人马赶赴河西收割小麦,那属于违规调动,如果你揭发他,罪就在他身上,否则总革委会连你一起问责,为免数罪并罚,我建议你最好尽快揭发他。”


    今年没有红小将来帮忙收麦子,是北疆兵团搞的支援。


    可曾风不但要造陈棉棉的反,要革她的命,还要她揭发帮了她的大恩人?


    她要真那么做了,不但自己要成右派,还会害了祁嘉礼的。


    姜叔在厨房里都听出不对劲了,探头进卧室:“小陈,有什么事情吧?”


    再问:“要不要我喊老军长起床?”


    曾风连忙站了起来,摆手说:“老军长身体不好,就不必惊动他老人家了。”


    陈棉棉也说:“我们就随便闲聊,姜叔您不用管我们。”


    曾风原来总喜欢骚扰姜瑶,李开兰还专门找过姜叔,让他管好自家闺女。


    虽然姜瑶已经结婚了,但姜叔对曾风印象很不好。


    他冷冷瞪着曾风,又说:“小陈,有事你就吭声,老军长会帮你做主的。”


    陈棉棉点头答应,又对曾风说:“你该走了吧,我送你。”


    曾风大舒一口气,连连点头:“好。”


    他又专门去跟妞妞告别:“我的好闺女,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呀。”


    妞妞愉快的跟他说再见:“干爹慢走喔,再见!”


    就在出单元楼时,陈棉棉随着曾风一个眼神,瞥到外面有张脸,带疤的脸。


    对方只一闪而过,就出巷子了。


    但陈棉棉也立刻就想起来了,那是秦小北的一号狗腿子,钱胜昔。


    就是前年在沙漠里,被狼一口撕掉了半张脸的那个家伙。


    他应该是跟踪着曾风来的,来看他是真的来斗她了,还是只来做做样子走个过场。


    曾风现在已经等于是秦小北的人了,要不斗她,回去之后就肯定要挨钱胜昔的欺负。


    出了单元楼,不几步就到马路上了。


    陈棉棉看一眼马路对面,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因为对面停着一辆崭新的吉普指挥车。


    不必说,那是秦小北的车。


    看来再度来西北,他鸟枪换炮,都有专车开了。


    曾风再递一个眼神过来,陈棉棉又明白了,秦小北其实就在车上,正在暗中观察她。


    她止步在马路上,回头就指曾风:“日你爹的,曾风你可真是愚蠢至极。”


    再提高嗓门,大声说:“共青团副主席有什么不起的,以我看,秦小北就是个大蠢蛋。”


    大庭广众的,她怎么突然就骂起人来了?


    但当然,且不说曾风会不会生气,她这样骂,是必然能引起秦小北注意的。


    因为寻找黄金,小麦增产,以及水利开渠等功劳,陈棉棉可是总革委的金字招牌。


    领导们要夸谁工作干的好,第一个要讲的就必然是她,论功劳,也绕不开她。


    秦小北准确来说也不是要斗倒陈棉棉,而是,要先让曾风把她斗倒,然后他再帮她免除罪名,把她收入自己麾下,为自己所用。


    而且上回来西北,秦小北对陈棉棉的印象也还不错,想着也就随便整她一下好了。


    但她居然当街指名道姓骂他,还骂他蠢?


    坐在崭新的吉普车里,翘着二郎腿正在悠哉悠哉的秦小北一下子就竖起了耳朵。


    他心说一个臭女人,居然敢骂他,找死吧!


    马路上,曾风在连连摆手:“陈主任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再说:“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就不怕有人向上告发你,说你随意污蔑革命战友?”


    正好下班时间,马路上人确实多。


    但陈棉棉仍然大声说:“我就把话撂在这儿,秦小北那种蠢货即便把我斗倒,不久也会被别人取代的,因为,他实在是,太蠢了!”


    再指曾风的鼻子:“跟着秦小北混,你小子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且不说曾风啥反应,秦小北这一听,顿时一口牙齿咯咯的,就全咬到一块儿了。


    因为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被人这么骂过。


    俩人距离也不远,就隔一条马路。


    只不过秦小北在车里,陈棉棉看不到而已。


    但她居然说他蠢,她疯了吧,想找死?


    手下钱胜昔一看老大脸色不对,也连忙问:“秦哥,要不要我下车去收拾那个臭女人?”


    再说:“她不就是赵军家的孙媳妇嘛,再没别的靠山,就她,我一巴掌就能抽死她。”


    秦小北虽然被陈棉棉骂的噌噌冒火,但他可是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的人。


    他已经不像上回来时那么冲动,鲁莽了。


    曾风他都不怎么信任,所以要跟着来盯着,至于陈棉棉,他更是如临大敌。


    因为用他妈的话说,陈棉棉极度聪明,特别善于利用舆论的力量,他也一定要警惕。


    他扬手制止钱胜昔,说:“稍安勿躁。”


    钱胜昔也明白,笑着说:“让曾风和那臭女人斗个两败俱伤,然后咱们出面收拾残局。”


    秦小北微笑着点头,手向后一伸,身后的小将立刻递过来一瓶进口的可口可乐。


    秦小北抿了一口,又是微微一笑。


    他现在玩的叫借刀杀人,然后还得玩一招英雄救美,因为用他妈的话说,陈棉棉是个难得的政治人才,只要能收服了她,他就能搞定整个大西北,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政绩。


    说回马路上,正好这时有几个钢厂职工路过,也都认识棉棉,就齐齐止了步。


    其中一个问:“陈主任,您怕不是有事?”


    陈棉棉指曾风:“你们应该认识他吧,曾干部,我曾经的手下,但他现在想斗倒我。”


    钢厂职工齐看曾风,问:“驴日的,你怕不是疯了?”


    还有个女同志说:“曾干部,你要屁股痒了就去羊圈里找头公羊日你,别乱发骚情。”


    曾风被羊日过,泉城的女同志都知道。


    他要不干好事,大家就要挑出那件事来攻击他。


    曾风忙摆手:“没有没有,陈主任瞎说的,都别凑热闹了,赶紧回家去。”


    又对陈棉棉说:“你对我们秦副主席的偏见有点大,他为人其实很聪明的,工作也干得特别好,如果让我拿你们俩比,我觉得他的智慧,远在陈主任你之上?”


    陈棉棉反问:“他做的事有我做的漂亮吗,他能搞出震惊世界的农垦工程吗?”


    钢厂职工不明就里,但也附和:“对呀,他能吗?”


    陈棉棉再大声说:“还有,我能把革命的大字报打上太空,让全世界都看到我们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力量,他秦小北能吗?”


    钢厂职工们不知秦小北是谁,但也继续附和:“对呀,他能吗?”


    大家还齐声说:“陈主任可是个好干部,是真正的人民公仆。”


    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放眼泉城,邱梅是好书记,陈棉棉是好主任,在人民群众中,她们俩有口皆碑。


    听到大家夸她,陈棉棉索性摊开双手,又大声:“把大字报打上太空,那才叫真正的革命,只要我们能办成,全国的红小将和干部们都将是我的手下败将,包括曾风你。”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还是齐声附和:“陈主任说得对。”


    还有人举拳头:“陈主任可是最优秀的革委会主任!”


    曾风还想说什么的,但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口哨,他回头,是钱胜昔在车上朝他招手。


    他就又对陈棉棉说:“既然我们要批判你,当然就掌握了你思想中背党背国,背离人民的那部分,我劝你不要再抵赖,坦白从宽。”


    再竖大拇指指自己,说:“陈棉棉,我现在可是八级干部,是你的上级,请你放尊重点。”


    然后他挤开人群,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陈棉棉和一帮人回头看着,就见他上了吉普车,然后车就开走了。


    而要她猜得没错,秦小北作为一条鱼,也已经成功被她钓上钩了。


    跟围观的人们闲聊了几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就准备回家了。


    但就在她刚才骂街时,有人给钢厂的严老总打了小报告,他紧赶慢赶跑了来,在单元楼外拦住了她:“小陈同志,曾风回来了?”


    再说:“那驴日的,我还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呢,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脸回来。”


    有围观群众说:“严书记,您可要保护咱们陈主任呀。”


    还有人说:“那曾干部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汉奸,咱们联合起来斗他吧?”


    曾风搞统战可是一把好手,乡下搞动员也搞得很好,但他重新回来了,不说好好干工作,居然想革陈棉棉的命?


    严老总也觉得他疯了。


    外面闹哄哄的,赵军也被吵醒,拄着拐杖出门来了。


    看到老军长,严老总忙上前安慰:“您老放心,有我在,就没人能斗得了小陈同志。”


    围观群众也跟着附和:“对,谁都别想搞倒陈主任。”


    那么问题来了,曾风是真的反水,并且杀回来夺权,要斗倒陈棉棉的吗?


    严老总也是军人出身,做事比较干脆。


    进了家门,他就说:“曾风真想搞事情,就由我来找人吧,就他,两砖头就能搞定。”


    姜叔也主动请缨:“要找不到人,我来办。”


    他最讨厌曾风了,要说背后拍曾风一砖头,他抢着上。


    但赵军的眼光更长远,他却说:“曾风只是马前卒,你们拍了他,还会有别人来的。”


    他再看陈棉棉:“看来有人准备搞你,你是怎么打算的?”


    严老总又说:“小陈你别客气,也不要怕,咱们也算泉城的地头蛇了,我们能罩得住你。”


    妞妞才写完作业,一脸困惑的看着大家,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只默默听着。


    话说,自打有了姜叔,陈棉棉就不用做饭了。


    但姜叔毕竟只是来照料赵军起居的,不是家里的保姆。


    陈棉棉也就会带着妞妞,力所能及的帮忙端端饭,扫扫地什么的。


    今天姜叔烧的甜面汤荷苞蛋,烙了一锅沙枣瓤油饼。


    陈棉棉刚把油饼端上桌,递给赵军一枚,却说:“其实曾风来,能帮我的大忙。”


    再看赵军:“确实有人想搞我,但事情已经被我压下去了。所以斗我的事,已经结束了。”


    姜叔看严老总,严老总看赵军。


    半晌,仨人齐声:“啊?”


    他们觉得不对,明明刚才她和曾风在吵架,曾风还撂了狠话,按理事情刚开始才对。


    她却说已经把事情压下去了,怎么回事?


    妞妞帮姜叔端了小菜上桌,语气怯怯的说:“太爷爷,我干爹和我妈妈,是拍档喔。”


    她明白,大家都是在生曾风的气。


    但她还是觉得他不是坏人。


    不过她的意见不重要,桌上几人愣了半天,严老总问陈棉棉:“到底怎么回事?”


    陈棉棉给严老总递了枚油饼,解释说:“斗我那件事搞不起来的,我没法跟你们详细解释,但是,既然曾风回来了,那咱们的果园垦荒计划,就可以轰轰烈烈的搞起来了。”


    严老总反问:“你确定曾风不会搞你?”


    陈棉棉反问:“如果让他去垦荒,您觉得他还有时间,有精力来搞我吗?”


    说回垦荒,或者说,把大字报打向太空。


    万事开头难,陈棉棉目前才开始,也只在葡萄园里搞‘为’字,但是已经折腾整整半年了。


    因为首先她需要测量出农场的具体面积,然后就要开始规划内部道路和建筑,并针对性的挖水渠,修路,盖房子。


    幸好下放的右派中有工程和地质专家,稿子倒是不难画。


    但不管修路还是盖楼房,都需要用到钢筋水泥和沙子。


    钢厂倒是有钢筋,可它是国有企业,严老总不可能随便给陈棉棉东西的。


    所以目前她只做了规划,还只是纸上谈兵。


    她甚至连一条水泥路都没有修出来,也需要人的援助。


    不过曾风愿意帮她吗,而且如果帮了,那功劳岂不是也会变成他的?


    赵军已经被斗倒了,也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琢磨了一会儿,他说:“小陈,你是打算主动把任务推出去,推给曾风和他身后那帮人吧,那你这几年的工作岂不是全白干了?”


    严老总也说:“十台挖掘机是你搞来的,葡萄园是人民穷众开垦出来的,把它们交给曾风,小陈同志,你能愿意,但我不能。”


    陈棉棉反问:“但如果是给秦小北呢?”


    顿了顿再说:“严书记,咱们想修条路都找不到水泥沙子。但秦小北修楼都可以,而且我想,就由您出面,跟秦小北汇报‘农垦工程’吧,也请他接手那个大工程。”


    严老总愣了半晌,终于说:“你说的是秦副统帅的独生子,那个秦,小北?”


    他听到陈棉棉骂秦小北,但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他也没往那方面向。


    可曾风的后台居然那么大,大到可以顶天?


    陈棉棉深深点头:“对!”


    严老总一下就泄气了,说:“怪不得曾风那驴日的,今天能狂成那个样子。”


    赵军也重重叹了口气。


    首都有很多天龙人,秦小北是他们的老大。


    他手下那帮子也都是家底最硬,也最有能量的红二代们。


    而且凡事要变角度看待的,陈棉棉有心,想要憋出个惊世大招来。


    可她能量不够,甚至搞不到修路的水泥。


    但如果由秦小北挂帅呢,就不说一条路,他都能在西北造一座城吧?


    有他在,就不说水泥沙子,黄金白银都能搞来吧?


    这样一想,严老总心里舒服了些。


    因为不管任务由谁抓,功劳归谁,只要垦开戈壁种上瓜果,受益的就是西北老百姓们。


    那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不过他撸了撸脑袋,又问陈棉棉:“秦小北愿意接手吗?”


    赵军也说:“我了解秦小北,那孩子可不是一个愿意踏实做事的人,我怕他不愿意接。”


    那就是为什么,陈棉棉刚才要专门在马路上高声骂秦小北,还说他是个大蠢蛋了。


    作为天龙人,他既不了解农业,也不关注农业,有人直白跟他讲农业他还会嫌烦。


    因为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就是个纨绔。


    但陈棉棉用骂的方式,喊出了‘农垦’的重要性,把大字报打上太空,让全国的红小将和干部们刮目相看,秦小北能不动心?


    说不定他这会儿就在研究,要怎么把任务抢过去呢。


    这时严老总带着任务上门,于他来说就好比瞌睡遇到枕头,他乐得接手呢。


    分析完情况,陈棉棉又说:“严书记,您放心去跟秦小北讲吧,他会答应的。”


    严老总点头,但他挺疑惑一点的,他说:“秦小北来不是应该住到咱钢厂嘛,但咋没住?”


    又说:“他住在哪,我上哪儿找他去?”


    陈棉棉说:“应该住在五七干校。”


    再说:“您应该明白的,他要走仕途,当然就要住进干部的大本营,跟干部们打成一片。”


    严老总也是干部。


    但他就跟魏摧云一样,是不可能高升的。


    因为他一丁点政治觉悟没有不说,既不会巴结上级,也不会搞面子工程。


    如果不是陈棉棉讲解,他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秦小北要特意住进五七干校。


    既事情对西北的发展有利,事不宜迟,他这就去跑腿,约见秦小北了。


    第二天是中秋节,赵军腿不方便,就不出门了,由林衍开车,陈棉棉带着妞妞,要去品尝葡萄园里的第一茬葡萄了。


    有苗不愁长,再加上水源充足,不过一年时间,葡萄树已经成林了。


    但第一年嘛,挂果的树并不多。


    只是偶尔一颗树上有一串或者几串葡萄。


    俞老已经调走了,现在负责管理的是江老。


    等到妞妞下车,他牵着她的手进了葡萄棚。


    领她到一串葡萄前,他笑着说:“摘一颗尝尝吧,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味道。”


    陈棉棉随手摘了一颗丢嘴里,一嚼,皱眉头了:“怎么还是有点酸。”


    林衍也摘了一颗,尝了尝说:“确实酸。”


    妞妞见葡萄串旁还有个卡片,念说:“0001号,56颗,爷爷,葡萄还有编喔。”


    为防社员或者右派们偷吃葡萄,江老给每一串都编了号码,他自己也就吃过两三颗,还是为了品尝酸甜度和成熟度。


    也直到妞妞摘了一颗,他才又摘了一颗放嘴里,并说:“其实这才是葡萄最好的口感。”


    又解释说:“长相思这个品种要在别的地方,酸味会远超甜味,也就在咱们戈壁滩,因为光照够充足,甜味会略胜于酸味,而用它酿造白兰地,口感绝对会是最棒的。”


    据说葡萄太甜,酿酒的时候就会不稳定。


    反而,它的酸味能让酒在发酵时更稳定,酿出来的酒口感和风味也会更好。


    所以这个品种是祁嘉礼专门挑出来的。


    规模化种植,也是为了酿酒。


    今年葡萄结的不多,就由陈棉棉做主了。


    其中三分之一得送到三个基地,另有三分之一送到供销社,发到各个公社让社员们吃。


    最后一部分直接送到钢厂分给职工们,因为钢厂职工为了挖葡萄渠,是挥洒过汗水的。


    陈棉棉这样规划,但还得问问江老的意见,他觉得这样分配可不可行。


    不过江老就不说提意见了,他对陈棉棉甚至有种巴结的心态。


    因为唯一能帮他翻案的人只有祁嘉礼。


    祁嘉礼对他也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要他全力支持陈棉棉的工作。


    他笑着说:“陈主任,您是一把手,葡萄怎么分配您说了算,您怎么分配,我就怎么干。”


    这几年革命形势不严竣,右派胆子也大了。


    那不,妞妞迈着轻跃的步伐,正蹦蹦跳跳往前走着,却听江老喊:“赵望舒。”


    等妞妞止步,他又说:“揭开脚边的麦草看看,下面有什么。”


    地上有一堆麦草,妞妞揭起来一看,笑了:“爷爷,这个我认识,唔,是老汉瓜。”


    孩子想了想,起来继续再往前跑,再揭麦杆一看,又说:“哇,还有哈蜜瓜。”


    却原来,葡萄架下面还种着好多瓜呢。


    江老提着个编织袋的,挑了几个最大,最圆的瓜装进袋子,交给林衍说:“把这些瓜带回去,给赵老军长吃,他最喜欢吃瓜的。”


    又说:“咱们是私下悄悄种的,也就种了几颗,大家解个馋,你们可千万别搞告发。”


    陈棉棉却说:“只种瓜也太单调了点吧,要不咱们再种些果树吧,像石榴,苹果,杏子和核桃,还有梨,巴达木,应该都可以种吧?”


    其实乱种果树也算违反计划经济。


    但华夏人骨子里的种植欲,对于种植和栽培,人们都有着天然的爱好。


    江老一听就明白,陈棉棉非但不会告发,而且还会鼓励他们多种植。


    他一路小跑,勾手说:“你们来看,我们今年栽培了好多李广杏的苗子,长得可好了。”


    所以其实,他们已经把树苗给种上了吧?


    妞妞不懂种植嘛,就问:“江爷爷,我明年就可以吃到咱们自己的杏子了吗?”


    江老叹气,竖一根手指说:“种植可不容易,想吃到葡萄园里的杏子,最少还得十年呢。”


    西北的各种果子都格外甜蜜,但是也特别难种植,苹果和梨要等八年,杏子是十年。


    最夸张的是核桃,要十八年才会挂果。


    所以在西北,一颗果树尤为珍贵。


    妞妞还无法理解十年的漫长,得到了好多瓜,尤其是她喜欢吃的老汉瓜,满载而归,开开心心的回家了。


    同一时间,因为中秋放假,她爸爸乘坐着汽车,带着单位发的福利也刚刚到泉城。


    路过钢厂,见马路上没人,司机一脚油门就往过冲,但赵凌成却说:“停车。”


    司机刚一脚刹停,他又说:“进钢厂。”


    司机不明就里,但也一把方向盘进了钢厂。


    赵凌成一直看着前面一辆崭新的吉普车,因为它是最新款,而且是难得的首都牌照。


    他也以为曾风会死在外面的。


    但是到了钢厂总指挥中心的楼下,他就看到曾风跳下车,打开了一边的车门。


    紧接着秦小北下车了。


    显然他的腰还不怎么好,走路的时候还得柱根拐杖。


    秦小北才下车,严老总跑步上前,并笑呵呵的,恭迎进他的办公室去了。


    曾风也看到赵凌成了,远远在招手,但赵凌成只给他个白眼,就吩咐司机调头了。


    而他回到家时,妞妞和她妈妈,舅爷爷已经从葡萄园回来了,正在吃老汉瓜。


    老汉瓜,顾名思义,给掉光了牙的老人吃的,它虽然甜,但太绵软,赵凌成不爱吃。


    进门,放下东西进洗手间,仔仔细细把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正好陈棉棉进卧室,他也跟着进去,就把门给关上了。


    他还不知道陈棉棉已经跟秦小北交锋过一次的事,先把自己在钢厂见了秦小北的事讲了一遍,立刻又说:“他是为了你而来的。”


    再说:“他是为了整你而来的。”


    像陈棉棉这种人才,彻底把她整趴下没有意义,因为她的能力是不可复制的。


    秦小北老妈虽然恨她,但是想收服她。


    不过天龙人们想收服谁,那必然是要扒掉人一层皮的,要不然,怕人不肯给他们卖命。


    卡林蕴的平反,特地派儿子来整人,看得出来,秦小北老妈对陈棉棉很是器重。


    赵凌成想的也比较极端,他说:“还是找魏摧云吧,以我看,上回他还是下手太软了,这次下手狠点,最好让秦小北永远躺着才好。”


    陈棉棉很喜欢吃老汉瓜,不但甜,还一抿就化,缺点是汁水太多,要边吃边吸溜。


    她吃完瓜,掏手帕擦着手,却问:“秦小北真的去钢厂了?”


    赵凌成语气里不无揶揄:“对了,你自认最忠诚的手下曾风也在,在给秦小北当狗腿子。”


    曾风还真是陈棉棉最忠诚的手下。


    秦小北当然是在利用他,而且人家那种身份要利用曾风,他甚至都不敢反抗。


    但曾风那么滑头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给秦小北当马前卒?


    而且虽然一年不见,但他俩默契还在,昨天他俩也是联合起来唱双簧,给秦小北做局。


    既然秦小北今天亲自登门找严老总,也就意味着局是成功的,他也已经成功上钩了。


    陈棉棉擦干净了手,时不待人,得赶紧干活了,她还要给赵凌成派任务。


    丢给他笔记本,她说:“快帮我算算,盖这么几栋楼,再修一条300公里的路,总共需要多少水泥和沙子,钢筋,快把它算出来。”


    赵凌成盯着笔记本,半晌才说:“你想让秦小北帮你盖楼,再帮你修路吧,但是……”


    陈棉棉打断了他,只说:“不要叽叽歪歪了,赶紧干,要不然我就交给曾风,让他干。”


    再回眸一笑,又说:“以后不许你再骂曾风,我还得多谢谢他呢,如果不是他带着秦小北来,我的大字报,很难打到太空去的。”


    ……


    秦小北可是首都第一的天龙人。


    但既然来了西北,他也得帮陈棉棉攒政绩。


    当然,如果他不出意外,陈棉棉这桩生意就赔本了,农垦计划也会变成秦小北的政绩。


    但寸的是,顶多一两年秦小北就会死。


    那么现在,通过他的背景和能量,把农垦计划的前期基础打起来就特别重要了。


    陈棉棉怕他万一死得太快,还想搞快点了。


    因为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赵凌成又懵了片刻,好吧,终于反应过来了,曾风那家伙不但没反水,而且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是深入敌后,在帮陈棉棉搞反间计,帮她哄骗秦小北。


    秦小北是想来整人的,但是被曾风和陈棉棉一忽悠,也就加入建设大西北的行列了。


    赵凌成再看媳妇,好吧,他依然只有佩服。


    哪怕红二代到了大西北,也能被她变成生产队的驴。


    ……


    第105章 饺子


    不怪赵凌成讨厌曾风, 他是真的惹人厌。


    赵凌成是个极端追求生活品质,且情感需求超高的人。


    他也特别善于玩浪漫,只可惜大西北太过贫瘠,限制了他的发挥。


    今天中秋, 他又送了陈棉棉一样礼物。


    是一件既适用于大西北的冬天, 还足够漂亮的羊绒呢子大衣。


    陈棉棉上辈子也曾入手过传说中的MAX Mara, 那也是她心目中的极品羊绒。


    在前几年, 她见黄蝶穿过法式呢子大衣,倒是很漂亮,但要放在大西北的野外, 半个小时人就能冻成冰棍儿, 因为它虽然样子好看,但华而不实,不保暖。


    真正好的羊绒大衣是苏式的, 而且得是学院风格的。


    因为苏联女性一旦成年就会迅速发胖, 衣服版型也就不适于华夏人了。


    赵凌成给陈棉棉的, 就是一件苏式, 学院风的鹅黄色呢子大衣。


    是顶好的羊绒, 因为虽然厚实, 但穿在身上特别轻盈,而且不像西式的呢子要搞大开口, 脖子里灌冷风,这呢子是长高领, 能把脖子围的密不透风。


    因为是学院风, 它是这个年代难得能掐出腰线的大衣。


    陈棉棉先在小穿衣镜里看,见效果不好,拉开了窗帘从玻璃上看。


    边看, 她边掐腰扭造型:“这得多少钱,很贵吧。”


    又说:“国内没有吧,你从哪鼓捣来的?”


    赵凌成在收拾唱片机,声音太高怕赵军听见,太低的话他自己都听不到。


    终于放到自认合适的音量,他伸手,要请媳妇儿跳支舞。


    他学习速度很快的,现在已经不会踩媳妇的脚了。


    他说:“我委托咱们驻半岛的外交官,让苏联外交官代买的,380块。”


    顿了顿又说:“姜德把首都的房子全租出去了,用的租金。”


    他奶奶虽然是资本家,但也是老革命,所以房子没有被没收。


    而且这几年政策宽松了,可以悄悄对外租房子。


    他家在首都有个好大的院子,赵凌成用一年的租金换了件呢子大衣。


    有了这件大衣,陈棉棉以后出门,就不必当胖头鱼了。


    正所谓狂不狂,看米黄,匪不匪,看裤腿。


    米黄色的呢子大衣在这年头,那可是顶配中的顶配。


    他俩在跳舞,也应该把窗帘拉起来的,因为外面是过道,偶尔会有人经过。


    但作为两个一样臭美又自恋的人,赵凌成绿军裤配白衬衫,身材笔挺,陈棉棉的细腰也被大衣衬托的盈盈一握,俩人就舍不得拉窗帘,要从玻璃里欣赏自己。


    两个奢侈的月光族,一分存款都没有,但绝对是大西北独一份的美。


    仔细打量妻子的眉眼,赵凌成突然想起,他当初其实可以耍赖,搬出保密条例来赖婚,不娶陈棉棉的,可当时鬼使神差般的,他还是答应了婚事。


    是因为她当时虽然皮肤黑的像茄子,但眉眼是美的。


    她的眉毛像柳叶一般,温柔但又锋利,她的眼神虽然呆滞,却又藏着桀骜。


    他从她眉眼中看到林蕴那般,大多数女性所缺少的野心和野性。


    他觉得他可以教化她,也可以拯救她。


    望着妻子慵懒的,眼神,勾起的,饱满的唇瓣……


    赵凌成垂眸欲要亲吻妻子,却于骤然间眼神一寒,伸手就扯窗帘。


    因为他偶然一瞟,就看到有人在窗外看他俩跳舞。


    但扯到一半他又拉开了窗帘:“曾风?”


    ……


    为什么赵凌成对曾风厌恶之极。


    因为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整个城市都已进入梦乡。


    但是曾风三更半夜的,趴在他家的窗户外面。


    赵凌成本来心里就不爽。


    曾风翻窗进来,还说:“一楼就是好,往来方便。”


    赵凌成回看窗户,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加两把锁头的。


    陈棉棉切了满满一盘子的瓜,又端了一盘沙枣瓤油饼来招待曾风。


    看他左右开动,吃的满下巴流水,给纸擦嘴巴:“慢点吃。”


    曾风竖大拇指:“我今天表现不错吧?”


    陈棉棉把算好任务的笔记本交给他,并说:“总共是五栋办公建筑,三百公里的水泥路,还要十台挖掘机和十台大铲车,四台东风大卡,水泥搅拌机若干。”


    这些是她要问秦小北薅的羊毛,也是农垦计划需要的全部物资。


    曾风吸溜着老汉瓜,但一愣:“主任,你会不会太心黑了点?”


    再拉衣领,露出已经痊愈,但还有印迹的鞭痕,他再说:“去年冬天,狗日的钱胜昔让李开泰和邹衍把我骗到首都,差点生生拿鞭子把我抽死。你懂得,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是秦小北出面,并亲自把我送到医院。他是我的大恩人,我跟了他一年,也算比较了解他,那就是个废物点心,玩心还特别重,干不了大事的。”


    又说:“你要的太多啦,就打电话要东西的苦,秦小北就吃不了。”


    陈棉棉说:“你可以帮他呀,也就多打几个电话,接接货的事儿嘛,又不累。”


    曾风去年是被李开泰骗去首都的,说是去天安门城楼拍照。


    但然后李开泰就把他出卖给了钱胜昔。


    钱胜昔个狗日的把他关了起来,三天打九顿。


    就在曾风快要被打死时秦小北出面救了他,并且收编了他。


    要曾风是个蠢货,从此就忠诚的跟着秦小北了。


    但他可是申城派里最有出息的年轻人,一看就知是秦小北在玩把戏。


    正好秦小北还想收服陈棉棉,要拉他当马前卒。


    他现在是鬼骗鬼,奸中奸,看似已经反水,其实是要狠狠坑秦小北一顿。


    不过陈棉棉也太心黑了吧,她问秦小北要的也太多了。


    曾风倒是可以帮秦小北去跑腿,不过还有个麻烦。


    他说:“主任,如果我去帮秦小北跑腿,运作建筑材料,那斗你的任务可就要由钱胜昔来干了,你确定要钱胜昔斗你,而不是让我来斗你?”


    这时赵凌成突然凑近,曾风也被吓了一跳:“赵总工,咋啦?”


    他吃瓜,是把瓜汁子直接滴到地上。


    赵凌成忍不了,给他脖子上挂了一个卫生纸做成的小奶兜。


    示意曾风继续吃,赵凌成问:“我家小陈,这回就非挨批不可吗?”


    曾风看镜子里的自己,围个小奶兜,还挺可爱的。


    他还是很尊重赵凌成的,轰落过12个美军指挥官的导弹专家,真正的牛逼人物。


    他收了嬉皮笑脸,认真说:“陈主任不挨批,秦小北就不可能走。”


    再解释说:“陈主任把副统帅夫人惹得特别生气,她专门交待,要收拾陈主任。”


    作为天龙人,秦小北不但要薅走陈棉棉功劳,还要狠狠收拾她一顿。


    她是个女性,可以不挨打,但阴阳头要剪,街要游。


    如果是曾风斗,可以只走个过场,但如果是钱胜昔,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因为钱胜昔丢了一只耳朵,脸上一道疤,丑的要命。


    他现在极端仇恨女性,在首都时,甚至会逼女右派们吃屎喝尿。


    那种变态斗法,陈棉棉能忍得了?


    曾风觉得不能,也觉得还是由他来斗的好。


    但陈棉棉坐上床沿,翘二郎腿说:“曾风同志,你只管去帮秦小北运作材料,帮咱们搞硬件,钢筋就从钢厂搞,水泥就从祁连山水泥厂搞,大型机械就问东北。至于钱胜昔……革命哪有不死人的,他如果真要来斗我,他也就该死了。”


    赵凌成一凛,但终是没说话。


    既然是革命,就会有流血,也会有牺牲。


    那钱胜昔要真好死不死来斗陈棉棉,他就该死。


    曾风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别的地方也有斗死的红小将。


    既然陈棉棉这样说了,他配合就是了。


    那狗日的钱胜昔差点没打死他,他乐得送那家伙归西。


    话说,曾风将来还是很有潜力当个隔壁老曾的。


    谈完事情该走了,他嗖的窜上窗户,姿势那叫一个灵活。


    他也在不断挑战赵凌成的底线,回头,他说:“咱们约个记号吧。”


    又说:“我以后敲窗户就敲三长两短,你就知道是我了。”


    这是赵凌成的家,是他媳妇的卧室,曾风这意思是,以后要天天扒他家窗户?


    陈棉棉关好窗户回头,见赵凌成一张白脸变成了青色,牙齿还咯咯作响,估计他又是在吃飞醋,解了大衣说:“你要心里不舒服,以后也别走门了,走窗户?”


    赵凌成无能狂怒半晌,反手把妻子压到了床上。


    ……


    穷地方要来个天龙人,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扶贫。


    军用飞机会把秦小北需要的物资送到东风基地,再转运到泉城。


    他倒不开小灶,但是有俩厨子,本来跟着他住在五七干校。


    不过因为秦小北为了‘农垦’而回了钢厂,厨子也就到钢厂食堂工作了。


    最近陈棉棉带着妞妞,也总到钢厂去打饭吃。


    红烧大黄鱼,清炖大甲鱼,甚至还有大虾,乳鸽,全是好东西。


    不过需要提前蹲守,抢,因为那些都是给秦小北烧的,他吃剩的才能流到外面。


    因为腰不好,出不了门,秦小北和钱胜昔,李开泰,还有一个贾圣烨的,四个人待在招待所最豪华的干部房里,整天除了各种吃,就是打扑克,玩斗地主。


    曾风借着他的招牌四处打电话,索要物资。


    天龙人到底有多大的能量,严老总是最先感受到的。


    转眼12月,这天严老总在食堂门外碰上陈棉棉,就笑着说:“我算是明白了,凡事都得看关系,工业部直接下给我们批文,要求我们集中生产12号钢筋。”


    12号钢筋就是盖楼房修路用的,也是‘农垦’计划需要的。


    秦小北能让工业部直接下批文,集中搞生产。


    陈棉棉问说:“祁连山水泥厂应该复工复产,也开干了吧?”


    严老总说:“因为革命冲击,它停工停产好几年了,前几天刚刚全面复工。”


    祁连山水泥厂因为领导出了问题,本来全员下放了的。


    可还是秦小北一句话,就能全面复产。


    比较麻烦的是机械,要从共和国的长子,大东北运过来,就比较缓慢。


    但这已经够叫人开心的了,又有谁能说秦小北一句不好呢?


    严老总虽然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但开心的不得了:“小陈同志啊,如果咱们西北能多来几个秦小北那样的好同志,再过几年,我觉得咱们能枕着馒头睡大觉。”


    枕着馒头睡大觉,那是西北人对于好日子的终极幻想。


    因为秦小北,它眼看就要能实现了。


    现在是,曾风每天抱着电话,在从全国各地往西北摇物资。


    秦小北和几个手下吃着山珍海味,缩在客房里打扑克。


    关于陈棉棉的批判会,按理是可以拖到年后的,也就是1971年。


    她宣称自己要写一份长达5万字的自我检讨,然后帮秦小北创个革命记录。


    5万字可不好写,钱胜昔也不好打扰她,就在等她的检查报告呢。


    他不斗陈棉棉,陈棉棉也不会要他的命的,大家也算相安无事。


    但凡事总有意外,突发状况,叫陈棉棉不得不提前动手,搞钱胜昔了。


    ……


    陈棉棉每天都去一趟葡萄园。


    她得和几个地质,农业专家规划各种图纸。


    等到东北支援的机械进场,就可以五个工地同时启动了。


    但这天她正要回家,却见到魏摧云骑着枣红马正在往城里狂奔。


    帮陈棉棉开车的是马继光,她拍椅背:“快,拦住魏科。”


    秦小北就在泉城,魏摧云却把枣红马骑出来,她心说他疯了吧?


    马继光也在狠踩油门,可当枣红马四蹄全开时,老嘎斯车根本追不上。


    而且经过钢厂时应该是碰到人和车,枣红马扬天一声长嘶。


    那可是目前全西北最高最大,最矫健的马,谁看到了都要止步的。


    还有人说:“哟,那是魏科长的马,红红呀!”


    藏了整整一年的马突然被拉出来,市民看到了都很惊讶。


    魏摧云骑着马如闪电般疾驰而去,嘎斯车随后赶到。


    陈棉棉一看窗外,再拍椅背,说:“继光,快紧送我回家,快!”


    魏摧云突然骑马进城,应该是有急事。


    但且不说秦小北就在招待所,就在车经过时,陈棉棉看到钱胜昔了。


    他提着两条子中华烟和两瓶茅台酒,恰好就在路边站着。


    要知道,为了找到枣红马,从首都来的高层干部们翻遍了整个泉城。


    秦小北都以为它死了,它却在大街上招摇?


    钱胜昔甩手丢了中华烟和茅台酒,就追着魏摧云跑了。


    另一边,陈棉棉冲进家门,从冰箱里拿出冷冻肉,再搭锅煮中药。


    见她忙忙碌碌的,姜叔问:“小陈,你要做啥呢?”


    陈棉棉不顾肉冻的硬梆梆就开始剁:“姜叔,快帮我和面,我要包饺子。”


    妞妞在跟太爷爷下围棋,本来也想来包饺子。


    但赵军一看孙媳妇的脸色不对,把孩子圈到了怀里:“乖,不打扰你妈妈。”


    陈棉棉一边手忙脚乱剁着肉,一边看窗外。


    她差了马继光去找曾风,刚把肉剁好,曾风在外面敲玻璃。


    马继光已经跟他讲过事情了,曾风因为住在招待所,刚才也听到马嘶声了。


    他劈头盖脸就说:“老魏疯了吧,好端端的干嘛把马骑进城?”


    再说:“秦小北都听到马叫声了,幸好我哄了几句。”


    陈棉棉先吼马继光:“我让你去洗个澡,你怎么还愣着?”


    再看曾风:“去招待所门口等着,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把钱胜昔拦下来。”


    要知道,秦小北之所以不像原来那么狂,就是因为腰的原因。


    直到现在,他只要站立超过半个小时就会腰疼。


    他已经算个废人了,而他是被枣红马废掉的。


    只要钱胜昔告状,秦小北发现枣红马,那不是死,他会虐杀掉那匹马的。


    曾风一边咒骂魏摧云找麻烦,一边往钢厂跑。


    就在广场迎上钱胜昔,他连忙一声唤:“钱哥,等等我。”


    钱胜昔穿着呢子大衣,裹着厚厚的围巾,回头一笑,半张脸抽起,格外的狰狞。


    他指曾风,说:“操你妈的,你们居然把马藏起来了?”


    再说:“你和魏摧云,那个叫陈棉棉的臭女人,等着吃我拉的屎吧你们。”


    那么一匹大马可不是一个人能藏起来的,整个泉城的干部都要受牵连。


    而且只要看到它,秦小北肯定会大开杀戒。


    钱胜昔已经变态了,等着搞批判会也等了太久,现在只想斗人。


    曾风还不知道陈棉棉准备怎么搞,也只能先拖住对方。


    他索性扑通一跪:“钱哥,求你了,一匹马而已,秦哥又不知道,咱们瞒了吧。”


    又说:“你要觉得生气,我给你当马骑,来来来,你来骑我。”


    说着他就往钱胜昔胯下钻,还学着马的声音嗷嗷叫。


    钱胜昔一脚踹过去,曾风就滚远。


    但钱胜昔要走,他又会爬过来抱大腿。


    俩人正纠缠着,陈棉棉来了,她大喊:“魏科长,魏科长人呢?”


    此时天已麻黑,又没路灯,看不太清楚。


    她走上小广场,继续大喊:“魏科长。”


    钱胜昔拦住她,似笑非笑的说:“这不是咱们陈主任?”


    再笑问:“你和魏摧云关系挺不错的呀,你找他是准备干嘛呢?”


    陈棉棉假装才看到他,凑近说:“小钱同志,你好。”


    她拿着个饭盒,说话间就把饭盒背到了身后。


    钱胜昔伸手:“你拿的什么?”


    陈棉棉笑着摇头:“没,没什么。”


    但曾风已经从后面抢到饭盒了,打开一看,他说:“哟,陈主任,你跟魏摧云俩什么关系呀,居然要他送饺子吃,我能不能吃一个呀?”


    陈棉棉在眨眼,曾风于是自己吃一个,也喂钱胜昔一个:“钱哥,你也吃。”


    好吃不过饺子,钱胜昔吃了一个,再吃一个:“饺子不错。”


    他边吃边问陈棉棉:“你和魏摧云到底什么关系?”


    陈棉棉说:“跟你一样,革命战友而已。”


    钱胜昔冷哼一声笑:“还革命战友,以我看就是流氓男女,不正当关系。”


    大晚上的送饺子,他首先猜到的就是男女苟合,不正当关系。


    陈棉棉也没反驳,还说:“你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


    钱胜昔用手抓着饺子吃,却是笑问:“陈主任,你吃过屎吗?”


    ……


    如今的风气是,哪怕秦小北也不敢乱搞男女关系,因为它是政策红线。


    而在极端的性压抑下,有些天生坏种的男性就会逐渐心理变态。


    不怪赵军都夸他的孙媳妇是赵家的门面,陈棉棉的外貌没得说,就是漂亮。


    米黄色的修身呢子大衣让她跟街上那些胖头鱼又全然不同。


    她站在那儿,不但是美的,而且浑身有股成熟女性才有的,性诱惑力。


    她包的饺子是真好吃,曾风又一个劲的喂,钱胜昔又还想到不正当男女关系。


    被压抑的性欲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吃掉了大半盒饺子。


    边吃,他就在想,等流程走到批判陈棉棉那一步时,自己要怎么折磨她。


    这么漂亮,身段又柔软的女人,他必须狠狠折磨。


    而在吃完饺子那一刻,他的心情也突然变好了。


    他揽上曾风,笑着说:“走吧,回去跟秦哥讲枣红马的事。”


    曾风却低声问:“钱哥,如果我能找到女人,你想不想跟我一起……日?”


    钱胜昔蓦然止步,呼吸也陡然变粗。


    他弯腰半晌再抬头:“操他妈的,老子好想,好想……”


    不止他想,曾风其实也特别想。


    因为他们吃的是淫羊霍加锁阳卤的羊蛋,再加沙葱包的饺子。


    想当初赵凌成吃了八个,那天晚上就找不着北了。


    钱胜昔还好,只是前面出了问题。


    但曾风有痔疮的,倾刻间痔疮暴涨到五倍大,内痔变成外痔,正在不停的突突。


    此时俩人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找女人,赶紧找个女人。


    ……


    在他俩聊天时陈棉棉就跑掉了。


    她到了招待所,并找了个借口,把几个服务员全部支走了。


    此刻她和刚洗完澡的马继光在吧台里面,她正在给马继光脸上涂雪花膏。


    她的计划是这样,就不让女同志冒险了。


    等钱胜昔回到客房,她就让被她打扮的香喷喷的马继光去敲门。


    男人属于视觉动物,马继光的脸被她擦的白白的,胡子也刮掉了,再裹个花棉袄,简直就是行走的南京红大爷。


    以她的经验,吃了一盒饺子的钱胜昔必耍流氓。


    她使了一个服务员去找公安了,到时候来个上门执法。


    这年头只要是强奸,管你奸男的还是奸女的,统统是流氓,也统统要枪毙。


    她要搞臭钱胜昔的名声,还要让他被枪毙。


    但是不对,按理曾风和钱胜昔也该回来了,可他们怎么还不进招待所?


    陈棉棉想搞事,但是也怕万一他俩祸祸哪个女同志可就麻烦了。


    她拉着马继光出了招待所,问保安:“曾干部人呢?”


    保安说:“绕过围墙,好像是往火车站去了,俩人还走得挺急的。”


    陈棉棉一听急了,火车站人来人往的,这又是夜里,万一他们祸害个女孩子呢?


    她转身就跑,马继光也跟着跑。


    公安局的小柳和小李接到报案来的,远远看到她在跑,也跟着一起跑。


    陈棉棉一路冲进火车站,大喊:“曾风同志,曾风?”


    曾风如果不吃饺子,钱胜昔也不会吃。


    但他明白陈棉棉的用意,按理就应该配合她,可他怎么就不按套路出牌呢?


    马继光都不明白出什么事了,跟进火车站。


    他是个男同志,但抹了一脸的化妆品,可真够恶心的。


    正好有个大爷看到,一口唾沫唾过来:“你个驴日的,作啥妖呢?”


    马继光这才反应过来,把脸上的化妆品擦掉。


    陈棉棉把火车站转遍了都没找到人,于是扭头又往货运站跑。


    距离不远,那边还有值夜班的女职工。


    该不会曾风那家伙也色迷心窍,带着钱胜昔去货运站了吧。


    两个站台距离有有3公里,大冬天的,陈棉棉一路狂奔,冷风灌进肺里,肺叶被冻的生疼,可她不敢停,她怕万一那俩流氓真欺负了女同志可就完蛋了。


    马继光跑的比她快,但突然,被个骑自行车的人拦住:“你给我站住!”


    黑暗中隐隐约约,马继光一看:“公,公安同志?”


    陈棉棉实在跑不动了,一听是公安,连忙爬上了自行车:“快,快追!”


    是她报的案,公安小柳得知道出啥事了。


    他和小李反剪了马继光,问:“陈主任,这家伙是不是跟你耍流氓了,要抓他吗?”


    陈棉棉顾不上解释,夺过公安小李的自行车,骑上就往前跑。


    从货运站到客运站,整体都属于铁路,由一面高高的围墙圈起来。


    正骑车往前追着,突然,陈棉棉听到一阵笑声。


    紧接着围墙那边传来一阵咩咩的叫声,再一闻是股骚味,她反应过来了,这是泉城铁路段的牲畜仓库,是用来转运几个基地需要的活羊和鸡鸭猪的。


    她不由的加紧蹬车,因为魏摧云虽然有家,但不怎么回。


    为了陪枣红马,他经常住在仓库里,姜瑶偶尔也会在这儿。


    所以曾风那驴日的是吃羊蛋吃糊涂了,带着钱胜昔去找姜瑶了吧?


    姜瑶怀孕几个月了,正在休假呢。


    曾风如果还对她耍流氓,陈棉棉都能杀了他。


    好容易骑车走完围墙,看大门开着,陈棉棉拐了进去。


    小李也骑着自行车,跟着她一起冲进门,追问:“陈主任,到底咋回事?”


    陈棉棉不知道魏摧云住的是哪间库房,正要喊人,却又听到哈哈一阵大笑。


    紧接着,只听咩咩一阵嚎叫,从一间仓库里冲出无数只绵羊来。


    笑声还在持续,公安小李绕开羊群冲进库房。


    就在他冲进库房的刹那,他看到昏黯的灯光下,一只犄角锋利的大公羊朝着一个人抵了过去。


    随着那人嗷的一声惨叫,他也倒抽一口冷气。


    人被大公羊顶的情况还挺常见,但被羊顶破肚皮的可不多。


    不过魏摧云总喜欢养些比较强悍的牲口,再加上三个基地都不让狗进入,所以他的仓库里惯常都是一只又高又大,又威猛的领头羊,羊角也特别锋利。


    是领头羊,它把一个人的肚皮给顶穿了,还在顶呢。


    小李果断拔枪,一枪把领头羊给毙了,冲进库房扶人:“快,快救人。”


    小柳冲进来一看,当场飙脏话:“驴日他爹呀。”


    陈棉棉也才进门,先看曾风。


    曾风屁股靠在墙上,正在不停的打颤,额头还冒着冷汗。


    俩人对视一眼,曾风勾手指,又转过身。


    陈棉棉一看,好家伙,他穿的卡其色裤子上全是血迹。


    他里面还穿了棉裤的,但血都渗到外面,就证明他的痔疮直接爆掉了。


    那就是沙葱羊加上淫羊藿和锁阳的威力,它们全是发物,只要男性吃了,就能补的他找不着北。


    随着一阵阵凄烈的惨叫,俩人齐齐回头,现场的画面既滑稽荒诞,还恐怖。


    被领头羊顶的是钱胜昔,他的肚子正在汩汩冒血。


    公安小柳和马继光抬着他在往外走,走一步钱胜昔就要撕心裂肺的嚎叫一声。


    马继光心地善良嘛,就安慰他:“忍一忍。”


    马继光脸上的化妆品没擦完,再被灯一照,面色惨白。


    而钱胜昔吃了二十多个饺子,再加上曾风一路都在描述那种事有多爽,就好比是用语言给他放小黄片,他整个人就被冲懵头脑了,直到这会儿色胆才消失。


    可他本来就痛的要死,再看到是个大白脸抬着他,他能不怕吗?


    他连踢带打的挣开马继光,屁滚尿流的往外爬,边爬边吼:“妈,妈妈,救我啊妈妈!”


    公安小柳皮肤比较黑,又在追他,劝他:“不要动,不然肠子出来了。”


    钱胜昔一看,大叫:“妈呀,黑白无常来抓我啦。”


    他不叫还好,这一叫一用力,肠子就真从破口中溢出来了。


    这可是羊圈,遍地羊粪,会叫他腹腔感染的,如今的医疗的条件,那种感染可治不好。


    且不说陈棉棉看着要战栗,曾风也在打哆嗦。


    他可算明白了,当初魏摧云就没想杀他,要不然他也肠穿肚烂,早死了。


    而虽然去年被钱胜昔天天吊着打,骂他是羊日的时,曾风就暗暗发誓,自己也要让钱胜昔被羊日一回。


    但当真正把事情搞出来时,他自己也吓的尿裤子。


    说来钱胜昔也是够惨的,明明都已经计划好怎么斗陈棉棉了。


    全西北工作能力最强的大美女是吧?


    他会剃掉她的头发,踹弯她的膝盖,扒掉她的面子和尊严。


    但既然副统帅夫人三令五申,要求儿子讲不许碰地头蛇,那句话就是真理。


    他不知天高地厚要搞事,那就是白布一盖,挺尸了。


    所以就在这天晚上,紧急送到医院后不久,钱胜昔就咽气,死在医院了。


    ……


    赵凌成还是由祁嘉礼转告祁政委,才知道钱胜昔出事的。


    陈棉棉保过那么多人,最近又被红小将针对,大家当然关注。


    祁政委把自己的探亲假让给了赵凌成,让他赶紧上泉城,看看到底啥情况。


    赵凌成开车往过赶的时候,钱胜昔的家长也从东风基地往来赶呢。


    陈棉棉在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外,正在朝里面张望。


    赵凌成怕太显眼,就把车停到不远处的公安局,这才来问媳妇:“啥情况?”


    陈棉棉先说:“听魏摧云说,姜瑶流产了。”


    昨晚魏摧云之所以打马往家赶,是因为姜瑶也不知怎么的,好端端就流产了。


    魏摧云的摩托车恰好坏了,别的车又跑不快,他就骑着马回来了。


    他都快四十的人了,有个孩子不容易,着急也可以理解。


    但最重要的是,钱胜昔是怎么没的。


    赵凌成低头看妻子:“现在把整个过程讲给我听,一个字都不要漏。”


    又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公安局,到车上聊。”


    他需要知道钱胜昔到底是怎么死的。


    因为如果不是意外,陈棉棉和曾风做事他都不放心。


    万一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呢,就不说公安特派员会介入调查。


    钱胜昔老爸虽然年龄已经很大了,但之前也是带过兵的,可不好欺骗。


    陈棉棉只想往耍流氓方面搞,也只想让公安枪毙钱胜昔。


    但冷静思考,就发现曾风的办法才是最妙的。


    她把情况大概讲了一遍,然后才又说:“公安亲眼所见,他是被公羊顶死的。”


    她没讲细节,赵凌成也想不到,就问:“魏摧云让羊顶他的?”


    他所知道的,能命令领头羊的只有魏摧云。


    也只有一个原因,魏摧云小时候当过羊倌,给地主家放过羊。


    陈棉棉摇头:“跟魏科长无关,就是那个,你知道吧,那个……”


    赵凌成哪知道,只问:“到底哪个?”


    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顶钱胜昔,什么原因?


    陈棉棉踮脚,轻声在他耳边低语,然后才说:“他激怒了领头羊。”


    赵凌成愣了好半晌,心有余悸的说:“怪不得。”


    他还忍不住呕了一下,因为真相实在太恶心了,让他生理性的反胃。


    其实现在所有的压力都在曾风身上。


    因为两个亲历了现场的公安可以作证,他和钱胜昔俩是同伙。


    钱胜昔老爹,钱军长都快七十岁了。


    最疼爱的小儿子出了事,当然愤怒,也誓要查明情况,到了医院就点名要见曾风。


    曾风还没有换裤子,屁股上是晃晃的血迹。


    等钱军长来时,他和秦小北在一起,当然,俩人已经沟通过情况了。


    秦小北是头一回听说,也还处在震惊中,就没有说话,由曾风来讲述原因和过程。


    总结下来就是,钱胜昔不知从哪听说了个荒诞传闻,就想去尝试一下。


    但他的行为等于是跟领头羊抢老婆。


    而众所周知的是,一般公羊和母羊的配比是三十或者五十比一。


    公羊的领地意识特别强,它平常跟别的公羊都为了争交配权打得不可开交的。


    母羊一哀嚎,它就被激怒了,也就把跟它抢交配权的钱胜昔给顶翻了。


    而为什么陈棉棉说曾风这事儿办的漂亮。


    钱老军长来时怒气冲冲,不但要查个明白,还誓要拉几个王八蛋给儿子陪葬。


    但一听儿子的死因,人要脸树要皮,他的脸都没地儿搁了。


    关键证人不止一个,还有俩公安,外面加一个民兵,据说都是赶着去阻止钱胜昔的。


    但一堆人愣是没拦住,钱胜昔冲进羊圈,就把小命给送掉了。


    钱老军长唇抿一线,死死盯着曾风。


    如果他的眼神是刀子,曾风现在已经被扎成个筛子了。


    钱老军长想看清楚,曾风是不是在撒谎。


    ……


    曾风当然是在撒谎。


    他一尝饺子就明白陈棉棉的用意了。


    然后他就不停的用各种下流语言刺激钱胜昔。


    钱胜昔其实不太敢玩真格的,他怕万一被抓到把柄,以后就不好搞革命了。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是性欲蓬勃的年龄,可不管强奸还是耍流氓,那是要枪毙的,钱胜昔不敢。


    但当时实在躁得慌,怎么办?


    而关于羊,曾风是听乡下小伙子们说的,说有那种事。


    他于是邀请钱胜昔去体验一下,一个羊圈而已,能闹出什么事来?


    还真就能闹出事,因为那个羊圈里的领头羊是全西北最凶最猛,最不好惹的一头。


    但西北就这样,曾风刚来时,不也差点被陈棉棉和魏摧云整死吗?


    钱胜昔把曾风的腰骑坏了,他现在动不动就腰疼。


    钱胜昔还总喜欢用棍子捣曾风,边捣边问:“被羊日爽不爽啊?”


    曾风的痔疮被捣破过好几次,有多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也不后悔昨晚做的事,永不!


    ……


    姜瑶是昨天住的院,只是小产而已,今天就可以回家了。


    枣红马魏摧云当然已经藏起来了,今天是找了一辆大板车来拉姜瑶回家。


    魏摧云不但给姜瑶裹着大棉帽子,穿着大棉袄,还包着大被窝。


    据说是自然流产,原因也不确定。


    陈棉棉还挺担忧的,怕魏摧云要跟姜瑶闹脾气,提离婚。


    因为在书里,女配就是一直生不出孩子,魏摧云才跟她离得婚。


    但目前魏摧云的表现还算合格,把姜瑶放上板车,他安慰说:“别难过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姜瑶怀疑自己可能是受了辐射,再或者之前流产的副作用,就难过的说:“要以后我也这样呢,你怎么办?”


    魏摧云拉起板车,笑着说:“那咱就不要孩子了,就咱俩过不也挺好的?”


    板车是露天的,而且得人力拉,赵凌成就上前说:“魏科,我开了车来的,让姜瑶上我的车吧。”


    魏摧云摆手:“不用,就几步路,我拉着走得慢,还稳一点。”


    再安慰姜瑶:“啥也别想,回家躺着,我给你伺候小月子。”


    目送他们离开,陈棉棉突然意识到,爱情还是很重要的。


    书里的魏摧云也不爱总是往娘家搬东西,把家搞的家徒四壁的女配,所以俩人关系也很僵。


    但他必然是爱姜瑶,所以作为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梆梆硬的西北男人,才能说出不要孩子那种话。


    就冲这个,姜瑶嫁他,就比嫁给曾风好得多。


    说回当下,她也不知道曾风能不能搞得定钱老军长,紧张嘛,就一直在发抖。


    赵凌成察觉了,于是摘掉手套牵上她的手,哑声说:“不怕。”


    顿了顿再说:“真要挨批,下放,我陪你就是了。”


    陈棉棉默了片刻,也是哑声:“如果我不是革委会主任,那等你下放,可就要挑大粪了。”


    赵凌成果然怕挑大粪,手都僵了一下。


    但他终于还是说:“赵望舒的尿布跟大粪也不差什么,但我还不是洗了那么多,没关系的。”


    他是个严谨的人,做不到的事情不会轻易承诺,但既然承诺了,就肯定能做到。


    当然,他为跟媳妇住在一起都能去结扎,下放也肯定会跟着,这个陈棉棉相信。


    但她当然不可能被批,也不可能被下放。


    就为‘大字报上太空’,曾风都会最冲在最前面,替她挡掉火力的。


    而现在,水泥钢筋正在加班加点生产,挖掘机和大卡车,土方车也在来的路上。


    虽然这样说有点丧良心,但是,钱胜昔死了,秦小北的可利用价值也已经快被榨干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还会飞机出事吗,如果出,会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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