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2朵花 “还行,这些年没……
旁人都说, 申大的学生会指定是有什么说法。
前几天还在论坛里讨论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漂亮但单身至今的乐团主席,今天就主动承认了自己已婚,还戴上了那枚璀璨耀眼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订婚戒指, 碎了一地青春悸动的少男心。
毕竟女生的法定婚龄是二十岁, 知性漂亮的学姐在大四这年决定结婚, 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到过分的事。
只是仍有好事者追究学姐的未婚夫究竟是何许人也。
“送大钻戒,大房子, 前两天我看学姐还开着柯尼塞格出去热车…这位姐夫不会也是个大肚子,大光头吧?”
只有在这时候, 向来温文安静的学姐会格外较真地回他一句, “别这么说他, 他会不高兴。”
“而且, 他超帅。”
……
距离那个凛冽艰涩的寒冬, 一转眼已经过去三年了。
阚婳在那个大年三十预备烧炭自杀, 吓得周围人好几天都回不过来神。
送到ICU抢救后,她的肺部现在还有遗患,只要灌了点冷风就要咳。
幸而那次意外之后,阚婳似乎重新振作了精神。
她再也没提过什么消沉的话题,过着自己的生活, 每天正常上课下课。
只是还是会间或想起一个人。
自从那年的大爆炸后他就杳无音信了,连带着他的名字一同隐匿的还有,大选落选的许斯迎。
那年冬天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阚老爷子重新苏醒。
远离了曹汝梅专门为他设计的吊命装置后,在高内外高科技特效药的加持下阚振庭终于慢慢恢复了意识,只是他在病床上躺了太久, 中风后的身体也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护理,以后的一辈子也只能这样躺在床上,终此残年。
阚婳也去看过他。
和阚娜一起, 捧了几束新鲜带露的绿色洋桔梗,替他放到了窗边的花瓶里。
阚振庭见了阚婳先是茫然,得知她就是阚清穆的亲生女儿后,抬手想要去触碰阚婳,只是身上毫无尊严地插满了数不清的细软管子,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感受一下,同他儿子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的,孙女的温度。
他绷着唇线不言不语,瘦削的老头连眼睛都凹下去了,哪还有当年叱咤风云金融巨鳄的模样。
阚婳于心不忍,也以为他是没什么话可同自己说的,坐了没一会儿便回去了。
只是在她走后,老爷子浑浊的眼里默默流出了泪水。
第二件大事就是,阚老爷子自杀了。
原本医生一直说,阚老爷子的情况在好转,也许要不了多久,他的手指就能动了。
对于一个中风多年的患者来说,从瘫痪康复到手指能够活动已经是烧高香的好事了。
阚婳虽然未曾同这个爷爷有过更深的交流,但也为他感到欣喜。
只是在得知这个好消息的若干天后,护士进去给他换药,发现他已经过身了。
是自杀,监控显示他是半夜自己挣扎着拂掉了自己的呼吸机。
阚婳大约能够理解。
一个拥有着“马蹄巷里闯出来的拿破仑”称号的男人;
一个也曾缔造过无与伦比的商业帝国的男人;
骄傲了一辈子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如今尊严尽丧的自己。
从前他没得选,如今他既然有选择,便只想体面地死去。
护士将他最后阶段清醒时,在纸上写下的曲折笔画交给了阚婳。
找了专人看过后,鉴定这上面的笔迹为——
[对不起。]
对不起负了发妻,对不起辜负儿子儿媳,对不起识人不清,对不起将阚氏拱手让人,对不起阚婳,对不起阚娜,对不起种种……
但姐妹两个都觉得无所谓了。
不是不在意,而是他们更情愿放过自己。
阚婳和阚娜一起为他守灵,送了阚振庭最后一程。
第二年过年的时候,他们又问起阚婳问她以后要干什么,问她未来打算怎么样,问她有没有再遇到喜欢的男生……
她一一都婉拒。
也是那年,阚婳正式拿起竖琴,重新开始了演出。
竖琴弹奏出的乐声被称为“通往天堂的音乐”,阚婳只希望她的乐声可以传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她去各个国家演奏,她辗转过地球的每个角落,只是想着假使有一天,只要有一天,霍堪许能够听到,他就会来找她。
一定会的。
第三年的时候,过年聚餐罕见的没有选在思远道。
姑姑和姑父空了下来,阚栩也带着他的“小家教”虞非晚一同赴宴。
聚餐的地点定在荷里堂。
阚婳的航班稍有晚点,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最后一个人落座,餐点也纷纷呈上。
“诶。”
阚栩扫了眼手里的平板,奇怪道:“刚刚我看菜单里还有定胜糕的,怎么现在就没了?”
侍应生闻言,礼貌地朝阚栩一笑,“是这样的先生,上头有人嘱咐过,有阚小姐在的场合不许见任何跟开心果有关的菜品。”
董卓华等人闻言面面相觑。
阚清婉不确定地开口,“我好像是记得…婳婳对什么坚果过敏来着……”她不禁看向阚婳,“是对开心果过敏吗?”
阚婳也有短暂的惊讶,闻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开心果过敏……
能知道她对开心果过敏的人…除了那次带她来荷里堂误食定胜糕的人…还有谁。
只是后来阚婳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来荷里堂,这些年也大多都住在汉城,竟然不知道他让荷里堂出了这条规定。
他分明不曾再在她的生活当中出现过,可阚婳却觉得生活处处都能看到他的痕迹。
这不是阚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早前阚婳刚刚拿到驾照的时候,忌惮着悬崖上的那场车祸,不肯再开自带车机的车,也不迟迟不敢自己上路。
后来好不容易自己上了路,结果提车的第一天,刚把小宝马开出4s店她就在拐角处追尾了。
呃。
她是全责的那个。
阚婳一脸窘迫地心虚下车,对方车主肌肉虬结,一脸横肉,阚婳见了顿时底气又矮了三分。
只是还没等她拨打保险的电话,立时就有人来帮她处理了,包括后续追责的一应事宜,都一一帮她处理妥当。
阚婳问起他们的来路,他们只说三年前就有位先生是他们的Vic客户,存了一笔钱一年一交,服务对象指定为她。
还贴心地询问阚婳需不需要心理咨询,这是他司配备的专业服务。
阚婳忙摇头婉拒。
她想着,怎么说也应该是被追尾的大哥心理阴影更大些……
……
又是一年后,阚婳作为竖琴首席去世界各地演出,但观众席的C位上总摆有一支白玉铃兰。
这是阚婳从四年前演出伊始就有的习惯。
和其他同等级别的知名乐手不同,阚婳几乎没什么要求,是每个承办方梦寐以求的合作方。
只有一点,就是承办方必须在观众席的中央留出一个空位,并在上面摆上一支鲜切含露的白玉铃兰。
只有刚刚从枝上取下的白玉铃兰才足够清新。
铃兰花香清似茉莉,甜似鸢尾,却愈加细腻柔和,令人感到自心灵而触发的宁静与安定。
这正是阚婳希望观众从她的乐声当中感受到的。
每当她带领伙伴们一同谢幕时,目光总是格外深情地望着那支在舞台暗光下静静绽放的铃兰。
有一次在威格兰演出时,阚婳低头谢幕的瞬间有一只蝴蝶停在了白玉铃兰上。
只是不过片刻,那只蝴蝶便又扇动着翅膀,隐入黑暗消失在了人群中。
同伴纷纷向阚婳赞叹那只蝴蝶的颜色。
如同夜晚的多瑙河静静流淌在它的翅尖,昏晦下却闪烁出斑斓的蓝色。
阚婳带着点期待,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蝴蝶分明是那样怕人的一种生物…又怎么可能会主动飞进满是人的音乐厅?
何况是那样稀少名贵而又璀璨华丽的海伦娜闪蝶。
演出结束的后台喜气洋洋,圣诞节结束了最后一场在威格兰的巡演,众人都想出去搓一顿庆祝一下。
阚婳笑眯眯地听着他们讨论该去威格兰的哪家餐厅聚餐,余光却蓦地瞥见一抹厮称高挑的身影。
没在人流当中,却显得那样倜傥不群。
阚婳一愣。
她起身追了出去,只是散场后的音乐厅外人流如织,车水马龙,阚婳被挤在人群间,很快就不见了眼底那抹想要追逐的身影。
“霍堪许!咳咳咳……”
生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引得阚婳狂咳不止,但她仍旧忍不住地大喊,“霍堪许咳咳…咳……”
在满是深邃白人面孔的街头,阚婳边走边喊,却只能引起过路人惊讶的侧目。
阴湿的天气大雪不期然而下,阚婳不知走出了多久,直到眼前的街头薄薄地覆上了一层洁白的新雪,地面却被人流的脚印踩得又滑又脏。
阚婳有过无数在威格兰雪地跌倒的惨痛回忆,破损不堪的肺部也被威格兰的冷空气割得生疼,最后她走得有些麻木,禁不住在一座电话亭旁的街沿石上坐了下来。
好冷。
她朝自己掌心呼了口热气,很快就变成了白色蒸汽飘远。
阚婳叹了口气。
刚刚出来的急,她还没来得及换羽绒服。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羊绒大衣。
这件大衣阚婳并不眼熟,她想起前段时间小娄姐帮她去申城的房子里收拾了回行李,想来是那个时候放进她的行李箱的?
那这毫无疑问…肯定又是他买的。
阚婳不禁想起他们刚刚认识的那个夏天,霍堪许不知道发什么疯去专柜一口气给她扫荡了好多衣服,有些阚婳到现在都还没穿过。
真是的。
阚婳默默拢紧了身上的大衣。
她起身想要往回走,可手刚插进口袋里阚婳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摸了摸,抬起手来时掌心中央赫然躺着一枚戒指。
阚婳一愣。
昏黄的路灯在切工极为精湛的钻石前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这是一枚。
非常大。
非常璀璨。
非常剔透的。
钻石戒指。
甚至上面的钻石不禁让阚婳怀疑是不是水钻的程度。
这枚戒指比上次霍堪许给她的那枚铃兰戒指尺寸大了些,但…阚婳试了一下,指围却刚好。
这枚戒指表面是最经典的钻戒设计,只有内圈刻了一株盎然生长的白玉铃兰,仔细看去,在其中一枚花苞上还停栖着一只蝴蝶。
阚婳缓缓地明白过来。
——这是真正的戒指
当初他想向她求婚的。
——这也是无声的告别。
当时霍堪许就想到了自己未来可能会遭遇不测。
所以故意把戒指放到了大衣的口袋里。
如此,假使以后他还在,求婚时就是一个惊喜。
假使他不在了,那么阚婳不出意外也不会再见到这件衣服,自然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枚戒指。
霍堪许也不希望阚婳有任何的负担,以后不要因为他这个不守约的坏人而耽误了她一辈子。
他从没想过要束缚住她。
最热爱自由的蝴蝶,却心甘情愿地把一辈子自由的选择都交给了她。
阚婳握紧掌心的戒指,心底蓦地一痛,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接二连三地滚落。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蜷起了身子。
又是一年冬天。
风雪渐大,路灯将电话亭的影子拉得斜长,阚婳的睫毛都沾上了白色的霜气。
一颤一颤的,像是风雪挤压数年的韧竹,又像是绝不顺从的蝴蝶。
阚婳叹了口气,发觉身前的落雪不知何时忽然停了。
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Get lost?”
阚婳顿了一下,抬起头望去。
古旧暖橙的灯光下,氤氲着浅淡而奇妙的际遇。
她一眼就望进了那双漆黑邃利的眼瞳。
“不认识我了?”
阚婳鼻子一酸,摇摇头。
“还记得我是谁吗?”
阚婳连忙点头,不敢太用力的。
“那行,我叫什么?”
阚婳颤抖着唇,张嘴想要开口。
然而喉头哽了又哽,她攥着拳,那个名字却像是一团炽热的火焰,从心脏一路烧到了她的舌尖,烧得她眼睛发酸,却浑身炽热。
“你叫霍堪许啊。笨蛋。”
冬天。
圣诞节。
威格兰的初雪。
他站在装饰成圣诞树的电话亭旁,像老天赐予她的,经年的礼物。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还行,这些年没算白疼你。”
新岁伊始,冬去春来,所有事情都周而复始,所有相遇都是重逢。
夏天,也终于可以来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