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番外一:if学堂线 未曾分别七年时间……


    “去了学堂要听夫子的教导, 多交朋友。”


    祖母拉着宋彦泽的手一路送到门口去,他正十岁的年纪要去上学堂了,京都里学堂左右就那几家, 这里勋贵人家的孩子多些,请的也是博学多才的鸿儒。


    祖母忧心他去了受勋贵人家小孩的欺负, 又想让他师从有才学的鸿儒读书。第一日便一路送到了门口,看着他迈着短腿跨过了门槛, 向她挥挥手才离开了。


    宋彦泽没有带书童,自己背着小包袱来了,他来得不算早, 学堂里到了大半公子哥, 皆是华服绮绣, 前后好几个书童伺候笔墨, 好大的排场。


    宋彦泽扫了一眼便不在意,一路找到一个无人的小角落坐定下来。


    他不在意旁人, 却有旁人注意到这新来的小孩,皮相倒是白净俊秀,就是没规矩, 也不来打招呼。


    有几人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上去逗弄, 正要去就有人拦了, 一抬下巴示意他们看清他坐下位子的邻座。


    他们立刻安分下来,不去讨那个晦气了,自有那个混世魔王收拾那新来的。


    宋彦泽自然不晓得这些, 只低头一一从小包袱里拿出笔墨纸砚,伸手摊开了用力伸手碾平纸张。


    他做得认真,不在乎别人觉得他穷酸无趣的眼神。宋家不算寒门勉强算清贵,但在这些侯爵子弟看来, 自然就是小门小户。


    一一整理完了,夫子也来了。


    宋彦泽一抬头,这才注意到这里除了他,只有一个桌子上放了东西,只是现在还不见人。


    “蒋家的小子?又不在?”


    夫子随意一问,视线扫过眉头一皱,很不满意,但只是一冷哼甩袖便开始讲课。宋彦泽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邻座,却在桌腿边看到了一把匕首。


    宋彦泽吓了一跳,忙得收回视线。


    午间人都散尽了,宋彦泽同夫子多说了几句耽误了时辰,走回位子上收拾小包袱。鬼使神差地一使劲推开了窗户,趴在窗边欣赏春日里的庭院景色。


    咚!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宋彦泽眉头一跳,四处张望着,看见一人摔在草丛里了。


    只留得庭院内一棵梅树扑簇簇地在落花,那梅树养的粗壮,但再怎么长也经不起人攀爬的。


    宋彦泽一面觉得这人简直就是活该,一面还是背着小包袱走了过去,扶着膝盖去看他。


    那人是个少年身形,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一头马尾梳得高,本该是英武神气的,只是


    摔到了屁股,衣服又被勾得乱七八糟的,狼狈至极。


    他扒开了草丛,转头去看来人,黑色的眼珠子眨了两三下,又猛地错开眼,看着难为情。也不去拉宋彦泽的手起来,硬是自己要翻身起来。


    宋彦泽自讨没趣,收回了手,拍拍衣袍转身就走。


    “喂!你走什么?”


    宋彦泽回过头看他一眼,背着小包袱不理人。


    “我叫蒋亭渊,你呢?你叫什么?”


    宋彦泽头也不回丢个名字。


    “宋彦泽。”声音冷硬,像块石头。


    蒋亭渊的头发被勾缠了一团,废了好大劲才把自己解决出来了,立刻便要追赶上他,一路跑到门口人都不见踪影了。


    他头发乱七八糟的,发间还有叶片,却还想着刚刚那个少年人,眉眼清凌凌的,却柔软纯然。


    宋彦泽……


    他咀嚼了两下这个名字。


    第二日,宋彦泽照常背着小书包坐到位子上,夫子也来了,宋彦泽下意识又看了一下身边的位子。


    “蒋家小子”还真是个神人,一日都不来的……


    “你这混账今日倒是想起来了?”


    宋彦泽正想着,门口蹭进来了一人,一身黑色锦袍,才是个少年身量就极高了,他站在那如一柄未经打磨的寒刃,年轻又充满着桀骜的习气。


    宋彦泽一怔,正巧那人也直勾勾看过来了,他完全无所谓地伸手任夫子责打,眼神始终飘过来,飘在宋彦泽身上……


    宋彦泽忍不住低头遮脸。


    这人果真是个混世魔王,就因为昨天他喊了几声,自己没应,看上去今天就想来找茬了。


    蒋亭渊手都被打肿了,他却无所谓地甩了甩,大步往后一直走,看着像是要去自己的位子上,实则一只紧盯着旁边的宋彦泽,坐到位子上了也不老实。


    宋彦泽一开始还不自在,渐渐地就收心了留心去听夫子的教诲。


    蒋亭渊支着头看他,难得摸了纸笔出来,伸手就在别人的砚里沾了墨,低头写字,又吹干了团成一团,砸向宋彦泽。


    宋彦泽一惊,一抬头看见夫子正拿着书卷端坐在堂上,闭着眼捋须沉声说着。


    那小纸团就扔在他案上,宋彦泽脸却火辣辣的,好像已经被所有人都知道他上课不认真了。


    他伸手用小指一拨,任那纸团掉在地上去。


    蒋亭渊一皱眉,又看着他一笑。宋彦泽一阵恶寒,偏过头去。


    蒋亭渊正捏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连好几个纸团放在桌面上。他接连不断地往宋彦泽那里砸去,他这动作未免太大了。


    宋彦泽气得捏起一个砸了回去。


    “无法无天!”


    宋彦泽脸煞白,抿唇转头看见夫子气势汹汹地拿着戒尺来了。


    蒋亭渊皱眉啧声,无所谓地伸手被打了手心。宋彦泽却是头一遭,他一向是师长心目中的表率,知礼节守规矩。


    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蒋亭渊看见他的神情,脸上那无所谓的神情一怔,第一次流露出些无措来。


    “是我先砸他的,要罚就罚我一个。”


    他拦在夫子面前,夫子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走到宋彦泽面前。


    “那你觉得呢?你自己觉得你该不该受罚?”


    宋彦泽眼里包着泪,年纪又小,眼睛瞪圆了水凌凌的,脸颊边还有未消的粉白脸肉,委屈死了。


    但他还是伸手出来,只觉得蒋亭渊可恶至极,小声道:“该罚。”


    夫子自然知道主要责任在谁,只是轻轻一拍他的手心,完全都没用力气,也只打了一下。


    虽然蒋亭渊替他说话了,但这事完全是由他起的!宋彦泽只觉得手心也火辣辣的,脸颊也火辣辣的,绝望地扣扣纸页,只觉得这污点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蒋亭渊像只拆了家被教训过的狗子一样,趴在桌案上歪着头一直看宋彦泽,只看见他一直低着头,耳朵都是红的,紧紧抿着唇憋着泪。


    蒋亭渊搓搓一早上至少挨了十几板子的手心,那老夫子下手那么黑?把他打疼了?


    不过他看着嫩生,不比他皮糙肉厚……


    啪嗒……啪嗒……


    蒋亭渊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见泪珠砸在了桌面上,宋彦泽哭得无声无息。蒋亭渊跟电打了一样支楞起来,无措地看着他。


    一直到走,宋彦泽都是低着头,背着书包蒙头离开。蒋亭渊追着喊他,又是跟着他身边躬身垂头小声道歉,又一个劲地乱喊。


    “彦泽,彦彦,小泽……是我不好……”


    宋彦泽越走越快,跨过门槛,远远地看见祖母,立刻小跑过去扑进祖母怀里去了。


    祖母错愕地拍拍他的背,拿着手绢给他擦擦泪。


    蒋亭渊愧疚地站在不远处,焦虑地扣着衣袍上的花纹,抿唇看过来。祖母会意地一笑,拍拍宋彦泽,又对蒋亭渊一点头,拉着他的手回去了。


    蒋亭渊是彻底惹恼了人,宋彦泽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送小花,送小草,有时候还抓了蝴蝶放在他桌子上。


    宋彦泽把花草放回后院,打开窗户把蝴蝶放走,擦擦桌面不理人。


    蒋亭渊挫败地趴在桌子上,侧头一直看着他。


    怎么会这样,他只是想和他做朋友。


    直到学堂考校,宋彦泽年纪最小,却一举力压众人,拿了魁首。蒋亭渊……自然是倒数第一。


    他看着心情不错了,蒋亭渊支着脑袋喜欢看他得意的神情。


    他高兴了,有人却不满,几个王侯家的公子带着书童小厮,一下一下推搡他,□□院草木繁盛又有一片湖,不知深浅的。


    宋彦泽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作弄,一会去扯他的头发,一会去拉扯他的衣服,取笑他怕不是个姑娘扮作男子。


    宋彦泽年岁小,早年在宋府里是被苛待的,五岁了话也说不好,饿得走不动,只能挨打。这几年好过了,但也还是瘦瘦小小。


    蒋亭渊刚被夫子训了,回来要找宋彦泽,找了一圈也看不到人,又看他书桌上的字帖只写了一半,便知道他没离开。


    “你敢咬本公子!”一声粗噶的叫声传来,蒋亭渊眉头一皱,推开窗子翻出去。


    远远地看见宋彦泽抓着一个人狠咬,几个人围上去要把他扔进湖里。


    蒋亭渊脑子里一片空白,飞跑过去一个飞踢就把一人踹进了湖里。


    “那魔王来了,快撤!”


    蒋亭渊转转手腕,笑得有点浑,拦腰抱起还咬着人不松口的宋彦泽,顺手拍拍他的背。


    “哥哥给你报仇,松嘴了。也不怕脏。”


    宋彦泽松嘴,看看他,蒋亭渊冲他龇牙一笑,宋彦泽嫌弃地转过头去。


    蒋亭渊让他走远点,当即专挑那几个主子薅过来按在地上揍,揍完了顺手扔湖里。


    少说有八九个人,一起上都不是他对手。


    宋彦泽完全看呆了。


    蒋亭渊拍拍手,看着湖里扑腾的落汤鸡。


    “以后再有,就不是扔湖里了。”


    他转头看向几个傻眼的书童,他们忙转头跑了,去叫人来捞自家公子。


    那湖不深,这几人的个子站起来只到脖子那,但宋彦泽进去就危险了。


    宋彦泽衣裳凌乱,蒋亭渊就走过去蹲下来帮他整理整齐。


    “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宋彦泽眼睛亮亮的,猛地摇头。“你好厉害。”


    蒋亭渊轻咳一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嗯。


    祖母也搞不清小朋友们的友谊,前几天在家天天捶被子骂的人,被孙儿拉着衣袖带到她面前,兴奋地说。


    “祖母,以后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祖母拍拍他们,笑着带他们回去吃糕点。


    春去秋来,冬日又过去。


    宋彦泽十九岁高中状元,绯红衣袍,鲜衣怒马,全城瞩目。已是将军的蒋亭渊身着便服,站在台上看着他笑着骑着马向自己跑来。


    宋彦泽快活地向他招手,蒋亭渊将一边的篮子里折下的梅花都倒了出去,笑着看着他。


    这一次,从年幼到少年成名,他们未曾分别七年时间。


    未来还有很多个七年。


    第122章 番外二:大小蒋亭渊 大小蒋修罗场……


    又是一年春日, 京都内梅花开得正好,也有迎春早早点缀,长街被融化的雪水涮得黑亮。


    “宋阁老, 奴才就送到这了。”


    宋彦泽一身一品绯红官袍,胸前是振翅高飞的仙鹤补子, 镶嵌了润玉的腰带上挂着一个小香囊。


    香囊上针脚粗糙,歪歪扭扭绣着几朵梅花。


    宋阁老位高权重, 倒也不嫌寒酸丢人。


    宋彦泽略一拱手:“有劳公公。”


    新帝即位,不仅封了殿阁大学士,还点了他为太子太傅。因此他如今还要去东宫教年幼太子读书, 下值便会更晚些。


    日暮时分, 宋彦泽也并不急着回去, 最近蒋亭渊去西郊大营巡营, 算下来明日午时才能回。


    宋彦泽从宫里出来,坐了一段马车就下来, 屏退了人随意走走。


    宋彦泽摘了官帽,发髻被一根雕着梅花的玉簪束起,微风正好, 宋彦泽无意识用手指勾着香囊, 想着蒋亭渊回来后同他去哪里玩几天, 好容易赶上他们都休沐了。


    “呀!这是谁家的孩子睡在这?”


    宋彦泽转头望过去,只看见糕点铺巷角,一个身影缩在那里闭着眼昏睡过去了。


    宋彦泽看得不真切, 却觉得那么眼熟,迈步走了过去。最先发现人的是糕点铺子的掌柜,身材圆润很有福相的女子。


    她一看是宋阁老来了,哎哟了一声。


    “京都哪有乞儿, 况且看这衣着不凡,这怕不是哪家孩子走丢到这了?宋大人?宋大人?您认识这孩子?”


    宋彦泽震惊呆立在当场,下意识想揉揉眼睛。


    蒋亭渊的儿子都没这么像!


    宋彦泽讶然片刻便有了主意,回过神来先应了。然后又凑近蹲下轻声喊了两声,伸手又拍拍他。


    凑近了才发现这少年身上有些伤痕,眼下青黑,身上粗布衣服。而且和蒋亭渊越看越像……


    宋彦泽当即决定先把人带走再说。


    掌柜帮忙着把人架起来送到马车里,又笑着问宋彦泽。


    “今日还包昨日要的那些糕点吗?蒋指挥使临走前叮嘱过了,让您换着花样吃,我们日日都给您留好了。”


    宋彦泽轻咳一声,接过了油纸包拎走,转身上了马车。


    宋彦泽好奇地凑近看看这孩子,越发确定是同蒋亭渊有关系,但也不可能是儿子吧?这少年看着有十八九岁了。


    “彦泽……彦泽……”


    宋彦泽凑近了侧耳听他在嘟哝什么,眉头一皱,挑眉看着他,这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紧紧抓着他的官袍不让他离开。


    宋彦泽袖子一扯,下意识一抬,那少年的袖口滑下一小截,一截红色流苏发绳拴在他的手腕……


    宋彦泽惊诧不已,他敢确定这同拴在雁翎上一模一样。


    毕竟蒋亭渊走之前连着好几天拿它拴住他的手腕,折腾地那几天腿肚子都在打抖。


    他伸手想细看,却猛地被一只手扣住了手腕,力度角度,连位置都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个手心还没那么糙。


    “彦泽?你怎么在这?”


    宋彦泽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眸,湿漉漉的,有些迷糊,但对视的那一刻,宋彦泽脱口而出:“蒋亭渊你……”


    那少年嘴唇煞白,惊慌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的真名了?”


    宋彦泽猛地深吸一口气,又扶着额头努力消化目前的情况。


    “彦泽……你怎么束发了,还穿着官袍?”


    宋彦泽看他靠着马车内壁,总是磕着头不舒服,便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半靠着。


    “你……你今年多大?”


    “十九岁。”他一睁眼看见宋彦泽,便确信他就是宋彦泽,是他想的那个宋彦泽。


    宋彦泽揉揉眉心。“你可能很难相信,这似乎是你的十年后。”


    “我信。”他抓着宋彦泽的袍袖,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宋彦泽,轻咳了两声又说道:“你是彦泽。宋家的小少爷,宋彦泽。”


    宋彦泽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伸手去戳戳他的脸颊。十九岁的蒋亭渊就不在他身边了,原来瘦了这么多,但高了结实了,像一头年轻的小狼。


    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亮,有点执拗,藏着暧昧的情思,非常……非常纯情?


    比现在这个大的看着可爱多了,那个大的像个色|狗。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能来这里也是缘分一场,在你回去之前就同我住在一起的吧。”


    宋彦泽揉揉他的头发,给他倒了茶水,让他先喝热茶。


    蒋亭渊看着他的笑容,眼睛扑闪着一垂,遮掩似的,耳朵却红了一片,喝了一杯茶后又小心问他。


    “贸然住在你府上,会不会打扰你的家眷?”


    宋彦泽为他小心翼翼的客气奇了一瞬,但也没多想,便笑着同他说道:“府上除了厨娘就没有女眷,你安心。”


    蒋亭渊垂下的眼眸亮了一下,宋彦泽背过身去吩咐小厮先回去,让人准备东西。


    于是便错过了纯情的小蒋亭渊,一瞬间深沉又贪婪狂喜的眼神。


    府上有的是客房,但用过晚饭之后,蒋亭渊便不安地跟着宋彦泽进进出出。


    即使宋彦泽温声安慰他,先去坐下休息一会,他只是去拿些外伤的药给蒋亭渊也不行。


    宋彦泽如此便随他去了,带着他去了蒋亭渊平日里放东西的房间。


    小蒋亭渊眼眸一凝,皱起眉头来。


    “你身上有些淤伤,还有没愈合的口子,都要妥帖处理才好。”


    “这里不是你的房间……”小蒋亭渊扫了一圈便下了结论,宋彦泽没多想,忙着找药瓶,随口答。


    “是啊,平日里都是他用这间房。”


    宋彦泽拿好了,转身顺手便拉着他的手出去。蒋亭渊错愕了一瞬,立刻紧紧抓着宋彦泽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十九岁的蒋亭渊走了大半年才到兖州。


    宋彦泽和他聊了聊,果然此时还没到兖州,前一天他在码头搬货赚路费,回去以后太累了,倒在客栈的柴房里睡着了,一醒来就在这了。


    宋彦泽叹了口气,心疼地替他搓肩膀上青紫的伤痕,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宋彦泽越是心里酸酸胀胀的。


    少年的脊背已有了日后宽阔结实的轮廓,但到底还是单薄些。


    “我……待会去柴房睡就好,不用收拾客房……”蒋亭渊借着铜镜看清他脸上的不忍,垂眼扫过一边的衣柜。


    那里不仅挂着文官袍,还有几套明显大了很多的衣袍,不仅如此,一边屏风后的衣架的样式明显是两人的,刚刚他去沐浴洗漱时看见了一个大得过分的浴桶……


    “不行,你要好好休息。客房空着也是空着,哪有去睡柴房的道理?”


    蒋亭渊便小心地转头看他:“那我能和你睡在一起吗?”


    宋彦泽下意识脑子里跑了些不纯洁的东西,而后狠狠唾弃了自己,看着小蒋亭渊不安的眼神,差点答应了。


    不好吧,这时候他们还没有肌肤之亲,也没名没份呢……


    蒋亭渊捏紧了拳头,果然,十年后他房里有人了,他面上失落地别开眼。


    “我知道了。不会让你为难的。”


    可垂下的眼睛里快要淬出毒来了,走来的一切陈设和布置,看着他们生活了不止一两年了。


    他到底是没赶上……究竟是谁?!


    看着是个男人,那凭什么他要晚了一步,凭什么这人能被默许同他在一起了。


    宋彦泽散了发,靠坐在床榻上看了会书,这几天蒋亭渊不在,突然就觉得有点想他了……被子里都觉得有点凉了。


    宋彦泽摇摇头,轻笑了一下,想起客房里的小蒋亭渊。真是奇妙,他从来不愿多说那七年的风霜雨雪,如今来了个少年时期的他。


    “公子……蒋亭渊的表弟睡柴房里去了。”


    莲心敲门进来,为难地看着他。宋彦泽对他们都说这是蒋亭渊的表弟,要不然没法解释这个情况……


    宋彦泽匆匆披上外袍,下床同莲心一道去柴房。


    莲心掌灯,柴房里漏风,又冷得很,宋彦泽见他还穿着自己的那破布衣裳窝在稻草堆里。


    宋彦泽皱起眉,觉得自己也太矫情了些,也是忘了蒋亭渊原来是有多敏感,多执拗的一个人。


    风餐露宿,他就是这样苦过来的。宋彦泽很难不心疼,也因此总是心软,拉着他往房里走。


    莲心面色古怪,但心里想,蒋亭渊怎么着也应该明日午时才能回,公子高兴就好。


    “会不会打扰了你们……”天色已晚,烛光如豆,蒋亭渊的面容隐藏在暗影中,他唇角一勾,抓紧宋彦泽的手。


    宋彦泽没意识到那个“你们”,只是找了件蒋亭渊的里衣给他穿,笑着安慰他。


    “怎么会,你安心吧。”


    蒋亭渊便换了衣服,他穿着大了一些,但也不多,宋彦泽坐在床边,看他从屏风后走出来一瞬间晃了一下。


    他那时候怎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呢?明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就是气势上和身形上不一样而已。


    “蒋亭渊……”


    宋彦泽下意识喊他,小蒋亭渊低头拽了一下带子,领子那里没系好,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走动间底下的两片里衣一摆,腹肌和腰身隐隐忽现。


    烛光下,扑面而来张狂又青涩的侵略性,有种少年人勃发的诱惑力,他做得拙劣。但宋彦泽对他毫无戒心,又自带对他身体的熟稔。


    宋彦泽耳根红了一下,总是想到一些和大的痴缠的画面,又觉得自己太孟浪。


    他才十九岁,什么都不懂,自己真是太……太不好了……


    纯情的蒋亭渊不会系衣带,聪明睿智的宋阁老信了,拉着他低头贴着他帮他理好里衣,又系好衣带。


    蒋亭渊有意无意地贴着他,低头轻嗅他身上的气味,高挺的鼻梁,立体的面容借着光影,留给宋彦泽一个英俊的侧影。


    他垂眼轻嗅,睫毛长直,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但就是处处涌动着什么如春芽一般欲动的蓬勃欲望。


    蒋亭渊偏过脸来,轻笑了一下,年轻英俊的眉眼比起那个大的还有些青涩,只觉得他少年疏朗,让人没戒心。


    “有梅花香气,很好闻。”


    宋彦泽干咽了一下,转过脸去,磕磕绊绊的说话:“时候……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宋彦泽背对着他缩到床铺里去,蒋亭渊轻笑一下,还和以前一样,喜欢睡在里面。


    可别人真想做什么,睡在里面想跑也跑不了,只能被捂着嘴欺负。


    蒋亭渊无心睡意,宋彦泽却渐渐地睡沉了,放松了下来后,无意识地就去靠近热源,找了个熟悉的姿势窝在蒋亭渊怀里。


    这个小的业务还不熟练,只觉得心如擂鼓,又要分神别下面露了丑,戳穿纯情的假面。


    蒋亭渊喉结攒动,想用力又不敢,感觉到他的气息洒在颈窝那又蠢蠢欲动得厉害。


    天微微亮起,一队人马飞驰在官道上,不多时便进了城。


    玄青看自家大人急吼吼的样子,便知道他是等着回去找宋阁老。蒋亭渊拎着从外面带的一堆干货特产,打马往家走。


    莲心起得早,在院子里看见披着大麾拎着东西的蒋亭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还没起吧?这几日他一日三餐都有好好吃吗?这些拿去厨房,中午做些新鲜的吃食,免得他又吃不下几筷子。”


    蒋亭渊这几日在忙,一点青胡茬都冒出来了,一面走一面交待莲心。莲心本来应声着,突然想起了自家公子床上现在还有个……


    莲心一激灵,忙拦在蒋亭渊面前。


    “将军也累了,不如先……先……先去吃早饭!”


    莲心干咽了一下,蒋亭渊停了一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点早饭还没好吧?”


    莲心扫了一圈,额头都要出汗了。“那……那将军先把刀卸了吧,我帮您收好。”


    蒋亭渊皱起眉,脸上露出那种吓人的似笑非笑,打量了一圈莲心的神情,卸了雁翎压在他手上。


    “你心虚什么?”


    莲心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蒋亭渊要想杀了奸|夫还用动刀吗?那不是一拳的事?


    蒋亭渊大步穿过抄手游廊,赭色锦袍下摆随着皂靴轻摆,黑色的大麾甩着发出细小的动静。


    莲心赶紧转头跑了,他们家悍夫回来了,那个小的还能有好果子吃?


    卧房里小蒋亭渊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猛地睁开了眼,压抑着怒气和快要翻涌而出的不甘。


    “蒋亭渊……再睡会……”


    宋彦泽缩在他怀里,嘟哝了一句,蒋亭渊立刻死死抱住他,偷偷用唇轻贴了一下他的额头。


    “滚出来。”


    小蒋亭渊抱着宋彦泽,抬眼看向门口的男人,眉一跳,像是在挑衅。


    门口的男人脸上没有讶异之色,昏沉的天光让他冷然的眉眼看着十分骇人,大蒋亭渊压低了声音,顺手解开了大麾的系绳。


    大蒋亭渊走进来的那一瞬便有了某种感应,一见果然是……他自己。


    小蒋亭渊慢慢松开手不吵醒他,帮他掖好了被子才走到他面前。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都没有惯常的在宋彦泽面前的伪装了,简直是照镜子一样相像。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了一眼睡着的宋彦泽,默契地向外走,不约而同放轻了手脚。


    “离他远一点,马上就给我该滚哪滚哪。”


    大蒋亭渊脸上连似笑非笑都没了,多年高位、又杀人无数的煞气全无遮掩,毫不掩饰他的厌恶。


    小蒋亭渊却哼笑一声:“是他亲自捡我回来的,他给我上药,让我穿你的衣服,还让我睡在他的床铺上。”


    “你凭什么让我滚?”


    大的那个嗤笑一声:“这里我和他说了算,床铺也是我和他的床铺,连他给你用的药,也是我们两的。”


    “所以我没有错过他,我真的等来他了?”


    一大一小同时沉默了一瞬,大的那个嗯了一声,纠正他:“我现在是他的夫君。”


    小的那个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转而一句话挑起了大的怒火。


    “那我也是他的夫君了。”


    大的蒋亭渊额头青筋直跳,揪住他的领子,低声咬牙切齿:“你算个屁。你就是个可怜虫,靠着他的善心偷偷摸摸的可怜虫。”


    “蒋亭渊!你做什么!”


    宋彦泽一起来没看见人,就看见大麾放在桌上就知道坏事了,立刻把他的大麾套上,打开门。


    大的那个错愕了一瞬,眉毛都耷拉下来了。小的那个收起了挑衅的神情,面色惨白。


    “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宋彦泽拉着小的,上上下下没看到什么伤才送了一口气,又看他只穿了单衣,解开大麾要给他穿上。


    “别这么说。”


    大的那个气得牙痒痒,日防夜防,自己难防。也怪他,时不时隐晦暗示自己离开他有多不易,吃定了他。


    现在好了,真的冒出来一个比他年轻,又让宋彦泽真的放不下心的货色来。


    “夫君,我还没死呢。”


    宋彦泽推着小的回去穿好衣服,又抱住大的,笑了笑,主动揽着他的肩膀亲他。


    “多日巡营,累了吧?夜里赶路不安全,下次莫要如此了。”


    蒋亭渊哼了一下,低头看着宋彦泽,暗示的意味明显。宋彦泽刚刚那一下已经太超过了,红着耳朵又亲了一下他。


    这次蒋亭渊扣着他的后颈,轻咬住他的唇瓣,湿软又灵活的舌头滑着往里,宋彦泽轻而易举地软在他怀里,安心地靠着他的臂弯,又觉得还有个小的在屋里,很不好意思。


    蒋亭渊一掀眼皮,直直看向房门前没走的小蒋亭渊,犹如凶兽护食一般凶狠。小蒋亭渊满眼嫉妒,手攥得死紧。


    宋彦泽难得的休沐,刚过了半天便祈祷皇上召见,还不如去衙门。


    大的多亲近,小的就失落黯然,刚安慰小的,大的就气得不用饭了,就在庭院里练拳,那个劲看着想把自己打死。


    “分别这么多日,一回来就看见老爷床上睡个小的,我看老爷对我是一点怜惜都没了。”


    宋彦泽赶紧安抚这个大的,只是这个太大只,他抱不过来,只好关起门来坐在他腿上,亲亲他,任他用胡茬扎他。


    “怜惜,怜惜,我当然怜惜你了。只是他也是你啊,你来之前还在码头搬货……”


    “宋彦泽。”大蒋亭渊低声咬着字音喊他,轻咬他的耳垂。


    “我也在码头上搬过货,你先可怜我。”


    “好好好。”宋彦泽无奈,他也没对小的很亲近啊,天地良心,就是问了几句身体,而后吩咐人多给他加餐。


    “你不要那么敏感,他才十九岁,他什么都不懂的。”


    大蒋亭渊气笑了,手拽住了他的腰带,顺着衣服系带去拽。宋彦泽脸通红,知道他这是想干嘛。


    “还……还没到晚上……”


    “那么多天了。你不想我吗?”蒋亭渊垂眸贴着他的脸颊,粗糙的手指蹭着温热的皮肤,暖手一般,喟叹了一声。


    “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嗯?十九岁……他还没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拿着你不要的小衣做下流的事了。”


    “你想知道多下流吗?嗯?心善的宋阁老。”


    大的确实有手段,宋阁老只顾着躲开他带着热气的气息,回过神来的时候柔软的布料已经甩到地上去了。


    宋彦泽抓着蒋亭渊的肩膀,看见他嫉恨的眼睛,又有难耐的□□灼烧着,野性难驯,装狗还是会有破绽的。


    “他就躲在屏风后面,看着你,看着你睡着的样子,垂下来的手。”


    他身上的热汗沾在宋彦泽皮肤上,宋彦泽被他弄得直发抖。


    “宋彦泽,他只等着哪天……就像这样……把你玷|污了,弄脏了。”


    宋彦泽的双手被抓着,衣服乱作一团,难为情地看着蒋亭渊,手指蜷缩。


    “抓紧了。你不是觉得他很纯情吗?这样呢,你还觉得他好吗?”


    宋彦泽红得发烫,亲亲他的唇角:“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喜欢你。”


    蒋亭渊愣了一瞬,低声笑了,抱着他亲亲他的耳朵,衣料掉落,用来看书说话的小塌上有桌几,原本放着些茶杯和书本,还有小零嘴。


    宋彦泽没事就爱窝在上面,现在却站在塌前,趴伏在桌几上,上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被扫落在一边,案几吱呀吱呀的晃动,桌腿细瘦伶仃颤颤巍巍的。


    黑枣木的面上啪嗒啪嗒,滴落水泽,汗水,泪水,唾液,或者都有。


    一双修长白皙,水葱根似的手拢起扒着桌面,一只小麦色的粗大手章暴力地捏住了它们,死死按在上面。


    “蒋亭渊……你……慢”


    “彦泽……你在吗?”


    大蒋亭渊满头都是汗,眼神一瞬冷凝,安抚地拍拍他的肚子。


    “放松。”他凑近了宋彦泽,压低声音又说:“这个癞皮狗又来找你了。”


    “别……那么说他……”


    蒋亭渊垂眼,戾气横生。宋彦泽猛地咬住他的手指。


    “畜生……”


    “你不让我骂他,你倒是来骂我?”


    “彦泽?你在吗?”


    叩门声又响。


    “他喊你呢……不然开门让他进来?反正你说的,他也是我。”


    “不要!蒋亭渊!你别胡来!”


    宋彦泽压低了声音,气急了,眼角掉下几滴泪。蒋亭渊怜惜地抹去,语调遗憾。


    “好吧,宋阁老面皮薄。”


    这一下闹的,宋彦泽被蒋亭渊扶着用饭,又坐不下来,腿抖着靠在蒋亭渊身上。


    小蒋亭渊站在游廊边看着他们,自然看出来了什么,看宋彦泽靠在他怀里,气得去拧他耳朵,又捶他一拳,但仍是放纵他掐着他的腰,和低头下来的亲亲。


    他嫉恨,又心里暗暗期待和雀跃。


    宋彦泽转头看见了他,脸一红,温声要喊他。


    小蒋亭渊却慢慢消失在他面前。


    等到你了就好。


    宋彦泽有点失落,蒋亭渊乐得不行,又看到他失落的神情,忍无可忍。


    “你更喜欢他?你想让他留下来陪你?”


    宋彦泽踹他一下,又扶了一下腰。


    “我是觉得他要去吃苦了,都没在这多待几天,好歹伤好了也行啊。”


    蒋亭渊一笑。“他恨不得现在就多吃些苦,赶紧奔向有你的未来。”


    第123章 番外三:一米九的壮汉花魁 壮汉花魁差……


    江南最不缺的便是画舫楼船, 白天这些船只没什么特别的,可一到晚上,红纸灯笼亮起, 缓缓游荡的画舫流光溢彩,随着夜风纱幔飘起, 隐隐的歌声和丝竹声洒在湖面上。


    间或有一处窗户半开,隐隐的谈笑声之间, 能看见金杯觥筹交错,一点美人柔白的皮肤和含情脉脉的眼波流荡。


    宋彦泽撑着头,酒酣耳热之时却有些意兴阑珊, 撑着头看向窗外, 透着气。


    这场宴席是为了恭贺他高中状元, 家里的酒席早都摆完了, 只有同乡的一些同窗子弟推脱不掉。


    不光是他,高中的同乡进士都被邀请来了, 他想推也推不掉。


    这样的酒宴按理说是不该出格的,毕竟都是清雅文流之人,可借着风雅之名大行风流之事可不少, 也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几个清倌人弹琴奏曲, 几个红倌人只说是谁家谁家的干儿子干女儿过来作陪, 实际上还是往下三路走的。


    宋彦泽厌烦这样的事,到底年纪浅装也懒得装,独自饮酌多了几杯, 酒意上头。


    “宋兄似乎对这些胭脂俗粉兴趣不大?”


    一位同样赴宴的进士扫了一圈他身边,见他身边不让人作陪,只自饮自酌,便有些不爽地故意高声说道。


    宋彦泽一拱手, 垂眼淡声:“姑娘少爷们琴艺精湛,舞艺也绝佳,只是在下不通此道。”


    “哪里的话,你可是我们江南这一代的文魁,又是钦点状元。想来是看不上这些了。”


    “看来还得云雁来才行……”


    “花魁才能配得上我们文魁,哈哈哈哈哈。”


    画舫二层,蒋亭渊一身小厮打扮,掩饰了行踪,端着一壶酒从房间离开。


    他低头随意遮掩了袖口的两滴血,面色如常地往外走。


    “那个……你,赶紧上去,给贵人们送酒。”


    蒋亭渊躬身低头,端着酒杯上去,刚一进屋就听得一声清冷的声音。


    “诸位想必是吃醉了。”


    蒋亭渊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只见宋彦泽一身青色锦袍坐在一边,手上把玩着一只金樽,眉眼的冷淡之意让他看着如冰雪,如翠竹。


    只想让人诱他堕落,看他意乱情迷时的脉脉含情。


    宋彦泽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转头向他看去,蒋亭渊立刻头一低,只留下一个灰布短打的身影。


    宋彦泽觉得他们说话越发口无遮拦了,几杯黄汤下肚人皮都不要了,便起身拂袖而去,冷声只道:“不胜酒力,先去休息了。”


    画舫明日早晨才会停靠岸边,这一层都是空闲的房间,宋彦泽猛地站起来还真有点晕了,扶着柱子回了房趴在了桌上小憩。


    他走后,几个人说话便越发没边了,最后竟一合计要找云雁塞进他房里,倒要看看是假正经还是真君子。


    蒋亭渊就在一边听着,脸黑成了锅底,临走之前一一记下了这些的脸。


    他从这里离开,闪身拐进了其中的一个房间。


    “大人!一切顺利?我们现在撤走吗?”


    房间里只一个男扮女装带着面纱的青年,他易容术倒是奇佳,看着竟是没什么违和,就是一开口是个粗汉子声。


    “云雁,为什么是花魁?”


    “云雁”一愣,然后憨笑一声回道:“大人说要个好行走的身份,我便使了不少银钱造势,一来二去名气倒是响了。”


    “不妨事,这个身份大人觉得不好,改日便让云雁急病去世便罢。”


    蒋亭渊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夸这个下属努力上进。


    “低调才……”


    “云雁姑娘?云雁姑娘,有几位贵客想请您来一趟……”


    蒋亭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雁”,他疑惑地看着蒋亭渊,总觉得那眼神很怪。


    片刻后,房门打开了,“云雁”从里面款款走出。


    几个小厮公子都等在一边等着看这难得一见的“花魁”,却看见这姑娘站在比他们所有人都高了一大截,戴着面纱,一双眼睛扫过来气势凌人。


    ……好,好有杀气的花魁。


    “云雁”一身绯红衣裙,一双手掩藏在衣袖之下,走动间衣袖飘动,所有人都震住了,这些公子都喝了不少,一心的捉弄宋彦泽,只笑嘻嘻地期待着宋彦泽的反应。


    蒋亭渊一一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很快又在心里捋出一份这些人为官的家里人,明日回京便一个一个挨着探查,找麻烦。


    走到宋彦泽房门前,几个小厮都没跟着,蒋亭渊靠在尽头的窗边,等着他们互相扶着走过来。


    “云雁……姑娘……”为首的那个咽了了下,天爷啊,他要仰脖子看这姑娘。


    “你伺候好里面的宋状元,爷重重有赏。”


    蒋亭渊一双黑色眼睛扫过他们,突然打开了窗户,又施施然走到他们身后,一脚把为首的那个踹进了湖里。


    剩下的几个惊愕地看着“她”,酒醒了大半。


    “你……你这是做什么。”


    蒋亭渊笑了一声,分明是男人低沉粗哑的笑声,暗藏的寒意让他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接着便一个一个踹进了湖里。


    走廊里这下没人了,蒋亭渊理了理衣裙,头上乱七八糟的金钗流苏叮当作响,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下再见他。


    三声叩门声响,无人来应门。


    蒋亭渊再一推,竟是把门推开了。


    看来真是醉了,连门都没插好。蒋亭渊拎着衣裙便进去了,把门合上了。


    绕过了屏风看见日思夜想的人趴在桌上,脸色酡红,皱眉紧闭着眼睛。


    “彦泽……”


    蒋亭渊伸手摸摸他的脸颊,被这热度惊了一下,下一秒就见宋彦泽迷糊地睁开了眼睛,一转头看见他,吓了一大跳。


    宋彦泽蹭地一下站起来了,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蒋亭渊公务在身,此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只低头扮哑巴,向他比划了一下。


    宋彦泽一抚额头,点点头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快些离开罢。”


    蒋亭渊当然不肯,好容易偷来的空闲,向他一步一步逼近,面纱轻飘,顶出一个挺拔的鼻梁轮廓。


    宋彦泽喝得头晕,靠在床柱边揉额头,再一睁眼看见这姑娘竟是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手指不似别的姑娘细腻,反倒是粗糙得狠。


    而且这姑娘近看……眉眼间的线条棱角也太……


    宋彦泽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挥退了他的手,向后退去。


    “姑娘,我这不用你伺候,你且回去歇着吧。”


    宋彦泽低头,迟钝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一抬头看她还在,用一种包含深意的眼神凝望着他,有点熟悉,看着让人心一软。


    “她”不肯走。


    宋彦泽坐在床榻边,看向“她”,缓声说道:“姑娘有胡人血统,却委身于江南,嗓子也坏了不能说话。”他轻叹一声。


    “是个苦命人。想必是他们那些好事者逼着姑娘来的,姑娘,若你有苦衷请去屏风外坐着歇息。”


    蒋亭渊看着他微微垂下头,眼神还迷糊着,却自己推理出这么一番道理来。


    心软,还是那么心软。


    若是他是真的云雁,这样的君子谁不喜欢?


    蒋亭渊扯掉了面纱,拎着他打横抱起来,宋彦泽喝晕了,半睁开眼看向他的脸,猛地瞪大了眼睛。


    蒋亭渊抱着颠了一下,低头笑了一下,低声喊:“老爷?春宵苦短啊。”


    宋彦泽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睛又睁开。


    “姑娘……你……你……”


    蒋亭渊将他扔进床榻里,一低头,钗环叮当作响,金灿灿的晃眼。宋彦泽伸手拍拍自己的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是真醉了,还是在做梦?”


    蒋亭渊低头凑近他的脸侧,炽热的气息缭绕着他面颊脖颈,宋彦泽猛地推开他。


    “姑娘……姑娘自重。”


    蒋亭渊这下确信他是真喝多了,抓着他的手腕,笑着向他自己身上放。


    “还姑娘,老爷摸摸是姑娘吗?”


    宋彦泽疯狂挣扎着,手不停地推拒着,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放到他胸前,宋彦泽一脸绝望,触电一样。


    “姑娘!”


    蒋亭渊觉得他这样很可爱,又笑着低声问:“真不认得我了?”


    一边死抓着他的手慢慢滑过小腹,隔着红纱衣裙,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顶了一下宋彦泽的手。


    信息量太大,宋彦泽直接向后一仰磕在床边,两眼一闭倒在床铺里了。蒋亭渊这下慌了,松了手去摸他的头,还真是摸到一个鼓包。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帮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他,手指轻轻从额头滑到眉间、眼角,一路向下到挺翘的鼻尖和唇瓣。


    第二日一早,莲心扶着刚醒的宋彦泽起来,伸手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宋彦泽久久未动,一脸恍惚。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


    “公子能做什么荒唐的梦?”莲心一笑,奇异地看着自家公子。


    “记不清,只记得一个哑女,长了一张庭雁的脸,还问我,他是男是女?”


    莲心哑然:“公子做的是个荒唐的梦。”


    *


    宋彦泽猛地睁开眼,缓了一会坐起身,揉揉眉心,摸去额头上的冷汗。


    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蒋亭渊也坐起来,揽着他的腰,靠在他肩头低声问他怎么了。


    宋彦泽笑了一下,低声同他说了荒唐的梦,说完了却发现蒋亭渊诡异地沉默了,垂着眼不看他,轻咳了一声拉着他回去再睡。


    “你也觉得太古怪了,是不是?”


    蒋亭渊揽着他,低咳了一声,哑声道:“睡吧先睡吧。”


    没一会宋彦泽就睡沉了,蒋亭渊睡不着了,一会觉得该坦白,一会觉得坦白不是多此一举,平白还挨一顿……


    想着想着就想歪了……小宋大人肤白,裹红纱定是风姿万千……


    越想越激动。


    于是第二日,蒋亭渊拎着一个布包神神秘秘摸进了卧房里。


    宋彦泽正沐浴完擦身,屏风上一道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蒋亭渊抽走架子上的干布巾,专等在他身后。


    宋彦泽摸不到布巾,一转身看他杵在那,气得踹他一下。蒋亭渊有求于人,拿着布巾帮他擦背,一边低声在他耳边吹风,低声说着什么。


    宋彦泽脸一红,先是怒骂了几句,然后蒋亭渊又摆出一幅恳切的神情,包含失落。宋彦泽眉头一松,压低声音,脸上通红。


    “只此一次。”


    蒋亭渊有尾巴的话都能摇成螺旋桨了。


    宋彦泽披着红纱衣裙,白皙细腻的皮肤在其下若隐若现,一道细瘦的腰身和长直的腿被红纱衣裙裹住。


    不用精细的绣纹,光是他侧身站在烛光里,黑色的青丝帘幕一般垂下,半遮肩头,已经是人间至景。


    蒋亭渊猛地扑过去,犹恐手指粗糙勾坏了布料,只好顺着膝盖向上,布料堆叠在臂弯间。


    又堆叠在腰间,极致的红白黑,便是最强烈的刺激。


    宋彦泽有点怕了,他这个状态看着太亢奋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他就短促地叫了一声,而后是瘫软在他臂弯间,任他怎么踢踹都没用。


    红烛轻晃,炽热的温度融化着,包裹着粗壮的红烛。


    灯芯爆开,乍亮一瞬,灯台晃动着,满溢出的浓稠蜡油顺着流下来,犹带烛火的温度。


    宋彦泽背对着他,已经不想理他了,因为刚刚这个蠢狗让他猛地撞了一下头,他猛然低头一看乱七八糟的红纱衣裙,突然想到了什么。


    宋彦泽阴沉地看着跪在腿边,小心瞥他脸色的蒋亭渊。他现在嗓子嘶哑了说不出话。蒋亭渊任劳任怨地帮他擦拭清理,时不时瞥他的脸色,盘算着什么时候讨赏。


    紧接着第二日,蒋亭渊下值回来,宋彦泽侧靠在榻上,榻边放着一套红色衣裙。


    蒋亭渊眼睛一亮,就看宋彦泽一抬下巴,冷冰冰地看着他。


    “换上去,云雁。”


    蒋亭渊一惊,脸上露出些委屈和羞耻,只是拿衣服换衣服的动作都透着一种诡异的欢快……


    宋彦泽皱眉,低头喝茶。再抬头时,看见他穿着红纱衣裙,低声喊他:“老爷,你看我是姑娘吗?”


    宋彦泽一口茶喷出来,确定那些完全不是梦。


    蒋亭渊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一双黑色眼睛紧紧盯准了他,不像来伺候的,像是伺机扑上来的野兽。


    “老爷。”他抓着他的手腕,强让他放在胸膛上。“怎么不说话了?”


    “下面你该让我自重啊。”


    宋彦泽感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猛地挣脱,却被他死抓着绕过小|腹,重新感受不该有的弧度。


    宋彦泽到底不似从前,冷笑了一声,手指收拢。蒋亭渊面容扭曲了一瞬,揽住他的腰,穿着衣裙扛着就往床铺里走。


    “老爷,你既然点了花魁伺候,自然要尽兴才好。否则云雁会被责罚的。”


    宋彦泽恨不得给他两拳,转身看他笑着叼着|衣|裙,有力的手掌箍住宋彦泽的腰身往下拖。


    “老爷,你躲什么?”


    一米九的魁梧花魁,裙子一掀,差点把宋老爷吓晕。


    第124章 污染1 他和七号主系统究竟发生过什么……


    福和十年, 历经三朝的宋阁老病逝,同日,蒋老将军哀切过度, 携手同去。


    消息传至京城,帝哀哭, 秘将两位同葬。


    “管理员已启用脱离程序,请任务者注意。”


    送葬队伍中, 一位狐狸眼的沙弥念了一声佛号,看向跟随在身边的虚影。


    “这次给你们权限开的太大,庄聿怀那边估计有察觉了。”


    虚影并非是蒋亭渊的模样, 墨蓝色的眼睛, 只在低头的某个瞬间很像蒋亭渊。他怀里抱着一个昏睡着的青年, 青年手里抓着一只梅花簪子。


    流光过后, 簪子变为银色素戒,贴在青年左手的无名指之上。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也没法说话,他现在还不能有自己的实体,又不能让“蒋亭渊”诈尸。


    他低头看着白衣黑裤的青年, 手指轻轻摩挲他脖颈上的颈环。


    “你要沉住气, 不要从07的身体里苏醒, 一旦对你进行基准测试,谁也帮不了你们了。”


    “管理员已启用脱离程序,请任务者注意。”


    虚影的墨蓝色眼睛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舍, 却也只能看着怀里的人一点一点消散。


    “07-04,已回收,恭喜你,已完成四个世界任务。”


    熟悉的溺水又破开水面的感觉渐渐袭来, 唤醒了麻木的意识。


    许彦泽耳边嗡嗡作响,后颈链接数据线的地方在发烫,颈环的存在感从没如此强过,他下意识就去抓扯。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什么系统,什么进化试验,我听不懂。”


    “很抱歉,我就是齐顾泽,工作期间,任务者请称呼我为七号主系统。对于事先未问询任务者的意愿,我表示非常抱歉,如果需要赔偿具体请填写表格提请……”


    “滚!”


    许彦泽张开嘴,艰难地吼出声,但听着却充满了哀求,好像每一字都是一把利刃,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戳穿,鲜血淋漓。


    记忆停留在他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向他的眼睛,那双墨蓝色的眼睛里只有无机质的光泽,像是两个深色的玻璃球。


    许彦泽猛地一个冷颤,睁开了眼睛,止不住地颤抖着。他伸手去摸后颈的连接口,垂下眼睫,遮掩住汹涌而至情绪。


    看起来,他该愤怒,似乎曾经他被七号主系统愚弄了,但心里只有浓浓的绝望和哀切,想恨却又迷茫。


    许彦泽不动声色,如果他的记忆能被删除,那为什么不可以被伪造被移植?但他又直觉,直觉这段记忆是真实的。


    真实发生过。


    他和那个什么齐顾泽?或者说七号主系统?究竟发生过什么?


    眼前是过曝的白光,分不清黑夜白天,他伸手去摸后颈链接的数据线,往下一扯,完全扯不动。


    “任务者,破坏公物罪加一等哦。”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许彦泽揉揉眉心,躺回睡眠舱。


    “正在载入07-05:污染……提请任务者注意,本小世界已锁定脱离方式。”


    *


    铁皮围成的脏破小屋子里一片寂静,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屋外的暗淡人造光源透进来,依稀能看见铁皮屋地上趴伏着很多什么矮小的……东西?


    金属摩擦声响起,铁皮门被打开,一个矮胖的男人拎着个铁皮桶,另一手拿着一柄长勺。


    男人用脚蹭蹭地上的土,不耐烦地用长勺敲敲铁皮桶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屋里趴伏在地上的“东西”闻声都直起身子,借着微弱的光才能看清,竟然都是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但他们的神情只有麻木。


    “老子养了你们这么久,今天就是你们报答老子的时候。”


    男人边说着边拎着长勺从铁桶里挖了一勺很稀的液体,还散发着一股塑料味,这些孩子们却都用渴望的神情看着他手里的勺子。


    “C1区今晚要往外送‘顶货’,都打听好了,机械无人仓库搬运……”


    男人将勺子在他们头顶上晃来晃去,横肉颤着,看着他们像鬣狗一样贪婪地看着勺子里的被稀释的,不知道含量能有多少的营养剂。


    “愿意去的,过来领。”


    男人说完,这群孩子却没人上前。


    男人暴怒地将勺子里的东西泼到泥地里,立马一群孩子趴在地上不顾泥土,去舔那洒落的营养剂。


    “都他妈是一群孬种!”


    “‘墙’门口的守卫怎么办?”


    一个男孩的声音自暗处响起,那男人哼笑了一声。


    “‘墙’边有破口,但洞口太小,要不能轮上你们去干这一单?”


    “什么报酬?”


    “一支‘顶货’十万贡献点,当然要你们有命能回来领。”


    男人说完,不少孩子都犹疑着想上前了,但那可是C1区……驻扎的不是治安部里的那群废物,是防御部的兵。


    但……十万贡献点,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也不用再留在这里。


    一个头发半长的男孩走到那男人面前,面黄肌瘦,他头发一绺一绺的,身上的长袖T恤衫脏破的不成样子,长牛仔裤破破烂烂。


    脚上的球鞋破了个大洞,大脚趾头都露出来了。


    男孩就是刚刚问男人问题的人,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住他,根本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孩。


    “我去。”


    男人一看是他,哼笑了一声,把铁桶扔到他面前,勺子也扔给他。


    “你小子倒是有种,现在都是你的了。”


    男孩蹲下便倾倒着里面的营养剂往嘴里灌,一边有孩子见他去了,陆陆续续又有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也愿意去了。


    他们同原先那个男孩抢着桶里的营养剂,三个小兽一样的孩子。


    男人靠在门口抽着烟,低头看着三个小孩抢着把铁桶里的东西喝干净。


    铁皮屋外有微弱的人造光源,但出去了才发现天地间一片黑暗,抬头看去隐隐能看到天上黑黑地在发着红。


    像是一层黑布蒙住了红光。


    “抓紧时间,我们要趁着天穹开启的时候快速去,快速回。”


    男人推搡了一下走在最后,抬头望天的男孩,不耐烦地将一个有点分量的铁环套在他们三个人脖子上。


    “走快点!我们现在去墙那里。”


    路边只有随处的破铁皮屋子,还有堆得乱七八糟的帐篷。


    这样纯粹的黑夜就像是待在封死的罐头里。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廉价塑料的微弱光线勉强让他们不会踢到别人的破“房子”。


    他们一路向前走,前面有明度大很多的白光一闪一闪,越凑近越是能看到一截纯粹的黑墙一样的东西连接天地。


    它不是直直的,更像是大块黑色的天空弯曲着落到地面上,另一边连接着天际。


    他们变成了蚂蚁,站在黑乎乎的桥洞之下,因为太渺小,所以觉得弯曲的面像是一块直板。


    广袤又逼仄。


    因为他们很快到了尽头,到了“墙”边,摸到了那造物,并非柔软能弯曲,反而坚硬又冷,似乎有电流一样窜过手掌。


    三个孩子第一次到“墙边”,都忍不住去用手摸一下。


    “好了,听清楚。你们三个从这个洞口爬进去,然后那里有人开着垃圾车接应你们。你们躲在里面,车停下后就跳下去,进仓库门,像老鼠一样把里面的货搬出来一点,就这么简单。”


    “从车开到你们离开只有十分钟,想活命就夹紧屁股跑快!”


    墙边还有两个人,一个个高,一个矮个,明显高个是头,带他们来的男人说完,又按了一下手里的东西。


    他们三个的颈环亮了一下红光。


    “这是定位器和微型炸弹,如果你们敢耍什么心眼,我保证你们的头会被炸开花。”


    三个孩子皆是一脸冷漠,倒是那个男孩随意扯了一下。


    炸弹的造价比他们的命还贵,他们倒是下了成本。


    墙的破洞的确很小,三个孩子里,只有女孩稍稍宽松一些,另外两个瘦弱的男孩都是擦着破口往前爬。


    “墙”不是薄薄的两块砖的厚度,这洞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甬道。这甬道尽头没有光亮,三个孩子不断往前,时不时摸到什么破损的塑料胶皮,被电的一颤。


    穿着破牛仔裤的男孩最先下来,伸头望出去,C1区犹如一排排的厂房,整洁明亮,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跳进垃圾车里。


    又是两声闷声。


    他们三个毫无交流,毫无合作的意思,各自为营。只有穿牛仔裤的男孩扒着垃圾车栏杆向外张望,这里的道路上很多无人驾驶的运输车。


    而且这里的道路才算得上道路,柏油沥青的道路,水泥平整过的地面。


    他向另一边张望,能看到远处高大的白色建筑,灯火通明,门前来来回回蚂蚁一样的人群来来回回,各自色调统一。


    白的是医护,绿的是后勤,黑的是防御部的兵。


    白房子上挂着官方的广告牌,一个身穿作战服的男人直直看过来,但太远了,男孩看不清男人长相,只看见他握枪的修长手指。


    垃圾车停下,三个孩子各自看了一眼对方脖子上的累计时间。


    他们还有7分钟。


    男孩最先翻下垃圾车,矮身靠在跟他半人一样高的轮胎后,仔细观察了几轮摇摆摄像头的轨迹,看搬货机器人的轨迹。


    仓库内明亮得刺眼,一排排一排排钉死的木箱上有木棍缠蛇的徽标,他们认不得上面的字,但暴力撬开的口子里能看到红色的液体。


    就是“顶货”,不会有错。


    他们都揣了不少在口袋里,又绑在裤腰里,牛仔裤男孩和那个女孩都见好就收,只有剩下的那个还不停地装。


    “够了,快离开这里!”


    那女孩子上前扇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拉着他快走。


    三个孩子摸着黑,跳进了垃圾车里。行动顺利得出乎意料,穿牛仔裤的男孩却半点放松不下来,心里的不安比刚刚行动时还要多。


    每瓶红色药剂的瓶口都拴着一个小金属牌,他们看不懂上面的字,都没有拆掉,只看见上面有金橄榄叶的标记。


    最后撤出的男孩此时却拆开了外壳,掰断了玻璃瓶口,立刻往嘴里灌。


    “以为说‘顶货’我就不知道这是什么了?真当我是傻子?”


    那男孩哼笑了一声,看着他们,满头都是汗,高度紧张的情绪让他手都在颤抖。


    “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们还不拆开给自己用?”


    牛仔裤男孩冷眼看着他,女孩有点犹豫,但看了上面的标牌没有轻举妄动。


    “这是抗红剂!有了它,再不用怕自己什么时候就异变成怪物!”


    抗红剂三字一出,一直观察外界的男孩转过头来,赶紧拿出一瓶来仔细看。女孩瞪大了眼,也蠢蠢欲动地想服用。


    垃圾车缓缓开动,过了闸口,服用完抗红剂的男孩觉得此刻已经安全了,兴奋地指着上面的标识,压低了声音说着。


    “这还是供给品,你们自己看牌子上的标记,是金橄榄叶,是供给特别行动部的!”


    话音刚落,垃圾车突然猛地一停,三个孩子猛地一耸。


    整个厂区闪烁起白灯,一盏刺眼的白光亮起,将他们这照得亮如白昼。


    “请接受搜检!请接受搜检!请接受搜检!”


    三个身穿黑色制服,手持|枪的人过来了。


    三个孩子慌得不行,女孩立刻将身上的药剂全部塞到垃圾车里,而那个服用药剂的男孩却舍不得,还偷偷顺走女孩留下的几支。


    而牛仔裤男孩早都卸了几支装得不牢靠的,翻身下车,藏在车底。


    垃圾车内司机双手从车窗伸出来。


    “几位哥,发生什么了?”


    “正在扫描……”


    “这里突然R值波动异常,你需要接受检测。”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躲在车底的男孩也猛地一皱眉。


    R值波动异常?不是发现仓库被盗吗?


    这时那男孩带着一身药剂也翻下来来了,硬是要挤在车底,还一脚踹开了要躲进来的女孩。


    他一抬脚,药剂瓶作响……


    “谁!”


    那女孩立刻被按倒在地。


    女孩不断挣扎,按住的头正好偏向车底,赤红着眼看着躲在车底的两人,饱含恨意。


    “还有人在……”


    嘀嘀嘀!!!


    穿牛仔裤的男孩正对着那女孩,他暗叫不好,却没料到女孩还没来得及把他们都卖了,士兵手里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报警声。


    女孩的眼里从恨意变成了惊恐。


    电光火石之间,他手抓住车底盘,将自己立刻滑出车底。


    下一瞬间,就看到垃圾车被掀翻了。


    一个三个头,嘴里不断吐着黑液的怪物看着他们。


    怪物腰间挂着他们刚刚偷的药剂,正面的脸裂开一道缝,流出的不是血是黑液,它的手变成了钳子,上面勾着一小块男孩T恤上的布。


    异变!


    第125章 污染2 黎长官


    “后撤!”


    一声高喝过后, 紧接着几梭子弹全都打在那怪物身上。


    “这里怎么会有污染物?!”


    “怕是刚刚异变形成的污染物。”


    男孩短暂的惊吓之后就地一滚,躲开了污染物的几下攻击,那污染物三个头轮流转, 有一颗头同几分钟前才和他们站在一起的男孩一模一样。


    只是似乎只有一层人皮,里面翻涌的全是黑液, 滴滴答答的。


    几梭子弹打在那污染物身上毫无反应,那两位黑色制服的士兵似乎也早有预料, 且战且退,吸引注意力,转头对着他们怒喝。


    “快向中心医院跑!”


    话音刚落, 温热的血就喷溅在男孩脸上。


    他和一边的女孩呆愣地看着刚刚还在让他们跑的士兵倒下, 胸口被贯穿。


    污染物从裂开的脸里伸出的长肉条甩甩, 鲜红的鲜血滴答。


    滴答……


    “啊, 啊!啊!!”一边的司机吓得软在地上,一开始尖叫声都喊不出。


    那男孩却反应很快, 快步擦着那长长的肉条跑向那士兵尸体,另一个不断开枪吸引注意力,却没想到那孩子上赶子跑过来。


    “你做什么!你们全都往中心医院跑!”


    “我们没有ID卡, 刚到门口就会被扫成筛子。”


    他捡起枪, 稍稍一侧头, 躲开了污染物的袭击,就地一滚,刚离开的地面就被黑色的液体侵蚀。


    他却始终很稳, 回忆着看见的开枪步骤,保险栓,架枪,抵住肩胛骨向后减轻后坐力, 扣动扳机!


    砰!砰!砰!


    他差点就成功了,但他太瘦太小,根本控制不住后坐力,三发只有一发扫到污染物脚边。


    “你这小鬼真敢开枪。”


    但他牵制住了污染物,另一边的士兵瞄准后,枪枪爆头在污染物的三个头上。


    男孩注意到他的枪口逸散出红色的光点和轻烟,似乎和他的不太一样。


    污染物在半空中的肉条一顿,突然倒地,污染物的其中一个头也掉在地上,躯体跪在地上不动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起作用了。”那士兵也松了一口气,看向一边架枪的男孩。


    “你确定它死了?”那男孩却始终不放松,紧紧看着那污染物。


    那士兵没见过这样的小孩,难得多说了一句。


    “这种人类异变成的污染物,一般核心就在头上,含有R减的子弹送进核心就不会有问题了。”


    那男孩点点头,想起了枪口逸散的红色光点。


    这时他一扫,发现女孩的颈环上的倒计时早已结束。


    女孩也看过来,脸一白又是低头摸摸自己的脖子。


    果然,炸弹比他们的命还贵,怎么会舍得装进去,多半是唬人的。


    只是他们暂时还去不掉,是个麻烦。


    “好了,你现在把枪扔到一边,我需要带你们去问话……你做什么!”


    “后退!”


    男孩突然抱起枪就向后跑,士兵追了几步。


    他突然感觉有什么凉凉的液体溅到了后背上,瞬间后背的制服就溶化了,后背火辣辣的皮肉灼烧的疼痛来袭。


    士兵挂在胸前的仪器突然发出警报。


    “嘀嘀嘀!检测到体内R值急剧提高!”


    那士兵开始颤抖,眼白瞬间全黑,又一瞬间眼瞳缩成针尖,全白一样。


    在场的只有那女孩和他躲避及时,地上掉落的污染物头颅突然爆炸,四溅了黑色的液体,那不动的污染物剩下的两个头突然抬起,肉条飞起。


    那士兵突然捂着头将手里的枪扔了出去,喉咙里赫赫的听不清他要说什么。


    两个孩子疲于奔命,也没法听清楚他要说什么,但那女孩却突然捡起枪来,学着去开。


    但打出来的同样是普通子弹,同他之前枪口的红色光点不同,而且子弹都压到天上去了。


    污染物似乎不急着攻击两个孩子,反而用肉条贯穿了胸前闪烁着红色R字标识的士兵,还有一边神志不清的司机。


    女孩和他不管不顾地往前跑,那女孩回头一扫。


    “它在补充营养……在吞噬已经异变的……”


    砰!


    一阵爆炸的热浪燃起,也许是胸前闪烁的标识爆炸了,那冲击的热浪让两个孩子都重重的飞了出去。


    结束了?


    红色的雾气散去,一个五个头的污染物还立在原地,司机、两个士兵的,还有原本的两个头……


    他们被热浪都掀飞了出去,淡粉色的雾气明显也有那个什么“R减”,为什么污染物还在?!


    他们全身的力气早都用尽,不管会不会被当场击毙,他们都全力向医院那跑。


    从没摸过枪的孩子把弹匣都已经打空了,肺里的氧气似乎都在灼烧。


    那女孩已经瘫坐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等着快速掠过来的肉条将自己收割。


    男孩转身撑着要站起,电光火石间的一瞥只又看到远处医院楼顶那年轻男人的一双手,似乎也能模糊看清他的一双黑色眼睛,静静地看过来。


    他爬起来,从腰间拽了一支药剂,摔了一瓶,捡起玻璃冲着飞过来的肉条。


    “小朋友?”


    一声听着有些沙哑的男声,低语一般擦过男孩的耳畔,再一看,只看到几道红色的残影闪过。


    那肉条被切碎了落在地上。


    男孩忍不住伸手扒拉一下过长的额发,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只看到一双黑色的军靴散步一般气定神闲地走到那女孩身边。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青年一身黑色,黑色的军装冲锋衣外套,黑色的长裤收拢裤腿在靴子里,单手拿着一把刀刃盈红光的细刃长刀。


    他肩膀那还背着枪套,只是他似乎都用不上,另一只手去拎地上的女孩。


    “小朋友们,去前面找叔叔们要糖吃去,这里不适合你们。”


    男孩看不清他的脸,耳朵却被他略带懒散又沙哑的轻松语气磨得耳朵一红。那女孩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蛋红扑扑的,一直盯着青年看。


    青年看她站稳了就松手了,抬手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显示屏,一边头也不抬地挥刀砍断不断袭来的肉条。


    他只一个人,一把刀,甚至没有作战服,没有带枪,却让人由然觉得,只要站在他身后,不管前面是什么,都会安全。


    青年放下手臂,侧头瞥了一眼女孩,没有再转头去看他。


    男孩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甘和嫉妒,为什么,为什么不看他?


    青年的身影太快,苍白的人造光源下,他似一道不可捉摸的黑影,那污染物本体的移动速度增强了,却根本无济于事。


    就算是它再故技重施,溅起黑液,青年却躲得更快,刀锋红光闪过,他一刀贯穿了污染物的胸前。


    那污染物晃了一下不动了,那青年踩着它的躯干拔刀。


    “小心!”


    男孩余光看见肉条抽动,知道这是故技重施在装死。


    青年却只是悠闲地反手一刀切下它的肉条,又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叼在嘴里,从枪袋里掏了手枪。


    他一边低头检查手枪,一边抬脚踢飞它偷袭的头颅,黑液爆炸,全部飞溅到它自己身上。


    片刻后,青年抬手对准那东西的腹部连续射击。


    砰砰砰砰……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震撼的,随着这开枪声发颤。


    “黎长官!”


    “黎队,你跑那么快。”“黎大长官,你还真是劳模,刚回来就给自己找个事干,老费明明都要赶来了。”


    几个跟穿着同样黑色便服的人越过他们,快步向那青年走去。


    那人叼着烟,含糊地笑了一声:“等老费来,带着人来给那两个小朋友收尸吗?”


    “拿下这两个小孩!”


    他们都看呆了,那个把他们当玩物一样威胁生命的污染物就那么被他踩在脚底下,顺手擦个玻璃一样解决了。


    黎…李…长官?


    他们两个竟就那么被赶来的人逮捕了,眼睛都始终凝望着被簇拥在中间的青年。


    突然他侧过脸来,似乎看过来了,暗淡的光照不清他的面容,只看他夹着烟的修长手指和黑色眼睛。


    “老费。”他原来没有看他们这两个小朋友。


    他笑了一下。“麻烦你收拾这摊子了,弄完了记得送研究院。”


    “对了,那两个小朋友拿了不少抗红剂。老费,你们这安保不行啊,让人钻个空子。”


    女孩和他都听见了,他们双手被绑在身后,送上一边的车。坐在车里,那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肯定认为我们是恶劣的小偷,无可救药的小偷……”


    男孩一皱眉,抿了一下唇。“我们难道不是吗?为了活下去,我们这样的人不都是不折手段的吗?”


    女孩哭得更大声了。


    “黎彦泽,你又抽烟?”


    黎彦泽叼着烟独自溜达回医院,他们刚出任务回来,需要各自隔离接受R值检测,接受治疗。


    黎彦泽一抬头看见医院门禁上的枪都威胁似的对准了他,门口广播回荡着那声质问,余音绕梁。


    黎彦泽立刻拿出来,对着摄像头笑笑,刚要双手举起,左边胳膊却没抬起来,倒吸了一口气。


    “我没点,我就含着,没抽没抽。”


    “黎彦泽,滚到二楼来做检查。”


    黎彦泽通过门禁扫描,笑着答应:“好好好,来了来了。”


    “身份验证完毕,天幕特别行动部黎长官,感谢您为人类作出的贡献。”


    “正在初步判定您的R值……40%,请长官尽快注射抗红剂治疗。”


    “40%了?!你还在那瞎逛,快点滚上来,回来了也不消停的。”


    黎彦泽倒是不在意,闸门开启,他将武器移交了,散步似的溜达进医院后门,爬楼梯上了二楼。


    墙壁上的电子屏笨重老旧,时间跳动着,紧跟其后的就是:


    “目前地区R值:15%,目前处于红光辐射期,天穹开启中。预计极夜还有23:04:48结束”


    “要死啊!赶紧滚进来。”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一位年轻的棕色短发的蓝色操作服的医师瞪着黎彦泽。


    “门禁的初步扫描没那么准确,赶紧把手伸出来。”


    黎彦泽手臂上的显示屏也一亮,实时显示:R值:43%


    “刚刚在你们C1区冒出来一个污染物。”


    “那不是很正常,现在是红光辐射期,每次不是都会有人突发R值升高,出现异变吗?像你们行动部这样R值不敏感的才是稀少,大部分人会在红光辐射期R值突高。”


    “R值:43.73%,左胳膊断了,就这样还跑去见义勇为。”


    “可我总觉得奇怪,那污染物短时间内吞噬同类的速度很快……”


    “停停停。别跟我分析这个,这是你们打打杀杀的事。好了,静|脉|注|射抗红剂,去躺着去吧。”


    在医师处理黎彦泽左臂的伤时,突然低声问他。


    “你还在找贺一弘的儿子?”


    黎彦泽没说话,医师叹口气:“找了三年多了,一直找不到,我看你也别执着了。找到了又怎么样,贺一弘都不在了,也没法养这孩子。”


    黎彦泽却突然道:“我养。”


    医师下手一重。“你自己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半大孩子,你养什么养。”


    “黎彦泽,死了没?”费良夹着军|帽,推门就进来,看了一眼一边挂着的药瓶,又伸手去捏软管。


    啪!医师拍开他的手。


    “刚刚那两个孩子我让他们移交治安队审了,也问了点有意思的东西,你看不看?”


    “看什么看!他需要休息。”医师亲昵地伸手一拍费良的后脑勺,费良手一松,其中一页掉了出来。


    黎彦泽扫过,愣住了,一个穿着破烂T恤衫,牛仔裤的半大男孩冷淡地看着镜头,眉眼深邃,睫毛长直。


    姓名:贺衍。


    家庭情况:失孤


    黎彦泽当即拔了针头,拿着资料飞奔出去。


    第126章 污染3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欢迎乘坐和光号城际列车。”


    贺衍在列车关门的前一刻窜了进去, 他一身破T恤破牛仔裤,当即就有乘客多看了他两眼,但都不想惹祸上身, 离远了些。


    “本城际列车运行区域仅限B1区……”


    贺衍抓着车厢内的栏杆慢慢坐下,喘着粗气。


    他们问询之后, 果然将他们移交了B1区治安部。


    像他们这样的情况再常见不过了,没有人管的流浪儿, 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夹缝”,被教唆着去薅联合政府的羊毛。


    他们虽然动了军方物资,可到底是没有成功, 身上的抗红剂全都送还了仓库。治安部的就批评教育了事, 但要将他们移交送往福利院。


    中途, 贺衍跳车跑了, 露了一个大脚趾的鞋子终于报废,走路一晃一晃, 五个脚趾头都有机会出来透气了。


    因祸得福,他离开了那片混乱的“夹缝”,脱离了那个铁皮屋子。虽然没法去B1主城区, 但于他而言, 已经相当难得。


    贺衍向后仰着靠在椅背上, 面前的车窗外仍是漆黑,像是在地下行驶,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模糊看见远处揉花了的人造光源。


    这一次红光辐射期太久了。


    右腿隐隐作痛,当时车开得不快,但还是免不了受伤。


    “前方到站——丰昌站,目前处于红光辐射期, 地区R值:13%,天穹正常运行中,请到站的乘客注意广播通知,第一时间知晓当前地区是否存在异变事件……”


    贺衍闭上眼,他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从十岁时的大浩劫起,他就成了流浪的野狗,无处可去,每天睁眼只考虑一件事——活下去。


    滴滴…“右侧门已开。”


    贺衍突然感觉到有人一拍他的肩膀,一睁开眼,两个身穿夹克的男人坐到他身边,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


    个高的那个压着他的肩膀,三角眼一抬,暗含警告。


    “小子,让你拿的‘顶货’呢?私藏起来了?”


    贺衍被他一耸,狠狠撞向了车座,摸了摸还在脖颈上的颈环。


    炸弹倒是没有,但定位是有的。


    “把货交出来,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贺衍了然,他们对昨晚C1区的情况不清楚,如果知道昨晚突发的情况,就会知道他现在身上已经没有药剂了。


    “别杀我,我把药剂藏在了隐秘的地方,我可以带你们去拿。”


    贺衍沉声说着,那两人看了一眼他不自然搭着的腿,哼笑了一声。


    “谅你现在也不敢了。”


    改装的袖珍枪藏在袖口,抵住贺衍的后腰,两人推搡着要带贺衍下车。


    “突发情况……本城际列车现在进行全封锁……”


    列车的门突然弹响了一声,本该开启的门锁死了,列车广播开始播报。


    两个男人脸一白,都顾不上贺衍了。


    “妈的,别是车厢内有污染物了。”


    列车突然开始加速起步,全速冲出了站点,贺衍趁着他们趔趄的时候飞奔向前。


    那两个男人却没动,也不追,反而嘲讽地冲他喊:“小子,你想自寻死路?”


    话音刚落,前面车厢隐约传来高昂的惨叫声,列车制动,又缓缓停下,隐约的灯光也无,连建筑的轮廓也看不清了。


    列车内突然安静下来,他们却无人敢神经放松。


    如果出现了污染物,列车封死了门窗,又加速运行到人群之外……


    这意味着,他们这群倒霉蛋是被舍弃了。


    砰!


    一阵强烈的撞击晃动,整个车厢轰然翻倒。


    贺衍紧紧抓住身边的栏杆,侧翻过后,他倒成了挂在天花板上的姿势。


    那两个男人也不敢放松,各自找了支点躲藏。


    咚!又是一阵猛烈撞击的声音。


    “这家伙是打算爬出去,等会撞不出去,就该来把我们吞了。”


    其中一个男人咬牙切齿地暗骂。


    咚!咚!伴随着撞击声,一阵腥臭味飘进了。


    贺衍往前一看,一个浑身黑刺的人形污染物撞着车玻璃。


    全白的双眼缓缓转动,看不出样子的头猛地向他们的方向转来,滴着黑液的舌头伸出来很长一截,爪子上嘀嗒着鲜血,它身后也倒处抹的都是血。


    贺衍额头出了冷汗,转头看见两个男人难看的脸色。


    “车窗怪物都砸不破,我们更不可能……”


    眼看它逼近,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上前把贺衍拽下来,摸出一把刀,划开他的手臂。


    鲜血流出,贺衍明白了,他们要甩掉他,趁着污染物消化他的时间,往车头控制室跑。


    贺衍去夺刀,却根本无济于事,被两人狠狠从背后向前推去。


    腥臭的味道近在咫尺……


    贺衍忍不住闭上眼。


    “你倒能跑。”


    沙哑的声音带着些无奈的意味。


    贺衍猛地睁开眼,却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浅淡的织物香气挠了他的鼻尖一下,眼前一片黑暗。


    贺衍猛地被扯到后面去,只听见几声枪响,那枪响应该是很响的,让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可他还是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低语一般的声音。


    “少儿不宜,躲好。”


    贺衍却忍不住睁开眼去看,只看见污染物瘫在一边,头被打得稀巴烂,飘散着红光。


    两个把他推出去的男人胳膊都各中一枪,咬着牙缩在一边,惊疑不定地看着站在贺衍身前的人。


    “两个成年男性,不爱护小朋友就算了,还推人出去,合适吗?”


    他语气平淡,却蹲了下来,手里把玩着从他们身上搜来的袖珍枪和匕首。


    青年一身黑色作战服,耳朵上别着耳麦,用胶带固定在耳后。黑色的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头顶上是战术眼镜。


    他偏头一笑,贺衍看着他的身影,想起在C1区救下他的……黎长官。


    “黎长官……?”


    青年一手揪着男人的衣领,将手枪对准他的脑袋。听见这声,手一顿,只是敲晕了这两人。


    “你认出我了?”


    “全区域广播——红光辐射已结束,天穹关闭,长夜终将过去,黎明已至。”


    青年站起身来,转身面对他,军靴踏着狼藉的地面,向他走来。


    广播声音结束,天光乍破,世界明亮。


    侧翻到头顶的大片车厢玻璃,明晰地倒映着外面的景象,不远处的巨型广告牌上黑短发青年,平静地看向路过的行人,平静,却有着莫名让人安定的力量。


    广告牌上有一行签名。


    “黎彦泽。”


    而车顶上破开的大洞漏出了明亮的天光,他伸手摘掉了面罩,垂头看着坐在地面上的贺衍。


    青年向贺衍伸出手,笑了一下,黑色的短碎发带着闷出的汗,长而微垂的睫毛黑密,让他的眼睛看着那么温柔漂亮。


    “贺衍?你好,我是黎彦泽。找了你好久了。”


    “握个手?”


    黎彦泽又蹲下来,伸出手来,左右打量着贺衍小朋友。


    这孩子看着面黄肌瘦的,昨晚又是被逼着去C1区偷东西,想来过得也不好。


    那脚上的破鞋都咧开那么大一个口子了。


    贺衍抿唇,很快掩饰了神情,警惕地看着黎彦泽,但还是伸手搭在他手上同他一握。


    “我是贺衍,你们找我做什么?昨晚的药剂,我拿走的都还回去了。”


    黎彦泽一笑,伸手去捏他额前的碎发,掀开了,打量小狗一样看看他。


    “不是你们,单我一个人找你。”


    黎彦泽伸手抹掉他脸颊边的灰,又抬手搓狗头一样搓他的头。


    贺衍身体戒备的紧绷着,耳朵却已经红了一片,眼睛躲闪着不好意思了。


    “我想带你回去,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愿意。”


    贺衍当即回答,眼睛盯着,暗中观察着黎彦泽的神色,写满了叛逆和野性难驯。


    黎彦泽却一摊手,叹口气说道:“好吧。”


    说着站起了身,手指按着耳麦,低声说了什么,声音是截然不同的冷淡和下命令的迅速简洁。


    贺衍抿唇,以为他马上就要走了,心里莫名有些不舍。


    没想到下一秒,黎彦泽断了耳麦频道,拎着他的后脖颈拽起来了,轻松地打横抱起,一个结实的公主抱。


    “你做什么!”


    黎彦泽看他一眼,明白了什么似的,放他下来,又拽着他的腿站起来。贺衍下意识搂住他脖子,就那么被他背起来了。


    “我懂,你要面。不抱了,改背着。可以了吧?”


    贺衍涨红了脸:“我说了我不愿意和你回去!”


    “我知道啊,但你现在又能怎么样?腿瘸了,鞋坏了,我放你跑,你能跑哪去?”


    贺衍没声了,浑身紧绷着被他背着,心里又忍不住荡起窃喜。


    黎彦泽……


    鼎鼎大名,连他都知道的名字。


    特别行动部的王牌,代号黎明小队的长官。


    就连他们那样的地方,有人都花拿命挣来的贡献点买一副他的挂画,就放在床头。


    有人说是为了辟邪,有人说是看到黎彦泽,就会觉得人类还有希望。


    而他现在正在跟一个小孩耍无赖,妄图强行拐走一条一心自由的野狗。


    “卧槽,长官,你捡个小孩回来了?”


    天穹已经完全关闭,天光正好,一切晴朗的看不出这个世界任何问题,只有随处可见的R值检测仪还在检测。


    “什么捡,这是拐。”


    黎彦泽背着他一路走出车厢,车厢外是几个等在一边,同样身着作战服的人。


    贺衍抓紧了他的肩膀,紧张得看着他们。


    一架直升飞机从天空飞来,不远处之前见过的那个费良小跑过来。


    “黎彦泽,你叫我过来就是给你看小孩?!”


    他背着贺衍没放,笑着对费良喊:“对!,快点滚过来。”


    贺衍一皱眉,不是要带他回去?又让别人来做什么……


    黎彦泽真的把他放下来了,贺衍仰头看着他的背影。


    费良走过来,笑着揍他一下,按住了贺衍。


    “行行行,你快点出任务去。”


    黎彦泽笑一下,没说话,只是蹲下一捻贺衍的额发。


    “够脏的,在叔叔那乖乖的。”


    贺衍甩开他的手,瞪着他转身上了直升机。


    黎彦泽靠着机舱,想起那孩子,忍不住松一口气似的。


    身边短发的女人正擦着枪,笑着看他。


    “可算是找到了,这回没事了。”


    黎彦泽也一笑,耳麦却一响。


    “黎彦泽,你给我的什么鬼孩子!他撬锁跑了!!”


    第127章 污染4 养小孩的感觉


    黎彦泽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上去了, 嘴角一抽。


    不是腿断了,这都能让人跑了?


    “那你先去找他,等我回来去抓人。”


    机舱内, 正在检查装备的三人都闷声笑了。


    “黎长官,这小子够不安分的啊?”


    靠在门边的棕色头发的汤复年, 手上还忙着将一管红色的药剂推入枪中,嘴上闲着就先吐槽了一句。


    “老费也是, 丢两次孩子了,我看他可以辞职了。带孩子还得是我,你看我就把我妹照顾得……”


    另一边拿着探测仪器调试的关乐荣忍不住插嘴, 说着还乐了一下。


    他刚乐完就被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的短发女人踹了一脚, 她侧头看着手臂上的显示屏, 头也不用抬就精准地踹中。


    “关若森!我可是你哥!”


    关若森点了两下屏幕, 抬头翻了一个白眼。


    关乐荣敢怒不敢言,看向一边含笑看戏的黎彦泽。


    “长官, 看见没,孩子就是这样,不揍一顿, 就是这么叛逆, 不听话。”


    黎彦泽看着关若森又一拳揍过去, 摸着下巴也思索了一下。


    “也有几分道理,总要恩威并施。”


    关若森看向黎彦泽。


    “他就是贺一弘的儿子?看着不像。”


    “只是脏兮兮的看不出来,回去洗洗, 你再看看。”


    “可老费不是把娃都丢了?回去还能找到吗?”


    汤复年已经将脚边手提箱里的红色药剂全部取出,白色的雾气弥漫又消散,他按着沉重的盖子关上。


    黎彦泽一笑,把面罩重新戴好, 接过头盔戴好,拉下战术眼镜,按了一下耳麦。


    “能找到,不算丢了。”


    说完,他率先站起来,身后三人也戴好头盔,拉下战术眼镜,动作整齐迅速。


    直升机门开,强风灌进来。黎彦泽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基地。


    天穹关闭,天空澄澈,万里无云,明亮的光线将基地的结构照得一清二楚。


    黎彦泽抬起手臂,整个基地简图出现。


    中心一个圆,由北向南,五块扇形饼状的区域,区域间的边界线上,还有绕着弧线的长条状“夹缝”。


    一个小红点就在标识B1区的空间内不停移动,黎彦泽手指点了一下,立刻放大了,出现了城市具体的地图。


    黎彦泽收回视线,身边的关乐荣看了一眼,乐了一下,说道。


    “定位都装上了,可不是不算丢。”


    *


    “早上好,这是长夜过去的第一个清晨,阳光正好,微风轻抚……”


    天边太阳高悬,将世界照得清晰,随处可见的机械屏,鲜红的数字显示着辐射指数。


    犹如不懂事的小孩子随意搭建成的积木城堡一样,一眼望过去,只有乱七八糟的楼房和钢铁造物,勉强能看到一排绿化树。


    只是,绿得很假,基地里三岁的小孩都知道那是假的。就像是乱搭成了一座城市,发现还有空隙,补救似的放些勉强称得上装饰的东西弥补。


    “看什么呢!还想不想吃饭了?干活!”


    贺衍回神,握紧手里的铁锨,低头不停地挖着废墟,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铅板。


    他不知道自己几天没吃东西了,出发前的营养剂能让他活至少五天。


    但腿伤了,他还是需要吃些营养剂恢复。


    贺衍找了好几个地方,只能找到个捡垃圾的活计。


    三年前的大浩劫后,城市重建,但部分地区却R值仍高出安全值。联合政府将那些地方放置在那,只等着什么时候辐射衰减了,再去处理。


    但总有人要贡献点,不要命的。


    三年前物资还算丰富,很多人都有购置大量的铅板和碘,还有些当时联合政府会发的防护用具。


    这些高风险的废墟,翻一翻是能翻出东西来的。只要不怕自己R值升高,或者身边的人突然异变成污染物。


    贺衍站在废墟的坡上,弯腰捡起小半块铅板。


    他能活着,就是因为时刻拿命去搏。哪管那些。


    “这是你的。”


    忙活一天的贺衍领到一支营养剂,他身上都是脏灰,脸糊的看不出样子来。


    他不管过没过期,打开就往嘴里倒,熟悉的塑料味道浓郁,但这是没经过稀释的。


    “全部抱头蹲好!接受检查!”


    一辆喷涂联合政府徽标的黑车停在人群前。


    大部分人照做了,这是城市治安部的,大概率是看他们在高辐射地区逗留,例行常规检查。


    来翻废墟的人里,像贺衍一样年岁不大的孩子也有一半。


    一群黑乎乎的孩子抱头蹲在地上,贺衍迟疑着藏在里面,如果扫码ID,他只能跑了。


    从黑车内走下来一个军官,制服齐整,腰间挂着检测仪,手里捏着一支营养剂。


    “你们其中谁是贺衍?举起手,送一支营养剂。”


    他语气并不相通以往是颐指气使的神气样子,能生存下来的孩子们,没一个是傻愣愣的,都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贺衍却想起来了那个男人,黎长官,又是他……


    思索间,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举手了,贺衍心里一惊,反应过来了。


    只有他才会迟疑,其他人都会想着先冒领拿到那支营养剂再说。


    他立刻举起手来。


    可惜已经晚了,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了,一阵军靴敲地的声音,踩着砂石走过来。


    贺衍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黎彦泽把他像拔萝卜一样,从一群黑乎乎的小萝卜里拔了出来。


    “都腿瘸了,还这么能折腾。”


    黎彦泽身上有股浅淡的消毒水味,一身黑衣黑裤,垂眼看他,脸上没有不耐和厌烦,只是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现在呢?愿意跟我回去了吗?”


    说完他就笑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头,不轻不重的,贺衍缩着脖子,麻了一下。


    “还是你还想享受几次,你逃我追的游戏?”


    贺衍看着他,脸上全是脏污,衬得眼格外亮,一双眼皮褶线条窄薄的眼睛,戒备,像是伺机窜逃出去的坏狗一样。


    “你带我回去,是要养我?为什么?你需要我去做什么?”


    黎彦泽没有因为他是个13岁的小孩子就轻视这些问题,反倒是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而后半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


    “我会养你到十八岁,在此期间,送你去学院,供你吃穿,提供你需要的庇护。而你……”


    黎彦泽一拍他的肩膀,只摸到伶仃细瘦的单薄肩膀。


    “你需要养好伤,好好上学,找到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方式。至于原因……如果这对你很重要,那就自己想办法去知道。”


    “毕竟,我就算告诉你了,你又会信吗?”


    因为这一句话,贺衍跟他走了。


    基地向西开了一条向外的通道,北边是C1区,是医疗和研究院,夹着通道的南边就是C2区。


    这里是军区,另一半是军政家属生活区。


    “身份已验证,黎长官,欢迎回家。”


    黎彦泽开着治安部的配车,一路畅行无阻,哪怕他带着一个没有ID的脏小孩穿越两个戒备森严的区域,站口的人员都用一种激动又崇敬是眼神看他。


    贺衍披着他的冲锋衣外套,踩着他那双咧开嘴的鞋子站在玄关,迟迟不进来。


    黎彦泽的房子简约,只有必需的用品,没有点缀的装饰物,简单的蓝白色调。


    六十多平的居所,主次卧连在一起,有浴室,甚至有厨房。


    黎彦泽跑去放水了,哗哗的水声和热气飘来,贺衍蹭过来,看着他叼着烟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水龙头往塑料盆里放水。


    他很奇怪,贺衍看着他的侧脸。


    联合政府宣传里的他,稳重可靠,一心为了人类未来奉献。


    宣传画里的他,冷静,无所不能。


    一开始他似乎也是这样,会出手救两个来偷东西的小孩,会打破约定俗成的“牺牲少数保全多数”基地原则,搏一个两全的可能。


    强者,这是强大而温柔的长辈姿态才能做到的。


    “赶紧来洗澡。”


    黎彦泽摸了小马扎,捏着烟坐下了,招小狗一样招他过来。


    贺衍别扭地脱了衣服坐在澡盆里,黎彦泽就叼着烟拿水冲他身上的黑灰。


    “这水流下来都是黑的。”他叼着烟,说话还有点含糊不清。


    贺衍颇不自在,总有种不真实感,他就这么被人领回家了?


    还是黎彦泽……


    “嘶——”他正想着,头皮一紧,又一疼。


    黎彦泽心虚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一团头发,恶人先告状。


    “别乱动,给你洗头发呢。”


    黎彦泽把手里的头发偷偷扔了,又挤了一大坨香波放在他头上挠。


    黎彦泽想象中,他给新领回来的小孩洗洗,增进一下感情。


    “嘶——”


    黎彦泽心虚地把手里的一团打结的头发再扔掉,又捏走掉落在上面的烟灰。


    他赶紧按灭了香烟,轻咳了一声,尴尬的举着满手的泡沫看贺衍。


    贺衍蜷在满是泡沫的澡盆里,转头红着眼睛看着黎彦泽。


    纯是头皮被揪得疼出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黎彦泽看着他湿答答的半长发,信誓旦旦地承诺。


    “我帮你剪头发,等你出来,我帮你剪个好看的头型,明天好带你去办ID卡。”


    说着兴冲冲地又出去了。


    贺衍信了,换好干净的衣服出来,坐在镜子前,看着头发一撮一撮掉下来。


    黎彦泽拿着剪刀比划了一下就开始剪了,他半蹲下来,捏起他额前的头发,正对上还有些发红,看着湿漉漉的眼睛。


    似乎有点养小孩的感觉了……


    片刻后,贺衍和黎彦泽一起看着镜子里狗啃过一样的黑色短发沉默了。


    黎彦泽拿着剪刀又比划了两下,咔嚓咔嚓两剪刀下去,原本长了地方又看着短了。


    贺衍抿紧了唇,抬眼看着他又去剪旁边短的,咔嚓一剪刀下去。


    贺衍年纪轻轻斑秃了一块,黎彦泽慌了一下,很快手掌按住了,掩饰了慌张的神情。


    贺衍:“……我看见了。”


    黎彦泽一挠眉毛,拿着剪刀比划。


    “我再给你修一修。”


    贺衍逃也似的拖着瘸腿跑了。


    什么强大,什么温柔,什么人类之光……


    贺衍躺在柔软的床上,摸摸秃的那一块,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控诉。


    但……


    他终于有衣服穿了,洗干净了自己,还能躺在床上睡觉。


    最烦恼的事情,从明天怎么活下来,变成他要顶着这样丑的头型去录入ID卡了……


    黎彦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接回来,给自己找这么一个累赘?


    第128章 污染5 我们现在是家人了


    第二日一早, 一股番茄浓汤的酸香飘进了他的房间,这味道对贺衍来说很新奇,很陌生, 只是闻着就流了口水。


    “起了?不换衣服吗?”


    贺衍惊奇地看着黎彦泽围着围裙,端着一个大碗出来。


    红色的浓汤颜色红得扎眼, 里面飘着块状的东西。


    看着有模有样的,贺衍咽了一下腮帮子发酸泌出的口水。


    黎彦泽放好了就走过来, 推着他的肩膀往主卧走,里面就没几件衣服,不是黑色短袖, 就是部门里发的带标的衣服, 还有几件皱皱巴巴腌菜一样的衬衫随便团吧在一起。


    但他倒是从里面翻出一大包新衣服来, 各种颜色, 甚至还有点图案。


    贺衍从不知道,衣服上是可以有图案的, 有那么多不同明亮颜色的。夹缝里的人,有一件能穿在身上就已经是幸运了。B1区的城区内都是普通民众,都是雷同的黑白灰, 款式都雷同。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买了很多, 你自己挑吧。”


    黎彦泽自己就是利落简单的紧身高领打底衫和工装裤,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完美勾勒,腰身紧实的肌肉遮挡在围裙后。


    他身上犹带着番茄的味道, 靠近他时,手上肥皂的气味也明晰。


    黎彦泽一捏他的脸颊,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天光柔和明朗, 他的睫毛黑长。


    “现在看,这头发也没那么丑。”说完拍拍他的头,转身出去。


    这话完全是为了挽尊。


    不过事实上,头发虽然被剪得乱七八糟,但发茬短了,露出了他的脸,面容深邃,眼皮窄薄,眼神没有天真不知愁的样子,反而狼崽子一样的冷冽,警惕。


    但到底只是个小少年,眼睛还是圆一些,稚气未脱,没长开。除了有些面黄肌瘦的,美少年的一张脸稍稍挽回了一点失败的头型。


    贺衍抱着衣服,看着黎彦泽转身带上门,给他留空间换衣服。


    贺衍换着衣服,忍不住打量主卧,这里陈设也相当简单,一眼就能看完,甚至没有什么上锁的柜子。


    他走到床边的柜子前,看了一眼上面的一盒药,他不认识字,只能看到是一大把胶囊。


    贺衍紧接着又拉开了抽屉,贡献点储值卡,徽章,ID卡……


    毫不设防。


    明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他是偷物资的,还这么掉以轻心?


    贺衍将那张储值卡拿起来,手指摩挲了两下。


    他可以拿了就跑的,贡献点刷卡不需要密码,在黎彦泽发现之前就可以把里面的数额转走……


    他没必要留在这里,没必要和黎彦泽产生没有必要的交集,没必要去寻找黎彦泽的那个所谓理由,更没必要接受所谓“我养你到十八岁”的承诺。


    在这个世界上,承诺就是背叛的提前预告。


    难道真的要留在这里,慢慢依赖他,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蠢狗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走吗?


    “小衍,快出来吃饭了。”


    贺衍回过神来,捏着卡的手指摩挲两下,垂下眼看了一眼收进了口袋。


    餐桌不大,看得出买来本就是为了一个人用,这小桌今日多放了碗筷。


    黎彦泽将勺子递给他,看着他舀了一勺低头放嘴里送。


    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在他嘴里打了一架,最后都死在了一起。


    贺衍喝下塑料味的营养剂,面不改色,喝了一口黎彦泽做的汤,却灵魂出窍了。


    黎彦泽啧了一声,看他捏着鼻子一口气把汤倒进嘴里。


    “果然该带你去吃军区食堂的。”


    贺衍:所以你也知道自己弄出了个什么玩意的……


    怪不得只弄了一碗。


    贺衍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被黎彦泽养死。


    C2区同B开头的区域完全不同,这里的建筑整齐划一,像是有强迫症的人一板一眼地分类归置了一模一样的小房子放在一起。


    滴滴…


    “上车。”


    贺衍回头,看见黎彦泽长腿一支,戴着头盔,将手里的头盔扔给他,缓缓将……


    一辆电瓶车停在他面前,拍拍后座让他上车。


    基地物资确实紧张,黎明的长官出门最豪华的配置就是电瓶车。


    ID要身份录入,贺衍上次在费良那取过血测验过DNA,在军方的数据库里匹配到了军属身份,可麻烦的是,只是DNA匹配到了血缘关系,资料里却没有登记过有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


    “黎长官!您亲自来了?”


    黎彦泽拎着两人的头盔,侧身靠在柜台边,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一见他都立刻站起来恭敬行礼打招呼。


    贺衍跟在他身后打量他们,从小讨生活的孩子,惯会看人眼色。


    这些人不是面对领导的紧绷和崇拜,更像是看见偶像的激动,甚至还有爱慕的意思。


    男男女女,招蜂引蝶一样。


    “小朋友,你吃不吃糖?”


    基地里糖属于基础生存物资,沾了黎彦泽的光,他竟是白拿了。


    对于他来说,能活命的吃食都是珍贵的,他当即接过塞到嘴里。


    黎彦泽抱着头盔在和人说话,没看过来。那穿制服的女军官看他吃完糖,半蹲下来一笑,低声问他。


    “黎长官是你什么人?”


    “他说他供我吃喝,供我上学。”


    女军官点点头,看看他又看看黎彦泽的背影,像是在确定黎彦泽是绝不可能生出个这么大的孩子。


    “那你知道……黎长官现在有对象了吗?”


    她举起手里的糖一晃,笑着又问他。


    回答不知道,她不一定会给,但回答没有就一定能拿到。


    “没有。”


    “贺衍。”


    贺衍说完,转头看见黎彦泽向他招手,短黑发齐整利落,额发半长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掀眼皮,随意看过来一眼,手指向下向内收收,招狗一样。


    贺衍收下糖,快步走过去,听见他在和旁边的男军官说话。


    “长官,这孩子不登记在你的名下吗?”


    “他有他的父亲,自然不登记在我名下,一切按军方遗属处理。”


    “可贺一弘生前没有配偶,更没有孩子……”


    “DNA比对不会出错不是吗?你先这么处理,有事情让他们找我。”


    “黎长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就办。”


    贺衍在心里咀嚼了这个名字。


    贺一弘


    父亲?是黎彦泽不想让他缠上自己编出的人,还是真的有这么一个……父亲?


    ID卡到手,贺衍松了一口气,有了身份卡,他就不用再担心被扫描的机器扫到。


    “贺衍,你看那里。”


    黎彦泽骑车带着他绕了一圈,特意停在了C2区的军事学院前,贺衍捏紧了口袋里的ID卡和从他卧室里摸走的贡献点储值卡。


    “贺衍,如果你愿意,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获得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贺衍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掏出那张贡献点储值卡,又伸手放在他眼皮底下。


    “今天早上我从你的抽屉里拿的。”


    贺衍本就不会真的把这卡带走,他只是想在这人生的十字口上,再试探最后一次。


    “嗯,我知道。”黎彦泽笑了,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拧动车把,带着他回……家。


    “如果在回到家之前,你主动拿出来了。我会告诉你,它是你的了。”


    “如果你到家之前一直没拿出来,我会把你吊起来抽一顿。”


    车座不算大,车子一加速,贺衍就一耸得往前抱住他,贴着他的后背,宽阔结实,好像什么风浪都能被他挡在外面。


    贺衍的手心被硌出了红印子,额头抵住他的后背,闷声笑了出来。


    “如果你就那么放过我了,或者教训了我一顿,我都会拿着ID卡跑掉。”


    贺衍揪住他的衣服,埋在他身上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别扭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可是,你让我无话可说了。”


    “那我们现在就是家人了?”


    黎彦泽笑得胸腔震颤,停下车转身同他拉勾,午间阳光温暖,晒得人热烘烘的。


    天穹关闭,任由昂贵的阳光洒下 毫无节制。


    贺衍过了良久,慢吞吞地伸手同他拉勾。


    “嗯,我们是家人了。”


    黎彦泽教他,还要伸出大拇指同他的一贴,这就是盖章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不能违背。


    贺衍心里却忍不住去想,黎彦泽会不会违背诺言?


    会不会有一天就厌烦了养小孩的游戏,将他养成了家犬,再随意丢弃……


    深夜里,黎彦泽靠在窗边抽着烟,手边是透明的药盒。


    他的睫毛生得精致,长而密,黑直的垂下,睁开眼专注看人时有种全心全意被重视的感觉,垂下眼时完全遮住了神色,一丝一毫不向外泄露。


    手边散着几张资料单,最上的一张赫然写着:贺一弘。


    那小小的照片里的男人看着二十六七,眉眼的走向和贺衍高度相似。


    黎彦泽瞥了一眼,轻轻出了一口气。


    “幸不辱命,我找到他了。你放心,这孩子,我会好好看着他,直到他不再需要我。”


    他正夹着烟,刚一抬手,几滴鲜红的血迹嘀嗒砸在手背上。


    黎彦泽一愣,赶紧去拿纸擦拭,抓了两粒胶囊塞进嘴里,生生干咽了下去。


    第129章 污染6 一起死


    阳光正好, 操场上全是穿着预备役军服的少年少女,他们一圈一圈地在操场上跑圈,不断有人跑完扶着膝盖下来。


    “贺衍!”


    少年正举着个水瓶抬高, 微仰头喝着水,喉结一动一动, 汗水从额头滑进浓黑的眉毛,又顺着眼眶骨落下。


    他手掌收紧握住水瓶, 手指修长有力,指节粗大,手指捏紧了软瓶子, 指腹一捏一捏, 很急似的。


    他闻言转过脸来看过去, 眼睫一抬, 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照得眼睛黑亮。


    “贺衍, 那个今天……”棕色短卷发的少年喘着粗气,看着他,欲言又止的。


    “就是……”


    贺衍身量高, 看大多数人都要垂眼, 普鲁士蓝的宽大T恤被汗渍贴在后背一块, 半透出青涩半熟的背肌轮廓和背沟。


    “他今天说了会来。”


    贺衍轻皱起眉,有点不耐烦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食指中指缝夹着瓶盖拎着瓶子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传话的声音和兴奋的低呼声。


    “贺衍说了, 黎长官今天会来。”


    “啊啊啊!长官是刚出任务回来了吧……”


    咸咸的热汗顺着下巴往下淌,蛰得皮肤刺痛。贺衍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被他们问来问去搞的,莫名也勾起了那么点期待。


    贺衍支着头转着手里的笔, 听见他们已经讨论开了,都知道今天黎彦泽会来接他。


    “啊,不知道能不能让黎长官给签个名。”


    “放心,你和长官说,他会答应的。黎长官温柔可靠,很好说话的。”


    “不敢相信天天和黎长官在一起会有多幸福……”


    温柔可靠,好说话……幸福……


    贺衍垂眼转着手里的笔,没忍住,轻声闷笑了一下。


    这是黎彦泽吗?


    温柔……是那个拿糖吊着在贺衍头上,逗他做蹲起,等他做完了一口塞进自己嘴里……的黎彦泽?


    可靠……是那个拧个水阀结果把水管弄烂了,害得两个人只能在军区食堂睡了三天的黎彦泽?


    四年,贺衍每次都会庆幸自己没被他养死,还因此成为了一个靠谱又情绪稳定的青少年。


    这两词放在一个血气正旺,正是该人憎狗嫌年纪的少年身上就挺违和的。


    但这个家不能再多一个不靠谱的人了。


    放学的铃一响,不少人都暗暗瞥向慢吞吞收拾东西的贺衍,等着跟他一块出去。


    贺衍不紧不慢的,单手拎着背包往外走,身后不远不近地缀了一群人。


    招蜂引蝶……


    贺衍单手插兜,靠在一边的栏杆边等他。


    这次去了快一个月,看来是很棘手的事。而且上两次任务间隔时间也太短了,黎彦泽中间就在家里待了四天。


    贺衍正出神,一辆黑车甩尾停在他面前,费良走了出来,一贯嬉皮笑脸的神色没了,脸色有点发白。


    “小衍,他让我来先接你回家。”


    贺衍一皱眉,下意识问:“他人呢?”


    费良摘了军帽,薅了两下头发,低头遮住神色,轻声跟他说:


    “你先回去,他也许过几天回来。”


    贺衍手指搭上车门,按住了迟迟不肯上车,看着坐在驾驶位上侧过脸的费良。


    “带我去找他,带我去。否则我就站在这一直等到他来接我。”


    费良从他小时候拖着一条残腿,硬是从他眼皮底下逃跑的时候就明白,这是个犟种。


    “犟种。你去了有什么用,站旁边碍事吗?”


    费良焦虑地叼着根烟,咬了几下过滤嘴都没想起来点,最后扔了,招手粗声:“上车。”


    贺衍心弦一绷,矮身上车,手撞在了车框上也没去看。


    “警告……警告……该隔离室内人员R值过高。”


    贺衍刚走出电梯就听见响彻整个走廊的警报,荷枪实弹的军官把一间隔离室隔了起来。


    透明的玻璃都被堵得严实,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贺衍不管那些,大步就要跑过去,费良拉都拉不住他。


    一边的医师搓着手蹲在门口,看见费良带着贺衍来了,立刻先拦下举枪逼退人的军官。


    “费良,你疯了?你带贺衍过来做什么!你要他亲眼看见黎彦泽异变吗?”


    “什么异变?”贺衍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在发颤。


    贺衍硬是挤开他们,扒在玻璃前,看见黎彦泽闭着眼,浑身像是被血浸透了。


    一只胳膊和一只腿角度不自然地垂着,明显没有做过任何的医疗手段处理。


    “他在流血!你们为什么不先……”


    “贺衍,你冷静一点。”


    冷静?他不冷静吗?他没有撒泼打滚,没有揪着医师的领子押他进去救人。


    他还不够冷静吗?


    “警告,警告,受测人实时R值:67.58%”


    贺衍头皮发麻,想起了四年前那五个头的污染物,车厢里带着黑刺将人活生生撕碎的污染物。


    他伸手将手掌贴在玻璃上,额头抵住玻璃,明白了一切。


    医师叹口气:“刚回来就注射了抗红剂,我们只能等。”


    贺衍浑身发冷:“等什么?等他R值先回落,还是先死在这?”


    “你们要在这里看着他死?”


    医师捂住额头,猛地闭上眼睛,眼里始终冷静的神色被打碎了一样,费良揽着医师的肩膀,让他先坐下休息。


    “我们谁都不想他死,但是隔离室的门,必须在他的R值回落时才能打开。”


    “他是黎明的长官,如果他能选,也会让我们在这等他。”


    贺衍没有应声,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死死盯着床上的人,看着鲜红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漏出来一样。


    往日长而密的睫毛此时沾着鲜红的血,沾在瓷白的脸颊上。


    无能为力,听天由命。贺衍厌恶等待,却不得不等,等两种最坏的结果,和一种可能的……皆大欢喜。


    “嘀嘀,实时:68.07%”


    贺衍就那么死死看着他的脸庞,看着他的脸色变得青白。


    一边的监护器和检测器不断报警,交替着像一把尖刀搅弄人心。


    “别看了,小衍……”


    费良不忍地去拉他,贺衍却一步不动。


    “到70%,我们就必须执行处决。”


    “没人能超过这个数值还能回落。”


    “实时:69.30%”


    “实时:69.80%”


    费良抹了一把脸,按住医师颤抖的肩膀,守在这里的军官已经上膛。


    贺衍冷静地扫了一眼他们的枪,一瞬间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计划,夺枪,挟持医师,用他的虹膜开门。


    要么他异变了,死在他手里。


    要么,一起死在这里。


    嘀嘀……


    “实时:68.37%,检测到R值回落,解除警报……”


    医师在听到数字的一刻就猛地扑倒门那,扫开了门禁,玻璃一瞬间变黑。


    “准备手术。”


    贺衍眼前一黑,看不见他了。从玻璃倒影里,他看见自己没有一滴泪,只是赤红着眼睛看着玻璃。


    走廊里军官收队回撤,费良兴奋地在走廊里一蹦高,拍拍贺衍的肩膀。


    “已经过了最险的一关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贺衍眼睛神经质地抽动两下,骤然放松,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他悄然松开了手,放下了口袋里放着的削笔刀。


    “黎彦泽。”


    黎彦泽一只手被吊在胸前,另一条腿被打了厚厚的石膏,一身宽大病号服,黑短发蓬乱,一边还被压塌了贴着头皮。


    听见门口贺衍压低声音,含着怒气喊他,立刻把嘴里叼着的烟扔了。


    黎彦泽动作幅度太大,他靠坐在窗台边,支在一边拐杖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他挠挠鼻子,单手投降:“没点没点,真没打算点。”


    贺衍把手里的饭盒咣当一声掼到桌子上,嗤笑了一声。


    “我哪敢管黎长官。”


    黎彦泽扶着窗台单腿站起来,拐杖倒了,他也没办法弯腰拿,就那么被困在原地了。


    黎彦泽干脆就那么靠在墙边,笑着看贺衍,额发垂下,重新干净了的睫毛没了血迹,干燥柔软,盈着光毛绒绒的。


    “吓坏了吧?听费良说你差点要冲进隔离室了。”


    贺衍撇过头,冷笑了一声,把书包甩在一边的椅子上,咣当咣当的震天响。


    “我当然怕了,怕你死了,没人管我了,只能回去捡垃圾。”


    贺衍等着黎彦泽笑着接茬,却没听见他说话。


    “贺衍。”


    黎彦泽靠在窗边,脸上没了一贯的笑,他脸色还青白着,苍白的脸颊几乎要溶进苍白的阳光里,要消失不见。


    “你不会去捡垃圾的。”


    贺衍攥紧的手一松,眉头舒展。


    “我留了遗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你费叔,汤哥、关姐和关哥都不会不管你。”


    黎彦泽笑了一下,垂眼看着他,轻声说完。


    “所以不会回去捡垃圾的。”


    贺衍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一瞬间猛烈的愤怒让他恨不得冲过去抱住他,然后一起从窗户跳下去。


    “好,这么说,我反倒该盼着你死了?你死了,我就有钱了……”


    黎彦泽看着他,目光轻而柔的重量,就像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正好,我不用再担心你哪天捣鼓出什么,吃了想吐的什么汤。不用管你抽烟,不用担心你犯糊涂,又弄坏什么家电……”


    贺衍不喜欢这个目光,很不喜欢。


    “没了你,我的确会过得更好,不是吗?黎彦泽,你……你就是……”


    贺衍想说,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可“死”字就说不出口了。他突然想起,那时候,他就那么隔着玻璃看黎彦泽的脸一点一点灰败下去。


    “你当初为什么把我带回来?”贺衍的头像是不堪重负一样,垂了下来。


    “黎彦泽,你觉得捡我回去养,很有意思是吗?”


    黎彦泽眼神复杂,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靠着窗台,轻声对他说道:“小衍,我动不了。”


    “活该。”


    “是是是,那小衍能把我抱回去吗?”


    贺衍冷笑了一声:“就该让你在那站到腿好。”


    说着却站了起来,走到了黎彦泽面前,撇过脸不看他,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黎彦泽靠在床头,伸手抱住贺衍的脖子,伸手搓他的头,笑着拍拍他的头。


    “都这么大了,能抱起我了。”


    第130章 污染7 滚出去


    “小衍, 最近我不在家,家里……”


    黎彦泽吊着手靠在床上,一整条腿打了石膏动不了, 只能让贺衍搬来搬去的。


    黎彦泽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生硬,但他不想让贺衍去反复陷在失去的恐惧里。


    “你不在, 家里好的不能再好。”


    贺衍躬身拿枕头垫在他身后,语气还是又冷又硬。


    但这句话完全是实话, 黎彦泽只要不突发奇想干活,家里就不会有问题。


    黎彦泽却突然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手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碘酒和苦涩的药味混杂在一起, 贺衍低着头, 手撑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黎彦泽刚晒了阳光, 身体暖烘烘的, 脸颊上的手也是一样。


    黎彦泽搓了两下,取暖似的, 又捏捏他的脸颊,很认真地问他。


    “那我们小衍呢?一切都好吗?”


    贺衍低着头久久没有回答,半长的黑发垂下, 黎彦泽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两下, 脖颈上青筋绷着。


    像是被他这句话骤然拉紧了身体里的某根弦。


    “你觉得呢?”


    贺衍抓住了他的手腕,发狠了一捏又立刻松开了,只握着他的手。


    黎彦泽不喊疼, 也没有挣扎,纵容着他的动作,就算是把他的手攥出一圈红痕,也只是放松, 软软地靠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背上还有青色的针孔,有用整个胶布粘起来的留置针。


    但一点也不怕贺衍会动到他针头。


    “我觉得,小衍有好好吃饭,好好训练,好好睡觉,好好上学。偶尔会担心我,但一切都好。”


    黎彦泽还像是当初哄那个13岁的小孩子一样哄,手段拙劣,一点也没有进步。


    但贺衍却脊背放松了,低着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趴在床边。


    “你就是骗子。”


    贺衍恶狠狠地说着,眼眶充血通红,黎彦泽伸出那只好的胳膊,抱小孩一样圈在怀里,笑了一声。


    “你说你养我,结果家里的事一点指望不上你。”


    “对不起。”


    “你说了,每年都会陪我过生日,但今年呢?”


    “腿瘸了,手吊起来了,连病房你都出不去,还指望我伺候你。还过什么生日?”


    贺衍真正的生日没人知道,但黎彦泽大手一挥,定了办ID卡的那一天。


    “还剩五天,我努力出院。”


    黎彦泽句句有回应。


    贺衍冷静了一点,嗤笑了一声。


    “努力?那你最好努力努力,现在就出院。”


    贺衍以前不爱说话的,喜欢猫在一边警惕地暗中观察。黎彦泽和他说十句话,他能回一句就是难得。


    可黎彦泽是个你不说,不发表意见,就完全按自己的意思来的人。


    贺衍从自闭小野狗,硬生生成了阴阳大师,在家里甚至算得上唠叨。


    可如果他不在了,贺衍握住他温热的手,埋头在他腰腹间深吸一口气。


    如果他不在,那他即使住在那样的房子里,也是野狗一条,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可他现在已经是家犬了,那就等同于要他的命。


    黎彦泽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出神地看着他的发旋。这家伙的头发摸着都比别人的要更硬,更扎手。


    他从不后悔把贺衍接回来养在身边。


    只是正像贺衍说的那样,他改变了贺衍的命运,强行成为目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却没有能力给他永不离开的家人。


    说到底,也许他还是自私……


    贺一弘的想做没做的事,他想替他完成。


    这事情和贺衍相关,却从根上说就没考虑过贺衍。


    也因此黎彦泽常常觉得亏欠贺衍什么。


    *


    黎彦泽的R值回落期间离不开医院,贺衍就一天三趟,一次不落,晚上在这里陪床。


    他早已经比黎彦泽高了。C2区的学校,实际上就是军校,训练的强度让他搬动黎彦泽很轻松。


    黎彦泽一开始怎么都不适应,却都由着他,尽量都配合他,由着他来。


    因为黎彦泽几次半夜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黑暗里贺衍面朝着他,失神地睁着眼睛盯着他。


    大概贺衍自己也不知道,月光下,他脸上是一种无措的恐慌。


    但黎彦泽却看清了他心里的隐痛,而且无比明白,对于贺衍来说,那会是种附骨之蛆的折磨。


    贺衍背着书包,拎着手里的饭盒一路走到病房外,正想向往常一样推门进去,就从玻璃看到病房里三四个特殊行动部的长官,手里拿着军帽站在他床前。


    他们个个微垂着头,明显是在听训的姿态。


    贺衍悄声走了两步,看见了被簇拥在中间的黎彦泽。


    他靠在床头,低头单手翻着资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眉头轻皱着,身上的气压很低。


    为首的汤复年小心地在看他的脸色,黎彦泽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了资料捏捏鼻梁。


    他随手将东西丢回床头柜上,一抬眼扫了一圈站在这里的长官。


    他们不乏贺衍偶尔在学校电视里看到过的大官,此时却都在看黎彦泽的眼色。


    贺衍从没见过这样的黎彦泽,冷酷到陌生。他从不知道那双被长睫妆点的含笑眼,能如此的有压迫感。


    “拿不出妥善解决的方案,你们暂时都不要来见我。”


    他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话,手指戳在纸张之上,抬眼看着他们。


    “滚出去。”


    黎彦泽没有动怒,却比生气了还要可怕,他压了眉,说了唯一能算得上是重话的话。


    那语气,贺衍清楚的知道不是对他,而且他明明离得那么远,却还是下意识一颤。


    贺衍的骨血却隐隐燥得心痒,一瞬不眨地紧盯着“黎长官”,手里捏紧了袋子,下意识掐着手指。


    门开了,汤复年硬着头皮在收拾床边的资料,夹着军帽欠身带着人离开。


    “小衍,你放学了?”


    完全是没话找话,汤复年叹口气拍拍他的后背。


    贺衍略一点头喊了一声“汤叔。”


    “发生什么事了?”贺衍以前不会过问这些,也明白,在他进入军部系统前,没人会对他透露一个字。


    但他想起黎彦泽那个不为他所知的劲儿劲儿的模样,下意识就问。


    “他……他心情不好。”


    汤复年刚说完,黎彦泽就一歪头看过来,一看是贺衍,笑了一下,挑眉看他。


    “小衍又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汤复年羡慕地看了一眼贺衍,忍不住随口说了一句。


    “黎彦泽哪天有个亲生孩子,想象不到要宠到什么地步。”


    贺衍本能地厌恶这句话。


    “瞧我都说什么了。小衍,你别在意,黎彦泽就拿你当亲生的待呢。”


    汤复年一挠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


    贺衍站在门口,更厌恶这句话。


    他转头看向黎彦泽,心不在焉地拿出饭盒。


    他们户口都不在一起,除了家庭住址填了一模一样的,他们毫无关系。


    怎么,别人都觉得,他是黎彦泽的养子吗?


    “你老师给我发了消息,是你的综合测验成绩,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样?学校先给家长发了,应该还没发给你们,想不想提前知道?”


    黎彦泽挑眉笑着看他,吊着他的胃口,希望能看到一个小孩子对成绩的紧张,然后又害怕又期待的样子。


    贺衍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他满脑子就是两个字。


    家长……家长……


    贺衍觉得这两个字像沙砾塞进了他的喉管里,吞咽、呼吸,时刻让他膈应。


    可他有什么好反驳的?他受黎彦泽庇护,他也接受黎彦泽一切哄孩子的把戏,享受着黎彦泽对他的纵容和溺爱。


    “你不和我说,明天去学校我也就知道了。”


    黎彦泽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不爽地啧一声。


    “你想知道的吧,故意装呢?嗯?”


    黎彦泽接过铁质的饭盒,猛地凑近了贺衍,含笑的眼睛探究似的专注地检视着他的眼神。


    贺衍下意识很紧张,一瞬间甚至有些怨怼黎彦泽。


    他这个家长凑……凑这么近做什么。


    黎彦泽挑眉又靠了回去,不再贴着他。贺衍的失落和不满比之前那点点的怨怼更升,蹭的烧了起来。


    “你天天那么忙,很久不关注我的成绩了吧。我每次都是第一,还用猜吗?”


    贺衍说完就感觉,这语气又阴阳怪气又冲的毫无道理,一抿唇,垂眼懊悔地皱起眉头。


    黎彦泽却不会生气,很认真地说道。


    “怎么会,家里就你一个小孩,我怎么会不关注你的成绩。不知道吧,前几天我还和你的老师都通过话。”


    黎彦泽絮絮叨叨地说着,靠在床头看着他笑。


    “基地史和时事政治瘸腿,但是光学和生物学都很好,战术理论与实践听说还是同届的最优。”


    “体能体术和搏斗术都不错,但是搏斗术的老师说你野路子太多,有时候有奇效,但是陷入瓶颈了。”


    黎彦泽一口气说完,得意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勺子,最后大发慈悲地说道:“等我好了,在家帮你课外辅导辅导搏斗,突击一下,咱们单科保二争一。”


    贺衍每一句都认真地在听,但偏要背过身很忙的样子,一会收拾衣服,一会打扫桌面,一会看看检查报告单。


    就你一个小孩……什么意思?


    每个字都不对……


    小孩这个词不对。就你一个也不对。


    这不就是以后还会有别的小孩?


    是自己的?还是又捡一个?


    “你又有空教我体术了?不要和关若森出去约会了?”


    黎彦泽呛了一下,咳得脸通红。


    “小孩子乱说什么呢,谁和你说我和你关姐是去约会了。”


    贺衍嗤笑了一声,把手里的抹布快拧碎了。


    “不是吗?费叔说你们俩说不定要成了。”


    黎彦泽无语地一闭眼:“你别听你费叔瞎说,根本没影也没谱的事。”


    贺衍把手里的抹布搭起来,垂着眼不阴不阳地说了两字。


    “是吗?”


    这么一打岔,黎彦泽都没法继续和他聊一聊成绩的事。


    贺衍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把他面前的餐具都收了起来,站在黎彦泽面前,灯光将贺衍的身影笼罩在他身上。


    “该擦洗了。”


    黎彦泽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要不我自己来吧。”


    贺衍却转身反手一拧,咔哒一声,房门反锁。


    贺衍皱缩磋磨的心一瞬间,被这声咔哒声弄爽了。


    “你衣服都换不了,你自己怎么来。”


    贺衍端着热水放在床边,手指搅弄着热水试温,语气尽量平淡,却忍不住雀跃的心,已经伸手搭上了他的衣领。


    黎彦泽躲了一下,又看了贺衍一眼,叹了口气。


    “好吧,那你来吧。”


    贺衍把袖子卷到手肘,箍紧的大臂能看到常年训练的肌肉线条。


    黎彦泽伸手捏捏,想起四年前从土堆里拔出的小萝卜头,那时候还是小细胳膊小细腿。


    贺衍倒吸了一口气,下颌一绷,黎彦泽对上了他皱着眉头的眼睛,立刻抬下巴乖乖配合他,不再捣乱。


    贺衍一咬腮帮,垂下眼解开他的扣子,托着他的后背起来一点。交错间,贺衍的鼻尖从他的脸侧划过,闻到熟悉的带着体温的肥皂清香。


    手掌撩开衣服半边,贺衍将手心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肌肉一瞬间应激的紧绷。


    他让黎彦泽仰面躺好,随手把换下来的上衣扔到一边,明明什么都没干,也没卖多少力气,额头上却已经有汗了。


    黎彦泽躺在床上,受伤的手吊在胸前,动不了,也没法去挡两点的粉。贺衍偏偏扫着,眼珠子移动着停下来不动,手上的热毛巾都凉了。


    “小衍,快点吧。”黎彦泽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贺衍撇过头,浸湿毛巾。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着,冒着热气的毛巾搭在他的皮肤上,手指起伏,指腹按着他的皮肤。


    贺衍不经意地蹭|拨了,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用了点力气。


    “嘶——”


    黎彦泽瑟缩了一下,躲也没法躲,刚要说什么,贺衍就推着他侧过去,热毛巾搭着他的背。


    黎彦泽的体脂很低,肌肉并不夸□□康,鲜活有弹性。


    贺衍还能回想起,他坐在地面上,看着他抬手举|枪,后肩胛骨一抖,稳住后坐力,肌肉起伏,远远地挡在所有人前面。


    他擦着往下,顺着背沟。贺衍第一次发现,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后腰,腰窝那有颗痣。


    贺衍伸手搓红了,隔着毛巾的。


    “小衍。”


    贺衍回神,抬眼看向黎彦泽。


    黎彦泽脸有点红,柔软又温和地看着他,轻声说:“好了吗?有点冷。”


    贺衍脑子想的却是他刚刚在门外听的那声。


    “滚出去。”


    贺衍脊背整个麻了,喘不过来气似的出了口气,突然伸手把被子一掀盖在黎彦泽身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卫生间。


    贺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里满是慌张,却亮得惊人,耳朵烧得通红。


    他咬着腮帮,低头看了一眼。


    “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