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我做饭慢,别饿着你
门铃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来开门。
林雾急不可耐,大喊了几声,屋里依然没有回应,她干脆给沈时舟打了通电话。
索性沈时舟先前和房东商量给这套房子换了密码锁,他也没多问,直接把密码告诉了她。
林雾开门进去,看见客厅里没人,她直奔卧室,果然在曾经一起躺过的那张床上看见了沈愿。
她刚迈进去,脚步就顿住了。
沈愿正半躺在床上睡觉,腰后垫了很多软枕,脑袋微仰着,脸上戴了一只透明氧气罩。
他没有听到声音,睡得很沉,最近似乎又瘦了不少,面容憔悴宁静,右手还是没有康复,虚弱挂在胸前,左手静静耷拉在身旁,内侧多了许多青青紫紫。
在这一个多月里,他的情况明显差了很多。
林雾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伸手,想摸摸他的手指,又想起先前是怎样对他。
让他去死这种话一旦说出口,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也不过是寒暄几句了。
林雾只好收回胳膊,在床边坐下,“沈愿。”
第一声沈愿没有听到,她又耐心的唤了一句,沈愿这才有了点反应,睫毛微微抖了抖,缓慢撩起。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到面前的人影,看了好久,只当是在做梦,也没力气说话。
林雾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是我。我来看你了。”
沈愿刚醒来,心脏还是负荷不了颓败的躯体,他静静看着她,缓过劲儿了才哑着嗓子开口:“是小雾么?”
林雾点头,“是我。”
沈愿努力笑起来,他嘴唇干得厉害,在氧气面罩下艰难打开:“你来看我了……”
他试探着想要伸出手,但手指缩了缩,还是默默收了回去,眼泪也流不出来了,他脑袋里很平静,吸了口氧气问:“现在几点了?”
林雾瞄了一眼手表,“十二点半了。”
“十二点半……”沈愿脑袋动了一下,黑发在枕头上磨出沙沙声,他的眼睛终于能彻底睁开了,笑说:“我给你做饭吧,我最近,没有事做,就……”
他还是有点喘,“就学着做了一些。”
林雾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你还有力气做饭吗?”
沈愿微笑着点头,“不要紧的……城里医生厉害,最近,打了很多针,我觉得……身体好多了。”
他说话很费劲,干脆就不再多说了,摘了氧气面罩,左手支着就要起身。
他那只手已经细到关节突出,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刚埋头眼前就是一阵昏黑,心脏又传来强烈的窒息和钝痛。
林雾赶忙搀住他。
沈愿再傻也知道不能这时候刨根问底,抬头笑着对她道了谢,被她扶着慢慢下床了。
虽然他自己说他身体好了很多,但事实骗不了人。他连普通轮椅都坐不了了,沈时舟给他换了个高背的,还安装了不少器械,其中就包括呼吸机。
沈愿默默揉了揉膝盖,像什么事也没有发过一样,热情的邀请林雾去厨房指导他的厨艺。
他只有一只不怎么好使的手,林雾也不知道他怎么学做饭的。
沈愿现在心脏越来越差,做事很慢,光是从冰箱里把食材拿出来就费了不少力气,胳膊支着厨台缓了一会儿,才开始慢吞吞的洗菜。
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全神贯注的控制着胳膊,把一颗颗圣女果放进水池里。
林雾感觉自己的心里压了石头,理智知道她不能再关心他,但一看到他那双单纯明亮的眼睛,她又于心不忍。
说到底,她还是不该来的。
“小雾,谢谢你来看我……”沈愿看着水里红彤彤的果子,声音很温柔,“我都不敢想你还会来看我,真好……感觉很像之前你刚回来的时候,我那天被罚不能吃饭,胃疼得只能睡觉,但是一睁眼,就忽然看到你了。很开心。”
他对护工虐待他的事并没有多少意见,就像在说什么天气一样自然。
林雾的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她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但是当事人自己都并不在意,就仿佛遭遇不测的人不是他。
她嘴唇动了动,咬着牙,还是说出来了:“沈愿,你上次被捅那个案子已经有进展了。”
沈愿清洗圣女果的手停住,转头愣愣看向她。
他的脸颊越发消瘦,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无邪。
林雾不敢看那双眼睛,别开头说:“警察应该已经给你打电话了,他们跟你说了挺多吧?这个案子有点复杂,还牵扯到很多六年前的事。”
沈愿应了一声,察觉到她不想看他,就沉默转过头继续清洗圣女果了。
他的声音很轻:“他们说我以前做过很过分的事,我伤害了很多无辜的女孩,我应该下地狱……”
林雾的心狠狠一颤。
“不是!”她忽然有些焦躁,抓了一把自己头发,直直看向他,“不是不是不是,那只是骗你的,你别信!”
沈愿的身体抖了一下,摇摇头说:“没关系的,我现在终于知道我以前为什么挨打了。”
“那不是——”林雾感到莫名的崩溃,他越是平静她就越是感到不安,她干脆伸手转过他的轮椅,强迫他回头看着她。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知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是个好……不,你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你绝对……总之,你不要信!”
沈愿有些发抖,身体微微缩起来,左手无力搭在腿上,低头问:“可是我伤害过你,不是么?”
“对……但不是这样的伤害!”
沈愿努力扯扯嘴角,脸色苍白抬头看她。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那绝望破碎的眼神就逼得林雾快要疯掉。
林雾心里不断冒出抱住眼前的人的冲动,但理智始终占据着上风,她手指捏紧了,皱眉放开了轮椅。
“算了。总之你不要信,你没有做过那些事。”
沈愿轻轻应了一声,继续回头给她做饭了。
林雾站在旁侧,看见他那已经快要干涸的眼睛里又淌出两行热泪,顺着他憔悴苍白的面颊往下滑。
她不敢再看,匆忙迈了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林雾心颤得厉害,快步穿过客厅推开门来到阳台,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如同溺水上岸般贪婪吸了一口气。
她实在没办法骗她自己,报仇过后情绪从至高点降落,冷静下来的这段日子,她看到沈愿难过,心里并没有持续的爽感,反倒是不断冒出一些可怜他的想法。
她非常痛恨自己的没出息。
林雾在阳台转了一会儿,看见自己留下的花被照料得很好,忍住了搬走的想法,又转头走回客厅。
客厅里东西很少,大致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沈愿一个人住。
她勉强平静下来了,站在客厅里问他:“你平时都一个人住吗?没人照顾你吗?”
厨房是开放式的,沈愿低头专心摆弄着手里的食材,没回头,“哥哥给我请了护工,早晚都会来一趟,还有医生偶尔会来给我打针,没关系,我一个人能行的。”
亲自照顾过他,林雾当然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行。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管的事了,林雾打定主意这次回去过后再也不来了。
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随口问:“怎么不跟你哥回家去?”
沈愿把洗好的圣女果装进瓷碗里,又倒了一盒蓝莓和葡萄,他把瓷碗放在腿上,小心操作轮椅出来。
“哥哥说我不能回家。”沈愿面色平淡,把瓷碗放在林雾面前,笑了笑,“小雾,先吃点水果吧。我做饭慢,别饿着你。”
林雾微怔。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都弯弯的,好像从没有被生活侵蚀过一样。
林雾哪还有心思管水果,急忙问:“他为什么不让你回家?”
沈愿脑袋轻靠着轮椅颈枕,笑着摇摇头,“他说我这样子会吓坏爸爸妈妈,他还给我看了他们的照片,我最近也记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小雾,我
其实不是孤儿,我以前有家,也有爸妈,我的家,好像还挺漂亮的。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瞧瞧……”
林雾愣住,眼眶竟慢慢温热。
她不清楚沈时舟对沈愿病情的了解程度,但她觉得,应该也不至于残忍到让沈愿临终前都不能见父母。
沈愿又冲她微微笑,转动轮椅,“小雾,等等我吧。”
林雾赶忙捉住他的手,他的手凉到刺骨,关节也是僵硬的。
林雾努力忍住眼泪,对他摇头,“我不吃了,别做了,我……我来之前就吃过饭了。你快去休息吧。”
沈愿脸上闪过惊诧,很快,又释然的笑起来。他脸上的泪痕已经擦掉了,只剩睫毛还是湿漉漉的。
他看着她握他的手,低着头,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小雾……其实,我明天就要去长期住院了,以后,可能也不会从医院回来。今天能等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再抬头时,他眼睛里蓄起了几颗泪,点点光芒闪烁,像一汪浅浅的湖泊。
沈愿知道不能再奢求,但他还是鼓起了勇气问:“小雾,走之前,可以再抱抱我么?”
第22章 第22章你那会儿去过禾山?
柔风拂过阳台上的绣球,吹进空荡荡的客厅。
林雾也仿佛掉进一场虚幻的梦境,她的手指僵在原地,心里难受得厉害,兀自想起了过去的沈愿。
他以前总是恣意又自在,他的世界只有未知和有趣,没有别离。
她记得,高二时的某一天,金秋时节,学校里那棵百年银杏叶片金黄,簌簌落在地上。
轮到高二三班做值日那天,一夜风吹后叶片全部掉了,班里同学都不想打扫,推推阻阻到最后一节课才去打扫。
沈愿抱着书本路过时,不知道是哪个胆儿肥的,以拉肚子为由把扫帚塞给了他。
沈愿这人要说脾气好,倒也不好;要说脾气坏,倒也还不错。他什么都没问,放下书就开始打扫了。
那时他已经来授课一年,跟班里同学都很熟了,林雾知道他的脾性,偶尔玩心大起,也会捉弄他。
她悄悄抱着一筐刚整合好的银杏叶,跑到他打扫的角落里。他做事专注,她就利用这一点,他每扫完一角就铺上。
于是,沈愿忙活了半小时发现叶子越扫越多。
他转身给她逮到,像拎鸡仔一样把她拎到面前,脑子灵光,立马就想出招儿收拾她:“上次第一道大题全班就你一个人错,回去抄公式五十遍。”
林雾不服:“老师,你上次说物理只会背公式没用啊!”
沈愿两手一摊,笑,“是啊,那你回去做五十道大题吧。”
林雾连忙抱头,“老师我错了。”
“知错也没用,下次再错那么简单的题你干脆写五十张卷子好了。”
林雾彻底崩溃了,“沈老师,你这是公报私仇啊!”
沈愿摆摆手就往回走,“你要是不错那题,我可没办法报仇。”
林雾留在原地抓狂,沈愿走出好远又轻飘飘的回头说:“别忘把你洒的叶子也扫了。”
她那天气得想暗杀他,连做三天才把题目做完,交给他时,他正坐在讲台上,翻动书页,低头窃笑。
他笑起来时一点也不凶,眼睛里漾着微光,睫毛轻眨,美得像一幅水彩画。
那时她悄悄猜想着,沈愿或许八十岁了笑起来也那么好看吧。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
他或许没有那一天了。
沈愿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也立刻识趣了,低头说了句对不起就转动轮椅回了厨房。
他知道林雾没有理由再惯着他,她还能来看他已经是开恩了,他不能再贪心。但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心脏像是被死死掐住,疼得眼泪直冒。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只番茄,又忽然想起林雾说她吃过饭了,恍惚间番茄从他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砸成一团烂泥。
他俯身想去捡,刚低头,胸口就如针扎似的喘不过气。
还能做什么呢?
还能做点什么,才能把她留住,哪怕只是多留一分钟。
他竭力的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沈愿捂着胸口,抬头望向遥遥几步外的林雾。他脸色唰的白了下来,忽然无比深刻又绝望的意识到,他们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
这一个多月里他的每一天都过得痛苦无比。
前一周时他每天幻想着她出现,每天什么也不做,就呆呆蜷在客厅里望着门口。
心情对他的病情影响很大,短短两周后他就因为频繁晕倒不得不佩戴呼吸机,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幻觉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
他有时会觉得自己还在禾山镇上,她已经把他从疗养院接走,于是他立刻摸索着爬起来,去给她做饭,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只为得到她一句表扬。
有时又知道他们已经来了城里,她说过要带他治病,他要乖乖配合医生,要争取再多活一些日子……
后来他只能躺在床上,日复一日的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境里。
目光穿越了薄薄的空气,在一片沉静中,落进了林雾眼里。
林雾回过神来,眼神聚焦,看向沈愿那张含泪的笑脸。
他似乎还对她有所期待。
期待她可以留下来。
但是她不能一错再错了。
林雾拿起包,匆忙起身,“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你别太在乎警察说的,没有定论的事都别去相信。保重。”
她说完,没再看他一眼就赶忙离开了。
门合上,她连等电梯都来不及,脱掉高跟鞋跌跌撞撞的奔下楼梯。
她脑海中过去的沈愿反复和现在的沈愿叠合,好像已经成为一道抹不去的梦魇,每见面一次,就要折磨她一次。
她真的不能再见他了。
绝对不能了。
林雾口中喘着粗气,一颗颗眼泪木然的往下掉,接连不断跑了快十层楼,才终于被一通电话叫停。
她停下脚步,抹了眼泪,努力调整了呼吸和情绪才按下接听键。
深吸一口气道:“妈。”
对面是严覃的声音仿佛和她是两个世界,现在正是美好的下午时光,严覃正在花园里喝茶享受。
“小雾,今晚回家吃饭吧。”
林雾没什么表情,“怎么?”
“上次你秦阿姨送了点松茸和燕窝过来,还不错,你回来,妈妈给你煮。”
林雾无奈,她太了解她妈了,“就为这点吃的给我叫回来?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严覃说:“真没别的事,只是想你了。”
“一周前您才来单位旁边跟我一起吃过饭。”
“……”严覃沉默片刻,直接怒了:“你到底回不回来?”
“……好。”
林雾挂断电话,长叹一口气,刚才那点情绪让她妈给骂跑了一半。
她仰头,回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楼道,在那片寂静中,到底还是还是转头往下走了。
现在时候尚早,林雾知道她妈一定有话要和她谈,干脆溜去公园里喂天鹅,磨磨蹭蹭,到饭点了才回家。
她刚进屋,林昱先跑过来了,怀抱着一只奥特曼兴高采烈,但看见她是一个人,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唉……怎么没有小小怪下士啊。”林昱撇嘴。
林雾只觉得好笑,换了鞋走过来揉揉他头发,“说什么呢?”
林昱放下奥特曼,往沙发上一躺,“妈妈说你要带男朋友回来。”
林雾挑眉,“我男朋友?”
林昱点头。
林雾明白他是知道她相亲的事了,又笑笑捏他的脸,“你这臭小子,你
以为你要当小舅子啦?人都还没见着,外号先给人起上了,还什么小小怪下士,我呸。”
林昱躲她的手,“我早见过了!”
林雾越发好笑,自己还没男朋友呢,“你上哪见的?”
“在乡下啊!”林昱翻白眼,“笨姐姐。”
“乡下?我什么时候交了个——”
林雾话到一半忽然止住,她突然明白他说的是谁了。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张含泪的脸,笑容不禁在脸上凝固。
她的脑袋又微垂下来。
林昱还在沙发上翻滚,嘴里嚷嚷着:“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带小小怪下士来和我玩嘛?我喜欢和他一起玩,他是第一个愿意当小小怪下士的呢!”
林雾淡淡拎起包往房间走,“行了,你自己当去吧。”
可真是古怪。
过去的六年里她想过获取沈愿的信息,却没有一点信息。现在她决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与他有关的信息竟无孔不入往她生活里钻。
躲也躲不掉。
林雾仰头躺到自己柔软的大床上,深深捂住了眼睛。
晚上七点半,保姆把饭菜做好,等爸爸从学校回来就开饭了。
林雾好久没在家吃饭,刚坐下就见爸妈脸上如沐春风,都笑眯眯的盯着她。林建明这老好人不必多说,就连严覃都高兴难掩。
“……鸿门宴?”林雾瘆得慌。
严覃笑笑,给她夹了一片牛肉,“你这孩子,可真沉得住气。有好事儿不赶紧给爸妈说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林建明也点头,“是啊是啊。”
林雾懵了,“我什么好事?”
“别装啦。今天我跟王主任聊,她说上次给你介绍的姓周那孩子,你们已经谈上啦,人家已经在计划来家里拜访呢。”
林雾震惊,“周?你说周学长吗?”
严覃点头。
林雾呆滞了几秒,仰头吸气,无奈扶额。
上回警察局的电话打断她相亲,她心里有事急着走,学长最后好像是问了她什么,她没听清随口答了几句。
没想到竟然闹出这种误会。
“很抱歉,二位,让你们失望了,我们没有在一起。这事是我的责任,让他误会了,我明天就去找他解释清楚。”林雾说。
严覃的脸立刻掉下来了,“没谈?为什么?”
“我们不合拍,聊不到一块儿去,不喜欢。”
“人家那么好一男孩,你不喜欢?”
林雾埋头吃饭,“喜欢这种事说不清的,反正他不是我的菜。”
严覃顿时筷子一搁,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林雾愣住,看看她,又看看林建明。
林建明也是一脸苦恼,默默扒饭,旁边的林昱也赶忙收住啃排骨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嚼,眨巴大眼睛看他们。
“唉……”林雾叹气。
林建明也跟着叹了气,转头看着自己老婆,咽了嘴里饭,开始假模假样的骂林雾:“你说说你这孩子啊,从小到大让爹妈操多少心,学业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学业弄完了,这婚事上也挑三拣四,真是……”
林雾知道他仗势欺人,闷声不服:“得了吧,我妈操心不假,有您什么事儿啊。”
林建明一听这哪能受得了,吹胡子瞪眼道:“胡说,你这丫头每次找事儿我都得跟着挨骂。就说你高中那回,我跟你妈被叫去学校,回来过后我头都要让你妈骂裂了!”
林雾翻了个白眼,刚想反驳他,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你——”林雾眉头突然皱起来,“你那会儿去过禾山?什么时候去的?”
当初家里刚有二胎,加上她爸爸那会儿评教授忙得不得了,家校活动、家长会什么的,一次都没来过,就连林雾被开除都是严覃独自来办理的。
可他现在居然说他和严覃一起去过禾山?
气氛骤冷,严覃刀子一样的目光猛地扫向了林建明。
第23章 第23章不是我
“我,我我说错了!”林建明那张国字脸明显憋得通红,紧张的看严覃,忙找补说:“我都这岁数了,记错事儿多正常!你妈天天骂我,我哪记得清是哪次挨得骂。”
他闪烁其词,林雾更加不信,“那可是你老家,你连回自己家都能记错吗?”
林建明眼看着糊弄不过,干脆耍赖说:“我不管,反正我没去过。”
这样一来,林雾几乎是确定了,“你们有事瞒着我。”
“没有!”
“不可能。”
“真没有!”
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一家人除了林昱没心没肺,其他都各怀鬼胎。严覃和林建明两个人死活不肯继续刚才的话题,一口咬定是林建明记错了。
等到夜里林雾回房间后,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
高中那会儿他们家的确很乱,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那时候林雾正值青春叛逆期,她闹着说爸妈有二胎就不喜欢她了,她要一个人回乡下自生自灭去。
但凭心而论,她爸妈从没亏待过她,她那么瞎闹也只是因为当时严覃一定要安排她出国留学,她成绩实在太烂,高一那会儿眼见着在国内上个大专都够呛。在奶奶提出让她回禾山后,林建明没少帮她给严覃做工作。
她高中前两年林建明的确很忙,要带二胎还要评职称,每周只能抽出一两个小时跟她视频通话,但她高三时出了那么大个事,向来宠爱她的爸爸没理由一次都不来。
不过,来学校看她或者见老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为什么要瞒着她?
甚至到现在事情过去多年了还不肯说。
林雾从床上翻身爬起来,给谢之安打去电话:“之安,你高中那会儿当班长老往办公室跑,你在学校看到过我爸吗?”
谢之安那边沈愿很疲惫:“姐姐,您要不看看现在是几点……我还没有回阿美利卡。”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谢之安认命,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好像看到过一回。”
果然。
林雾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你仔细回忆一下,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之安无奈,“你还不知道你哪段时间被请家长最频繁吗?”
当然是高三。
她被请家长无非两个理由:成绩烂、早恋。林建明从不在乎她成绩好坏,那么只能是早恋的事。
一旦牵扯到早恋,恐怕就和沈愿有关了。
林雾的眉头又慢慢皱起来。
虽然已经下定主意不会再管和他有关的事了,但……
“我说,”谢之安困得打哈欠,“你爹又不像我爹,你要有什么事想不明白,直接对他严刑逼供不行吗?再不济,林叔那么宠你,你掉两颗眼泪他还能瞒你什么啊?”
“有道理。”
林雾摸着下巴仔细琢磨,“周末你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顿饭,记得把杳杳也叫上。”
“……”-
林雾、谢之安和苏杳杳三个人打小狼狈为奸,好事从不一起干,坏事一起干不少。
周六晚上,林建明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他们三人围在烧烤摊前,虎视眈眈。
“哥几位就请我吃这个?”林建明说。
林雾摇头:“是你请我们。”
林建明呵呵笑。
夜晚的烧烤铺非常热闹,街边灯火明亮,大家坐在露天小院里吃吃喝喝,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这几年林建明被严覃管得严,一点吃重油重辣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到了这种环境下立刻原形毕露,苏杳杳再给他几杯啤酒灌下去,银行卡密码都能大声朗诵。
林建明平时最爱说校领导、说他带的那帮研究生,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谢之安和林雾交换了眼色,找准机会赶紧打断他:“林叔,您老家哪儿的呀?”
“老家?”林建明已经醉得不像样,脑子呆滞片刻,酒杯往桌上一放,开始摆架子:“臭小子,你们谢家和我们,在,在哪辈儿来着,就隔了一条河!你问我在哪?”
苏杳杳瞅准机会又给他倒酒:“在禾山嘛!”
“是啊!我们禾山可是个好地方,我都几年没回去了。”
谢之安忙问:“上次回去是什么时候?”
“你们高三那会儿啊,小雾出息了,老师找家长。”
一下子就问到重点了。谢之安赶忙接着问:“是我们班主任王老师找你们吗?找你们为了什么事?”
“是啊,为了当初小雾——”林建明忽然顿住。
三个人的心都立刻提了起来,谢之安急得要命:“为了小雾什么事?”
林建明醉得视线模糊,目光久久盯着前方,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林雾没空理会他看什么,追着问:“爸,王老师找你到底什么事?”
林建明没说话,突然起身摇摇晃晃往前走。
“干嘛去?”
喝醉的人就是麻烦,哪怕是个大学教授也可能跟路边小乞丐起冲突。三个人追出来,林建明转头就把林雾往里推,嘴里念叨着:“你进去,杳杳也进去……”
“爸!”
“听话。”
林雾心急如焚,不想多跟酒蒙子争,拉着苏杳杳避开他的视线跟在后面。
林建明摇摇晃晃往路边走,隔得太远,林雾看不清,苏杳杳紧盯着他们的背影,没一会儿,突然大喊了句:“动手了!”
“什么!”
林雾和苏杳杳两个人拔腿冲过去,看到林建明突然把一个路人按倒在地上,两个人毫无征兆打了起来。路人倒在灌木下面,大半个身体都被遮挡住。
“爸!你疯了吗你!”
林雾顿感自己这馊主意馊过头了,偏偏林建明喝醉过后力大无比,他们三个人一起才勉强给他拉住。
好在刚才谢之安阻止的还算及时,没闹出什么严重后果,林雾和谢之安把林建明拽住,苏杳杳跑去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林建明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别拦我,别拦我啊……”
路人很瘦,路灯的光照过来,林雾先看到了一只细瘦的胳膊,好一会儿,路人才借着苏杳杳慢慢坐起来。
脑袋虚弱的抬起,一张消瘦的脸映入眼帘。
不得不说,孽缘总比好事难缠。
空气凝固了。
苏杳杳率先没忍住:“我X!沈愿?”
林雾怔怔僵住,心脏几乎在胸腔中停滞。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也能遇见他。
不过看起来沈愿也不想遇到他们,他望了林雾片刻就收回视线,转身跪在地上找轮椅。
沉重的电动轮椅翻倒在旁边,光线不好,只能看清一个轮子。沈愿的右胳膊没有康复,只能一只手握住椅背试图把轮椅扶起来。
他没力气,身体也在发抖。
林建明醉醺醺的骂:“还想跑?你这败类,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沈愿什么也没说,背对他们用力推椅背,他细长的手指在苍白的灯光下青筋暴起,手背上还贴着留置针。
林雾恍惚记起,这里附近的确有一个市立医院。
林建明抬腿又要踹上去,林雾赶忙给他拦住,“爸!你干什么?”
“你,你别拦我……”林建明醉得找不着北,“我告诉你,这混账……当初你高三的时候,你们班主任给我们叫过去,说,嗝,说你喜欢你们物理老师!”
林雾脸色瞬间惨白。
她对那次请家长竟然毫不知情。
地上的沈愿始终推不起轮椅,累得没办法,只能半跪着,胳膊支着身体喘息。他的心脏猛跳不止,耳朵里阵阵轰鸣。
“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吗?要不是这败类,一天到晚不好好教书,花枝招展……你能喜欢他吗。”林建明脸色涨红,“简,简直丢我们人民教师的脸!”
林雾震惊,突然记起什么,“爸,你当时就和他打起来了,是不是?”
“当然!”
谢之安也立马记起来了,“沈老师那会儿请了快半个月的假。”
苏杳杳惊讶,“我的天,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沈愿对他们的谈论充耳不闻,他背后发着凉,一身的筋骨好像都在抽动震颤,仿佛要把他的内脏都撕碎。
下一秒,他终于忍不住,手一松开,人就轰然倒在了地上。
林雾急忙跑去搀扶他,触碰到他的皮肤才发现他体温很低,瘦得只剩皮包骨。
林建明又大声叫喊:“离他远点!他这种人不配当老师!”
林雾迅速回头,双眼倏忽红了。
她很清楚她父亲对她的宠爱,她从小没被爸爸骂过一句,要什么买什么,恨不得星星都给她摘下来。所以,事情发生时,她爸爸连怀疑她都做不到。
“爸,别说了……”林雾缓慢摇头。
种种猜想浮出脑海,她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爸爸不分青红皂白把沈愿打到住院,所以圣诞节那天沈愿勃然大怒,直接想要把她开除?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哪能容得下这样的侮辱。
所以,他借宋嫣来冤枉她,宣泄怒火。
可是……
林雾颤抖着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沈愿憔悴漂亮的面庞,他十分痛苦,眉头紧皱着,眼里蓄了几滴不肯落下的眼泪。
他的瞳孔漆黑明亮,像孩童一样单纯又无辜。
他独自个人,默默记了她那么多年。
难道是因为恨、因为愧疚么?
林建明依旧嚷嚷:“小雾,别靠近他!我听禾山的人说过,他不是好东西,不止盯上了你,还猥亵其他女孩!真是败类……败类啊!”
林雾浑身一震,她刚要反驳,怀里沉默良久的沈愿突然开口了:“不是我……”
夜灯下,沈愿的体温越来越凉,呼吸如烟雾般飘渺,清泪从半闭的眼角滚落。
他竭力咽下喉间一口腥气,缓缓摇头,无力道:“我记起来了,不是我……”
第24章 第24章“我喜欢你。”
林雾离开那天,沈愿追到门口时就昏迷了,住进医院过后一连睡了好些天。
昏昏沉沉中,他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但依旧是零零散散的,没有连贯的记忆,前因后果也不明白。
不过有件事他记起来了。
“我亲眼看到一个男人,他躲在巷子里,行动可疑,手里有很多女孩的衣物,他好像准备埋伏谁……我想阻止他,和他打了起来,但是打得结果如何,我不记得了。”
沈愿的呼吸很浅,脸色惨白,“做坏事的人,真的不是我。”
听完他解释,林建明却还是张牙舞爪要揍沈愿,苏杳杳和谢之安两个人才勉强给他拖住。林雾知道今天林建明回家肯定要挨骂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瞄了一眼沈愿,抬头往谢之安,“你先把他送回医院吧。”
“好。”
谢之安伸手就要过来扶沈愿,但很意外的,沈愿摇摇头推开了他的手。
谢之安挑眉,“怎么?”
沈愿没说话,他胳膊支着地缓了一会儿,慢慢抬头,转身抱住了林雾。
他很少这么大胆主动,卸下了全身力气,脑袋轻靠在她脖颈间,“小雾,你陪我回去吧。”
林雾忽然浑身一颤,皱眉就要推他,却又被他捉住手腕。
“我有事想跟你说。”他低低道。
粗拙的呼吸落在林雾脖颈上,沈愿声音很轻,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好在刚才林建明骂着骂着就睡了,否则非得过来把沈愿剥层皮不可。
林雾咬了咬牙。
她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毫不留情伸手推开他,“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即便知道我爸当年和你发生过冲突,那也仅仅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与你无关。你好自为之!”
她匆忙起身,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跟谢之安合力把林建明塞进车里。
谢之安先钻到后座陪林建明,苏杳杳刚拉开副驾车门,突然转身止住林雾,“你还是留下吧,别做会后悔的事。”
林雾皱眉,“我后悔什么?”
苏杳杳又望了一眼地上的沈愿,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抬手把她往后一推,“林叔有我俩看着呢,你放一
万个心吧!”
没给林雾上车机会,车门一关,车子载着他们扬长而去。
只剩林雾一个人站在路边,尾气吹起了裙摆。
她有点懵,也有点烦。
夜市的街道即便深夜也是热热闹闹的。
街边有许多喝了酒刚出来的小情侣,路过了林雾,对她身后的男人指指点点,有热心的要过去帮他,但都被他拒绝了。
空气十分宁静,沉默好久。
还是林雾先忍不住了,转过头,居高临下盯着他。
沈愿抱膝坐在地上,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林雾自认倒霉:“说吧,什么事。”
沈愿没说话。他抬不起头,半晌,才拿手支住粗糙的地面,试了几下却还是起不来。
“扶我一下吧,小雾。”沈愿勉强仰头看她,脸色极白,身体发抖,整个面部线条都是僵硬的。
林雾随手把他搀起来。
沈愿的呼吸显得十分艰难,他坐在轮椅上身体也忍不住弓起,一只手紧捂着胸口,一只手裹了石膏和绷带搭在腿上,连操作电动轮椅都挪不出手来。
几天不见,他的情况似乎又差了很多。
沈愿缓了许久,林雾也在旁边等了许久,好一会儿后,他有些歉意的抬头,对她微笑说:“久等了,我们走吧。”
他们两人并排,林雾走在外侧,沈愿自己推着轮椅在里侧。
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自言自语。
“我最近记起来很多事……我记得有一次你从我面前跑过,我叫你林雾,有一次你快要摔倒,我抓住你时也叫你林雾。还有,还有好多好多次,我用不一样的语气,但叫的都是林雾。”
他哽咽着,“对不起,我也觉得很可恶,我竟然连你的名字都记错了。”
灯光下,沈愿低着头,脸色雪白,但没有眼泪。
林雾敏锐察觉到,即便记忆只是多恢复了一些,他的语言也不像从前那样稚拙了。
“其实,我今天出来是为了去银行,虽然有点困难,但还是都办理好了。”
“哥哥说,我离开前家里给了很多钱,这些年治病用了一些,但是还剩下很多。我想还给他们,哥哥也不同意,他让我不要打扰爸妈……”
林雾有些惊讶。
她自然知道沈愿的经济状况,在她把他从禾山疗养院接出来时就知道了,后续给他治病也是用他的卡。她可不想给一个有仇的男人花钱。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沈时舟居然这么绝情。
“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我……”沈愿停下来,手指探向衣兜里,攥住那张薄薄的卡片。
“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我还能再做什么了。”沈愿的睫毛眨得很慢,“小雾,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但是,这是我唯一能弥补的……”
他把卡片递到林雾面前,“请你收下吧。对不起。”
他之后也不打算治病了。
虽然到最后也没有记起全部,但他实在太痛苦了,干脆就这样结束了也好。
这一段路没有多少路灯,残缺的月光下,沈愿的脸显得格外模糊。
林雾的心微微发颤。
她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最后还是本能的选择她自认为最好的方式。
她打开他的手:“我不需要你任何东西!”
沈愿手腕松动,卡片掉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一瞬间便消失不见。沈愿嘴唇紧抿,看了好久,干脆朝那堆灌木扑了过去。
他从轮椅上跌落,稀碎的枝丫扎破他的皮肤,刚才林建明打他的时候已经经历一次,接连两次,他的脸被划出了一道道红痕,破了皮,血也跟着流。
“你干什么!”林雾赶忙伸手去拉他。
腕骨伶仃,她只是力气大了一些,突然听到“咔”的一声,他的手腕脱臼了。
林雾震惊,下意识松手,他又立刻摔了下去。
他的身体好像彻底碎掉了,浑身找不出一丝好,原本还能勉强使用的左手也被她弄伤了。
“抱歉!”林雾慌忙蹲下去扶他,他坐不稳,久久望着卡片遗落的地方,像一团烂泥一样虚弱,无力靠进她怀里。
沈愿现在对疼痛的忍耐很强,只是闷哼一声,就随意让手臂耷拉下去。
他还在执着的看那张卡片,声音低微,“收下吧,求求你……”
林雾哪还有心情管这事,伸手拨开灌木把那卡片捡起来塞进他衣兜,赶紧把他扶上轮椅,“你住哪个医院?我马上带你回去!”
沈愿的眼泪流出来,“我出院了……”
林雾眉头拧起,知道这是个傻子也懒得再和他多说了,直接带他去附近的医院。
看样子沈时舟的确是不太管他的,当初硬要把他带走也只是不想让他在外面惹是生非,并没有在乎他的死活。
林雾把沈愿带去急诊,那里有位医生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了,抓着林雾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沈愿的情况以及他今天非要出院之类。林雾听得烦不胜烦,只想赶紧把沈愿塞给医院就走。
进入治疗室后,医生迅速给他关节归位,但因为关节损伤,还需要缠上绷带静养一段日子。
沈愿现在彻底没有自理能力了,医生硬要林雾请到护工才肯放她走,可这大晚上的护工本来就少,有空余的更是几乎没有。
没办法,林雾只能留下来陪床。
到了病房里医生还要拉着她说沈愿的情况,林雾眉头越皱越深,病床上的沈愿忍不住开口:“小雾,没关系,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的。”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惹到了她,她突然回头怒瞪他:“你闭嘴!”
沈愿一愣,只好沉默下去。
林雾被迫去帮他取单子、取药,几层楼来来回回的跑,一顿忙活完,又累得大喘气,时间快要凌晨了。
回来时,沈愿还没有睡觉,一直在等她。
他又戴上了氧气面罩,独自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被子下的躯体单薄到仿佛没有起伏。
“小雾。”沈愿看见她来,转头唤她一声,目光在幽暗中显得格外温柔。
但林雾只觉头疼,拉开凳子坐下,“有事说事。”
沈愿笑了笑,“今晚我们不要吵架了,好吗?”
林雾嘴角一抽,不置可否。
沈愿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右手完全不能动,只能伸出刚包扎好的左手,轻轻搭在她手背上。林雾低头看了一眼,这毕竟是让她弄伤的,也不好推开他。
“小雾,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盼着回城里就好了……”沈愿闭上眼,睫毛轻搭在眼下,“我们在乡下那段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在那里的时候,我一直都希望好好活下去。”
林雾别过头,没说话。
她不想再跟他多讲什么道理。
“我非常后悔,为什么一见到你就迫不及待叫你嫣嫣。如果那时候我多问了一句,让你不开心的事也会少一件吧。”
“其实我最近记起来的都是开心事。”沈愿低低笑,“我记得你最怕打雷,有一次放学前打雷,你不敢回去,就躲在教室里,后来雷声停了,下雨了,你还是不肯回去……”
林雾低头,看见他眼下有光芒闪动。
“我不敢把伞给你,只好把伞给了宋嫣,因为知道你们会一起回去。”
沈愿睁开眼,湿漉漉的眼里是她漆黑的倒影,“小雾,其实你爸爸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混蛋、败类……”
“但是,我还是想说。”
沈愿呼吸很散,努力吸了一口氧气,手指在林雾指间发抖,哑着嗓子,仿佛下定一个巨大的决心,颤声道:
“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第25章 第25章月光般温柔的傻瓜
一个人躺在医院时,沈愿总是反复的想,为什
么没有哪怕一个人爱他。他过去究竟是多么糟糕的一个人,才会让所有人都讨厌?
他不敢贪心,从始至终,他只是想要在生命最后,可以有人陪他说说话。
这些天他越发清楚自己时日无多的事实,心脏早已负荷不起他残破的躯体,每天无穷无尽的药液打进去,却不会起到任何作用,都如同流水般哗啦啦的浪费出去。他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痛苦。
他还想骗他自己,但尽管他是傻子也没办法被骗了。
待在医院时,他其实也没少被欺负,不过城里人欺负人不太一样,他们知道他是傻子,总喜欢说些莫名奇妙的话,每当他听不懂,他们就一起哈哈大笑他。
起初,他还会伤心,到后来,他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不过他的眼泪向来不值钱,即便是流干了,也换不回别人一点同情。
于是,他渐渐觉得,干脆就这样好了。
就这样慢慢的腐烂下去,让他一个人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沈愿看不清林雾的眼睛,他只能隐约感受到她手背皮肤的触感,温热又柔软的皮肤,像从前触碰过很多次的那样。
他耐心的等,不催促也不补充,但一直等到了最后,也没有等到她的声音。
她再次用沉默回应了他。
回应他那可笑又可怜的喜欢。
所以,最后这件事也只能就这样了-
第二天早晨,林雾是被医生叫醒的。
刚醒来,她脑袋很懵,睁开眼就看到病房里挤满了医生护士,各个焦急又忙碌,嘴里大声嚷嚷着,吵闹无比。
匆忙间,一位医生挤到她面前,眉头紧锁道:“病人心停了!我们必须马上送他去抢救!”
林雾脑子轰然一声,猛地转头,视线穿过人群,只看见一只垂在病床旁的手。
她认出那是沈愿的手,从手掌到手腕缠了厚厚几圈绷带,即便微微发肿也依旧好看的手。它就那样无力的垂落下来,皮肤苍白灰败。
林雾被震慑到无法说话,他明明昨晚还能独自去银行。
医生们没工夫多给她解释,急匆匆把沈愿推出去,路过时,林雾看见沈愿脸上盖了一只大大的氧气面罩,而他双目紧闭,眉间平和。他的病号服被医生撕扯开,胸前残留一滩血,擦肩而过时,林雾看见他腰腹部依然贴着纱布。
果真如医生所说,他这一身的伤,到死也好不了。
混乱中,林雾忽然想起昨晚睡觉前,沈愿给了她两只耳塞,他身体虚弱,微笑着对她说:“夜里吵,你戴着睡,会舒服些。”
她记得,他是拿那只刚脱臼的手递给她,体温很低,手指也一直在发抖。
现在仔细一想,原来,是怕她听见他压制不住的呻吟。
他在静谧的夜晚里,或许独自挣扎过、崩溃过,却依旧选择了不求助,眼睁睁让他自己的生命流逝殆尽。
“沈愿!”
林雾后知后觉的追出去,她双腿发软,跟不上医生,只能瞪大眼睛看他们把他推进急救室。
要命的红灯迅速亮起。
林雾浑身似被抽去了精力,在旁边冰凉的椅子跌坐下,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第二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她还是一样的惊慌,无措时,她想找谢之安来,但是打开手机,眼泪却把视线模糊,似乎怎么输入密码都不对。
她急得想干脆砸了手机,胳膊刚刚抬起,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陌生号码,林雾想也没想就挂断了。
下一秒,那号码又打过来。
林雾手指绷出青筋,气愤的接了。
对面人不给她打招呼的机会,语速很快:“林小姐,上次袭击沈愿先生的凶手目前已被我们抓获,审讯正式开始了。”
林雾抬头望了一眼急救室的灯,双目通红,“人都要没了,还抓犯人有什么用?”
“林小姐,您先别激动,我们知道沈先生情况不好,您的心情我们也理解。但现在我们高度怀疑凶手和六年前的凶案以及猥亵案有关,还需要您尽快过来配合。”
林雾手一抖,干脆挂断了电话。
她抱起脑袋,突然开始怀疑这世界为什么总是这样荒唐。
为什么要等他快不行了,才找到伤他的凶手。
而她明明和其他人一样不在乎他,为什么现在他要死了,她却心慌意乱成这样?
这一切早就与她无关了。
急救室门开,医生快步跑出来,焦急问林雾:“他的家属还没来吗?”
林雾不知道说什么,一身神经都绷紧了,没有语言能力,只能仓皇的摇头。
她怔怔在外面等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忽而抬头,先看到沈时舟,接着又看到了谢之安。
他们七嘴八舌,世界在顷刻间变得吵吵闹闹,似乎所有的纷扰都追赶上来。林雾精神有些崩溃,她只看见谢之安的嘴巴张张合合,但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闭上眼,几乎要晕倒,谢之安却干脆把她拉了出去。
他脚步很快,走廊的风扑在脸上,林雾睁开眼,看见牵她的人黑头发黑风衣。
恍惚间,林雾低低唤了一声沈老师。
谢之安却猛地回头,面色乌云盖顶,他怒吼着,吼得林雾浑身一颤:
“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去配合警察,还能早日还他一个清白!”
林雾脑子里的弦轰然崩断,“好……”
谢之安做事很麻利,一分钟也没多耽误,出了医院大门就立刻带她打车直奔禾山镇。
路上,谢之安说了大致情况。
事情进展这么快,还得感谢陈疏婷,上次做笔录陈疏婷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帮助警方尽早找到了凶手,并且发现了几个疑点,结合之前警方对沈愿的调查,成功找到突破。
他们抵达时,陈疏婷正在警察局门口等候,见到林雾,她急忙走过来:“沈老师呢?应该带沈老师一起来的。”
林雾脸色又霎时白了下去,谢之安拍拍她,对陈疏婷摇了摇头。
三个人一起进了看守所,警察把他们带到地方,只见那凶手已经戴上手铐穿了橘色囚服,低头坐在透明玻璃后。
林雾刚看到他的脸时,只觉呼吸一滞,浑身血液都迅速往脑袋上涌:“你,你是……”
面前是个中年男人,宽面厚嘴,皮肤黝黑,左边眼下有一条深深凹陷的疤痕,如沟壑般延伸到耳后。
如此特征明显的面容,林雾很难忘记。
六年前,她见到过这个人,在有几次放学回来的路上,不过那时她没有和他说过话。
六年后,她刚回禾山时又遇到过他,在镇上街口。因为道路施工,她向他问过路。她记得,她对他说话时他的目光一直躲闪,缩在路边抽烟,不敢直视她。
那时,她还以为他是因为脸上伤疤而自卑。
“那天晚上,在楼道里的人就是你吧。”林雾仔细观察着他的身形,脊背发凉,不可置信,“你是有预谋等在那里,趁我们离开就对他行凶。”
男人埋着头,没有说话。
林雾脑子里忽然接连闪过不同的画面,仿佛有根筋在她脑后突突的抽动。
“沈愿说过,你动手的时候骂他为什么还不死……”林雾手指握紧了,脑子里有什么突然清晰开来,“我把他从疗养院接回来过后遇到过你一次,当时你表情很古怪,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他本能的害怕你。”
谢之安怔住,转头看向林雾。
“所以,你很早前就认识我,也认识沈愿,对不对?
“你以前和沈愿有仇,还伤害过他。”
“到底是什么仇……难道是六年前的仇?”
“六年前,真正猥亵女孩的人是你,对不对?你诬赖给沈愿,还打了他?”
“沈愿说看到你行踪诡异,像是要埋伏谁,你,你……要埋伏谁?”
林雾浑身开始发抖。
一堆零散混乱的线索在
她脑海里反复串联结合起来,一种种从未构想过的猜测从心里翻涌出来。
即将触碰到事情真相,林雾却没来由的惊慌起来,她隐约意识到事情恐怕和她想象的不同,甚至说,事情与她的想象恰恰相反。
这一切,都让她无法承受。
对面的男人慢慢抬起了头。
张强刚,三十六岁,家住禾山镇东风苑301室。
那双混浊里的眼睛里仿佛吸进了全世界的污秽和阴暗,像一条深不见底的漩涡,要把人的灵魂都狠狠抽下去。
“咚”!
林雾倏忽推开椅子,往后跌坐在地上。
“小雾!”
陈疏婷和谢之安急忙过来扶她,她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大串鸡皮疙瘩,体温极低。
林雾慌忙摇头,“不,不行……我要去找人,我必须要去找人!”
谢之安把她拉起来,“你要去找谁?”
“去找王老师,王老师,他一定知道,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你在说什么?小雾,班主任能知道什么?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谢之安紧抓住她的胳膊,紧盯着她,眉头都拧成了一团:“你清醒点,别在这时候倒下!”
林雾脊背一软,搀着谢之安的手,几乎是跪倒下来。
她低垂着头,眼泪接连往下滚落。
她想起父母的争吵,想起沈愿的眼泪,想起往日种种。
那些她不敢去承认,也不敢去细想的事实。
她试图去篡改记忆,却无法骗过自己。
那个她恨了很久、折磨了很久的人,他看起来很凶,其实,只是个不要命的傻瓜。
一个内心如月光般温柔的傻瓜。
“沈老师,他……是为了救我啊。”
第26章 第26章那些你不知道的事(1)……
十二月上旬,初雪迟迟不来,北风呼啸,天寒地冻。
沈愿这两年独居,身体被他自己照顾得一塌糊涂,到了冬天更是难受,衣兜里时时都带着药,有时上着上着课都要吃两粒。
但这小镇子上医疗条件不好,他也懒得去市里,就干脆这么一天天耗着。
赶上教学任务繁重时,总要病上几回。
月考刚刚过去,三班整体考得还行,但也不乏几个要挨批评的。
沈愿把他们都叫到讲台上来。
“我强调过很多遍,这种实验题不准再错,上次让你们找实验题专册写了,为什么至今一个都没交给我?”沈愿声音很哑,皱眉看着几个埋头站在面前的学生,“十分的题你们人均拿两分,是小学毕业直升高三吗?”
大家没说话,有几个人低头悄悄笑。
沈愿咳了两声,拿了两根粉笔,“都过来,我演示一下这题。”
几个学生窸窸窣窣凑过来。沈愿望向台下专心晚自习的学生们,他记得讲台前面两个左右护法这道题也做的不好。
“张讯,林雾,你们也上来。”
林雾抬头看他,迅速搁下笔,“哦,好。”
讲台上围满了实验题困难户,沈愿坐在中间,拿着粉笔模拟题目里的两只实验滑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首先,滑块A在前面,滑块B在后面,它们初始状态都是静止,接着给A赋予一个向下的力……”
林雾盯着他手里的两节粉笔,慢慢的,视线下移,看到了他那双细白纤长的手。
虽然班里同学早都私下讨论过很多次沈老师的手是可以去当手模的,但这样凑近了瞧,依然会忍不住感叹:
真好看啊。
这男人除了脾气坏到让人想报警抓他以外,其他方方面面都是完美的。
林雾不自觉的出神了,但很快又被沈愿的咳嗽声拉回思绪。
他讲着讲着就开始掩唇咳嗽,咳得不算太猛烈,但每次咳完后声音都会再哑上几分,淡淡的嗓音,听着还有些让人心疼。
“沈老师,喝点水吧。”林雾把矿泉水递给他。
她的胳膊穿过人群伸到他面前,他转头望来,眼底光芒微动,“不必了,谢谢。”
林雾点头,默默收回来。
他从来都是这样,即便教了他们两年多了,和他们也总是疏离的,很少跟他们开玩笑,教师节礼物都不收。
唉,没办法。
谁让人家是高岭之花呢。
林雾乖乖听他讲完这道题,看他低头瞄了一眼手表便合上书本起来了。
“自己把错题好好整理了,明天我会依次检查。还有,你们几个的实验题专册,我再给你们一周时间,下周三早上九点,准时交到我办公室来。”
沈愿冷着脸,他个子很高,低头俯视他们一圈,转身抱起书就走了。
他背影纤细,那身黑风衣又酷又飒,衣摆迎着风飘,跟少女漫画主角似的。
不过他今天状态格外差,刚走到教室门口又在咳嗽,咳得比刚才还剧烈,脚步不由得顿了顿才继续往外走。
“诶,怎么那么咳啊……”旁边陈疏婷低声说。
林雾点头,“是啊。”
“沈老师身体挺差的,这么咳能行吗?别是发烧了。”
林雾微愣,忽然有些惊讶。她想起刚才看他脸色似乎格外苍白。
“教室公寓集体搬到松街后面了是吗?”林雾问。
陈疏婷点头,“是呀。老公寓翻修,上个月所有老师一起搬的。”
林雾咬咬唇。
松街离学校少说有五条街的距离,最近天气越来越冷,路上人也少。要是沈愿走一半晕倒了,大概率也没人发现。
林雾把本子和水一股脑塞到陈疏婷怀里,“疏婷,我出去一趟,要是老班过来就说我拉肚子了!”
说完,她也没等陈疏婷回应就跑了出去。
外面冷风很大,刀子一样在脸上刮,林雾把冬季校服的拉链拉到顶,缩着脖子朝那道黑色身影跑去。
“沈老师!”
前面的人应声回头,似乎的确是病得头昏脑胀,定定看了她好久也没回应。
林雾三步并两步跑到他面前,累得喘气:“沈老师,你是不是发烧了?去拿点药再回吧。”
沈愿这才认出她,他身体不舒服,声音也小,“不用。”
“唉,你别倔呀。”林雾想拉住他,但又不敢,只能殷殷跟在他后面,“你去年在二楼晕倒那回可给我们吓坏了。”
“没站稳摔了一跤而已。”沈愿有些不悦,低头冷眼看她,“你还要笑话我多久?”
林雾顿时双颊鼓起,感觉跟这人说话真是费劲,“谁笑话你啦!我只是怕你又摔!”
她在后面张牙舞爪,沈愿转头一瞥,她又赶忙消停。
“说真的,沈老师,你去拿点药吧。”林雾锲而不舍,“这时候你要是请假,不也耽误我们学习嘛。”
沈愿嘴唇微抿,“我不会请假。”
“你说不请就不请呀?”
林雾跟着他一路出了学校,转过几道弯,巷口就有一家小诊所,暖黄的灯光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温馨。
沈愿路过诊所,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林雾都快气死了,心一横,干脆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就把他往诊所里拖。
之前有校领导玩笑似的交待过,说沈愿沈老师这人就是小孩儿脾气,从不在乎身体健康,要是他什么时候又死活不听劝,大家可以对他采取雷霆措施。
不用管他乐不乐意。
沈愿猝不及防被林雾拖的踉跄几步,跌跌撞撞进了诊所,险些摔个大马趴。
“林雾!又想抄卷子了是不是?”沈愿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看她。
林雾仰头迎着他那张俊脸,“沈老师,你要罚我也等你好了再罚!”
夜晚的诊所里没什么人,沈愿排第一个,过去就直接测体温了。
他高高的个子缩在窄小的木椅子上,看着有点憋屈。医生从他腋下取出体温计,眉头
皱起,“三十九度五。”
林雾脸上立刻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陈医生,直接给他输液吧!”
医生点头,“这情况是该输液了。你,上床上躺着去。”
沈愿烧得一身疲软,扶着扶手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坐到病床上。
医生调试好手里的针筒和药水,对沈愿说:“我先给你打一针退烧针,是屁股针,你把裤子脱了转过去。”
沈愿皱眉,苍白的脸颊上浮出不自然的红晕,“不打针,我吃药。”
“你体质这么差,吃药没用。赶紧的。”
这家诊所虽然小,但是是公立的,设立在这边也主要是方便学校和附近居民,沈愿经常来,甚至有几次是林雾赶巧了送他来的。医生是班里同学家长,跟他们也熟。
沈愿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难得浮出几分哀怨,幽幽看向林雾,“你出去。”
“好好好。”林雾退出去,忍不住窃笑。
医生下手向来很准,一针就扎得沈愿没脾气,林雾进来时看见沈愿已经乖乖在床上盖着被子躺好,输液针也插上了,正准备休息。
“谢谢陈医生,陈医生果然医术高明。”林雾说。
医生收拾着东西,转头呵呵笑,“这小丫头还是这么招人喜欢。这么晚了,你待会儿怎么回去呀?要不让我们疏婷来接你?”
林雾也笑,摸着脑袋说:“没事儿,我住得近,自己回去就行。”
床上的沈愿说话了,他语气不佳,冷冷道:“你不准走。”
林雾惊讶,“啊?”
沈愿皱眉朝她看过来:“外面天都黑透了,谁能放心你出去?也别让陈疏婷来了,你今天在这里将就一晚。”
林雾脸上顿时窜起一抹霞红,低头嘟囔,“在这里吗,可,可是……”
“你如果实在要回去,”沈愿支着胳膊半起身,作势就要摘手背上的针,“我先送你回去再过来。”
林雾赶忙按住他,“别别别,我在这儿凑合吧。”
沈愿这才安心躺下。
林雾转过头,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小诊所地方很小,只有一个住院房间,并排摆着几张病床,也没有陪护床。林雾心脏乱跳,选来选去也没办法,只能选了离沈愿最远的一张床休息。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悄悄转头看沈愿,他倒是还算安稳。
窗外静谧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了他半张安静侧脸上。精雕细琢的一张脸,鼻梁很高,眉眼深邃,不凶的时候像一樽高贵的艺术品。
林雾久久看着,忽然间,他的侧脸仿佛燃起了火,灼灼烈焰,烧得她赶忙闭上眼背过身去。
不能再看了!
这个人可是自己的老师。
她现在最要紧的是高考,只有考好了,才有更进一步的底气。毕竟他那么优秀,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班所有人的榜样,她要努力学习,努力努力……
——但还是让人难为情啊!
十七八岁,她满满当当的少女心事啊……
林雾一通乱滚,最后干脆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早上七点,林雾醒了,沈愿还在睡觉,她没叫醒他,自己蹑手蹑脚洗漱完就穿上校服跑了。
她莫名的心慌意乱,出门时还不小心撞到个人,她望了一眼,是个脸上有道很恐怖的疤的男人,似乎是某位和她家住很近的邻居。
林雾没心思管,急急忙忙道了歉就走了。
回学校后她一整天心都砰砰直跳,她一直在想自己睡觉应该是没有什么打呼磨牙之类的毛病,应该也没有吵到沈愿,没有留下糟糕印象。
沈愿请了上午的假,和英语老师换了课,下午正常来给他们上课了。
他神色如常,视线扫过她时也没有任何古怪或停留。
林雾暗自想着,勉强算是安全了。
下午六点,晚自习前,林雾计划再假模假样去沈愿办公室问两道题,顺便探探口风。
等她鼓足勇气到了门口,却被告知,沈愿临时被叫去见学生家长了。
第27章 第27章那些你不知道的事(2)……
沈愿下午上完课,还没把明天的课备完就被叫走了。
三班班主任王老师办公室里很热闹,有位学生的父母都来了,主任也在,但是不见学生本人。
沈愿刚进去,王老师就把他叫到旁边,对家长介绍说:“这位就是沈老师。”
转头,又对沈愿说:“这是林雾的家长。”
沈愿愣了一下,眉头习惯性皱起,“叫我来是说林雾的成绩?她这次考得还行,有进步,但是基础还是不够扎实,回去过后还要抓紧时间练题。”
班主任点点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又道:“沈老师,我们叫你来其实是有别的事。”
别的事?
沈愿看向林雾父母,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林雾妈妈倒还算克制,她爸爸满脸的怒火简直要喷到沈愿脸上来。
“是这样的。这学期开头为了林雾的学习,她家长收了她的手机,前不久,在检查她手机时意外在里面发现了大量她和她朋友们的聊天记录,里面提到了许多关于沈老师你的消息。”王老师摩挲着手里一块智能机,没有打开屏幕。
沈愿皱眉,“学生私下骂我么?如果是这样,那没什么。”
“骂你?”林雾的爸爸先开口了,语气尖锐又讽刺,夺过手机迅速打开,一把砸到了沈愿手里,“你自己看看她是怎么骂你的!”
沈愿被猛砸中手腕,昨晚刚输液手还有些脆弱,指尖抖了一下才点开。
下一秒——
他的脸色瞬间阴了下去,一身神经都绷紧了。
“你自己看看她们说了什么!”林雾爸爸彻底恼怒,起身一把抓住沈愿的领口,直接把他狠拽住,不等他反应,一记铆足力气的拳头直接砸到他脸上。
沈愿猝不及防摔了下去,心脏瞬间紧缩。
他双目怔怔,视线还停在那亮着荧光的屏幕上。
“真的好喜欢沈老师,唉,赶快毕业吧。”
“毕业就能光明正大跟他告白了。”
“你说他这么优秀的人,谈没谈女朋友啊?”
“据可靠消息,他目前单身!太好啦!”
“啧啧啧这细腰宽肩大长腿啊……”
……
沈愿的心漂浮起来。
恍惚中,他察觉到那丫头看他的目光似乎的确有些不同。但具体怎么不同,沈愿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对他们很凶,不少学生抱怨过让他温柔一点,林雾也说过他太凶了。他一度认为,她那古怪的目光只是对他的厌恶。
就像许许多多,私底下给老师起外号、骂老师的学生一样。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自己有没有把会的东西都教给他们。
沈愿还没反应过来时,肚子上又狠狠挨了两拳,他下意识想推开,又突然被拽起来往后推,倒下去的一瞬,他的后猛腰撞向桌角。剧痛像毒蛇般狠咬住他,沈愿霎时浑身一抖,全身力气都被全数抽走,扶着墙壁扑通跪倒下来。
其他人手忙脚乱来拉开,但林雾爸爸着实气狠了,怒骂他:“败类!你这败类!昨晚还有学生亲眼看到你们在巷子里搂搂抱抱!你枉为人师!你不配教我女儿!”
沈愿脸色惨白,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主任来扶他,他也颤抖着无法战立。
这下搞得主任和王老师都慌了,这可是上面领导派下来的公子,校长叮嘱过不知道多少回。
办公室里乱作一团,林雾爸爸骂得相当难听,正在气头上谁也劝不动,最后一顿乱扯之下,还是林雾妈妈过来给他来了一巴掌才让他消停。
林雾妈妈是个修养很高的女人,拉着自己丈夫,冷冷垂眸看沈愿。
“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现在小雾已经高三了,什么事都没她学习重要。”
沈愿在主任搀扶下勉强坐到椅子上,但还是一身
剧痛发凉,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雾妈妈接着道:“这件事我们不会告诉小雾。但同时也希望沈老师你心里有数,现在换老师已经晚了,等最后这半年过去我们再好好算账也不迟。我们希望你找合适的契机对她小施惩戒,让她短时间内断了这些念头,专心准备高考。”
沈愿抬起头来怔怔看他们。
他面如纸色,半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明白,发生这种事,老师责无旁贷-
沈愿在家休息了一天,他向来是很不愿意请假的,但没有办法,第二天早上直接无法动弹了,还是隔壁老师帮他叫的救护车。
因为撞得位置不巧,再加上他打小身体就弱,这一撞直接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沈愿是个闲不住的,每天都准时布置作业和卷子,让班长谢之安帮忙批改并汇报情况,但关于那天的事,他一句没说,班里也没人知道。
十二月下旬时,沈愿不顾医生的劝阻,强行出院了。
周五早晨第一堂课就是物理,他抱着书刚进门,教室里就传出整整齐齐一声:“哇——”
沈愿站到讲台上,淡淡瞥着台下:“有什么好看的,上来这里看。”
大家立刻收声了。
不过人类的八卦之心是收不住的,即便沈愿已经开始讲课了仍然有几个人在台下窃窃私语,这里面最激动的自然要数林雾。
沈愿自己不知道,他因为身体没好利索,穿了身保暖的羊绒大衣,还围了一条灰白的围巾,浑身剪裁利落质地精良,俊俏的脸庞病气未散,薄唇翘鼻都染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虚弱,明眸一眨,俨然一副贵公子模样。
看得林雾心猿意马,走神好几回。
下午,因为沈愿住院太久,课时落下太多,先前和各科老师都换了课,今天整个下午的课都是他的,只在中间象征性插了一节体育。
体育课学生们都下去操场了,只剩沈愿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备课。
他后腰依然作痛,脸色煞白,林雾进来时正巧看见他在吃药。
一大把白色药片稀里糊涂往嘴里灌,他像没有味觉一样,眉头都没皱。
林雾走到他身边说:“沈老师,你先回办公室歇会儿吧,教室里这凳子坐着难受,你去躺躺也好。”
沈愿慢慢转头望向她。
好久不见,她脸上的担忧依然一分不假,和过去很多次一样,对他毫不掩饰关心。
他以前没想过太多,现在知道原因过后,心里却总是泛起一些古怪的情绪。住院时她给他发过很多消息,但除了学习的事,其余一条也没回复过。
对于她的事,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办法。
现在,他已经有打算了。
沈愿回头看向手中卷册,语气没什么波澜:“不用。”
他只想专心批阅卷子,林雾却不给他机会,她在旁边喋喋不休:“歇会儿吧歇会儿吧,就歇这么一会儿没什么的!”
沈愿烦不胜烦,皱眉瞪她:“好好的体育课,你跑上来做什么?不想锻炼的话多的是卷子给你做。”
林雾才不服气:“周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了,我想去哪儿去哪儿。”
她低头咬着唇,沈愿知道她又在憋坏,不想管她,但他没想到这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直接趁他不注意猛踹他凳子一脚。
他身体一晃,后腰像被突然捅了一刀,痛到他不受控制的往下倒。
林雾不知道他身上有伤,只当是他心脏病犯了,在旁边及时拉住了他的胳膊,小心给他搀扶起来。
“别逞强了沈老师,你看你连坐都坐不稳了,我送你回办公室吧。”
沈愿双目紧闭,冷汗接连从额头浸出,扶着墙,好半天才能颤抖的开口:“林雾,你给我……”
“好了沈老师,别说话了!”
沈愿咬牙,他感觉自己再拒绝,她搞不好能一脚踹他身上。
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她已经有早恋倾向,要是再背条人命,那真是不用考了。
没再多说,沈愿抬上一把推开她,自己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办公室走。
林雾跟在他旁边,一路上话也没断过,沈愿脑子都快被她炸了,终于捱到办公室,反手就把她关在外面。
他靠着门缓缓滑坐下去,满头晶莹冷汗,眉头拧成了一团,高高仰起头,喉间冒出无法克制的呻吟。
沈愿痛苦的闭上眼。
他想着,他或许的确是不配当老师的。
他没有可以这份工作的身体。
九点以后,夜色浓厚。
沈愿结束晚自习答疑回到办公室,头晕眼花,连杯子拿不稳了。学生们学物理学得想吐,他也累掉半条命了。
没精力再走回教师公寓,沈愿只能在办公室休息一晚。
冬天的夜晚入骨寒冷,沈愿没力气折腾,找出一张毯子搭在肩头,敷衍裹了裹就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沈愿六点就醒了。
他对睡眠条件很挑剔,能睡到六点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他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坐起来,却忽然抓到掌心一团柔软。
仔细摸了摸,发现是一只小枕头。
沈愿连忙起身开灯,转头看见自己的位置上不仅多了一只小枕头,昨晚坐的椅子上还多了两个卡通靠垫,桌上还有一盒退烧药。
沈愿愣住。
他的手边搁着一封信,是从作业本上随手撕下一页,又草草叠起来的信,正面大喇喇写着:沈老师启。
沈愿展开,看到一串歪七扭八的字迹:
嗨嗨嗨,沈老师,起床了吧,昨晚睡得怎么样,又该发烧了吧?你把门锁死了,我翻窗户进来给你送的东西呢,累死了。(笑脸)周末快回去好好歇歇吧,我猜你还是不想请假,只能先帮你把周一上午的课和英语换了,上午多睡会儿吧,不过下午要记得来哦,因为,晚上要办平安夜活动啦!(圣诞树)(笑脸)
——学生林雾。
单薄的纸片仿佛骤然有了重量,脆弱的手指无法承受承受这份重量,轰然在从指缝滑落。
沈愿怔怔看着那说不上信的信。
他知道,有些东西必须要尽早阻止了。
第28章 第28章那些你不知道的事(3)(二……
脑子一旦空闲下来,沈愿便总要去想林雾的事,于是周末两天他索性在家加班加了两个通宵。
他把最近落下的工作全部补上了,先前没有批完的卷子、没分析完的学习情况,全部整理妥当了,全班的易错题他都收集好,周一下午讲得十分详尽,连几个上课总开小差的都听得很认真。
于是下午的课结束后,沈愿直接累到了精神恍惚。
他晚饭都没吃,回公寓闷头睡了一觉。
学生们都在举办平安夜活动,难得清闲,原以为没什么事找他,结果他刚睡熟便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沈愿闭着眼,没说话,只听电话对面的王老师说:“沈老师,请来我办公室一趟。”
“现在吗?”
“是的,立刻。”
沈愿的心又沉下来。
上次林雾家长来,王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他赶到学校时没察觉什么异常,路过的几个班级里学生们都玩得很疯,时不时有开心到尖叫的声音,吵得沈愿心脏疼。
他偶然路过一班,还看到了林雾的姐姐,好像叫宋嫣,一班物理老师不在时他帮忙解答过她的问题,后来可能是觉得他讲得好,还来过几回。
宋嫣看到他,红着脸喊了一声沈老师。
沈愿点点头没说话。
抵达王老师办公室后,沈愿看见办公室里比外面还热闹,学校的几位大领导都在,年级上的老师也来了好几个,黑压压的,把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仔细一看,角落里还垂头站着个学生:
又是那位熟人,林雾。
一旦跟她相关,那准没好事。
沈愿头还有些晕,刚走进去就被校长叫住:“沈老师,你过来一下。”
他走到桌边,一封信递到了他手上。
粉色的信封,展开一看,里面卡着一张精致漂亮的信纸。淡蓝色水笔
写出的字迹娟秀小巧,看得出主人是一位细心温柔的女孩,信的内容温婉却直白,毫不掩饰爱意。
光是看了第一排沈愿就眉头紧锁。直到他看见落款:林雾。
沈愿呼吸一滞。
林雾?
这东西怎么会是林雾写的?
他一眼就能认出这东西不是林雾的字迹。
“我们搞这个活动本意是给高三同学们放松心情,响应减压号召,顺便也给学校做做宣传。”校领导面色铁青,盯着角落里的林雾,“今天电视台的人也来了,亲眼看到我们拆出封情书!这不仅破坏了学校办活动的初衷,对学校的负面影响也相当大!”
林雾被骂得明显抖了一下,但还是埋着头不说话。
沈愿的心脏跳动极快,熬夜加上过度劳累已经让他的心脏超负荷运转了,他只能扶着墙,紧紧盯着林雾。
她为什么不做辩解?
那么伶牙俐齿的丫头,怎么会在这时候成了哑巴?
沈愿攥着手里的信纸,他可以确信这不是林雾写的,林雾那手狗爬字再练十年也练不成这样。
那么,会是什么原因呢。
没来由的,沈愿脑子里忽然闪过宋嫣的脸。
教过她几次,看过她的字,他似乎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难怪林雾不解释!
沈愿手指不自觉的用了力,漂亮的信纸在他指间皱开,生出几条裂口。
林雾不会辩解,而校领导也不可能姑息这件事,如果他这时候站出来护住了她,她搞不好会对他再增好感,这事如果传开,还会影响班里其他同学。
看来时机已经到了。
虽然比沈愿预想的早了整整半年,但事已至此,别无办法了。
他只能按照她妈妈说的,对她“小施惩戒”,让她永远死心。
“沈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校领导说。
沈愿微微低头,手指抚上胸口,努力调整好呼吸。
他走上前,看也没看林雾一眼,把开裂的信纸扔在桌上,沉声道:“这信就是林雾写的。”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哗然,王老师急忙拿眼神示意他,余光里,林雾似乎也倏忽抬起来了头。
“林雾之前就频繁对我示好,写过类似的信,我已经口头警示过,但她依然不知悔改。”
沈愿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好像恨透林雾一样。这下不止王老师,主任和其他老师也震惊了,没人想到沈愿这么不留情面,当着校领导的面检举自己的学生。
角落里,林雾的声音也发着抖,“沈老师……”
沈愿却猛地转头狠狠瞪她:“你给我闭嘴!”
她面色一怔,双眼立刻红了。旁边一位女老师走过去揽住了林雾的肩膀,面色不悦的看向沈愿:“沈老师,这是你们班的孩子,平时也不是调皮捣蛋的,你又何必那么绝情?”
一众老师的目光都变得炽热起来,大家都原本对林雾的行为嗤之以鼻,在沈愿来之前骂了她好久,但是看到沈愿这态度,都忍不住同情她了。
沈愿没有回应,他脸色依旧冷酷,目光不偏不倚,直直看向了校长:“陈校,这种既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还不尊师重道的学生,也配留在我们学校吗。”
王老师眼睛瞪大了:“沈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愿一眼也没有看旁人,态度坚决,定定道:“现在正是高三学习最紧张的时候,整个高三年级没有一位同学像她这样荒唐,继续留她在这里,只会坏了学习氛围。所以,我个人认为——”
“应该,开除林雾。”
沈愿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像寒冰利刃,一瞬间就刺穿了林雾的心。
沈愿听到,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真正伤心起来时,她声音很小,不像平时那么大大咧咧,反倒多了不少令人怜惜的脆弱。
听得人浑身发颤。
沈愿转身出去时,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破碎开,如一片片刀锋似的玻璃扎进他心脏中,让他脚步趔趄,精神恍惚。
他其实从来没得选。
离开前,他听见林雾哭泣声音越来越大,她哭嚎着央求班主任:“不要开除我,王老师,求求您不要开除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沈愿的心脏升起剧痛,感觉自己眼下有浅浅的温热淌过,他转头,遥遥望了她一眼。
她哭得那么伤心,好像,真的要把她开除了一般。
冷冽的风徐徐吹过,沈愿的嘴唇悄悄褪去血色,收回视线,缓慢向前走去。
真是傻孩子。
怎么舍得把她开除-
沈愿在回公寓的路上又摔了一跤,后腰和心脏的疼痛像一群蛰伏已久的虫子,毫不留情的撕咬着他。
他半路吃了几粒药,心脏却没什么好转,藏在胸腔里不断狂跳,让他呼吸困难。
沈愿病发得很严重,但实在无心去医院,只好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他睡着后,外面的世界乱成了一锅粥。
校长要求这件事绝不能外传,当天几位看到拆出情书的同学都被强制要求保密,除了校领导和老师们,几乎没人知道这事。
林雾停学了,她恳求王老师先不联系家长,坚决要求自己静静,还说要和沈老师谈谈。
校领导们碍于沈愿的雄厚背景,没人想跟他对着干,但也没人想开除林雾。她虽然的确违规违纪了,但并没有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大家都希望她能说服沈愿这尊大佛。
但十分无奈,沈愿直接失联了,谁打他的电话都不接,去公寓敲门也没人开。
于是,大家在惶恐不安中过了整整一周。
一周后,沈愿终于出现了。
第29章 第29章只可惜,十二月有三十一天……
沈愿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抱着书本进教室开始讲课,看到林雾的位子空着也没问,仿佛无事发生。
他今天讲课格外快,唯恐时间来不及一般,把先前考试遗留的问题全都解决了,还强行占了一节体育课给学生答疑。
有几个爱打球的男生怨声载道,沈愿也一反常态没骂他们。
冬天天黑的早,最后一节物理课结束,下课时天色已经黑透。沈愿布置了一张卷子当周末作业,又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从教室出来过后他直奔校长办公室,不过十分不巧,书记说校长昨天刚受邀去参加市里会议了。
沈愿皱眉,他要说的事最好只有校长知道,不能用文字。
他想问校长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依旧不巧,校长的电话没能打通。
沈愿只好先放下辞职信,独自回教师公寓去。
12月30日晚,这一年的初雪珊珊来迟,沈愿刚走到楼下时,雪花便落在了墨黑的外衣上。
他最近总觉得精神恍惚,身体已经太久没有利索过,吃不下东西,夜里也睡不着觉。总感觉心里蕴藏了什么东西,要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爆发出来,毁掉他的一切。
不过,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被毁掉了,从离开家开始,从和家人断了关系开始,他的人生越来越不受控制……
沈愿思绪飘远,身后的人唤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他回头,看见了林雾。
几天不见了。
林雾那张小巧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消瘦柔弱,眼睛却还是明亮,像藏匿了许多星星,像从前好多次朝他看来时那样。
固执、倔强又不爱学习的姑娘。
莫名奇妙喜欢他的姑娘。
全世界,最关心他的姑娘。
沈愿与她相隔咫尺,却犹如天涯。
那一天,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或许也不算争吵,只是他单方面欺负林雾。
他明知道她是冤枉的,但选择了不听她解释,他敛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用最冷酷无情的态度对待她,她崩溃至极扑上来抓住他的手臂,他也毫不犹豫推开了。
他的心被寒风吹得千疮百孔,在她的哭泣里,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体温也越来越低。
在内心隐秘的角落中,他兀自缩成了一团,暗暗想着,或许只有这样,她才会对
他彻底死心。
体验过被自己喜欢的人的冤枉,想必无论多么强烈的喜欢,都会变成憎恨吧。
林雾十分绝望,流着泪问他:“老师,你一定要这样袒护宋嫣吗?甚至,可以毁了我……”
冷风将她吹得脆弱不堪,沈愿不敢再多看她,他的心早已土崩瓦解,用缥缈如烟的声音低低呢喃:“小雾,我不会毁了你。”
可是声音实在微弱,她没有听见,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听见。
他其实比林雾还要固执很多,只要他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只要他认为这是为她好,他就一定不会回头。
沈愿走出去好远,面颊被冷风吹得僵住,脑子也忽然清醒过来。
在不可名状的一瞬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怎么敢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让林雾崩溃?他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他知道最近镇上的传言,大家都说最近镇上有个混蛋专挑年轻女孩下手,甚至已经导致一些女孩出现心理问题,前阵子他刚得知时还让班里男生结伴送女生回家。
而最近林雾停学了,作息和大家不同,也没有人送她回去!
沈愿脑中警铃大作,呼吸一滞,立刻拔腿追了过去。
但林雾被他刺激的太深,估计也是跑着回家的,他沿路唤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
他只能一路追一路赶,胸腔里那颗心脏几乎要炸裂开,后腰的疼痛也大肆爆发出来,他一刻也不敢休息,直到跑遍附近几个街区,才终于在漆花巷隐约看见了她。
她在巷口,他在巷尾,他们离得极远,只能看见她薄薄一道虚影。
“林——”
沈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骤然缩成了一团,紧盯着巷子角落里。在那里,他望见了一个暗中蛰伏的身影。
那人半趴在地上,面朝林雾的方向,手边漏出几条东西,路灯微光下看不太清晰,只能从轮廓依稀分辨出是女孩的内衣。
沈愿的心瞬间提起来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猝不及防的场合抓到这个连警察都抓不到的狡猾犯人。这人看上去已经盯上了林雾,恐怕还盯了不止一两天。
沈愿赶忙把自己怀里的书本放下,悄悄贴着墙壁摸索过去,外套擦在墙壁上发出细微声响,他咬紧了牙关,小心蹭过去。
看上去那人已经完全被林雾的身影吸引,她慢慢走远,他看准时机就要跟上去。
在他动身的前一刻,沈愿找到机会扑了过去。
那人顿时惊慌,开口就要叫,沈愿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巴,警觉看向林雾的位置。
好在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情绪里,丝毫没主要到这边的动静。
沈愿卯足了劲儿拽住那男人,硬生生给他拖到巷尾,两个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那男人虽然不如沈愿高,但胜在身体健康,拳脚相当有力气,沈愿豁出命来制止他才勉强打个平手。
黑暗里沈愿死死抓住那人的胳膊,手指几乎要掐进他肉里,仿佛不知道痛一般,身上挨了一拳又一拳也坚决不松开。
混乱中,男人也终于发现这是个不要命的,一把抓住他的脑袋猛撞向地上都死不放手。男人想跑,刚迈出去沈愿又狠狠抓住了他的小腿。
“嘀——”
一声响亮的鸣笛刺破了沉默,一束白光照过来穿透了黑夜。
沈愿陡然感觉身体一空,防不胜防,竟被男人狠狠推了一把。夜里疾驰的车辆直直冲撞过来,他避无可避,只听一声锐利的急刹,如长剑般猛扎进他的鼓膜里。
疼痛似乎有了迟缓,沈愿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高高飞起又重重摔落,沉重的车辆从他双腿碾过,几秒之内,他一身的内脏和骨骼仿佛都碎开了。
而他却没有察觉到剧痛,只是不断有温热的血液从身体里流淌出,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伸手堵住,可那些血却如水闸大开,怎么做都无法停止。
视野被鲜血染得通红,他拼命瞪大了眼睛,喉间发不出声音,只看见一颗那红彤彤的月亮。
那月亮,像是摔破了。
月光脏污、残缺、破损……仿佛一件需要缝补的衣服。
……
张强刚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猥亵最多判他几年,但如果闹出人命,无论是不是故意的都至少要脱层皮。
那司机也吓懵了,跪在地上看那血流如注的男人,一身抖得像筛豆子。
张强刚向来是个怂人,但是到了这关头,忽然狠狠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脑袋清醒。
他抓起手边的内衣从地上男人的血里滚过,全部塞进男人的衣服里。
“这,这这这这人是个强//奸犯,我,我我跟他打起来,我想阻止他……”
司机满脸惊恐,颤抖着说:“可,可是现在这样,该怎么办啊……”
张强刚抹了一把汗,浑身汗毛倒立,故作顽强大声喊道:“你有车,你把他送去医院!你就说你看到他因为想猥亵女生被一群人打了,你,你好心路过而已!”
“这能行吗?”
张强刚恐惧到极致,忍不住怒吼:“这里没有监控!你怕什么!人是你撞的,你要是不这么说,早晚查到你头上!”
……
夜晚的急诊室灯火通明。
吵闹、叫喊、电子仪器声……不绝于耳。
世界喧闹至极,而沈愿脑袋嗡嗡,什么也不知道。
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拽了自己,他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击,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不清东西,眼前的人影混乱,都穿身白衣服急匆匆来去,个个嘴里大声叫嚷,说出的话他也听不清。
这是在医院里。
沈愿的呼吸只剩一丝,氧气面罩源源不断输送着氧气,他的身体不自主的发抖,他依然察觉不到痛,脑子里只能记起一件事。
他想要开口,医生却抢先他一步:“我们联系不到你的家属!快!立刻联系你的家属,你的情况非常不好!”
沈愿的眼皮克制不住的往下掉,他猜测,他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我,没有,家属……”沈愿嘴角微张,大口大口的血从唇边溢出,他虚弱呻吟一声,艰难道:“手机,打开……”
到了这样的时刻,校长的电话依旧没能打通。
上天似乎一定不要他幸运。
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在听到‘嘟’的一声后留言。”
沈愿没有办法了。
他想找校长当面说,但事与愿违。
他只能闭上眼,对着那屏幕碎裂的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剩下的所有力气,留下最后的交待:
“我的辞职信已经交到您办公桌上……我计划带完这届离职,但现在不得不提前。林雾的事,请您务必,好好处理……”
沈愿说完一段,口中又呕出一大口血,他听见身边仪器发出尖叫,眼睛彻底看不见东西。
昏厥感已经死死扒住了他,他濒临崩溃,但必须要说完:
“那封信,不是她写的,是我故意冤枉她……一切因我而起,请别再责怪任何学生,只需把一切责任都归结于我……就对他们说,你已查清真相,沈愿,是羞愧离职……请,一定,一定要还林雾清白,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不要,影响了她……”
沈愿呼出最后一口气,彻底阖上了眼睛。
世界归于混沌。
彻底昏迷前,尚有听觉在,沈愿隐约听见医生们为他的情况万分焦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说话,只能用感觉,虚幻道:
“卡在钱夹里……我没有家属,不要再联系任何人……”
零点过去,12月31日。
明天就是元旦了,新的一年将要来临。
沈愿仿佛听到窗外传来烟火的声音,他想,或许是哪个糊涂虫,忘记了十二月有三十一天。
只可惜,十二月有三十一天。
他恐怕,活不到新年了。
在意识最后残存时,他的眼前莫名浮现出许多眼泪,有离家时母亲的眼泪,有坐上车后自己的眼泪,还有初雪夜里林雾的眼泪……
一颗颗晶莹的泪花,是他最后的记忆。
他不禁感叹,这荒唐糊涂,又充满
遗憾的一生啊。
如果还有来世,他甘心当个傻子-
深夜。
灯火依旧明亮。
城市里节日氛围浓厚,高楼大厦街边小铺,处处张贴着新年快乐。
年头久远的路灯泛着幽幽的橙黄光芒。
陈鸿跑遍几条街才买到儿子要的限定款玩具,出来时不慎与过路的人相撞,手机扑通掉到了地上。
他俯身去捡,看见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这老掉牙的手机经不住折腾,这样一摔,直接报废了。
他这校长委实当得憋屈,手机用好几年也没舍得换个新的。
破烂的屏幕亮起,上面有一条提示,是有人没拨通他电话,给他留了言。
他皱眉点开,只听手机里传来沈愿模糊的声音:“我的辞职信已经……”
留言断断续续的,只听到一半,到沈愿说务必好好处理林雾的事时,破手机终于撑不住,直接黑屏关机了。
陈鸿不禁气愤。
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就是记仇,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耍脾气一声不吭消失几天,想不干就不干,说辞职就辞职。而且辞职也就算了,还一定要处理学生。
他一个老师,跟自己学生较什么劲!
没办法,陈鸿赶紧去附近商店买了个手机,卡没坏,但是打给沈愿已经没人接了。
也是,人家已经决定撂挑子走人了,谁还管他这个校长。
陈鸿越想越气,在商店门口转了几圈,最后干脆打给了沈愿他爸。
他就不信了,一个大领导,还能眼看着自己儿子跟一个高中小姑娘置气,非得毁了人家不成?
一通电话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听。
接电话的不是沈领导,是他身边的秘书。
精明能干、经验丰富的秘书,一听他说完情况就笑了。
这点小事,连拿去叨扰领导的资格都没有。
“小愿是我们领导家二公子,打小身体就不怎么好,家里一直娇惯着,就这性格。陈校,您也是个明事理的,这点事儿还需要我教么?那姑娘既然违反了校规,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秘书的语气像一盆无情的冰水,浇得陈鸿没一点脾气了。
他一直都知道,这些大人物才不会管别人的前途。
陈鸿规规矩矩说完客套话,挂断电话。
然后,把那只摔坏的手机狠狠砸进垃圾堆里。
第30章 第30章他居然还没死
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眼皮睁不开,景色似乎是自己闯入脑子的。
沈愿猜想,他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么,该用什么身份去见上帝呢?
是傻子沈愿,还是那个,被自己学生爱上的沈愿?
慢慢回忆起所有的感觉,实在是很奇妙,不过对沈愿来说最奇妙的还是:六年前他想当个傻子,于是,他真的当了六年傻子。
不过如今看来,当傻子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依然过得不好,甚至比从前还要糟糕,生活全都泡在眼泪里,挨打挨得没有躲开的力气。
所以或许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过日子的人是沈愿,就注定好不了。
沈愿叹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眼前模糊很久,好一会儿后,他模糊看见天花板上弯曲的轨道和悬挂的吊瓶。
是医院病房。
沈愿不禁皱眉,他居然还没死。
真是老天不长眼。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沈愿一直独自躺在病床上,他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清醒时连手指都动不了,说不出话,还长期耳鸣,眼睛也看不清东西。隐隐绰绰,只能依稀知道自己是在加护病房里,医生护士每隔一会儿就要来看看他死没死。
他不想管,也没力气管。
就这样躺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某个下午,沈愿被推出加护病房了。
他刚出来,身边便有许多人一齐拥簇过来,沈愿依旧没什么分辨的能力,只能虚睁眼睛感受着外面的光线。
大家七嘴八舌十分吵闹,闹了一阵子后,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每天照顾他。
沈愿猜想,估计是位热心护士。
他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无法答谢人家,只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过着。
某一天,沈愿在某次剧烈咳嗽后的瞬间,毫无征兆突然听清了那人的声音。
彼时,他正被她抱在怀里,仍然是动动手指都困难的状态,因为咳嗽,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摘下了他的氧气面罩,擦去血沫,又小心翼翼给他戴上。
她像哄孩子一样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笑说:“小愿真棒,已经能自己咳出来了。”
沈愿一听,当场震惊。
——居然是林雾的声音!
沈愿眼前一黑,又立刻晕了过去-
世界又变得混乱吵闹。
病房里挤满了白大褂,大家一窝蜂冲进来,手忙脚乱抢救着病床上的人。
林雾被吓坏了。
匆忙中她被挤到了角落里,两腿发软倒在了地上,眼泪哗啦啦的流。
她脑子里反复播放着最坏的结果,热心的医生推了她好几次才给她推醒,“这位家属,别在这儿傻愣着了!病人没什么大事,快去给他穿衣服。”
林雾浑身一怔。
几秒后,她翻身爬起,如梦初醒,“好好好!谢谢医生!”
刚才医生给沈愿检查时把他胸前衣服都解开了,这会儿那裹满纱布的胸口全部袒露在外面,纱布下,能看见轻微的起伏。
林雾破涕为笑,俯身仔仔细细一粒一粒系上他的纽扣。她没忍住,又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后来几天,沈愿一直在昏睡,人很虚弱,几项指标也不太好,林雾只能寸步不离守着,终于在第五天时,他又一次醒来了。
这次醒来他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眼睛能比先前睁得更大一些,虽然还是动不了、说不了,但总归更像个活人了。偶尔林雾凑近了亲吻他,还能感受到他瞳孔中的波动。
她想,他应该是开心的。
夜里,林雾带沈愿去洗澡。
“沈老师最爱干净了,以前冬天镇上停燃气都一定要洗澡,身体又不好,老是冻得感冒发烧。”林雾呵呵笑着跟护工说话,示意他把沈愿放到浴缸里,“当心他的腿,慢慢放下吧。”
护工点头,小心把沈愿放进浴缸里,又安装好所有设施。
“那我先出去了,您有需要随时叫我。”
林雾应了一声,撸起袖子蹲在浴缸旁开始给沈愿脱衣裳。
他上次心脏手术的刀口还不能碰水,林雾给他裹了一层防水的纱料,为了不弄疼他,小心揽着他的脖颈。
他靠在她臂弯里,脑袋无力往后仰去,俊俏的脸上做不出什么表情,只能半睁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终于能洗澡了,开心吧?”林雾笑笑,往他腰上摸了一把,“读书那会儿就发现了,沈老师的腰超级细,现在又瘦了那么多,你只要微微一扭啊,就跟小妖精似得呢。”
沈愿眼里光芒忽然闪了一下。
林雾知道他一定很高兴,把他抱进怀里,又开始脱他的裤子。
外裤很好脱,他双腿修长纤细,医院里的裤子宽松肥大,只需托起他屁股轻轻一拉就脱掉了。
但她刚把外裤搁在旁边,回过头伸手探向他的白色小三角时,忽然瞥见他那原本僵硬的手指竟然开始微微颤动了,冷白的指尖像一对颤抖的蝉翼。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看他耷拉在小腹的左手用了力,一点一点的抬了起来。
不过他依旧没什么力气,只是轻轻勾住了她的小指,须臾又掉了下去。
林雾急忙握住他的手,瞪大了眼睛:“天呐,小愿进步真快!”
她喜极而泣,抱住他不肯松手,恨不得把他揉碎藏进自己身体里。
沈愿还不能说话,她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她觉得他肯定非常开心
,毕竟这傻瓜这次好险才捡回一条命,进急救室的前一晚还跟她絮絮叨叨的告白。
林雾的手指从他后背滑下,百感交集。
她到底还是给他扒光了,把沐浴露在自己手上搓出泡泡,又慢慢抹到他身上,“小愿皮肤真好啊,一点瑕疵也没有呢。”
她喃喃念叨着,温热的指腹在他皮肤上游走,每碰到他一次,他虚弱的手掌就要颤抖一次。
林雾挑眉,觉得他或许还是有点腼腆,忍不住嗔怪道:“怎么还害羞呢?我早就把你看个精光了,你不是认为自己才六岁吗,还是个小朋友,难不成还懂得那些事?”
沈愿的眼睛倏忽瞪大,没等林雾鼓励他,他忽然又紧闭上了眼睛。
苍白的眼皮挤出了痛苦的褶皱。
“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水温不合适?”林雾眉头皱起,赶忙扶住了他的腰,把他身体小心托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他后腰打过不少麻药,林雾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是不是这里疼?”
沈愿无法回应。
“疼的话就眨眨眼。”
沈愿眼睛没动。
林雾舒了一口气。
她不敢再多给他洗澡,匆忙给他洗完擦干就抱起来了。
沈愿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林雾只好先给他裹了浴巾放到轮椅上,自己转头去找吹风机。
他心脏不好,只能用功率低的吹风机,但林雾在柜子里翻找一通也只找到自己平时用的。
她越找越急,三秒一回头,唯恐他从轮椅摔下来。好一会儿后,终于在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他的吹风机,她连忙抱起朝他跑过去。
脚下拖鞋刚从浴室出来,鞋底沾了粘腻的泡沫变得湿滑无比,林雾刚迈开一步身体就猛然一晃,猝不及防,狠狠往下栽倒。
“啊——”
她惊恐的闭上眼,下一秒,意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反倒是在一声金属碰撞声后,直直摔进了一个骨瘦嶙峋的怀抱里。
林雾急忙抬起头,入目是沈愿那张惊魂未定的脸。
他眼睛睁得很大,面色惨白,额头还逐渐冒出晶莹的冷汗,刚刚才消停下去的左手又突然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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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雾赶忙爬起来,抓住他的手臂不可置信:“小愿你,你你你是自己推轮椅过来接住我的吗?”
沈愿冷汗涔涔,虚弱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很快便又合上,身体也迅速瘫软下来,斜斜往后倒。
林雾赶忙抱住了他。
她怔怔望着前方,怀里的人已经像往常一样,脱力睡了过去。
他还是这样的傻……
即便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却还是会和当初一样,不顾一切的救她。
等他能开口说话了,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明明能够豁出命来救她,当初为什么要冤枉她?
不过她估计沈愿不会说实话。他总是那么别扭、要强,暗戳戳有点奇怪的孩子气,什么事都习惯憋在心里。
所以,她大概也不会去逼他,比起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她更加好奇他恢复语言能力后,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会不会是,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