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再访悯人镇


    不等她走到殿前, 先被突然出现的杜若给拦住了。


    杜若举起细长的烟管,作势要敲,斥道:“出了秘境不先来给师父报个平安, 乱跑什么?”


    萧念念缩着脖子闭上眼睛等着,那烟管却迟迟没落下来。


    听到杜若哼地一声, 她赶紧睁眼, 挽住师父道:“我给师姐说过啦,师父。还以为她会转告你。”


    杜若道:“我和你师姐还没说上话,她一出来就被合欢宗那个丫头带着去救治这个那个的。我找你找到现在!”


    白薇帮柳香香救人?


    萧念念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感觉就像是……


    “俏晴雯夜袭高老庄,刘姥姥初试云雨情。”


    怎么说呢, 荒诞,但她喜闻乐见。


    杜若道:“先跟我回去。你们两个出息了,拿了榜首。掌门说有奖!”


    本来在秘境重开这日,历来该有个庆功仪式, 然后再给榜上的各宗弟子发放奖品奖励。


    但现在乱成这个样子,仪式也只好延后。


    萧念念还有人要见, 干脆带着杜若一起到殿前去。


    没想到等在那的竟然是郎不厄。


    她正要挥手招呼, 杜若按住她的动作将她拦在身后。


    “此人是妖,心性狂躁,你离远点。”


    她认得郎不厄,将烟管横在胸前向他道:“你怎么混进来的?给你个机会自己走,否则我要叫人了。”


    郎不厄也远远见了萧念念,正赶来迎她,闻言粗声道:“走你奶奶个腿, 我这次来是正大光明来找鹿不平算账的!”


    “注意态度郎道友,这是我师父。”


    萧念念居中调和:“师父, 他就是我要找的人。郎道友不会伤害我的!你信弟子,让我们说说话?”


    杜若大皱其眉:“在这说话,等着被人看见?”


    郎不厄:“看见又怎样?老子就是要让人看见!”


    “还是先藏一藏。”


    萧念念毕竟熟读宫斗宅斗,这种揭露对方重大恶性的行为,一定得选在人前,最热闹的时候,然后出其不意,一击制胜。


    郎不厄道:“男子汉大丈夫,缩头缩尾的像什么!”


    “像男子汉大丈夫呗。”


    萧念念悠悠道:“没猜错的话,道君让你来的吧?有没有说让你听我的?”


    说到这个,郎不厄暴躁的火气一下子熄了。


    “道君让我带些辅助兽来供你挑选,你再带着它们去找鹿不平让渡。你挑吧。”


    他打开珍兽随身空间,萧念念眼睛一亮。


    只见之前那些病恹恹的妖兽一个个地生龙活虎了起来,那个叫萌萌的少年和叫念念的大汉都在里面,正朝她挥手打招呼。


    “这里人多眼杂,回芝兰峰再说。”


    杜若本来对郎不厄十分警惕,到现在也懒得理了。


    就他这样子,能心机深沉地祸乱栖凤山?


    她不信。


    萧念念欣然带着郎不厄一起回了芷兰峰。


    路上遇到给人治伤回来的白薇,她只看了郎不厄一眼,连多问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萧念念笑问:“师姐不是救死扶伤去了?”


    白薇冷声道:“不救了。本来就不是我分内的事,还要求那么多!我也有伤,怎么没见她来关心我?”


    萧念念:“和柳师姐又吵架了?回头我说说她。”


    “不用你两头装好人。要不是你早早跑去找男人私会,她抓的就是你不是我。我是替你挨累!”


    白薇横了她一眼,但还是抬了抬手肘,放任她靠过来挽着自己。


    萧念念嘻嘻一笑:“我知道,师姐最好了。”


    苏木自峰顶老远迎出来,看得出来心情很不错。


    百草门的弟子们没有伤亡,至于秘境破损不破损,天魔现世不现世,在他看来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萧念念先卖惨,泣道:“掌门!我们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苏木和蔼地道:“平安回来就好。”


    这一幕看起来很正常很温馨,慈祥的宗门仙首在迎接自己九死一生荣誉归来的弟子。


    萧念念道:“我听师父说你给我和师姐准备了奖励?”


    “不错,你和白薇这次表现甚好,正我宗门之名,壮我宗门之威,本掌门自该重重有赏。”


    苏木笑眯眯地拿出两张纸契。


    “银票?也行吧。”萧念念抽走一张,看见上面盖着凡界官印,写着某郡某县某镇下辖良田十亩。


    萧念念:??


    苏木还是那么和蔼:“奖励你们每人一块良田用来种植神仙草。就在两条河谷附近,不远,平日里可要多加意照料。”


    萧念念:……


    白薇和萧念念一起把地契扔回了他身上。


    苏木追着二人道:“你们不要不识货,这地可是……嘶,你是哪来的?”


    他终于注意到跟在后面的郎不厄,打量着他道:“看着五大三粗,倒像种地的好手。”


    “种你奶……”郎不厄想到这是萧念念的掌门,骂人的话又憋了回去。


    最后还是杜若出声,把胡闹的众人都拘到了峰顶的药房。


    萧念念神识进入郎不厄的随身空间去看那些妖兽,白薇难得对她的事感兴趣,探头看了又看。


    于是萧念念把她也拉了进来,说道:“郎不厄欠我好多只宝宝,师姐你选吧,我送你一只,不,两只。”


    妖兽们不满意“宝宝”这个称谓,但很满意白薇这种典型的清冷女修。于是都躁动起来,争相自荐。


    郎不厄巨大的脸出现在随身空间的上方,声如闷雷:“你把它们从鹿不平那里要来,都给了你和你师姐也没问题。否则,鹿不平发现它们没死,肯定还会再给天元老怪送去。”


    叫萌萌的少年咿咿地哭起来:“和那个魔头换血的滋味太难受了,浑身都痛得要死了。也不知道他天天痛成这样是怎么活下来的。”


    叫念念的大汉骂道:“痛死他个老妖怪。”


    萧念念指他道:“你名字得改啊,不然我不收!”


    白薇却笑道:“念念挺好的,我收你。”


    萧念念绝倒,神识出了随身空间向郎不厄道:“你说鹿不平给你用了让你神志失常,发狂吃人的迷药,有留影珠记录到这一段吗?”


    郎不厄:“我哪里知道?再说,就算有,也早被鹿不平毁了。”


    萧念念道:“找你家道君帮你重做个留影珠,里面的影像你编造一段不就好了。”


    郎不厄连连摇头:“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岂能算得上男子汉大丈夫?”


    萧念念:“被人欺负得哭,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郎不厄脸上涨得通红。


    苏木嘿嘿一笑。


    杜若道:“念念,别总说得这么直白。”


    “是。”


    萧念念答应了,又道:“换个思路,鹿不平可以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欺负你,你就不用点手段报复回去?”


    郎不厄又想哭了:“可道君哪顾得上理我们这些琐事?”


    萧念念:“我怎么觉得他挺闲的?”


    郎不厄无语凝视,传达出“你是啥啊?你哪位?你知道啥?”的中心思想。


    苏木磕了磕烟斗脑袋,说道:“我听明白了,你是想找鹿不平和天元算旧账?那你也不用找什么证据,直接找天元就成了,他这人做过的事从来不赖。”


    “就是要小心他连你也一刀劈了。”


    郎不厄大声道:“只要能救萌萌和念念,让栖凤山的弟子们认清鹿不平的奸恶面目,死就死,我不怕!”


    萧念念:有不怕死的就成,反正她怕。


    接下来的两天,郎不厄就住在芷兰峰,等着凌绝宗聚齐百家弟子给萧念念她们发奖励的那天。


    一部分时间在发愁,一部分时间用来教白薇和萧念念御兽。


    但认真学习的只有白薇自己。


    萧念念之前懂了点皮毛,也就不求甚解,经常溜出去找那几个队友玩。


    先去找柳香香,却见她正和轩辕仲一起,跟着沐川修炼。


    她本就该是个正经修士的苗子,只是幼年被尤若烟收养,一直在合欢宗长大,并没接触过正统的修真之道。


    跟着沐川修炼对柳香香来讲,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沐川也觉得她道心坚定,聪慧勤奋,带轩辕仲的时候都愿意叫上她。


    但他却是一看见萧念念就头疼。


    萧念念亦如是!


    而且看他们来来去去刷怪也觉得怪无聊,待了一会又去找听屿。


    可听屿正和一个新认识的修士钻小树林。


    萧念念留在那也是羡慕嫉妒,只好又去找玖瑶。


    二人一起用山柳枝条编了个巨大的吊床,在上面看萧念念的香艳话本。


    看到里面的男女主春宵一度后,玖瑶道:“这上面说,女人身子给了谁就对谁死心塌地,可我怎么看小妖女对云哥哥一点也不上心?”


    萧念念道:“人和人不一样嘛,有些女人可能不太在意这个,和谁睡不是睡嘛。”


    “我理解不了,喜欢谁就是谁,怎么可能和谁睡觉都是一样的?”


    玖瑶扔开话本,拉着她道:“本来我是喜欢云哥哥才跟他到禁地里去的,但是没想到他先和小妖女睡在一起了。我这个人是绝对不会插足人家爱侣的,何况,小妖女么,也还挺讨我喜欢,那就让把云哥哥让给她好了。”


    “可我出了禁地这么久,小妖女根本都没有提过云哥哥哪怕一句!他也没来找过她。这是不是说明,他俩根本就没感情?”


    “我是不是该回头再去找云哥哥?”


    理智告诉萧念念,玖瑶如果能拴着江停云,那可太好了。


    于是她压下心底里隐隐作乱的酸涩,说道:“我觉得行,你能管住他吗?”


    玖瑶啧啧道:“谁能管住他呀?我只想每天都看见他,和他一起练剑就行了。”


    萧念念八卦之心又来了:“按照你们玉声阁的辈分来算,你该比他长一辈是不是?”


    “没错。不过玉声阁的人,大多数都规矩得有点刻板。我要做他师叔,他对我就是一板一眼,恭恭敬敬的。我只好不做玉声阁的弟子了,做他妹妹,就是话本里那种好妹妹。”


    “多少人想进玉声阁而不得,你倒好。”


    “这有什么的,我娘是宗主,你想进么?想的话明天我就让娘把你收了,让你也在玉声阁过过长辈的瘾,下面那些弟子,都叫你师叔祖。”


    想到玉声阁那些仙人之姿的小帅哥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站成一排,萧念念有点心动,但她还是怕杜若吃醋,笑着回绝了。


    “你们玉声阁那位老祖,琰珲仙君,你有没有见过?”


    提到这个名字,玖瑶那张脸上也现出少见的敬畏之色。


    “没见过。他已近半仙之体,大概不会轻易见我们这些凡人了。”


    “若有外人求见他,会怎样?”


    玖瑶嗤道:“哪个傻瓜异想天开?”


    萧念念:“没事,我随便问的。”


    见不到最好,她到玉声阁糊弄一通,然后赶紧交差走人。


    这些日子没事的时候,萧念念还骑着青鸟到凡界踩了踩点,在心里列了张表。哪些地方将来是首当其冲被战火波及的,哪些地方是会受点影响的,哪些地方是偏僻到大战结束了都听不到消息的,她都有了点数。


    萧念念摸鱼瞎逛的时候,凌绝宗可没闲着。


    宁虚大阵是修复不好了,宗门里那些器修大能日夜赶工,手搓了个秘境出来先顶上。


    一边又派人连夜加固鹧鸪坡的镇魔大阵,调查天魔现世的原因。


    一通事宜都安排妥当,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萧念念跟着百草门所有人又一次被召集到了凌绝宗的正殿,玄门百家集于一堂,氛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凝重得多。


    萧念念也有点沉重,想到自己待会要搞事,害怕被人揍。


    江柏言上来先是一套领导发言,肯定了弟子们在这次秘境中的努力和成果,哀悼了在秘境里遇害的人,又公告了一下凌绝宗近来的调查成果,说是有一名幽罗宗的邪修与天魔勾结意图摧毁修真界有生力量云云。


    百家本该对这种事情大力声讨,但又因为一大部分弟子是被天元所救,谁也不好多说什么,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


    便有人及时地推出轩辕仲,将他在秘境里舍己救人的高风亮节大加宣扬赞赏了一番。


    轩辕仲谦虚道:“秘境中所为绝非弟子一人之功,我的队友们也都是拼尽了最后一丝灵力,用光了最后一点伤药。”


    “其中……其中有一位队友对弟子帮扶最大,影响最大,弟子感念无已……”


    一通“感谢老师、感谢同学、感谢CCTV”的获奖感言发表完,凌绝宗开始给在榜弟子们发放奖励。


    榜首这一队自然最受人瞩目。


    轩辕仲、柳香香、丛不忧几个人向凌绝宗要了本功法,其余几人各自要了件梦寐以求的法器,只有文成成要了件女人的法衣,殿内嗤笑声起伏,他倒不以为意。


    轮到萧念念,她上前按照事先和郎不厄约定好的计划,向鹿不平道:“我想向鹿掌门讨一些辅助兽。”


    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打量鹿不平,对方是个方脸青年,身着赤金色的栖凤山高功法袍,一身威严。


    他以为萧念念不过是来要两只灵兽,一口答允。


    萧念念:“我要的可能有点多,不过都是栖凤山舍弃了的。”


    鹿不平笑道:“看来小道友是有珍兽法器在身上了?好,你对战天魔有功,又是榜首,我做主,你要多少,栖凤山给你多少。”


    他心中有数,即使带有法器,普通人也最多只带六只辅助兽。


    萧念念还要说话,房顶上喀喀一响,一个高壮的人影落在厅中,大声道:“狗日的混蛋,你凭什么代表栖凤山?”


    郎不厄一出现,丛不忧惊喜道:“郎师兄,你没死?”


    鹿不平愣怔了一瞬,黑着脸打了个手势。


    其他的栖凤山弟子也纷纷回神,有大半都祭出兵器来,毕竟在场众人都是见过郎不厄狂性大发,伤人吃人的。


    萧念念扶额:能不能等她把话说完,套子下完再出来啊大哥!?说好等她信号的呢!?


    但郎不厄确实一刻也等不了了,大踏步向鹿不平走去:“祖师当年创立栖凤山的初衷是什么?”


    “’御者非驭,辅者非畜,证道不分主客,共参混元道果。‘可是你呢?你把门内妖兽赶尽杀绝,不顾念半点同修之情!”


    鹿不平阴阴地道:“不错,我是驱逐了妖族,可那是因为你们劣根难除,野性难驯。”


    “不止我的弟子们,在场的各位道友就有多少人见过我门内妖族发狂的场面?”


    人群中许多人都道:


    “是啊!”


    “没错。”


    ……


    这其中有些人是真的见过,有一小半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萧念念弱弱地道:“我插播一句,能不能让鹿掌门先和我办一下正事,然后再……”


    郎不厄正红着眼睛向鹿不平道:“你放屁!我们会暴躁狂乱都是你这小人搞得鬼,是因为你要把妖兽给天元老怪换血,宗门内只留下那些好控制的灵兽!”


    天元听到自己的名字,浓黑的长眉拧起来。


    “什么玩意?”


    郎不厄向萧念念:“把萌萌念念他们都放出来,让鹿不平和天元亲自与它们对峙,好叫大家知道,栖凤山的妖兽一夜之间消失,究竟是因为发狂被驱逐,还是被有些忘恩负义之徒拿去送人了!”


    江柏言和悟真对视一眼,正要出声调停。


    天元却道:“本座做过的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对峙个屁。老子修邪功血刹,人我尚且照杀,换几只畜牲的血,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又向萧念念抬了抬眉:“你想说什么?说。”


    萧念念迅速拿出妖兽们所在的空间,说道:“我想让鹿掌门解了这些妖兽的血契,让它们能重新择主。”


    天元向鹿不平道:“解了。”


    鹿不平这些年给天元源源不断地提供换血妖兽,门内的资源许多都是从幽罗宗那里得来的,天元的话他不敢不照做,但也满肚子怨气。


    他在识海内找出那些妖兽的血契,一边用灵力震碎损毁,一边动了动手指轻轻一弹。


    江柏言人影一闪,长剑出鞘,剑身拦在鹿不平和郎不厄二人之前。


    他撤剑平举,眼光敏锐之人立刻就能看到剑身上蠕动着的一只小虫。


    萧念念对蛊道也算通晓一二,上前辨认一眼道:“这种蛊虫会影响人的神智,令人状似疯癫,当初他是不是就用这个害你的?”


    鹿不平面如死灰。


    他千辛万苦寻来的飞蛊行动巧妙,等闲修士根本察觉不到。只是没想到,自己低估了化神期的能耐,江柏言不仅看到,还截住了!


    丛不忧等栖凤山弟子一个个也都错愕不已,不知道该信谁的。


    郎不厄点头,想起就是自己就是被这么只小虫所害,再一想这些天来一众妖兽的遭遇,刷地落下泪来:“不错,他从我这里先骗走了萌萌它们的血契,又陷害我!”


    江柏言剑锋一抖,将蛊虫收入袖中,温和地道:“以前我们不明真相,今日在场各位都是你的见证。只是这是你们栖凤山门内之事,可否等晚些时候再详细分证?”


    “放心,我和悟真师兄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郎不厄不知道多久没有听过这么温声细语安慰他支持他的话了,顿时呜呜呜地大声嚎哭了起来。


    天元隔着几个人向萧念念打了个响指,问她:“你和他一伙的?”


    “呃…”


    萧念念若说不是,显得自己有点没义气,若说是,又实在觉得丢人,摇摆了好一会,只叹了口气。


    可惜她的完美剧本!


    遭人陷害的门派弃徒杀回来,在正义人士萧念念的帮助下揭露罪恶、复仇打脸的爽文剧本!就在郎不厄的嚎啕大哭声中谢幕了。


    栖凤山许多弟子知晓了真相后,都对天元怒目相向,他一点都不在意,哼道:“怙恶谷门口的骨殖大门可还不够高,谁看我们不顺眼,只管来就是。”


    说完又问萧念念:“我还有几只妖兽,你要吗?”


    萧念念连连摆手,郎不厄随身空间里带的已经够多了。


    天元这副丝毫不把众人放在眼里的姿态让殿中众人看得大多有气,虽然敢怒不敢言,但对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好感一下子又败光了。


    是以之后江柏言在做除魔卫道总动员的时候,殿内气氛空前高涨,人们对江柏言的信任也攀至顶峰。


    他站在大殿的主位,温和得体、风度翩翩,又志得意满。


    萧念念暗暗看了看杜若,她眼神中仍有情意,却又暗蕴几许寂寥。


    等众人散去,百草门回到芷兰峰,在苏木的指挥下开始整理客舍,准备回自家的两条河谷。


    郎不厄被江柏言留下继续掰扯他们栖凤山的门内恩怨去了。


    萧念念留下了包括萌萌在内的十二只妖兽,金木水火土,攻击、防御、控制等等特性样样俱全。


    白薇也与妖兽念念和另一只结了灵主契。


    收拾洒扫完,萧念念来找杜若,请假出门几天。


    杜若问起缘由,她只说要去完成给她剑骨那位前辈的遗愿。


    她现在丹鼎术算有所小成,有了折伞这种天阶法器,又有十四只辅助兽跟着,杜若并不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可还是嘱咐道:“路上别贪玩,莫惹事。遇到天魔能避则避,若有什么难处,别自己冲动,先回百草门商议定夺再决定。记住了?”


    “知道了!师父,我若是在路上遇到什么靠谱的修士,带回来一个当师公好不好?”


    杜若上手拧她的耳朵:“臭丫头你自己花花就够了,扯上为师干什么!”


    萧念念又乖乖地闭上眼睛忍着,让杜若下不去狠手拧她,然后才道:“师父不想找师公当然没问题,只是别总往江宗主那跑了,快赶赶你自己的修为吧。”


    “几时轮到你管师父了?”


    杜若塞给她一大包神仙草,嘱咐她修炼不可懈怠,才催促道:“走吧,早去早回!”


    萧念念依依不舍地抱了抱她,动身出了凌绝宗的山门,召出青鸟飞车,往悯人镇方向去。


    镇内与她上次来时一样,市井嘈音错落相叠,一派烟火之气。


    她凭着记忆找到姜柔落脚的地方,大门虚掩,她敲了两声推门进去,看见姜柔托着两盏清茶往正房去,见到她后笑着向厢房一指,示意她先过去等等。


    萧念念一边过去一边向厅内张望,刚好看到江停云坐在右侧椅中,已然换回了自己的模样。


    萧念念很久没有在现实里见过这张玉质金相的脸了,一时间还有点怀念。


    天光从槛窗漏进去,打在江停云身畔,刚好他抬眼看来,玉白锦袍,墨黑长发,如松枝承雪,雅然出尘。


    萧念念躲开目光,退了两步,去厢房等他了。


    第82章  玉声阁


    在厢房稍坐, 姜柔又托着新茶盏过来给她。


    萧念念问:“家里来客人了?”


    姜柔道:“是宗主,来看看少爷。”


    她在自己唇边轻轻拍了一下,又道:“不对, 元君没了,我该喊少爷作老爷。”


    萧念念:“江宗主?”


    他不是在插手栖凤山的内务么, 怎么又跑到这来了?果然大佬们各个都是时间管理大师。


    姜柔点头, 反问她:“萧姐姐,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合欢宗要回春闲岭了,可能事情比较多吧。”


    事实上除了萧念念,好像大家都挺忙的,连丛不忧都被搅进门内纷争里顾不上送她。


    姜柔俏脸一鼓:“再过几日不来, 看我怎么收拾他。”


    萧念念没把文成成给她换法衣的事情说出去,毕竟是人家两口子的小惊喜,只是逗她道:“这次秘境里很惊险的,文师兄也受了好多伤, 你不心疼?”


    姜柔道:“男人嘛,受点伤也没什么, 脸没被人打坏就好。”


    萧念念笑了笑, 向她打听道:“阿柔妹妹,你和你家道君平日里相处有没有什么禁忌?”


    “什么什么禁忌?”


    “就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就会让他很不高兴,一把火把人烧死那种。”


    “怎么可能?我做什么说什么公子也不会烧死我。”


    这对萧念念毫无参考价值……


    姜柔又道:“而且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当然,我也不会惹他, 只会一心一意伺候他和元君就是了。”


    说了等于没说,萧念念重又陷入惆怅。


    不多时, 二人一前一后自正厅出来,江柏言往厢房处看了一眼笑道:“人已来了?”


    江停云也看过来,没说什么。


    萧念念不好继续缩着,出去向江柏言行礼。


    他上次向她回了一礼,这次却没有,而是走近两步,在她手腕上一握,将人扶了起来。


    “你是阿意的徒弟,无需见外。”


    萧念念直身时手中已多了一份纸契,江柏言给的。


    她展开一看,这次是货真价实的银票了!


    她欣然一笑,低头去辨认上面笔画繁复的数字。


    江柏言道:“虽是俗物,但聊胜于无,萧小友日后行走凡界,少不得需要一些。”


    萧念念想说:那可太需要了,多多益善。


    但江停云的目光不轻不重地点在她身上,她只能语态得体地道:“弟子多谢江宗主。”


    江柏言略一点头,提步出门,转过影壁后消失了身形。


    萧念念等他走了,才把银票折起放在唇边亲了一口,珍重地收了起来。


    江停云出声道:“喜欢?”


    萧念念笑了笑:“当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嘛。”


    江停云道:“你上次还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萧念念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


    “你记错了吧前辈?我一般不说这么肤浅的话。”


    江停云不和她纠缠谁记错了问题,抛给她一个储物灵袋,转身回到正堂。


    他道:“明日动身。”


    萧念念注入灵气查看,里面是许许多多小小的金锭和银锭,俱是一两形制,密密匝匝地堆满了灵气空间,散发着黄黄白白惹人怜爱的光。


    “给我的?”


    萧念念立时笑得灿烂。


    江停云道:“嗯。”


    “道君这样仙风道骨的人的确不该沾染俗物之气,弟子暂时帮你收着好了。”


    萧念念一天之内暴富,开心的不得了。


    她追进厅中问道:“前辈刚才说明日动身?”


    “有何不妥?”


    萧念念巴不得立刻就走,早点办完早点解放。


    “前辈那天打破宁虚境之后还说想去玉声阁,不想等了。弟子急人之所急,不如我们立刻就动身?”


    江停云在椅中坐下,指尖似是漫不经心地拨动着青瓷茶盖。


    “今夜悯人镇有灯谜会,据姜柔说很是热闹,你不想看?”


    萧念念正色:“不想,弟子只想尽快完成琼瑶元君的托付。”


    猜啥灯谜啊,猜你已经够费脑筋的了。


    她觉得应该把江停云挂那参加灯谜会,又好看又难猜,绝对头奖。


    江停云抬眼看过来,盯了她片刻,问:“想什么?”


    萧念念当然不敢直说,只道:“弟子在想江宗主来找前辈,不会是知道了你打碎他的宁虚秘境,让你赔钱吧?”


    江停云:“不是。”


    “不是就好。那,我们出发?”


    江停云刚托起茶盏的手顿了一顿,又放下,起身道:“走吧。”


    姜柔来询,萧念念便说有要紧事需要赶过去。


    姜柔有些失望道:“晚上的灯会岂不是白准备了。”


    江停云已经出了大门。


    萧念念顾不上和她多说,只道:“下次能赶上的话我早点来。”


    她追出门,紧赶了几步和他并肩,问道:“前辈,我们要这样走出镇子,然后御器去玉声阁吗?”


    江停云“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问:“你想怎么去?”


    萧念念懒得走了,想让他像带着轩辕仲那样,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嗖”一下出镇。


    如果他还是王呈,她自然敢说,现在么……


    她憋了半天,说道:“我都行,走走也挺好的。”


    二人路过那条市肆林立的主干道,正是黄昏前,酒香菜香扑鼻而来。


    萧念念上次和天元一起来的时候,还敢向他申请先吃顿饭再干活,虽然被拒绝了。


    现在她再馋,也只能默默地忍着。


    江停云余光瞥了她一眼,问道:“吃点东西?”


    萧念念来了精神:“好啊!凡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前辈也试试?”


    江停云想到和她吃的那一顿火锅,口味吓人。


    但他还是点头道:“去看看。”


    二人寻了附近最大的一家酒楼落座,小二见来了两个气度不凡的仙家人物,殷勤招待。


    萧念念现在是绝对的土豪,把她感兴趣的都点了个遍,然后问江停云:“前辈吃什么?”


    江停云摇了下头。


    萧念念想起在琼瑶心境中,看到她临死之前还说什么要回去给儿子做榆钱馍馍吃。


    她问:“小二,有榆钱馍馍吗?”


    小二:“客官来得真是时候,再过两天就没榆钱儿了,我这就让后厨给二位蒸上?”


    “去吧,好酒再来一壶。”


    萧念念瞄了对面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有些担心自己这马屁会不会拍空。


    等热气腾腾的榆钱馍馍端上来,萧念念决定说点什么打破一下这默然的氛围,她道:“前辈可知道榆钱是什么?”


    江停云扫了一眼馍馍里黄褐色叶片一样的东西。


    “榆树叶?”


    “错了。”萧念念笑嘻嘻地道:“榆钱是榆树的花儿,想不到吧?我以前也错把它当过叶子的。”


    “原来如此。”


    江停云眼底也漫上笑意:“多谢萧道友指教。”


    萧念念摆手道:“哪里哪里,一点小常识罢了。”


    小二正端着一盆满是红油的荤菜上来,闻言道:“仙子也说错了,榆钱儿是榆树的果儿。榆树花儿虽不起眼,但花开过了才坐果儿呢。”


    萧念念:?真的假的?那她刚才装的一下算什么。


    忽听江停云极轻地笑了一声,向小二道:“受教。”


    小二是个粗人,不会客气只是嘿嘿笑道:“二位慢用。”


    萧念念对上江停云的眼,轻咳一声,递了一个给他道:“别管是什么,反正都已经上桌了,吃吧前辈,你喜欢这个吧?”


    江停云单手接过,指尖微微用力面饼便被他捻开,洒了几点碎屑在桌上。


    “只是琼瑶真人觉得我喜欢吃。”


    刚把一块肉塞进嘴里的萧念念噎了一下。


    果然,拍马腿上了。


    她匆匆咽下去,又喝了两口酒顺了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举壶给江停云倒了一杯:“前辈喝酒。”


    喝了酒就能不想糟心事了。


    而且说不定酒后吐真言还能跟她透漏点她想知道的信息。


    如果再能酒后乱个性,她不仅可以修为大涨,顺便还能把脑子里的虫蛊根除了……


    呸!管住自己!


    萧念念又在心内给自己摇了一阵警铃。


    江停云道:“杂食入腹,需以灵力运化,酒也一样。”


    这个萧念念倒是知道,修真者体内只有灵气没有浊气,平日也不吃五谷杂粮这些有浊气的东西,她们丹修炼丹其实就是把药材之中的灵气精取出来。


    若贪图口欲,就需要分散灵气运化,影响修炼。


    江停云说这话的意思,是告诉她,自己灵气有的是,喝不醉?


    她便也不劝酒了,闷头吃自己的。


    大概是有一阵没吃着好的了,萧念念只觉得菜香酒醇,不知不觉间把一桌子菜肴吃了大半,酒也喝得醺醺然。


    她抬头见自始至终江停云只捻碎了一块馍馍,连筷子也没动,借着点酒力说道:“前辈,你知道么……”


    江停云看向她算是回应。


    少女脸颊酡红如胭脂浸雪,眼波被酒气蒸得雾蒙蒙的,光华流转更胜平时。


    “你不喜欢吃榆钱馍馍,我却以为你喜欢吃,这是误会。”


    “如果在点它之前,我多问一句,你也如实地答一句,是不是就没这事了?”


    “好多问题都是这样,自己以为的和别人以为的有很大出入。所以,心里怎么想的要表达出来才可以的。”


    说完,萧念念也没指望对方能回应什么,自行喝干了杯中酒,叫人结账。


    她唇边尚沾着莹莹的酒液,江停云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却将那一块馍馍捻得更碎。


    直到她结了账,并从他给的灵袋里摸出一块小银锭赏了小二,起身欲离席,他才道:“我再问一次,你想怎么赶到玉振山?”


    萧念念笑道:“我想前辈这样用手搭着我,咱们一下子闪到镇子外,再坐我的青鸟车去。”


    她刚说完,眼前明光一转,已经站在了镇外官道旁无人之处。


    萧念念:!!


    她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说道:“还是这个闪现厉害,我能学吗?”


    江停云道:“可以,先化神。”


    那算了……


    萧念念召出青鸟飞车,与他同乘,问明玉声阁所在的位置,神授青鸟向西飞去。


    暮色初合,日轮陷进山脊,将云絮映成火烧般的砖红色,车内也是一片温柔的暖光。


    萧念念醉眼看美人,鼓起勇气道:“前辈,我也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江停云:“你说。”


    “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江停云微一思量,自怀中拿出一张宣纸递给她。


    萧念念展开读道:


    “震惊……?只因做对这一件事,金丹修士……”


    后面她读不下去了,太羞耻了。


    萧念念把宣纸盖在脸上,只想自闭了算了。


    江停云端坐在飞车侧方的美人靠上,看不见她的样子,但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唇角勾起,默默等她自己消化。


    过了好一阵子,萧念念才重新振作起来,把那张“证据”收进乾坤袋里,又排开一溜小蛊坛来。


    “前辈,我们抓紧时间来制蛊吧。”


    打破尴尬的最佳办法就是找点事做。


    她若真能炼制出抑制江停云体内魔脉的蛊虫,说不定,他能不用死。


    想到这,萧念念有了动力,挨个蛊坛看过去,挑挑拣拣一顿,抽出一把匕首来向他道:“前辈,要取你一点血肉。”


    江停云伸手过来,在她利刃之下露出腕脉重穴。


    萧念念是很喜欢他这双手的,在禁地时见他握笔执棋,都觉赏心悦目,于是假公济私地攥住他的手指,说道:“一点就够,我动刀了?”


    江停云忽道:“等等,你给天元制蛊,是从他背上取的。”


    萧念念:“那是因为老祖的背上本就有伤口。”


    江停云并未抽回手,只道:“我背上也有。”


    萧念念大奇:“谁伤得了前辈?”


    江停云:“芷兰峰下,湛若水所伤。”


    “还没好?不会吧……我用过药的。”


    萧念念放开他,起身来到他身后:“我看看。”


    正说话间,背上锦衣已有血迹洇透出来了。


    江停云略迟疑了一瞬,闭了下眼,解开腰带,除去外衫和中衣。


    萧念念“咦”了一声,微凉的指尖按在他伤口周边仔细看了看。


    江停云长睫轻轻一颤。


    她道:“看着是刚刚崩开的,平时这伤口也有崩裂过吗?”


    江停云:“偶尔。”


    萧念念又翻出匕首道:“那我就在这取一点,再给你敷药。”


    “好。”


    萧念念先是本本份份地做好工作,之后给他涂抹伤药的时候,目光闲闲地游过他肩背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忽然就想起心境里和幻象共度的那几个小时来,脑子里顿时被无数少儿不宜的画面占据了。


    她匆匆地上了药,连观察蛊虫也顾不上,直接坐到斜对角,闭上眼睛背她的清心经去了。


    江停云问:“怎么?”


    萧念念:“忽然想到师父嘱托,要我勤加修炼不可懈怠。”


    江停云缓缓拉起衣服,系好腰带,平静地道:“走偏了,向南一点。”


    “哦。”


    萧念念在他的指导下一路往西南飞过去。


    夜色渐深渐浓,地势也越来越高,青鸟开始路过一座又一座的雪山。


    黝黑而巨大的山体壮美险峻又神秘幽深,萧念念脑子里那点东西开始被下面横亘天地的山色壮景挤了出去。


    她觉得如果说宁虚山脉是修真界的秦岭,玉振山脉大概可比喜马拉雅。


    凌绝宗修士人数甚众,几百里山岭绵延,尽是宫观殿舍。对比之下,玉声阁要萧索太多,往往飞了半天翻过无数山头才能看到一片宫阁。


    萧念念问:“这里住都是玉声阁的仙首吗?”


    江停云道:“未必,玉声阁无论仙师还是弟子,只要想另立宫观,都可以择山自建。”


    “前辈在玉声阁有自己的宫观吗?”


    “你想去?”


    “好啊,见过琰珲仙君之后,咱们去你那制蛊怎么样?”


    她扒着飞车外沿探身向下张望,江停云只能看到她一点玉腮雪颈,答道:“嗯。”


    再穿过一道云层,前面逐渐出现肆虐的风雪,青鸟羽翼开始结冰。


    硕大的雪片被乱风刮得如刀刃一般,萧念念这个金丹巅峰也开始抵御不住,有点发抖。


    江停云道:“收了车吧。”


    萧念念看了眼外面几乎被卷成了乳白色旋涡的暴雪,为难道:


    “前辈,这样的天气我没法御器。”


    她看了眼江停云的表情,又问:“你是要带我吗?那你可抓稳些别把我掉下去了。”


    江停云朝她伸出手,萧念念握住他的瞬间收了青鸟飞车,在乱流之中将法器小盒抓在手里。


    几乎同时,她被人圈住腰肢,揽进怀中。


    温暖的屏障在身前迅速撑开,天狼毫跃出,尺寸陡然暴涨,托在二人身下,冲破乱流疾如电闪一般往最高峰顶攀去。


    第83章  我在


    玉声阁主峰高逾万丈, 周围数十里范围内都是雪峰林立。


    强风卷起细碎的冰渣,将极顶笼罩其中。近在咫尺的流云被强风吹成带状,如旗帜飘动。


    江停云等萧念念站稳便撤了手, 但萧念念害怕掉下去,回身攀在他脖子上, 瑟瑟地道:“这么大风, 还是要扶稳站好啊!”


    即使冰天雪地,狂风如哮,那一点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却仍是烫如烙印。


    江停云身形僵了一瞬,天狼豪略微颠簸了一下。


    萧念念便从扶着他的姿势改成了抱着,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腰间环佩碰在一起, 叮咚一声轻响,像敲在人心上。


    直到飞行逐渐平稳,她又主动退开了点距离。


    从前对王呈的时候她有多狗多大胆,现在就有多怂多小心。


    然后天狼豪就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又在狂风里忽上忽下了几次。


    吓得萧念念只能把他搂得更紧。


    直到她忍受不住,呜呜地道:“前辈你到底行不行?”


    这支发挥失常的法器才不抽风了, 迅速地载着二人穿破云层, 落在主峰顶的平台之上。


    甫一沾地,萧念念双腿发软,这比她第一次学御器时候还吓人。


    江停云伸手扶了一把,萧念念稳住,抬头正看到一片恢弘的玄冰宫观。


    巨大的玉石底座上嵌着莹亮的灵珠,在通天彻地的黑暗里点亮这一方区域。


    风雪被屏蔽在峰顶结界之外,连气温都没那么冷了。


    高大的冰砌山门下站着个容颜秾丽的白衣坤道, 她语含不满:“等你半天了,这么慢!”


    江停云向她略一稽首, 唤她“师叔祖”。


    萧念念见她与玖瑶容貌很是相似,倒是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江停云在她背后轻轻一推,向她低声介绍道:“琳琅元君。”


    萧念念行过礼。


    琳琅打量了她几眼,声音中有玉声阁特有的轻慢:“干什么的?”


    江停云道:“是她要见师祖。”


    琳琅失望之意顿显。


    “我见宗门令上显示你要回来,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要来接我的班!”


    江停云道:“不是。”


    他说得平静,琳琅却一下子不平静了:“我说你,可怜可怜我吧?这宗主真的是做不下去了。”


    “我夫君,都快五十了,他一个凡人,还能活多少年?就不能让我好好陪他?”


    江停云只问:“师叔祖,你通传师祖了吗?”


    琳琅暂时闭了嘴,带萧念念走到那扇几十丈高的玄冰大门前,抬手按在法阵上,有幽蓝色的古篆字亮起流动,又消失。


    她问道:“名字,来意。”


    萧念念道:“弟子萧黛,琼瑶元君托我带话给琰珲仙君。”


    琳琅拿开手回过头:“萧黛?我听玖瑶说过,你想拜我为师来着。”


    江停云剑眉微凝,也看她。


    萧念念:?


    “是玖瑶她……是玖瑶前辈的一番美意,可弟子已经有师门了。”


    琳琅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江停云道:“她师承百草门杜若真人。”


    琳琅眼中的轻视之意方才退去。


    “这玖瑶倒是没说过。”


    她又转向江停云道:“不过她说你和一个合欢宗弟子有了情意,你要小心被骗。”


    萧念念不禁有些面红耳赤,但又无可反驳。


    江停云却只是敲了敲山门上的阵法。


    琳琅道:“是了,光顾着说话,忘了通禀。”


    那阵法似乎仅限于宗主使用,她重新按上手掌,幽蓝色的符文再次亮起流转。


    待灵光熄灭,她才扳动机关打开山门,又唠叨道:


    “我夫君常说,人老了不中用,什么都记不得。你看,我现在就是这样,都记不清我几百岁了,早就该回家养老。”


    “你若能来接我的班,我亲自去找合欢宗的宗主,让她每年送十个女弟子过来侍奉。正好她刚欠了我人情。”


    萧念念想翻白眼,被江停云一瞥,忍住了。


    她道:“我见试炼里有许多灵秀聪慧的玉声阁弟子,元君为何不从他们中找人接你的宗主位?”


    琳琅道:“玉声阁是天下第一的宗门,宗主若不是化神境,多没面子。如今我一直差半步化神,已经觉得对不起宗门了,最初我就死活不想接这差事,要不是他母亲……唉,不提了,跟我来。”


    山门大开,琳琅带着二人走入一个更为幽寂的空间。


    没有花木,没有声音,没有任何活物气息,只有几百道玄冰回廊在临近天际的空阔之中交错延伸。


    萧念念四处打量几眼,景物大差不差的有点单调,又收回目光,专心跟着。


    琳琅却是连续走错了好几次,后来更是直接停下了。


    她道:“这些玄冰随我师兄心意而变,我已忘了怎么走,认不得了。咱们干脆在这里等一会,等他收功出关,接咱们进去。”


    “你要带什么话给他,很重要吗?”


    萧念念想了想琼瑶的遗言,好像就是很常规的一句感谢和致歉。


    “弟子也不知对琰珲仙君来说重要不重要,或者我告知给元君你,你去……”


    琳琅打断道:“我还没化神,不敢去见他,你自己去。”


    萧念念只好安安分分地等着。


    琳琅又向江停云道:“说起来,你为什么十余年没有寸进?我前些年游历人间、寄情山水,近些年打理宗门、教导弟子,修行才落下了。你母亲把你困在禁地,十余年枯寂,你该早已渡劫了才对。”


    萧念念也有点好奇。按照书里的描述,在去禁地之前的短短十年,江停云就从化神初期修到化神巅峰,但之后的十年,他的修行进度竟然停滞了。


    江停云淡然道:“根器鲁钝,灵台蒙尘,难以破境。”


    琳琅笑道:“这话别人说来我或许信。你?哼。”


    江停云没承认,也没辩解。


    琳琅道:“我有时候也总这么觉得,经文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小鸟只住在一个树枝上就够了。”


    江停云道:“鹪鹩巢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


    “对。天地之大灵气何其多,修行永无止境,练到一定程度差不多就行了,何必还要枯坐空熬,不如陪陪身边人。”


    萧念念听着她的话,有种被贴脸凡尔赛的感觉,依稀想到了一位故人的那句“我对钱没有概念。”


    “钱赚够了要停下来看看身边的风景,陪陪家人。”


    ……


    她没忍住笑了笑。


    琳琅道:“怎么了?是不是很同意?你小小年纪就金丹巅峰了,平时一定也很累吧?”


    萧念念心虚道:“不是很累。弟子倒是觉得,有了好的资源和天赋,应该珍惜和努力,毕竟那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


    江停云看过来,目光幽深,萧念念给了他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琳琅道:“我夫君也这样说,他们凡人讲什么蜉蝣寄天地,疏忽化尘埃,总鼓励我珍惜时间好好修炼。可等我修至化神,没准他早已死了。”


    萧念念想到她夫妻二人免不了生死相隔,等爱人死后她还要自己独面许许多多的岁月,也是一阵惋惜,同时更坚定了找老公宁多勿少的原则,免得死了一个要伤心好久。


    琳琅说到这里也是沉默,随后又叹道:“我若能修至成仙成神,保他肉身不灭,离开他去修炼也没什么。可以我的资质注定此生难窥大道,不如就陪在他身边过好这些年。”


    萧念念正想安慰几句,身旁回廊陡然变化,坚硬的玄冰瞬间消融,又铺成一片明镜般的广场。


    这下再没有迷宫般的回廊了。


    “去吧。”


    琳琅向远处正殿一指,想起什么又道:“丫头,这个给你。”


    她解下自己腰间的门人玉令扔给萧念念:“想拜师了可以用它给我传讯。”


    萧念念自觉和杜若的关系很是**,但不妨碍她收下琳琅的传讯玉令,万一用得到呢。


    她接过道谢,又往正殿方向去。


    这冰面光滑如镜,萧念念怕自己会不小心摔倒,于是拽着江停云的袖子一起向前。


    走了几步,她发现,毕竟自己已是金丹巅峰,溜这冰面完全没觉得滑,也就放开了手。


    一道幽蓝色屏障转瞬之间无声罩下,只把江停云困在其中。


    萧念念被灵风吹得退了几步。


    琳琅道:“他是让你一个人过去。”


    江停云站在屏障阵中向她温声道:“我在这等你。”


    萧念念这一路都是他陪着来的,现在让她一个人,还有点不适应,但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前方冰面倒映着头顶的夜幕星河,宽阔得仿佛无边无际,萧念念一个人踏上去向前,莫名有种独行天地之间的苍茫之感。


    越靠近正殿,越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仿佛前方黑暗中正蛰伏着一只噬人的妖兽。


    不是遇冷之感,但后颈寒毛都已竖了起来。越走这感觉越明显,萧念念后知后觉想到,这会不会是人们常说的“修士感受到了杀气”?


    她吓了一跳,立刻转头往回跑。


    江停云眉端蹙起,看着她跑到屏障之前,委委屈屈地道:“前辈,怎么感觉……有点怕。”


    琳琅道:“怕什么?我师兄跟你无冤无仇,还能吃了你不成?”


    江停云抬手在几近透明的屏障上敲了一下,赤红色的火纹腾地蔓延开去,像是一直通到了苍穹之上,随后就是裂帛般一声轻响。


    屏障碎了。


    琳琅:“哎你……”


    江停云提步向前,向她道:“走。”


    萧念念欢喜地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前辈,琰珲仙君是你师祖,你这样,他不会生气吧?”


    “他向来不喜欢我。”


    江停云语气中没有什么情绪。


    萧念念道:“正常,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就算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的。像我就不害怕被别人讨厌,他讨厌他的,我开心我的。”


    说完了才想,也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安慰。


    江停云淡淡一笑,回道:“嗯。”


    再往前走,萧念念又有了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她靠江停云近了些,伸手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他手掌温热干燥,一握之下,寒意顿减,让萧念念觉得仿佛周身都暖烘烘的。


    江停云垂头看了一眼,反握住她,牵着她的手唰地闪到了正殿之前。


    待他推开殿门,萧念念看到偌大的殿中也是空无一物,只有满地玄冰。


    忽然坚冰消融成池,细微水声中,自地底缓缓升起一张晶莹的座椅,材质如冰似玉,花纹繁复。


    座椅一直上升,巨大的底座也逐渐浮现在水面之上。


    又一转眼,椅中已坐了个人,冰蓝色长袍曳地,形貌俊美,只是眉间有两道深深的竖纹,显得人有点凶。


    他看过来的一眼中蕴着重重威压,萧念念胸口发闷,要躲到江停云身后才稍微好一些。


    琰珲见到江停云破了他的屏障,并没追究,只冷声道:“为何不破境?她舍弃自己前途去抚育你,教导你,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一直停在化神,碌碌无为的么?”


    从萧念念的角度能看到江停云下颌绷了起来,下一刻被他拽到了身前,向自己道:“说吧,说完我们走。”


    “哦。”


    威压已经消退,萧念念呼吸如常,也想要赶紧说完走人。


    她道:“琼瑶元君让我带话给仙君,她说:’弟子一生几次三番行差踏错,深负师尊所期。此生……‘呃……”


    琰珲眉间皱纹更深。


    江停云在她身后道:“慢慢想,不用急。”


    萧念念道:“缘什么难酬,若有来世,再报答仙君的眷顾栽培。”


    江停云一直没有放开手,在她指间轻轻捏了一下。


    萧念念觉得大概是鼓励夸奖的意思?


    琰珲却是冷笑:“她的确负我所期!欠我这么多,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揭过?”


    琼瑶毕竟是江停云的生母,萧念念生出维护之意,小心地道:“琼瑶元君她已经身故,前尘功过也该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说得容易。”


    琰珲俯身向她道:“过来。”


    萧念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撞进江停云怀里。


    他松开手,在她手背上很轻地拍了拍。


    痒意顺着萧念念的手臂直传到心里,她有被他安抚到,鼓起勇气向那把威风到有点中二的巨大冰椅走去。


    每迈出一步,水池都在她脚下迅速结冰,坚冰一直蔓延到琰珲座前。


    待萧念念迈上底座上的台阶,琰珲忽地伸出手攫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身边。


    “嗡”地一声锐鸣响彻大殿,天狼毫裂开虚空,悬停在琰珲前方一尺处,寒芒吞吐。


    琰珲抬眼看了看那饱含威胁之意的笔锋,在萧念念腕间握了握,冷笑一声放开了她。


    萧念念这时脑子才跟上,跳下玉石底座,踉跄着跑了回去,被江停云接住,揽住腰肢扶好。


    琰珲抛了一物过来:“戴上,温养你的剑骨。”


    萧念念抬手接住,像是块玉佩大小的冰,上面有些看不懂的符文,她正不知道这东西如何戴,那冰块上又长出两条玄冰凝成的“触手”来,自动绑在了她腰间。


    萧念念觉得自己像是被融融的灵气围裹住,舒服极了。


    江停云却扯下那枚冰块随手扔在了地上,揽住她肩膀道:“走。”


    琰珲道:“剑骨与这具身体灵根刚好相克,若不是看在琼瑶的面上,我才懒得管她。”


    萧念念停住脚步向江停云道:“我觉得戴着并没不舒服的感觉,或许真有好处?”


    江停云偏头直视着她:“你来决定。”


    琰珲是琼瑶的师父,或许他比所有人都更清楚琼瑶的灵根。萧念念想了想,还是回头捡起了那枚冰块,佩在身侧。


    然后在琰珲的一声冷笑里和江停云一起出了大殿。


    天狼毫跟了出来悬在二人身前,身形急涨。


    江停云在她腰间一提,一起跃上笔身,顷刻间飞出了峰顶屏障,回到漫天风雨之中。


    萧念念问:“去哪?琳琅宗主还在等我们吧?”


    江停云低沉的嗓音自她身后传来。


    “已走了。”


    “前辈,这主峰有多高?”


    “万丈。”


    那岂不是三万多米?萧念念心想还是修真界比较牛批一点,地球的地壳绝撑不起这么大的山体。


    法器又开始在乱流中颠簸,萧念念可不想从三万米的地方掉下去,仍是转过来挂在他身上。


    之后,天狼毫勉强还算平稳,飞了一阵后开始下落。


    此时东方正升起一轮艳色的红日,金芒劈裂雪雾,萧念念视野更加开阔,但见群峰如剑,脚下是建在某个雪峰顶的一片宫观。


    “这是哪?”


    她还攀挂在江停云身上,说话间气息打在耳畔,江停云喉结微动,答道:“晴云晓语。”


    “晴云晓语不是在宁虚山吗?”


    琼瑶和他之前住过的地方,萧念念去过好几次。


    “玉振山脉横亘数千里,都是些没名字的雪峰,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天狼毫直接落在宫观正门之内,萧念念这次比之前状态好得多,腿没软。


    她跟着江停云走入一座院中,这里最少也在万米以上,遍覆积雪,只在墙角种着几树横斜的老梅。


    萧念念问:“这里可以睡觉吗前辈?”


    太阳出来了,正是进入深睡眠的好时候。


    “可以。”


    江停云推开房门,他带她来就是想让她休息一会。


    室内陈设和他在藏锋处禁地的洞府一样清简,一张床榻,一处桌案。


    桌上花瓶中长着几株细竹径,弯出禅意的弧度。


    窗边摆着张玉石棋枰,上面还有一局残棋。江停云站在旁边垂眸看了一会,萧念念也凑到他身边,指指点点道:“这是当年没下完吗?黑子走这怎样?”


    江停云问:“你会下棋?”


    “我下过十九路围空。”


    这下轮到江停云不懂了。


    萧念念见他面露疑惑,笑道:“大概相当于少儿业余组的水平。围棋太难了,我学不来这种枯燥的东西。”


    江停云点了下头。


    萧念念坐下了,拨弄着棋枰上的棋子,像中学时候转笔一样把棋子夹在指间翻来翻去,又问:“前辈,这个地方也算玉声阁范围内吗?”


    江停云盯着她的手,黑色棋子更衬得她手指葱白。


    片刻后,他方道:“算。”


    “玉振山脉这么大的地方,若是弟子们不守门规什么的,琰珲仙君他能管得过来吗?”


    江停云:“他已化神,识念到处法身皆可随至,只要他想,都能管得到。”


    “也就是说他可以在闪念间出现在玉振山脉的任何地方?”


    萧念念很难忘记靠近正殿时那种压迫感,一想到还是在琰珲的地盘上,总觉得有点拘束。


    “嗯。”


    “前辈你也是化神,你能吗?闪念间来去。”


    江停云:“可以。”


    “那我们为什么要御器飞过来,不直接闪过来呢?”


    萧念念随口一问。


    江停云顿了顿,没有回。视线落在她腰间那块玄冰挂佩上,问她:


    “你戴着,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萧念念也低头看了看,觉得它似乎小了一点似的。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说道:“只有被正道灵气包围的感觉,挺舒服的。你怀疑这个东西不好吗?”


    “我不知道。”


    江停云轻摇了下头,眉头微皱,但很快又舒展开,说道:“但也无妨。”


    “为什么?怎么无妨?”


    “我在,他伤不到你。”


    萧念念略略安心,笑了笑道:“前辈,其实我有点害怕琰珲仙君,之所以会戴着这个东西,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可能对琼瑶元君的剑骨有好处。毕竟是她留下的遗物,我会好好爱惜的。”


    她低着头,鬓发垂落,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江停云看了一眼,没说话。


    萧念念又道:“前辈,你说,琰珲仙君对你母亲……你师父,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琰珲虽然态度恶劣,说话又难听,但萧念念总觉得里面有点被抛弃的怨夫味。


    江停云答得果断:“怎么可能?他是琼瑶真人的师尊。”


    师尊和徒弟正是谈恋爱的重灾区啊!


    萧念念觉得跟他说不明白。


    她想起玖瑶的话,说他这人面对师叔时总是一副恭敬刻板的模样。


    心里八卦的念头压不住,又问道:


    “前辈,你从前不喜欢玖瑶,只是因为她是你师叔吗?”


    江停云捏了捏眉心,之后抬手置于棋枰上,黑子白子自行跃起,劈里啪啦地掉回各自的棋盒中,其中也包括一直被萧念念夹在指间的那一枚。


    他道:“你不是要睡觉?”


    “是要睡的!但是,你能不能别走?我不敢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心绪不宁,不然也不会东拉西扯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江停云低声道:“自然。”


    第84章  爱她乐观坦诚


    萧念念把蛊坛拿出来摆弄了一会, 滚到了床上。


    江停云的床榻还是那么硬邦邦的,但她风吹雪打的熬了一晚上,困得很, 也就不挑剔了,沐浴在玄冰挂佩的灵气里, 很快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暮色正漫过窗棂。


    江停云不在房中。


    萧念念感觉身周灵气有变少的趋势,低头看了看琰珲给她的挂佩,像是冰块化了一样,只剩下了小小的一点。


    萧念念伸手一触,感觉那灵气像长了爪子一样攀附在自己手腕上, 甩也甩不脱。


    她有些慌乱,江停云倏地闪现在她身旁,抬手将那灵气震散,俯身仔细看了看那挂佩。


    长发垂落, 扫过萧念念的手背。


    萧念念手指动了动,没收回来, 问道:“你到哪去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过于亲昵了, 便把话题引开。


    “这个东西的灵气是要耗尽了吗?”


    她能清楚感知到挂佩上的灵气渐渐枯竭,马上就要消融干净了。


    江停云道:“是,这东西挺有意思的。待会拿好你的伞,站到院中梅树下。”


    萧念念不解:“做什么?”


    总不会让她晨练……晚练吧?


    江停云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啊?”


    随着最后一点冰晶化尽,床榻之下崩裂声响,数根玄冰尖锥破木而出。


    萧念念惊呼还不及出口, 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


    寒气聚作白霜, 在房间各处迅速蔓延,檐角霜花凝结,封堵了出口。


    江停云挥出灵气,破开冰窗,飘然落在院中,要将萧念念放下,才发现她还没穿鞋。


    萧念念道:“没关系的我不怕凉。”


    江停云抬手把她放在梅树一根老枝上,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双雪白的绣鞋,绣线银白,灵光满蕴。


    萧念念道:“我自己来。”


    脚踝却被他握住,没能抽得出来。


    她抬眼间望见霜雪纷飞,琰珲冰蓝色身影出现在屋脊之上,身形如鹤掠空,扑过来时领口微松正好能看到紧实的胸肌。


    萧念念被江停云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懂了他刚才那两句话的意思。


    他通过冰佩知道了琰珲要来对她不利,告诉她待会打起来了就躲在梅树下。


    她昨天的直觉是对的,琰珲果然有点毛病。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她不利???图钱图色都说不通,萧念念很费解那么大的一个大佬,为何要来为难她这种小虾米。


    她知道江停云肯定会保护自己,是以危机和敌人真正出现的时候,反倒没有之前那样紧张。


    琰珲不知道岁数多大,但风姿犹在,是个美貌仙君,她不知不觉间上上下下地多看了几眼。


    然后脚上就被人略重地捏了一下。


    萧念念回神,看见绣鞋已经穿好,自动贴合了自己的双脚。


    而江停云放开手,回身时袍袖如云翻卷,指尖灵火迸现,硬生生抵住了奔袭而来的寒霜。


    两股灵气相撞,檐牙崩碎纷飞,积雪纷纷扬扬激荡如瀑。


    萧念念身周却是一派风平浪静。


    眼见着琰珲一声清啸,漫天冰凌如天河倾泻而下。


    江停云右手虚按,天狼毫跃起被他执在手中,提按顿挫间有火舌盘结如龙。


    狂风掀开屋脊玉瓦,与冰剑霜刀搅乱在一起。


    纵然知道法器佩戴在身上就可以起到保护作用,萧念念还是跳下树来,躲到角落,撑开折伞把自己藏在伞后。


    伞外法场激荡,风云色变。


    伞内却是宁静平和,自成天地。倒真像是他说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萧念念遮住了自己大半个身子,只能从伞下看到一点森然蓝芒和耀眼红光,交替闪烁,乍明乍灭。


    脚下的雪峰隐隐颤抖,岩层深处传来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听得萧念念心里瘆得慌,倚靠在身后的梅树上。


    随着夕阳隐入山后,天色渐渐黑下来,伞外灵光更为灼眼。


    又过了会,光芒渐弱,不知二人是去得远了还是飞得高了。


    眼前出现一双水红色的绣鞋,有女声传入伞内,娇媚又不失威严:


    “当世唯二的两个化神期巅峰大能在你面前打得天翻地覆,你竟能忍住不看?”


    折伞向上抬了抬,伞缘下露出湛若水绝色的脸。


    萧念念道:“打架我没什么兴趣,若是他们两个脱衣服,我肯定要好好看看。”


    天阶防御法器在手,十四只辅助兽随身,她现在一点也不害怕湛若水。


    湛若水勾起一侧唇角:“你倒是深有合欢宗弟子的风范。”


    她正运转着周身灵力护体,但衣襟和头发还是在法场之中被吹得剧烈飘动。


    萧念念见她站在外面也无事,才敢将折伞又抬了抬,看到二人已然隐在云层之中,旗云之后灵光依旧盛大而慑人。


    峰顶的建筑许多已被夷平,余下的也大多残破,将倾未倾,完好的很少。


    加之山体崩裂,遍地碎石,除了她所在的这一角,当真是满山狼藉。


    萧念念又往梅树后缩了缩,说道:“还好吧,我就是我,跟合欢宗也没什么关系。倒是我想问问湛宗主,和琰珲仙君说了些什么,能让他这种身份的人来针对我这个无名弟子。”


    湛若水一笑:“你不是很有些小聪明么?会猜不到?”


    萧念念道:“别这么抬举我,我笨得很。是个笨蛋美人。”


    她能猜到琰珲向她动手和她体内的琼瑶剑骨有关,但又想不通这和湛若水有什么关联。


    她替湛若水讲出反派常用台词:


    “反正我都要死了,告诉我也无妨。”


    湛若水笑道:“不过是给了琰珲仙君一个办法,可以借助剑骨来复活故去之人的生魂。”


    原来是因为她体内的琼瑶剑骨,想用她来复活琼瑶?


    萧念念又歪了楼:“所以我猜对了,琰珲对他徒弟还真有那种感情!?否则谁会费这么大的周章去复活自己的弟子。”


    湛若水冷冷道:“关心关心自己吧。”


    萧念念道:“还有件事,湛宗主是如何得知我身上剑骨一事的?”


    湛若水只是冷笑不语,神情凝重地盯着云端交替暴闪的灵光。


    萧念念又道:“今天我若不死的话,湛宗主可就危险了。咱们两个现在算是一对等死搭子,不分享一下信息多没意思。”


    “湛宗主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问我嘛。”


    湛若水:“和死人有什么好说的。”


    萧念念也抬头望向云端:“你怎么知道珏珵前辈会输?没听说过’雏凤清于老凤声‘么?琰珲可能的确会些符咒阵法,但珏珵前辈也有数不尽的法器,打败个老头子,不很正常?”


    湛若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整个玉振山脉都是琰珲仙君的,千里冰雪,其中蕴含多少天地之力?这片雪域里,没人赢得了他。”


    萧念念本来是信心满满的,毕竟江停云是书里的重要人物,而琰珲只是个名字。


    此时听她这么说,琰珲的主场优势的确挺明显,心里又有点没底了。


    “是么?”


    萧念念看了看湛若水脸上的冷笑,毫无征兆地出手,将十四只……十三只辅助兽齐齐遣出,阵法层层叠叠将本就艰难护体的湛若水困住,她又立刻运起法器,用伞尾封住了湛若水的灵脉。


    湛若水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金丹期的小辈制住,又惊又怒,脸涨得通红。


    萧念念只用了一条低阶灵力锁就将她绑在了树上,笑道:“不好意思,看你有点不爽。我若是活不成,待会咱俩一起死。”


    湛若水强忍怒火道:“你放开我,待会在仙君面前,我替你求一求情!你是个通透人,没必要玉石俱焚。”


    萧念念将伞架在肩上,看着她道:“我其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就因为我先把珏珵道君睡到手了?湛宗主可不像是那么专一的人。”


    湛若水听了这话反倒冷静了许多,说道:“天底下排队等着伺候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是化神,我想和他双修是没错,但一个男人,还不值得本宗主浪费这么大的苦心。是因为你!”


    她眼底闪着偏执的光。


    萧念念露出一个气死人的微笑:“原来你喜欢我?早说嘛。”


    湛若水怒极,破口大骂:“住口!你这驽劣腌臜的贱人,是你偷走了宗门本命符文,又在宁虚山知客台上出言不敬,害我在百家面前丢尽颜面!我若不杀了你,如何约束门内弟子!人人盗取符文而不受惩戒,宗门何立何安!”


    萧念念啧啧道:“杀我?现在是你的命在我手上。”


    湛若水盯着她身后,露出扭曲的笑意。


    萧念念匆匆回头,夜色之中正看到那一袭熟悉的青衫像颗流星般直坠下来,轰然砸在远处的峰顶,岩壁碎裂激溅起遮天的烟尘。


    萧念念心尖一抽,想也没想就要祭出法鼎,过去替他愈伤。


    却见头顶上寒光冲破云层,漫天冰雪在琰珲身前汇聚,凝成硕大的冰峰,向着江停云坠落的地方精准地砸下去。


    巨响之后,山坳里终年不化的积雪也像是活了一般翻涌咆哮,汇成万钧雪浪,将那一整座山峰都结结实实地埋住了。


    萧念念很没义气地犹豫了。主要是她现在过去也没用。


    对上琰珲,就是再给她一百个辅助兽,也是蚂蚁撼大树,白给。


    但愿江停云在禁地闲了十年,还能像其他剑修一样抗揍,别伤得太重。


    萧念念道:“湛宗主,你告诉琰珲仙君用剑骨复活生魂,怎么操作?”


    湛若水闻言哈哈大笑,笑得肆意笑得畅快。


    萧念念十分无奈:


    “大姐,说完再笑如何?”


    湛若水:“好,我告诉你。需要将彻底融合的剑骨从你的识海生生剥离,再活剖你的金丹给剑骨滋养灵气!”


    “所以那块冰晶挂配还真是帮助剑骨和我神识融合的,只不过目的却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剑骨。”


    萧念念想到剖丹离魂之痛,咧了咧嘴:“然后呢?”


    “然后?呵,然后你会痛苦得生不如死,求我杀了你!”


    “你现在立刻放了我,还来得及,我求仙君让你少受些苦楚!”


    萧念念:“看心情吧。”


    她把湛若水那些恶意的话语抛在身后,御起折伞,向江停云坠落的那座雪峰疾飞过去。


    两个大神不再相斗,自然也没了强到变态的罡风和乱流,萧念念前半程飞得还算稳,走了一大半时,天空滚过一道白虹般的闪电,蓦地照亮了千万座雪峰。


    接着雷声骤响,震耳欲聋。


    浓云翻涌间,一道道电蟒降下,滋拉拉地连接起了苍穹和四野。


    萧念念害怕自己这样飞在天上会招雷劈,毕竟两辈子加起来她做过不少亏心事。


    于是落在一块岩崖上,向前张望。


    江停云坠落处被积雪压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雷云漩涡在山顶上空成形,上百条暗紫色的雷龙精准地扑向江停云所在的山坳,劈裂积雪。


    琰珲那抹蓝色身影倏忽间闪进山坳不知是在去找江停云还是在躲避狂雷。


    这雷来得蹊跷,萧念念看不懂。她体内得自琼瑶的雷电之力被勾得鼓荡冲突,不太好受。


    但她还是喊道:“琰珲!我知道你听得到,我有事和你商量!”


    猛然间山体剧震,地脉爆鸣,整座冰峰自内而外透出赤金色的法芒,万顷积雪轰然炸开,碎冰未落已成倾盆火雨,与闪电一起将暗夜照得亮如白昼。


    有书卷制成的法器沐着火雨升空,将百道雷电聚于一处。


    萧念念顾不得害怕外面又是电又是火的,跳上折伞张望。


    忽觉伞身微坠,男子坚硬的身躯贴上她背后,驱策折伞如飞般远离雷电中心。


    身后人低声道:“和他商量什么?”


    一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感情,把萧念念冲击得快哭了,长长出了口气,说道:“前辈,你吓死我了。”


    江停云在一个还算平整的峰顶落下,问她:“你在怕什么?”


    当然是怕他死了自己也得跟着死。


    萧念念落地后立刻回头看他,见他平素整齐的发冠歪了,鬓发有些散乱,脸上倒没有外伤,只是法袍上多有焦痕。


    她伸手摸了摸法衣破损处,确认下面有没有伤口。


    “怕前辈你受伤啊!没摔坏吧?没伤到吧?”


    这一次,她脸上的关切是实实在在,绝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了。


    江停云攥住她乱动的手,说道:“有一点。”


    萧念念翻手间多了一颗天阶伤药,托在掌心道:“这颗丹药我师父说炼得比她还要好,你快吃了。”


    江停云盯着她没动。


    萧念念便抬手将丹药喂到他口中。


    身后是火雨漫天,雷云如沸,但此刻萧念念心头最清晰的只有他唇瓣微凉的触感。


    江停云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用了些力,眸光愈深。


    萧念念只觉得当初在他面前脱光了都没有现在心跳得这么快,她难得脸红了,心想这氛围简直太适合接吻了,算了亲就亲吧,反正也挺想亲他的。


    只是现在的气氛明显更趋向于纯爱风,那她就轻轻地亲一亲。


    就在她要主动凑上去的时候,江停云道:“等我,别再贸然和人动手。”


    萧念念:“嗯?”


    下一瞬,眼前人已不见了,只有被乱风带过来的细碎雪雾缓缓飘下,落在她刚刚还被攥紧的手中。


    萧念念:尼玛?


    又一想他妈琼瑶元君对自己有恩,不能骂她,只能踢了踢面前积雪泄愤。


    心绪平静了之后,才想到他说让自己别再和别人动手,难道她刚才动手他看见了?自己害他分心了?


    远处山坳间灵光骤起,瞬时间两道人影又打到了天上。


    符纸翻飞间,整个山脉的积雪争相挣脱了山体地力的束缚,在琰珲身前汇成巨型龙卷。


    天狼毫迎着雪暴直上,以夜幕为纸,挥洒处暴起焚天的火势,将冰河蒸得滚沸。


    青黑色的浓重云层里探出雷爪,挟着震怒天威向二人处直抓下来。


    承接天雷的卷轴则蓦然暴涨成绵延百里的巨大书卷,卷中墨宝笔力遒劲如铁铸,线条凌厉似银勾,活了一般浮动出来,承接住雷霆之威。


    萧念念又想起了曾经公司里的诗会,文学部同事那句:


    “天书通大道,万卷归山河。”


    用在此时实在贴切和应景。


    这样撼天动地的玄奇景象,是她连幻想都想不出来的。


    当然她觉得自己写的也不错:


    “千书万卷打得好,留我在此叹卧槽。”


    堪称完美地呈现了她此时的心境。


    冰雪与火龙在雷瀑之下绞作混沌旋涡,直冲天际而去。


    地脉终于不堪重负,发出浑浊的悲鸣,以二人为中心无数山川同时崩裂,碎石如雨,赤金色的融岩流浆自裂隙中喷涌而出,千里冻土炸成岩浆洪流。


    好在萧念念被江停云带得够远,但也觉得所处的地面如鼓般震颤不休。


    她四下张望,找了处看起来最坚硬的石峰落脚。


    再抬头,又看到有人影落下来。


    只不过这次是一袭冰蓝色的长袍。


    她心头一喜,忍不住又跃上伞身飞得高些想瞧个热闹。


    能看到江停云身形笼罩在流火之中,顷刻间追至,琰珲急引寒霜护体,还是被他一拳砸进尚未坍塌的山体之中。


    第二拳紧接着落下,峰顶残雪瞬间蒸成水汽,裸露出伤口一般的赤红岩层。


    天空之中,雷云威势已然散尽,空余几声隆隆闷响。


    江停云抬手收回了卷轴法器。待火雨落尽,天地间重归黑暗,只有裂隙间流淌的岩浆发出红光。


    萧念念御器飞过去,见这里的雪峰已经尽数矮成焦丘。


    她悬停在江停云身后,望着他仍旧挺拔如修竹的背影,听见他道:“一拳为琼瑶,一拳为她。你输了,走吧。”


    琰珲靠坐在对面一处焦黑的山石上,法袍破损,脸上伤得比身上明显,尽是青紫和擦伤,但神情仍是倨傲。


    看来美人都很抗揍。


    他冷哼道:“我是为了复活琼瑶,难道还错了?”


    江停云已走到萧念念身旁,闻言道:“你若真维护她,当初她又岂会因为流言蜚语隐入鹧鸪坡?”


    琰珲猛地睁大眼,怨愤之情满溢。


    江停云却不再看他,而是向萧念念伸出手。


    萧念念笑盈盈地把他拉了上来,问道:“去哪啊前辈?”


    江停云道:“回晴云晓语,休息片刻。”


    “好。”


    这次是萧念念驱动法器了。


    沉默了一会身后人又道:“我很少会累。也很少被人困在雪里。”


    萧念念笑道:“知道知道。”


    她找到晴云晓语,这里之前被二人打塌了许多间房舍,但后来战场拉远,没塌的又反而保存得不错。


    萧念念落在最完好的一间房外,玉瓦白墙,院中有几行枯萎死亡的竹子。她道:“这里可以吗?”


    江停云道:“都可以。”


    萧念念过去推门,门上随着她的触碰绽出白色灵光,八个小字即现即隐:


    “蝉不懂禅,妄称知了。”


    萧念念犹疑:“什么意思?”


    江停云也是刚刚想起来,眼中有些追忆之色。


    “这是以前的书房,当时的先生将这门改成了一个法器,填对了他出的题目才能进去。”


    多新鲜,萧念念这种学渣打死也想不到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规矩,需要答对题才能读书学习。


    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江停云解释道:“我那时不太喜欢修炼,在这里待的时间多些。”


    “哦。”


    萧念念不理解,但尊重。


    “所以这是个对子吗?对上才可以进去?”


    “嗯。”


    萧念念想了想道:“狗不够苟,胆敢啸天?”


    江停云递给她一支笔。


    “试试。”


    萧念念接过,无需蘸墨,虚空将这几个字写在门上,之后才发现手里拿的就是他的天狼毫。


    玄铁笔杆冷沉如墨,毫尖凌厉如剑锋。


    他的本命法器。


    萧念念轻轻摩挲了一下。


    门上忽然传来“滴滴”两声怒响,嘭地震了一下。


    江停云很浅地笑了笑,问道:“还试吗?”


    萧念念觉得有点意思,又道:“鸡不是姬,莫叫哥哥。”


    虽然觉得用天狼毫写出这几个字来多少有点冒犯,萧念念还是写了。


    江停云淡然看着。


    房门又愤怒地震了一下。


    萧念念:“不行,你来吧前辈。”


    江停云点头道:“这是个成对……”


    萧念念忽又插嘴道:“有了,又想到一个:龟不够贵,怎叫王八?”


    说完,她贴心地解释道:“王八之气,通常用来形容天选之子身上震慑人心的霸气。”


    江停云莞尔:“轩辕?”


    萧念念边写边道:“他现在还不行,要你将来……咳,没什么。”


    房门明显更愤怒了。


    萧念念害怕这东西再多试几次要永久锁定,还是将笔还给他道:“你刚才说这是成对?”


    江停云道:“嗯。师熟读史,可称先生。”


    萧念念笑道:“果然比我的好一点点。”


    江停云提笔,写的却是:


    男不畏难,方为丈夫。


    房门吱的一声自行开了。


    萧念念见了这话,不知为什么,心中怦地一跳。


    她不太自然地道:“前辈,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完成。你先休息,我待会来找你。”


    不等人回应,萧念念先跃上伞身飞出了那座院落。


    她得冷静一下,否则的话实在太想表白了。可她在秘境里才刚被拒绝过……稳住!


    萧念念飞回之前落脚那处院子,按落法器。


    湛若水还被缚灵索绑在梅树上,自然也目睹了斗法的全程,此时脸上一片死白。


    琰珲与她没有太深的交情,绝不会为了她再来找江停云。


    她瞪视萧念念片刻,忽然低头道:“珏珵,你放我这一次,我不再动她。”


    萧念念回头,这才发现江停云也跟了过来。她心里底气更足,松了缚灵索,甚至把她的灵脉都解开了。


    她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湛宗主,向人求情又不想放低姿态那怎么行?”


    湛若水一字一字道:“求你,放我这次。”


    萧念念笑道:“当初在合欢宗我求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不会学么?”


    江停云负着手,静静看着。


    湛若水咬牙半天,膝盖终是弯不下去。忽然恨声道:“萧念念你这个小人!珏珵,你瞎了眼吗?你究竟爱她什么!”


    这种话题本也是爱而不得的常规操作,萧念念没太当回事,说道:“当然是爱我长得美丽动人,爱我胸大腰细腿长,这个就不劳湛宗主操心了。”


    湛若水咬住嘴唇,幽幽看她。


    一直未语的江停云忽道:“爱她永远从于内心,爱她乐观坦诚。当然,她说的那些,都对。”


    萧念念笑盈盈道:“听见了?”


    话一出口才惊觉,他说什么了?


    他说爱她是吧?承认她美丽动人胸大腰细腿长是吧?


    果然还是这种闷葫芦打起直球来更要人命,脸皮厚如萧念念都险些遭不住。


    她缓了一缓才能压住飞起来的唇角,说道:“这样吧,我今天心情好,就放你一马。你把身上所有的灵石、灵丹、法宝都拿出来,我就饶了你。”


    湛若水猛地抬头。


    “说话算话!”


    她是一宗之主,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迅速地除下自己身上的乾坤袋,法宝配饰,一并扔给萧念念。


    萧念念伸手欲接,那乾坤袋在她面前“腾”地爆燃起来。


    连带着一起燃烧的还有湛若水整个人。


    萧念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连退了几步,听到身后人仍是淡然的声音:


    “小人多诈,当去则去。”


    湛若水被烈焰缠身,奔走冲突却似被困在某个无形阵中,撞也撞不破,伴着厉声哀嚎的是人油噼啪爆响之声。


    她忽然尖声叫道:“珏珵!!”


    嗓音嘶哑,饱含着死了尚且难休的恨意。


    这一声听得萧念念毛骨悚然,刚涌起的热烈情愫瞬间退了个干净。


    小人多诈,当去则去。


    可她萧念念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眼前娇媚的身躯逐渐碳化成蜷曲的姿态,江停云过来扳过她的肩膀想让她不要再看,萧念念却一惊,避开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顿,收了回去,道:“走吧。”


    第85章  如愿


    萧念念心里很清楚, 湛若水几次想要杀自己,并且她修为高,心计深。


    对这样的人, 杀了确实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又扭头看了眼梅树下的灰烬,残存的点点余火被风吹散, 像是湛若水未及出口的诅咒, 对她,对江停云。


    萧念念知道心里那点疙里疙瘩的感觉绝非是因为湛若水,而是她本心里从一开始就是怕他的。


    这份惧意来自于自己和他从来就不对等。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谁,甚至连这具身体不是她的都知道。


    可他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身边,她却始终无知无觉。


    扪心自问, 萧念念不是个愿意自立自强的人,实际上有软饭可吃,她只会觉得软饭很香。


    但前提是这碗饭不会要了她的命。


    要是跟江停云在一起,她总觉得这人能一把火把她和她的后宫全部烧光, 如果她能活着开后宫的话。


    可哪个女人不想开后宫呢?每个女人都会犯点错的嘛。


    她不会为了王呈放弃一片大森林,王呈变成江停云了就可以吗?


    夜正深浓, 萧念念心不在焉地跟他一起回到那间静室, 心里有事,也不觉得门上的对对联法器有意思了,室内陈设更是顾不上打量,只是闷闷地道:“前辈,你有没有哪里又受伤?我帮你上药。”


    “你的丹药很好,伤已无碍。”


    江停云在一张未设软垫的硬板靠榻上盘膝而坐,说道:“等我。”


    萧念念知道他灵力消耗一定很大, 需要恢复,于是乖顺地点点头, 在他对面坐下,看他闭目打坐。


    室内无灯,但她此时夜间视物眼力已经极敏锐。


    他大概跟过去之前整理过自己,发冠重新正过,身上的灰土尘埃也已没了,只有法袍上的焦黑痕迹还昭示着他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萧念念好奇,他自己的火,也会把自己的法袍烧焦吗?


    战损风倒也蛮适合他的,有种破碎美,让人想欺负。但事实上,借萧念念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欺负他的。


    这可不是健康关系里该有的样子。


    大概是她盯得太直勾勾了,片刻之后,江停云忽然睁眼对上她的目光,问道:“你想什么?”


    萧念念想得可太多了。


    她略微犹豫了下,走过去也在他旁边坐下,又拉住了他一只放于膝头的手,柔声道:“珏珵前辈,你喜欢我是吧?”


    江停云目光闪烁一瞬,凝在她脸上。


    默认即是承认,但他想到她总是说要回应,要沟通,要有话直说。


    话语辗转再三,终是出口道:“是。”


    萧念念笑了,主动靠到了他肩膀上。


    二人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此时此刻她这样全身心依赖的一靠,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他血流如沸。


    他勾起唇角,抬手想要拥她入怀,却听她道:“既然如此,我在宁虚秘境里和你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


    刚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江停云只想掐着她的下巴,咬住那两片扫兴的嘴唇让她不要再说话了。


    但他终是忍住,冷冷地道:“不同意。”


    “为什么?”


    萧念念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语气里有不解和不满。


    江停云眉端紧蹙,与她清泠泠的眼睛对视。


    “不为何。有我,就没有别的男人。”


    萧念念十分沮丧,垮了脸。


    “前辈,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也不管你好不好?将来你遇到其他喜欢的人,我也让你带回来。”


    江停云只觉得她说她要找很多男人的时候自己都没有这般火大,气得他微微冷笑,一字字道:“我?和别的女人?”


    当初在宁虚秘境里,萧念念看到薛素素向王呈示好,的确心里不大舒服。但她当时就告诫过自己,绝对不该出现吃醋这种傻乎乎的行为。


    而且她总觉得那是因为她厌恶薛素素,如果换做她不讨厌的女生,或许就不会了。


    萧念念:“生气啦?你不愿意当然也没问题,我只是说我不干预。修者的一辈子那么长,你总对着我这一张脸,虽然我还……挺好看的,但再喜欢吃的菜也有腻的一天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叫’智者不入爱河‘……”


    江停云下颌绷得紧紧的,唤她:“萧念念。”


    “在呢,你说。”


    “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把你关到春闲岭禁地去。”


    萧念念:……


    不说就不说。


    虽然她很喜欢看强取豪夺的小黄文,但这种事情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很可怕的。


    什么阴湿鬼家暴男,在书上看看还行,现实里来一个,萧念念这种性格可绝受不了。


    她本是贴着江停云坐,听了这句立刻往后蹭了蹭,拉开了距离。


    这人的脾气是向来说到做到,且动手之前连个警告都没有,他要是把自己关进禁地,还真是没有……


    ……


    还真是有一个办法!


    柳香香拼着受伤给她赢回来的天阶迷魂散!


    这种东西除了尤若烟这种浸淫药道与合欢道多年的老手,别人是配制不出来的,萧念念即使入了百草门,也一直把它当做宝贝留着。


    她探手摸了摸乾坤袋,灵识找到了那一包药散,心下稍安。


    江停云见她退走,微微皱眉,但终是没说什么,重闭上眼。


    片刻后忍不住又睁开道:“怎么不说话?”


    萧念念:“你不让的啊。”


    江停云:“我只是不让你胡说,没有不让你说。”


    萧念念手握天阶迷魂散,觉得胆子都大了不少。


    她道:“谈不拢,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等你打坐调息好,我们就开始制蛊,多做事,少说话总行了吧?”


    毕竟是混过职场的,知道没有领导不喜欢少说多做的人。


    但江停云不是她领导,他只觉得一直修习的什么致虚守静,什么澄心遣欲,什么坐忘生白,在她面前通通土崩瓦解,


    从前他端着忍着,连碰都没有碰她一下,心煎如焚表面也是云淡风轻,可有些话一旦出口,随之而来的情绪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她这幅“随你怎么想,我就是这种人”的样子,他既爱得发狂,又气得要命。


    “我不需要你为我制蛊,你若不是真心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拦你。”


    气话出口的瞬间,人已经在后悔了。


    萧念念却惊喜道:“真的?”


    刚才还要把她关起来,现在又说放她走了?


    不管他是老糊涂了还是气糊涂了,总之萧念念很开心,站了起来。


    “那我走了?”


    江停云双拳蓦地攥紧,抬眼看她,眼神中早没了平素的宁静,翻涌着萧念念不懂的情绪。


    但她也不想深究,缓缓退到门口,小心翼翼地道:“前辈保重,前辈再会。”


    她很喜欢江停云不假,但也不至于和他绑定一辈子吧?


    脚跟触到门槛,萧念念转身。


    玄铁笔杆破空时带起劲风,她都没有来得及缩脖子,天狼毫堪堪擦着她的鼻尖钉入紫檀门框里,笔尾兀自颤动不休。


    江停云也已经起身,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


    萧念念:反悔了是吧?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她匆匆服下解药,转身面对江停云,背过手打开天阶迷魂散的小包。


    不等江停云说什么,她先道:“对了前辈,我忘了还有件东西送你。”


    江停云整个人都是一顿,惊喜之色掠过眼底,被他快速掩下,却又按不住地从语气中透出来。


    “什么?”


    萧念念贴近一步,掌心托出药粉举在他面前。


    迷魂散即刻散入空气之中。


    江停云面露犹疑,看了一眼她的掌心,又抬眼看了看她。


    萧念念眨了眨眼,在等药效发作。


    江停云的目光终又落回她的掌心,之后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总算萧念念还不是完全没有良心,伸手扶住了他。


    她是金丹,抱个人倒不难,难的是把他安置到哪。


    抬头环顾,室内书籍倒是很多,且并不是萧念念想象的那样都是经史子集、功法秘籍,反而也有许多杂七杂八的游记、杂俎,但家具却只有一桌一椅和一张硬邦邦的木板靠榻。


    萧念念先把他放在榻上,望了望他沉静的脸。


    这张脸平素都是冷然模样,萧念念从来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看,此时细细描摹,才发现他真的很年轻,皮肤光洁看起来也非常柔软。


    她上手捏了捏,笑道:“等着。”


    然后提起裙裾出门,看到门上犹自钉着的天狼毫,无语道:“用天狼毫来拦我,这可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她握住笔身拔了两下,纹丝不动,也就不再试,从笔下钻了出去。


    然后在雪顶大晚上的寒风里,寻遍整个晴云晓语,终于找出了一床锦被,抱起来匆匆回到静室。


    江停云还是那样静静躺着,萧念念挪了挪他,折好被子铺在他身下,一边道:


    “小江前辈,等你醒了可一定要看到我这一番苦心,看我把你安置得多妥当,然后念着我的好。当然,你心里念着就可以了,千万别再来找我。如果你想通了,那另当别论。”


    “其实我也不是非让你做小,做大也可以的。但你一个男人也容不下,这属于专宠善妒,不是好品质。”


    做好了这一切,萧念念一抬头,正看到他喉结上那颗小痣,近在眼前,很是……可口的样子。


    她抬手覆在上面轻轻地摸了摸,笑道:“可惜了,没吃到。”


    忽地,她想到,现在就可以吃啊!


    萧念念猛地撤手,站了起来,脑子里两个小人又冒出来开始激烈交锋,一个道:“他可是化神巅峰,双修一次,你修为不知道能进境多少,体内的勉励蛊也能彻底解除!这种好事哪里去找?不多修几次对得起柳师姐给你的天阶迷魂散吗?”


    另一个道:“这雪峰上就你们两个人,他醒了之后发现修为有亏,会不知道你趁机把他睡了,会不追着你要你负责吗?到时你的后宫计划彻底泡汤,说不定真把你关小黑屋!”


    先一个又道:“化神巅峰,少一点修为哪有那么明显?做完收拾得干净一点,给他衣服穿好一点,他又怎么知道了?再说,天魔都已经现世,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他就算想找你,到哪找去!”


    萧念念残存的一点良心也在挣扎。


    可当白来的便宜摆在眼前时,她心里只有《孤勇者》的旋律反复回响:


    占吗??占啊!!


    萧念念把心一横,踢掉绣鞋,轻巧地跃上床榻,在他喉结旁侧的小痣上亲了两下,语声略显愧疚地道:“前辈,我现在要借你的身体双修解蛊,你若不同意就吱一声,我绝对不会强来。”


    素手也在他喉结处流连片刻,经过胸腹处此时还算柔软的肌肉,向下落在口口之间。


    萧念念摸了摸,暗道天阶迷魂散果然名不虚传,好用!


    上一次在禁地的时候,萧念念只把自己脱光了,连碰都没敢碰他,这次她可算是敢了,手起衣襟落,把身下人口口了个干净。除了几个储物法器,另有一个瓷瓶咕噜噜地滚在榻上。


    萧念念捡起来,一看之下笑了,“烈火干柴”?这不是合欢宗那种最细分也最厉害的chun药么!


    暂且不管江停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左右他也没用,萧念念就收着了。


    她目光回到他身上,啧啧连声。


    很好很好,她太满意了。


    又向下去打量…,尽管睡过,但萧念念却从没有这么直接地看过他的。


    他这人脸长得斯斯文文的,还带点书卷气,这里却是…(当删则删,只做简要说明。此处外貌描写,和脸有反差,不斯文)


    萧念念伸手在上面轻弹了一下,…


    她笑道:“消停着,待会给你好东西。”


    这副身体她见过几次,…。于是…(萧念念还是第一次和人贴贴)


    萧念念俯下身,…(抱了抱),叹道:“你看,等了这么半天你都不吱声,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完,她…,(再贴再贴,是萧念念喜欢的身体,贴得比较久。然后主动。但又有一点不太顺利。)


    她盯着身下人薄而浅淡的唇瓣,维持这个姿势,弯下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道:“稍微有点姿色就行了,干嘛长成这样,你这是诱惑人家犯罪,可不是我的错。”


    她咯咯一笑,(萧念念一向比较喜欢他的手,于是抓起来借用一下……)。


    萧念念满足地闭上眼,自然也看不到身下人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她…(这次还算顺利)。


    “啊~”


    尾端颤音消散,萧念念…,…(萧念念感觉不错。)她心中意动,抬头又去吻他的喉结和嘴唇。


    泛着艳光的双唇在他喉间轻轻一贴,她蓦地看到,本该昏睡的人竟然睁开了眼。


    萧念念:???  !!!


    惊呼尚未出口,她已被人就这样箍着腰肢翻转了身位,把她按在了榻上。


    江停云单手撑在她脸侧,居高临下看她。


    萧念念觉得自己如果是个男的,一定会被吓得杨伟一辈子。


    她秒怂:“前辈,我看你突然晕倒了,猜你可能是太累了。我们百草门有本典籍记载过一种双修功法,可以疗伤,我正准备舍身救你。”


    “我该说多谢?”


    江停云眸光清浅,可他还在她身体里!


    萧念念笑了笑:“没关系,别客气。前辈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只是疗伤而已,你不愿意随时可以结束,反正你现在也醒了。要不……要不我们起来说话?”


    江停云俯身在她耳畔道:“为何要结束?你问过我,我同意了。”


    萧念念又被震惊了一下,他都听见了?他都知道了?他从一开始就是装晕?


    她欲哭无泪道:“虽然,但是,前辈你对迷药有什么抗体吗?我那可是天阶散,足能迷倒化神期修士的。”


    江停云道:“你没见到天上雷劫?”


    “啊?”萧念念迟钝半拍,才反应过来:“那是雷劫吗?你破境了?你已经渡劫,不是化神了?”


    难怪他衣服都焦了。


    她一个信仰科学的人,之前又没见过人家渡劫什么样!早知道,她就算脱了衣服直接勾引,也不会搞“迷jian”这套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迷jian不成反被x。


    萧念念觉得实在无颜,扯过他的外袍来盖在脸上。


    江停云抬手又扯下来,强迫她看着自己,学着她的句式道:“我说了有我就没有别的男人,等了这么半天你都不走,我就当你同意了。”


    只是语气不像她那么猥琐,有点委屈和孤注一掷在里面。


    萧念念觉得他可能有点被带坏了,她道:“前辈……啊~!”


    后半句说不出来了,因为江停云开始动了。


    可她本来已经完全准备好了的…,经过这么一番惊吓和难为情,早已经彻底冷静了。


    这一劈进,搞得她实在是痛。


    江停云也皱了皱眉,缓缓退了出去。


    萧念念大松了口气,以为结束了的时候,他忽然扳过她的脸,重重地吻了下来。


    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在身下,萧念念被迫抬起头,迎接他这个不算生疏,但略显粗暴的吻。


    唇瓣被他叼住忽轻忽重地啃咬,牙齿偶有磕碰,江停云便抬手捏住她两腮强制她张开嘴,把舌头探进去,里里外外地品尝这张让他恨极了的嘴巴。


    萧念念的呼吸早已乱了节奏,听着唇舌纠缠的啧啧水声,心里想的却是:技术还可以的,跟谁练过?


    像是惩罚她的不专心,萧念念自己没解开的腰带被他一把扯开,原本掌着她脸颊的手滑下去,钻进来…


    …握在手心里不轻不重地……。


    这比她刚才自己来的可舒服多了,萧念念娇吟出声,…的火重新烧起来。


    刚才她没脱的上衣也被他挑开,剥出他想要的香软来。


    江停云的头伏在她颈间,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锁骨、肩头,然后…。


    乌黑的发丝蹭过嫩白的雪肤…,…颤颤的…。


    埋首其上的人勾起唇角,爱惜地捧住…,轻轻…(温柔以待)总之都是萧念念喜欢的方式。


    她忍不住咬住嘴唇,抬手扶住他头顶玉冠,…。


    …(互相配合,逐步探索,循序渐进,不要着急,江停云很有耐心,萧念念也乐在其中。)


    百忙之中江停云抬眼看她,雪腮晕红,美目迷离。


    他暂时放开…


    目光继续向下…(落在锦被之上)…忽地想起什么,顿住片刻。


    于是他又于此间抬起头,盯着她略有些失神的眼眸,微张的红唇,江停云眯了眯眼,还是选择先去亲她的嘴巴。


    起身,捧住她的后脑勺吻下去,从嘴角到双唇。


    萧念念也很喜欢这样,抬起还挂着半截袖子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耳鬓厮磨。


    忽然…,萧念念哼了一声想抬头看,后脑却被另一手掌住,不能退,连摆头都不行,只能任他…。


    那手…。(很好,念念很喜欢。)


    她缓了缓,推着江停云的肩膀用力扭过头,摆脱他缠人的索吻。


    “前辈,你是不是看过我的心障秘境?”


    江停云不答,顺着她扭头的方向,在她颈项间留下玫红的吻痕。


    萧念念又道:“不对,看过也不会知道得这样清楚。那个幻象就是你,你进了我的心境是不是?我说怎么会在我的心境里看到琼瑶真人,是因为我们都在,那是……”


    江停云嫌她吵,又过去堵住了她的嘴。


    萧念念嘴唇和舌头都被他吸得发麻,但不影响她那颗要追问的心。


    于是又摆着头挣脱出来。


    “你快说呀,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心境里?你去帮我作弊了?”


    江停云没办法,只好道:“你有一位同门,把你的静定室内弄得都是催情香,我怕你受它影响,无法破境。”


    萧念念想起来了,难怪自己在心境里突然烧起来了。她道:“薛素素这个狗……混蛋,一定是她。”


    她又捧住江停云的脸问道:“前辈,在宁虚大境里不会是你杀了她吧?”


    “没有。”


    江停云偏头吻上她的掌心和手指。


    萧念念摸着他的鼻尖和侧脸道:“真的?不许说谎。”


    江停云想了想道:“我只废了她的修为,没杀她。”


    萧念念笑道:“且不算这次多出来的天魔,宁虚大境里邪物环伺,废了她的修为,哪还能有活路?前辈你……啊~啊啊啊~”


    大概是不满她在这个时候提别人,江停云…。


    萧念念…,再也顾不上别的了!


    可在她马上就要…的时候,提转点按的那只手却撤走了。


    江停云重又将她搂进怀里,吻着她的脸颊和下巴。


    萧念念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和对方的反应),她娇声央着他道:“前辈,…。”(别锁我了,她总要说话吧。)


    江停云在她的耳畔沉声道:“叫我什么?”


    “老公!”萧念念的短视频软件上能有几百个老公,叫起这个称呼来从不口羞。


    见江停云侧目看她,萧念念解释道:“就是夫君,道侣,最亲密的人的意思。”


    江停云微微一怔,忘了动作。


    萧念念以为这不行,又乱七八糟地喊:“郎君,相公?停云、云儿、云郎?小江哥哥、好哥哥?爸爸?”


    江停云听到她喊出最后那个称呼的时候,额头上青筋一蹦,抬手捂住她的嘴巴,…。(还能怎样?当然是给她)


    萧念念被他捂着,呜呜咽咽地…。(暂时还没哭)


    早已经…,…(这一次)不算艰难。但…,…江停云也不好过,咬着她的耳垂轻喘了一口,才又开始…。


    有情人之间最初的亲密,即使只有单调的…,也绝不会觉得乏味。


    彼此间有太多可以做的探索,眼睛鼻子嘴唇,肩膀胳膊手。


    萧念念看着身上这个专注吻她手指的男人,忽道:“前辈,你和琰珲打架的间隙,我喂你丹药,你难道不想亲我吗?”


    江停云动作一顿,抬眼,过了会才道:“想,特别想。”


    萧念念一笑,专心迎接他落下来的吻,不再那么凶那么急,而是缠缠绵绵的。


    她是个放得开的人,前同事就曾经形容她:(……原句删了,就是同事形容女主比较没有节操,而且很能苦中作乐。)


    何况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是个她各方面都满意的帅哥。


    萧念念身体和心理都无比放松,环着他的脖子,…,,…。(唉)


    榻上的方寸空间,呼吸交缠,…


    (水乳交融的沟通交流,顺畅和谐,如鱼得水,最后当然是念念先去一步)


    …


    她爽过了,想结束了。


    于是推着他的肩膀向上挪了挪,说道:“前辈。”


    但马上又被他拖回去,含住她的嘴唇,…再来…


    萧念念的语声也被搅得破碎:“前辈,我觉得……啊,咱们这样不太好。你昨天还说整个玉振山脉都是琰珲仙君的,万一他的识念到处溜达,看到我们啊啊啊啊,嗯……怎么办?”


    江停云舍下她,抬起头,声音稳稳地道:“那又如何?”


    脸上仍是一派孤高,…。(动作却是急迫)


    萧念念低头看他,想说:能不能不要顶着这张清风明月的脸,做这么没羞没臊的事情,说这么没皮没脸的话。


    但她被他整个搂进怀里,被迫承受,有一段时间不能成句。


    好不容易节奏缓了一会,她忙道:“我还是觉得不妥,万一他的识念在这,我岂不是都被他看光了?我反正是无所谓的,毕竟他也挺好看……啊!”


    萧念念被他在唇下咬了一口,不再说了。


    可是江停云却已经被她说动了,就这么将她抱起来托在怀里,低声道:“那就换个地方。”


    第86章  自食其果


    萧念念伸手捞过二人的法衣, 问他:“去哪?”


    下一瞬,人已经在青鸟飞车里了,手上的衣服又被他扔了一地。


    江停云坐着把她抱在怀里, 这个姿势下刚好能吻住她的下巴,他轻咬着她颊边细嫩的皮肉。


    “你想去哪?”


    “去哪都行, 但你能不能先停一下?”


    江停云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不能。


    好在这样一来,萧念念能更好地看清他。这张脸是她的chun药,多看几眼,又能多坚持一会。


    飞行法器自行升空,她勾住他的脖子, ……,…。


    江停云……,哪怕…,萧念念也给足了温柔的包容, 只是娇笑着在他肩头推了推。


    这个反应让江停云颊边和眸中立时泛起红潮,将她…, …。


    萧念念后背抵在坚硬的木榻上才发现这个不是她的车。


    这件飞行法器与青鸟飞车一样大, 都像一间小房子似的布置齐全。


    只不过她的车上有软靠软垫,还被她放了一堆没卵用的装饰。


    这一个,简单得只有硬装。


    她在风雨飘摇里抬手,摸了摸材质相同的框架,笑道:“前辈,我的青鸟车其实是你送我的吗?”


    江停云不答,修长的手指…, …。


    萧念念惊叫出声,……。


    她很快……。


    艰难平复之后, 萧念念哀求道:“我不行了前辈,真的不行了。”


    江停云吻住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萧念念道:“求你了~”


    但是江停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求你了”“先走了”,心头火起,动作反而…。


    可她是真的受不了了,嘤嘤地道:“前辈,我错了,饶了我吧。”


    江停云问:“哪错了?”


    萧念念断断续续地道:


    “我刚才不该给你用药。”


    “我不应该对你起了歹心,不该轻薄你。”


    “我不应该骗你,百草门根本就没有双修心法。”


    ……


    她絮絮地说了一堆,没起到丝毫作用。


    萧念念放弃了,去想别的办法。


    上一次在禁地的时候,他也算…久,但是没这么难搞,是怎么让他结束的?


    萧念念想起来了,当时是因为自己舔了他的手心。


    她实践起来,把他的手捞到脸颊旁。


    这双手刚刚抗下雷劫,焚烧千山,此时却………


    萧念念一想起来就兴奋,吻住他手心,伸出舌尖轻轻扫过。


    江停云……重重一跳。


    就在萧念念以为自己要成功了的时候,他眯起眼睛,把手指抵进了她口中。


    “呜……”


    这招不管用了吗?有抗体了吗?


    萧念念被他修长的手指勾动唇舌,搅得……,自己都想骂自己。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萧念念嘬着他的手指,任他在自己口中胡搅蛮缠了一阵,然后用力仰起身子,揽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跟他头颈相贴。


    她在他耳边…,…,感觉到身上人也…了,她才软着腔调道:“前辈,老公,你好厉害,……!”


    “老公好棒,……”


    不等她把肚子里的骚话都说出来,江停云……。


    萧念念也…。


    风停雨住,江停云在她面颊上落下细碎的亲吻,但萧念念只想睡觉。


    她抬脚踩在他胸口上将人推离自己,翻过身,像条瘫痪了的咸鱼。


    江停云的目光游上她纤秀的背,还有……上那一朵又娇又嗲的桃花。


    他几乎是立刻又………了,想伸手过去摸一摸。


    但见她一副已经死了多时的虚脱模样,江停云喉结滚了滚,忍住了。


    他别过脸去看车外的夜色,声音还有些低哑:“用你的心法,修炼。”


    “知道了知道了。”


    萧念念迷蒙着答应了一句,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删则删。总结来说就是:念念会为自己的一切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她三心二意,用情不专,那就让她吃一吃大“晋江”的苦。所幸长了张不知害臊的嘴,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


    等她醒来,天还黑着,但飞行法器已经落地,不知停在了什么地方。


    萧念念猜自己很可能睡了一个白天,这是又入夜了,毕竟她已经神清气爽。


    合欢宗的心法自动帮她汲取了一部分修为。


    与渡劫期双修,即使她没有主动修炼,修为还是进速飞快,已经突破元婴了。


    她伸手,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灵力变化。


    身上盖着的外衫滑落,那是一件天青色的男子法袍,暗绣云纹处微有隆起,随着她的动作擦过光裸的皮肤,细腻纹理带来一阵难以言明的触感,萧念念竟然起了轻微的颤栗。


    她悄悄掀开这件衣服去找自己的,一起身正对上江停云清浅的双眸。


    他已经换过新的法衣,正一派严整端肃地坐在法器侧方的美人靠上,面前摊着一大张黑黢黢的什么东西。


    灵珠光晕打在他身上,面目温润柔和。


    萧念念有种和熟人一夜情之后没来得及走,一早起来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感,捡起自己的衣服匆匆往身上穿。


    里裤,胸衣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不管了先套上再说。


    等自己也整整齐齐的像个人了,才道:“前辈早。”


    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又觉得这句话有点好笑。


    好在江停云也不在意,只道:“你身边有新的法衣。”


    萧念念才注意到床榻边确实有一套新的素衣,但她总不能脱了再穿吧?


    她把新衣收了起来,心里考虑该怎么委婉不失礼貌地表达出“我先走了”的意思。一低头,却被他面前的那幅画吸引了。


    如果那能被称之为画的话,肯定也是久历年份,被风霜摧残腐蚀得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上面还有许多字形奇怪的文字。


    萧念念问:“这是?”


    江停云取走一张,没想到下面还有。


    她伸手摸了摸,是绢布。


    江停云:“日间我去了镇魔阵下的石窟,看到上面有些壁画,做了这几张拓印的法器。”


    萧念念对他可以做各种奇怪东西的事情已经不奇怪了,摸了摸上面的文字问:“前辈认得?”


    江停云垂眸看着她葱白的指尖,直到萧念念收回手,他才道:“不认得,要靠猜,多半是在讲波旬最初的诞生。”


    萧念念:“有没有讲怎么彻底除掉它?”


    江停云摇了下头,凝眉道:“大概只有你说的那一种办法,按阶飞升,成为比祂神格更高的神。”


    片刻后,他又道:“或许我该提前把轩辕带到化神,让他早日渡劫。”


    “感觉可以试试。”


    萧念念渐渐从古画中看出了点轮廓,里面高大的魔神脚踩着粘稠的地火,清扫过一个又一个的城池。


    她觉得那甚至不能叫屠杀,是高维度神祇对低维度生物不带任何感情的清理。


    她光看这幅粗糙的画卷都觉得有入骨的恐惧横亘心间,可以想到若真有天魔大规模现世,人间该是怎样的生灵涂炭。


    如果男主能早一点飞升,或许就会有很多人得以活命。


    萧念念道:“世人都说前辈孤傲淡漠,却不知你所做的都是为了救他们于水火。”


    江停云:“倒没有想过那么多,只不过从前觉得死死生生不过如此,现在忽然不想死了而已。”


    原来是为了他自己。不想死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萧念念曾在琼瑶的记忆里见过,上一次镇魔阵松动的时候,他的确是想要以自我了断的办法来彻底斩断魔脉的。


    他这人少言寡语,平时很少把自己的想法向她解释得这么清楚。


    萧念念有点意外。


    又听见他道:“你看的书里,有没有说过我为什么会心绪不宁,行功出偏?”


    他的功法有个弊端,刚刚破境前后务必要心静如水。


    这对他这种人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坏就坏在,有人处心积虑要他在破境时让他心神不宁。


    至于具体是用了什么方法,书里并没有说明。


    毕竟原书里设置这个情节的目的,就是要把高高在上的江停云拉下云端,让他欠男主的人情,让他带着男主一步步突破成长。


    他昨天刚刚破境,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可萧念念却给不了提示。


    她有种无能为力感。


    “前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害你功法出偏差的人是谁。”


    “孟寒吗?”


    萧念念奇道:“我和你说起过吗?”


    “猜的。”


    江停云又撤去一张壁画,语声淡然。


    “天道之手既然把他放在我身边,我又没有拒绝,总有其道理和目的。”


    “天道之手?”


    萧念念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不然你管设置这些情节的人叫什么?”


    萧念念坦诚道:“前辈,我听不太懂了。”


    江停云从壁画上抬起眼。


    “我之前觉得你不太像这个世界的人,起码不是在修真界和周边凡界长大的,本来以为你大概来自某个偏远之处。后来,我入了你的心境,在你家里。那应该是你家吧?”


    萧念念呆呆地点了点头,江停云勾起唇角,伸手捋顺她头上一缕乱发。


    “在你家,我看到了几本特别厚的传奇话本,翻看书前的摘要,好像故事都差不多。所以我猜,那里才是你原本生活的地方,而你看过一本以这个世界为本,围绕轩辕仲展开的传奇。我,是天道之手安排在他飞升路上的台阶。”


    萧念念:“所以你之前就知道,我是穿书……不是,呃……”


    江停云道:“是。毕竟你说的很多东西都对,而你看起来不像是懂占术的人。”


    萧念念想起来,在心障幻境里,曾同他说过什么孔乙己骆驼祥子的,他当时问自己是不是也了解他们的生平和结局。


    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可她还是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过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前辈你真厉害。”


    江停云笑了笑。


    萧念念印象里没见过他这样笑,不是什么唇角微弯,浅浅淡淡,就是被人夸奖之后高兴的笑。


    法器里的灵珠仿佛都被他衬得暗淡,萧念念又理解周幽王了,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又算得了啥。


    如果她是皇帝,她能比所有昏君都更昏聩。


    不过,萧念念还是有所担心的。


    “前辈,你最近心情最好不要大起大落,遇事要淡定。”


    如果不是他因为功法问题修为倒退回入道之前,体内魔脉也不会趁机觉醒,进而导致魔皇实力同步增长,最终破阵而出。


    简而言之,他修为境界越高,元神越稳,魔脉就无法苏醒。


    江停云点了点头。


    萧念念还有个疑问,趁着现在气氛好,一并问了:“前辈,你和孟寒之前没有交情吗?为什么会允许他一直在藏锋处?”


    江停云沉默片刻,就在萧念念以为他不会说了的时候,他坦然道:“我和湛若水有些交情,当初是她要把孟寒送来藏锋处的。我能猜到他的目的是扰我修炼,所以,把他留下了。”


    “为什么?”萧念念又不懂了,好奇怪的逻辑。


    “前事说来话长,总之在我入禁地之前,曾经答应过琼瑶真人会潜心修炼。”


    这个萧念念知道,她在心境里都看到了。


    江停云继续道:“可我那时候既不想修炼,又不想违背誓言,孟寒的出现刚好给了我一个修为停滞的理由。我从小就不喜欢修炼。”


    萧念念遭遇了生平所见的最强凡尔赛,目瞪狗呆。


    江停云笑道:“不能理解?可我从前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想要,但是不肯说,不想要的,也不肯说,可又会如鲠在喉,一直别扭,一直耿耿。很可笑是不是?后来,我遇到你,萧念念。”


    一个永远忠于本心,永远不回头纠结的人。


    顿了顿,他忽道:“你叫什么?”


    萧念念好像有点能理解,但她不太适应这么坦诚的江停云。睡了一觉就打通任督二脉了吗?这种架势,自己待会该怎么说要走……


    她道:“我一直都叫萧念念,我爸取的,就是我爹。他查了好久的字典,觉得这个名字又文雅又上口又与众不同。”


    江停云道:“是。”


    车内一时无人说话,陷入略显尴尬的安静中。


    萧念念心里的两个小人又打了起来。


    一个说:“快点走!智者不入爱河,你难道要为一个妒夫放弃许许多多的美男子吗?”


    另一个道:“才睡了一次急什么?”


    “睡一次他就已经是这副交代身家的样子了,下一步肯定就是要你负责到底!”


    “别慌,一次也是睡,十次也是睡,便宜占够再走也不迟。”


    萧念念:……


    她扶额,无力地道:“前辈……”


    江停云却先她开口。“对不起。”


    “嗯?”


    第87章  睡服


    萧念念觉得, 但凡是个正常人,肯定都觉得她才是最该说对不起的那个。


    毕竟从二人相识之初到现在,她做的好多事都实在太……


    emmmm, 萧念念想不出什么词可以形容自己,往坏了说, 她不乐意, 往好了说,形容词不乐意。


    “前辈为什么说对不起?”


    江停云道:“如果我没有执意要你来玉声阁找琰珲,也不会让你陷入险境。我当时只是,……”


    明明已经决定要对她坦诚,但那些不光明的心思又实在难以宣之于口。


    好在萧念念不在意那么多, 她道:“没关系的前辈,总有刁民想害朕,过去就好。何况有你在我也并没受伤。”


    江停云道:“只怕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刁民。”


    “不会吧?我一个无名小卒,谁有空天天关注我。”


    萧念念可不是湛若水, 整天觉得谁都在看她都在议论她。


    江停云凝视她片刻,欲言又止了两次。


    萧念念道:“前辈想说什么?”


    江停云未答, 自怀中取出一支缀着红珠子的发簪来, 秘银簪骨净如冰霜,簪尾未曾镂花,只勾了两寸来长的云纹,顶端缠着三颗算不上浑圆的火红螺珠。


    他抬手将其簪入萧念念的发髻之中。


    萧念念配合地微微低头,问道:“这是法器吗?”


    江停云瞥见她发髻之下的莹白中透着微粉的耳垂,手指动了动,但终是清清白白地收了回来。


    “嗯, 守护法器的一种。将来根据你的喜好再做给你。”


    将来?萧念念不敢接这话题,只道:“这一支足够了, 哪还敢再麻烦前辈。”


    江停云脸色微微沉了一些,不说话。


    萧念念见了,又道:“我是不想你累着,心疼你。”


    江停云眼底果然又现出些温柔,说道:“要送人的话,提前通知我。”


    萧念念想到被她送给轩辕仲的发簪,连连摇头:“不会不会,送出去的那一支我到现在还在肉痛。”


    江停云笑道:“多做一些给你,自然就不会心疼了。”


    萧念念动心了……


    她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问道:“前辈,你昨天还没回答我,我的青鸟车是你送的吧?我的鼎,还有我的法器,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江停云在她带点审讯味道的目光里点了头。


    萧念念:“为什么不说?”


    “为何要说?”


    萧念念笑道:“你说了,我才能承你的情啊。做好事不留名的那是雷锋。”


    江停云:“我并没想让你承情。”


    他垂下眸,落在萧念念眼中又是一副“含冤负屈”的良家模样。


    她心里又痒痒起来了,笑道:


    “真的?这些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天阶法器,我拿了你的,说不得也得满足你一些要求才行。”


    萧念念颇有暗示意味地向他眨了下眼,眼波中俱是甜腻和狡黠。


    江停云喉结重重一滚,很快别开了眼,思虑片刻后,才道:“真的?”


    “当然。”


    江停云道:“那我要你不再找别的男人。”


    萧念念凑过去,环着他道:“这个不好,换一个,今天我以身相许吧!”


    她本就是金丹,身体恢复能力很好,再加上渡劫期元阳的滋养,睡了一觉起来,现在觉得自己又行了。


    说着主动奉上双唇,江停云却偏过头,避开了。


    他道:“不换。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再加,再做。”


    萧念念没想到美色当前,他竟能守住底线,更兼眼神清明坚定,一副贞洁又禁欲的模样,好像昨天缠着她贪着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心里莫名地有点不爽,想让他低下头来,勾得他沉沦放纵。


    于是她又贴过去,丰盈的胸脯挤在他身侧,柔软的唇瓣落在他颈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江停云十指收紧,拳背上青筋迸现,纵使忍得辛苦,还是抬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微微推离自己,直视她道:“为什么?你喜欢他们什么?”


    萧念念诚实道:“我这么肤浅,还能喜欢什么。”


    江停云心念一动,车中暗格哒地一声弹开,露出一副围棋来。他翻过手,棋篓中的棋子呼啦啦地跃起一串自行飞到二人身边。


    萧念念低头,见他只拈起一枚白子在指尖轻捻,灵光炽盛,渐至炫目。


    她被吸引了注意,放开他专心等着,看他要做什么出来。


    过了一会,灵光减弱,他又捻起另外一枚。


    如此反复几次,江停云将剩下的棋子拂开,抬头道:“只喜欢他们外表英俊,是吗?”


    萧念念点了点头,一脸状况外。


    猛然间,她一双杏眼睁大,抬手掩住嘴唇,好一会才笑道:“前辈,你这是……”


    原来江停云佩好棋子,就在她面前变成了丛不忧的模样。


    他竟然做了一堆易容法器。


    江停云眉端微皱,声音里带着点既不悦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不喜欢?”


    萧念念不是不喜欢,是不敢说喜欢。


    “哪里,前辈的一番心意,我怎敢说不喜欢。”


    江停云下颌绷紧,蓦地又成了天元的模样。


    萧念念笑道:“这个不行,太爱发脾气了。”


    “这个呢?”


    江停云换了枚棋子,萧念念面前出现了王呈的脸。


    她微微怔住,敛了敛笑意道:“这个倒是可以试试。”


    她贴过去,没想到江停云又躲了一下,追问道:“你还没说,到底同不同意。”


    萧念念觉得自己的魅力受到了质疑,她起了点微妙的胜负欲,退了几寸,抬手将刚刚穿上没一会的法衣扯了下来。


    纤美又不失肉感的酮体似是新抽的嫩竹,昨夜的青紫已被体内灵气自动修复,只留下一些淡色的吻痕,像是被春雨欺凌过的海棠。


    江停云再挪不开视线,被她结结实实扑进怀里,蜜一样的吻落在他下巴和唇角。


    手指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像是把底线在掌中重重蹂躏,最终被抛至一边。


    江停云将她更紧密地圈进怀里,重重吻下去,主动权回到他手上,熟门熟路地撬开她的唇齿,掠夺品尝,让呼吸都变得濡湿而滚烫。


    另一只手则抓起她的手,在她纤指上一根一根地捏过,…,最后才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地摸了摸。


    【1】


    …又去吻她的唇。


    萧念念被王呈这张脸勾引得心里像烧了把火,…,…


    江停云停了动作,哑着嗓音问她:“你不是不行?”


    萧念念笑道:“你没听说过吗?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江停云当然没听过这种粗俗的比喻,不过他很快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问她:“真的?”


    萧念念道:“快嘛,王师兄。”


    江停云眼神一暗……


    …


    (中途,萧念念和江停云确认了刺青的位置)


    她笑道:“所以你一直想着?”


    江停云不答,俯身过去吻她,掌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就这样扭着头与自己唇齿纠缠。


    萧念念亲着亲着,,她便扭开头,抓着栏杆…。


    ……。引来一阵颤抖。


    大概是还觉得不够,江停云…


    不知过了多久,萧念念……,她又不行了……


    她趴在江停云肩头上,软绵绵地道:“前辈,你这样子抱着我,太累了,咱们歇歇吧?”


    江停云微微一笑:“牛尚且不觉得累。”


    他这一笑,勾得萧念念又坚持了一会,再…之后推着他呜呜地道:“耕好了,地已经耕好了!”


    江停云又将她放回榻上,一语不发地…,比昨天更要命。


    萧念念恨死自己了,男色迷了心,没事going他干什么!


    现在她觉得自己…(风中落叶)。


    她故技重施,又开始打扫肚子里的骚话,娇滴滴地道:“老公,,”


    江停云的确听不得这些淫词浪语,猛地顿住,双手…。


    萧念念的话还连绵不断地从嘴巴里冒出来。


    “王师兄,你好厉害,好棒!”


    “是么。”


    江停云稳住声线,回了一句,将她侧过去拉到自己身边,…………又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萧念念要哭了。


    水汽迷蒙中,看到自己掉在地上的乾坤袋,她伸出一条白嫩的胳膊过去够,半路上被人扯了回来整个搂住,吻她的指尖。


    过了会,萧念念又伸手,又被他捞了回来。


    几次之后,她带着哭腔嘤嘤嘤地道:“前辈,让我抽一口,把命续上吧?”


    江停云这才一顿,吻了吻她眼角水珠,将人放开了。


    萧念念爬过去,听到……,已经顾不上难为情,翻出杜若给她准备的神仙草装进烟斗里。


    江停云靠近一些,指尖灵火蹿出,帮她点燃。


    萧念念吸了一口,精气神才终于回来,不至于要死要活了,她就这么………地靠在榻上,满足地吐出烟雾,深呼吸几次,重又把烟斗送进口中。


    微微红肿的嘴唇含住烟嘴,像是一朵初绽的肉嘟嘟的鲜花,烟雾吐出时,又像是熟透的果子,裂开了露出鲜红的内里,邀人品尝。


    娇嫩的脸隐在烟雾,慵懒又有些失神。


    江停云喉咙发干,眸光越来越暗,但他并不做什么,只是静静看着。


    等她完完整整地抽完了这一袋,他抬手抽走烟斗,把人拉了回来,捏着她的下巴……(唉,一个比喻,和女主接吻)


    萧念念刚活过来,又死过去。


    她开始东拉西扯试图转移江停云的注意力,说得都是修真界重大事件。


    她道:“前辈,我觉得你去修炼飞升,会比轩辕更快成神,你没想过这条路吗?”


    江停云道:“想过。”


    萧念念:“然后呢?”


    江停云含着她的手指,吻够了、………够了,才低声道:“时间太久了,我走不了。”


    原书里描写男主最后独自一人修炼,的确是用了好多好多年。


    萧念念推他:“你怎么走不了?”


    江停云略停了停,过了好一会,淡声道:“你在这,我能去哪?”


    萧念念愣了愣,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那一瞬间,她的热情仿佛又被点燃了,将他拉下来抱紧,纵容他……………。


    然而更深的后果就是她更快投降。


    萧念念这次觉得神仙草也救不了自己了,颤抖着道:“前辈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江停云这次倒是没问她哪错了,而是动作不停,逼问道:“我刚才的条件,你答应了?”


    “答应答应!我这辈子都只找你一个男人,只跟你一个人睡觉上床,别的男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当真?”


    “真真的!”


    倒不是萧念念真有意骗他,实在是被逼到这个份上,她只觉得和他一个人上床就要死了,哪里还有精力找别人。


    江停云快了起来,沉声道:“再说一遍。”


    萧念念被他弄得…………,迷迷糊糊地重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只知道他结束之后来吻她,而她偏过头就意识全无了。


    等她再醒过来,车外的艳阳正透过窗棂照进来,萧念念眯了眯眼,记忆涌进脑海,她立刻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来想去,觉得就当是给江停云上了一课吧。


    让他能深刻认识到女人在床上的话是不能信的!


    打定主意,萧念念坐起来。


    一抬头,对上自己旁边的一个……


    小孩??


    六七岁模样的一个小男孩。


    萧念念以为自己起猛了,正准备躺下重来,那小孩开口,声音稚嫩却有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你是谁?掳我来,想做什么?为何又……又……赤身裸体地呼呼大睡,真是……真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女人突然凑到他旁边盯着他的脖子细看。


    良久,萧念念发出哀嚎:“靠!不是给你说了遇事要淡定?”


    ……


    这小孩和江停云容貌十分相似,重点是脖子上那颗小痣,位置、性状俱是一模一样。


    他还穿着他昨天那件法袍,法衣自动贴合着他的身体尺寸。


    萧念念无语了……


    千防万防,没想床上两句话,把江停云忽悠的心神不宁,功法出偏,回到解放前了??


    可书上也没说,回到解放前是这种“回到”,不只修为,整个人都小了!


    小江停云严肃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萧念念欲哭无泪,想了又想,她道:


    “我说:我和你妈有仇,把你绑架过来的。赶紧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我,我立刻就走,否则……”


    她淡定地找出昨天江停云给她准备的那件法衣穿上,靠在榻上,比他更严肃:“撕票!”


    (下面这段是删改之后加的,没看过的读者可以从这里之后再看下)


    小江停云大概不懂“撕票”是什么意思,微微眯了下眼睛。


    这个动作实在很有他成年之后的风范,看得萧念念心神一凛,不自觉地坐直了。


    但这只有短暂的一瞬,小江停云很快根据上下文和语境想明白了,他竟然笑了一下,说:“你试试?”


    不是威胁口吻的那种,而是带着好奇和探索欲望的怂恿,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有什么护身法器,很想看有人真正对他动手会是种什么结果。


    萧念念:……


    她连这种小鬼都威胁不到真的很挫败,但她又不可能真对他做什么。


    她抱着手臂和对面的小孩哥对视了片刻,当机立断改策略了。


    然后小江停云就看到上一刻还对他凶巴巴的女人转眼间梨花带雨,哭得嘤嘤嘤的,向他控诉道:“你看什么?你妈欠钱不还,人家现在连饭也吃不上,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还身无分文……我简直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小江停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哭……肉眼可见地不知所措了起来,皱眉道:“怎么可能?”


    他师父不可能欠别人的钱。


    第88章  师叔


    (上一章删的字数太多, 只能又补了一段新情节过去,已经看过87的宝贝可以倒回去再看下最后一截。)


    萧念念道:“怎么不可能?连你这么小小年纪都学会赖账了?不想还了?好吧算我倒霉,这样, 把你身上值钱的都给我,这事就算一笔勾销, 不然我无论如何不会把你还回去的!”


    她的尾音拖得绵长, 即使是“勒索”听起来也是软软的。


    小江停云听到后面松了口气,他实在很怕和人扯皮,既然说把钱给她就能解决,那也算简单。


    他先是道:“你留不住我的,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 凭你……”


    虽然没有明说,但萧念念又怎么可能读不懂小孩眼神里那点意思。


    心想你满级的时候都没鄙视过我,现在变成这样反倒嫌弃起来了!当下不服气地道:“我怎么了?我可是元婴!”


    小江停云有些惊讶:“你?元婴?”


    “哪里不像?”


    小江停云顿了片刻,选择了见微知著, 从小事着眼:“我没见过元婴期修士睡成那样的。”


    他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萧念念更气, 她睡成那样因为谁?因为谁不要命似的搞她?还不是因为……  !!!


    看着面前小孩, 萧念念空有满腔悲愤,却无处发泄。


    小江停云大概觉得自己让她难堪了,转了话题道:“还有,我身上没有钱,只有一些……”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从怀中摸出的乾坤袋。


    在他的记忆里那并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香风一过,那乾坤袋已经挂在了萧念念的指间。


    她趁他发呆时抽走了, 注入灵力查看了一番,里面没有灵石, 俱是些不知名不知用途的法器,但这些可比灵石要有用多了!


    她满意,非常满意。


    萧念念心安理得收进自己怀里,就当前两晚上的精神损失费了!然后又伸手道:“再找找看?”


    小江停云也不问自己师父到底欠她多少钱,刚才那一袋够不够还,只是又在自己怀中摸了摸,拿出了另一个灵袋。


    萧念念接过来一看,是一袋灵石,她又扣下了道:“再找找。”


    小江停云摇了下头。


    “没有了。”


    萧念念晃了晃战利品,听里面令人愉悦的细碎声响,说道:“看你也算乖,今天姐姐我就放过你。”


    “我走了,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凌绝宗的人来找你,不要乱跑!”


    小江停云如果失踪了,的确会有人找,并且会很快找到。毕竟堂堂凌绝宗怎么会让人丢了?


    可是眼下,别说找来,估计凌绝宗的人知道他在这都会远远绕开了。


    萧念念打算告诉轩辕仲来接他,原书中江停云功法出偏功力倒退的时候,就该男主出现了。


    江停云能给他毕生难求的功法和修为,而他的男主光环也能保护江停云在一段时间内不出事。


    至于一段时间之后……


    萧念念正要下车的脚步顿了一下,扶着车壁的手渐渐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车外是大好天光,是她的美好生活。


    萧念念觉得这选择并不难做,她只是隐隐约约有点遗憾。


    片刻之后,她很轻很短地叹了一声。


    她只是火山喷发时候飘在天空中的一粒烟尘,落于废墟上的一片灰烬,她能改变什么呢?


    萧念念不回头地放开手。


    却听车内人道:“等等。”


    她抬起头,看车外明亮的天色,眨了几下眼,过了一会才转回身,语气如常地道:“又干嘛?送出去的东西可是不能反悔的。”


    日光拖长她的影子,堪堪触到端坐在那的玉雪少年。


    小江停云露出些与年龄十分不符的无奈感来,摇头笑了笑,声音轻快起来到底还是有着些稚气:


    “既给了你就是你的。是我在贴身处又找到了一个灵袋,有些灵丹,你或许用得着。”


    说着他抛了个储物灵袋过来。


    萧念念接过打开,好一会没说话。


    里面都是速进丹。


    成百上千。


    是那些晚上她一炉一炉炼给他的,也是她唯一给过他的东西。


    在贴身处。


    ……


    药材特有的清苦扑面而来,混合着他衣襟上那股烈火烧过沉香的清洌,竟催得人眼底又漫起薄霞。


    萧念念又仰起头,将速进丹收好。


    小江停云见了她的神色,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只等她自己消化完情绪再离开。


    萧念念看向他时已是一片清明,她倚着门,懒洋洋道:“小孩哥,跟我去个地方。”


    江停云功法出了问题必然导致元神不稳,魔皇很快就会找上他。


    若想尽快炼制处压制体内魔脉的蛊虫,萧念念只能去找陆致知,和他一起商讨办法。


    虽然这可能又会对剧情造成一些未可知的影响,但……还会有比原著剧情更坏的结果吗?


    萧念念觉得,没有了。


    倒不妨大胆去做!


    小江停云被那个称呼叫得皱了下眉,说道:“不去。”


    萧念念现在倒是不怕他,立刻就想上手把他拎下来,但想到日后相处总不好每次都动手,考虑片刻道:“其实我骗你的,你妈没欠我钱,是因为最近她有事要忙,把你托付给我一段时间。”


    小江停云没理她。


    萧念念笑道:“不信?你怀里的乾坤袋都是我事先放进去的,为的就是考验你。你说说,以前是不是没见过这些东西?”


    这是事实,他的确没见过,小江停云倒也说不出什么来。


    萧念念又道:“我和你妈,就是你师父,关系还不错,她还告诉过我说你爱吃榆钱馍馍。”


    这下,小江停云倒真有些错愕了,因为琼瑶绝对不是个会和人闲谈的性格,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她?


    难道真的“关系还不错”?


    “我不爱吃。”


    虽是否认,但语气上已经软了七八分。


    萧念念故作不知:“哦?那她为什么说你爱吃?”


    小江停云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是谁?”


    萧念念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先笑了出来。


    过了会才道:“我是你师叔。”


    小江停云:?


    愕然片刻,他道:“没听说过。”


    萧念念笑道:“我是琳琅元君的弟子,道号美瑶。我叫你娘一声师姐,你是不是该叫我师叔?”


    小江停云:“ 美瑶?”


    萧念念好不害臊地点头。琼瑶、玖瑶,都有个瑶字,姑且就当这一辈都如此吧,她这么漂亮,称一句“美”又怎么了?


    小江停云却道:“玉声阁的道号怎会有’美‘字?”


    萧念念细想了想,发现玉声阁的人好像都以玉类的东西做道号,她咳了咳道:“’美‘怎么了?我是王字旁的那个美,当美玉讲。你是不是读书不精,没学到过这个字?啧啧,不是师叔说你,以后还要努力。”


    说着,萧念念拿出了琳琅给她的弟子玉令,在江停云面前晃了晃。


    “琳琅元君亲徒才有的东西,怎会有假?”


    小江停云在她那东西上凝目片刻,真的要开始自我怀疑了。


    这种事先什么都不和他说,直接丢给他一个结果的行事方式,也的确很像琼瑶的作风。


    萧念念笑得得意,像条大尾巴狼一样对着面前白嫩嫩的小江停云道:“这下信了?叫师叔!”


    小江停云顿了片刻,后退一步,恭敬地稽首至膝行了个大礼。


    “师叔。”


    萧念念咯咯地笑起来,觉得他这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在他光滑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说道:“乖了,跟师叔走。”


    从来没人对江停云做过这种事,他那一瞬间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退开了一步,离她远了点。


    萧念念先行下了车,喊他:“快点。”


    小江停云才跟下来,见她手扶着腰间折伞,另一手放在眼睛上挡了下日光,裙摆翻飞,一副懒散模样,和他所接触过的修真者都不一样,


    萧念念问:“这是哪,认识吗?”


    自从这飞行法器停在这,她还没下过车。


    小江停云看了看所处的山间空地,远处长草之中的草庐,山风掠过老松,惊起栖鸦阵阵。


    他点了点头道:“剑庐。”


    萧念念懒腰伸到一半,吓得停下了。


    “哪?”


    她本来没指望小江停云能认识,没想到他不光认识,还说了个她现在最害怕的地名。


    “那岂不是……鹧鸪坡?”


    她话音刚落,就感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山脊发出震人心魄的嗡鸣。


    和江停云琰珲斗法那天不同,这震源和声音明显都是从大地深处传出来的。


    显然是之前车内有某种屏障阻拦了小江停云的气息,而他现在,踩在鹧鸪坡这片土地上!有人、或者说有东西感知到了!


    萧念念不敢停留,召出青鸟飞车,抬手就把小江停云拽了进去,迅速往陆致知所在的一苇航草庐飞去。


    法器升空后,小江停云轻轻摆脱她的手,在侧方的靠榻坐得端正。


    萧念念还是心有余悸,缓和了一会才道:“你说你,把法器停哪不好?弄到鹧鸪坡做什么?怕吓不死我?”


    小江停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没有直接顶撞长辈的习惯,只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冷抗拒。


    萧念念也意识到自己和他说不着,对着空气胡乱发泄了一通,又坐在他身边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师叔可能会用到你一点点血肉,要从你身上割一些伤口,你怕不怕疼?”


    小江停云:“疼倒是不怕,只是,不知师叔要做什么?”


    萧念念:“师叔总不会害你的,怎么?不信任我?”


    小江停云的确不太信任她,主要是她也没个能让人信任的样子。


    他不说话。


    萧念念被他这样子逗笑了,在他头顶揉了一把道:“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我强来!”


    琼瑶从来不是个善于表达亲近的人,在小江停云现在有限的记忆里,就没人这么对他动手动脚过……


    他不知是羞是气,脖子上泛起点红来,默默地坐到另一边去了。


    萧念念:“怎么不回我?”


    小江停云:“你说了我同意不同意都没用,这有什么好回的?”


    萧念念又从他的语气里咂摸出了点他成年后的影子,兴趣更大了,跟过去道:“生气了?你不想让我用强的?那你直说嘛……”


    小江停云抬头看了凭空冒出来的话痨师叔一眼,有些无奈。


    这一路上,萧念念没事就逗逗他,觉得太有趣了。


    要么就趴在窗边,哼几句上辈子的口水歌,调子七零八落地散进风里。


    自行和江停云同行,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


    等到了一苇航草庐,天色已近傍晚,这处山坳还是老样子,风过栎林,草庐在夕阳之下一派岁月静好。


    但萧念念已经不是昨日的萧念念了。


    她现在坐拥十四只灵兽、巨额财富的元婴期大佬,是昨日的牛批plus版。


    不是她不想临风感怀一下,实在是无从感怀。


    只是身边的江停云有点棘手。


    她在山谷中落下飞车,牵着孩子往草庐去。没走几步,小江停云就挣开了手,自行跟在她身旁。


    草庐门外仍是有人在等着见陆致知,和正坎正巽当初一样傻站着,见到她还会主动搭话:“道友也是来求法器的吗?”


    萧念念见里面有几个长得还不错,下意识地先看了小江停云一眼,见他只是在打量草庐,完全不关心她在做什么,这才放松地和几人闲聊了几句,问问何门何派多大了。


    正发展到要互通神识,草庐的门自行开了,一人站在门后看过来,长袍曳地,乌发随意地在脑后束起,虽英俊倜傥,但黑眼圈也是真大,还是那副肾虚相。


    “今夕何夕,得见故人,小师娘丽色倒是不减反增。”


    萧念念顾不上那几个呆愣住的弟子了,她想到当时离开那天,陆致知也这么没头没尾地叫过她。


    她示意江停云跟自己进来,待大门重新掩住,才问道:“谁是你师父?”


    “你不知道?还是你身边人太多了想不起来了?”


    陆致知笑着调侃了一句,注意力落在她身边带着的孩子身上,和她当初一样,凑近去看了好一会,问道:


    “你生的?”


    他对江停云的观察自然没有萧念念细致,注意不到喉间小痣,只是觉得这小孩和他师父的本相生得太像了。


    小江停云身子向后退了寸许,脸上没什么很夸张的表情,但能看出来他不喜欢和人离得这么近。


    萧念念就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下,搭着他的肩膀道:“我的,但不是我生的。你既然认得这孩子,说明你当时就见到他真容了?”


    陆致知哈哈大笑道:“难道他和别人生的?你这是替人做后娘?让我猜猜,你这次来不会是投奔我,要和我一起养孩子吧?幸好我这人气量高,别人的孩子一样能容。”


    小江停云皱起眉。


    萧念念领着他熟门熟路地往后院客房去,边走边不客气地道:“的确是来投奔你的,给间房住,待会有事问你。但养孩子就不麻烦你了,我这人不喜欢老登。”


    陆致知反应了一下“老登”的意思,跟上她道:“我虽然年龄不小,但以我的寿元来说,离老还远着,算是壮年,最好的时候。”


    萧念念道:“中登也不行。我喜欢年轻的。”


    陆致知笑道:“各有各的好,不试怎知?”


    萧念念来到客房把江停云先送了进去,倚在门口,问道:“给我说说,他怎么就成你师父了?”


    “他没和你说?”


    江停云对她坦诚也不过就这两天的事,好多事她还是不知道的。


    陆致知也没有隐瞒:“那天晚上他把你的破伞扒拉了出来重铸,我在房内看到了他的器火,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


    “然后他收你做了徒弟?”


    “我一厢情愿拜师的,他还没答应。”


    萧念念道:“你这人倒是没架子,他比你小那么多你也拜得下去。”


    陆致知一笑:“艺臻化境自然堪为人师,与年龄何干?”


    萧念念向屋里看了几眼,见小江停云正翻着博古架上几本炼器有关的书,并不关心二人说些什么。


    她低声道:“给你个机会,同我一起制蛊,做得好了我自然能让他收你。”


    “什么蛊?”


    “我最早同你说过的,遏制魔脉。”


    陆致知是个极聪明的人,闻言也探头向屋内看了一眼。


    萧念念:“对,就是这个孩子。事态紧急,咱们待会就开始。”


    当然,开始之前她还想给江停云再做做心理建设,毕竟他现在……还小。


    遣走陆致知,萧念念回到房中,准备再进一步拉近下距离。她道:“小云云,你饿不饿?”


    小江停云听着略显轻佻的尾音,眉头猛地皱了一下,背过身去,打定主意:只要不接话,她叫的就不是自己。


    萧念念伸手去拉他:“叫你呢。”


    他现在还未入道,肯定不能辟谷,要吃东西。萧念念当时选择来一苇航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里有童子,平日肯定是可以做饭的。


    小江停云无奈道:“师叔,你可以叫我道号。”


    萧念念:“我是师叔还是你是师叔?当然要听长辈的。”


    小江停云不反驳了,但也不看她,一幅她再乱叫就绝不接话的模样。


    萧念念是真喜欢他这现在,想到他这样子大概持续不了多久,一旦恢复了状态自己可就再也逗不成了,于是她弯腰道:“可是叫你道号的那么多,我也那样叫,怎么能显出我和别人不一样来呢?”


    “你为何……”


    小江停云想问,你为何要跟别人不一样?话到一半又觉得这师叔的确和别人不太一样。


    萧念念笑道:“不如这样,我叫你小哥哥,你叫我师叔,咱们各论各的。”


    小江停云简直想对师叔说一句:成何体统!


    萧念念又咯咯地笑了:“好吧,珏珵,你饿不饿?”


    小江停云摇了下头。


    “不会吧?跟师叔不用客气,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萧念念之前独居,大餐做不成,家常菜还是没问题的。


    小江停云大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师叔竟然会做饭,有些意外,但他道:“多谢师叔,但真的不用,弟子一直服用地灵丹。”


    地灵丹给修士服用可以提升修为,未入道之人吃了可以淬炼灵根,同时不用再吃五谷杂粮避免了浊气入体,很多仙家小孩都会吃。


    萧念念:“所以,你不会没吃过饭吧?”


    小江停云自然地道:“的确,怎么?”


    “原来你没吃过饭。啧啧,那你可真是丧失了人生一大乐趣。等着,师叔给你做点好的,吃完了有事商量。”


    大概是因为她自己觉得吃吃喝喝乐趣无穷,萧念念由衷地有点同情他了,决心给他展展身手。


    但她用惯了现代的锅和灶,对一苇航这里的伙房用不太习惯,影响了发挥,直到天色已经全黑才鼓捣出了四菜一汤。


    虽然有失平日里的水准,但萧念念安慰自己:对于没吃过东西的人来说,大概吃什么都香。


    她拎着食盒回到客房一推门,小江停云回头直直盯着她。


    萧念念一边将菜食摆好,一边招呼他过来。


    但江停云始终不动不言。


    萧念念一抬头便愣住了,因为他的眼神里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与他的目光刚一相接,心里立刻被一种难言的冰冷所笼罩,她原地打了个寒战,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江停云!


    成年之后的江停云眼神冷淡疏离,年幼时的他虽然早熟,但总归有着纯与真。


    都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召出了石龙子将小江停云牢牢困在阵心。


    他倒是一点不慌乱,仍是那副没有半分人气的眼神,伸出手在面前的困阵上轻轻弹了一下,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但萧念念就是感觉到了那副躯壳之下的嘲弄、轻蔑和残忍。


    脊背上爬起的战栗比在车中看壁画之时不知要剧烈多少,她立刻传音叫来了陆致知。


    陆致知隔着困阵看了一会,“小江停云”就跟他那么对峙了一会。


    萧念念道:“我听说,好像……可能……的确是晚上会成为魔的,而且魔的修为会和身体的修为一起逐渐恢复,现在还不用害怕。”


    说着不用害怕,她自己倒先打了几个哆嗦。


    陆致知道:“现在开坛。”


    萧念念:“要……要打开困阵取他血肉吗?”


    陆致知:“你问我?你儿子!”


    “他可不是我儿子,是我祖宗!”


    萧念念快哭了,最终还是心一横,打开了困阵。


    魔皇此刻只有一部分神魂在江停云的体内,同他一样毫无修为,萧念念要制住他是很轻松的,何况他并不跑,不躲也不闪。


    但她在那样的目光下,手还是有点抖得厉害,艰难地抓起江停云的手割了浅浅一道伤口。


    然后立刻又把他困了起来。


    房间里她也不敢待了,和陆致知在院子里折腾了一晚上的蛊虫。


    直到天光大亮,她才敢探头进去看一眼。


    小江停云正坐在困阵之中,微微皱眉看着自己手心的伤口。听到声音后抬头,眉头锁得愈深,向她道:“你又抓我来,是为何?”


    萧念念如释重负,解开困阵将阵内的小孩哥一把抱进怀里,快哭了:“好好好,还是这个好,吓死我了!”


    小江停云愣了好一会才推开她,板着脸又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你不是说我师父将我托付给你,为何将我送了回去,时隔一年又重新出现?”


    他人从萧念念怀里钻了出去,她这才感觉到他已经筑基了。


    萧念念细打量了一下,发现他长高了,容貌也有了些微的变化。她问:“时隔一年?”


    小江停云没说话,默认。


    萧念念懂了,一天对应一年,他不仅可以恢复修为,相应的记忆也会跟进,所以在他看来,自己是把他丢回去,过了一年又抓回来了。


    她的瞎话张口就来:“没错,你娘就是每年把你托付给我一天,因为每年的今天都是你的煞日,要和师叔在一起才安全知道么?”


    小江停云将信将疑。


    直到早上他又在这间客房醒来,他才记起这个师叔,后悔为什么之前没有向师父求证。可是去年从这里离开之后,在那一年的时间里,他就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么个地方,这么个人。


    萧念念看他脸色,庆幸现在的江停云还不像成年后那样万般情绪不行于色,自己猜一猜还能知道他在想想什么。


    绝对是因为他脑子里多了这一年的记忆,而这份记忆里完全没有她这个人。


    两条不相干的记忆线对冲,有点混乱了。


    她道:“每年送你走的时候,师叔会消除你的记忆,明年接你的时候再还给你。”


    小江停云脸色沉下去。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人,正当做事为何要消除别人记忆?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每一年的变化都很大,不知道是不是修道之后气质有了变化,今天看起来已经不如昨天可爱了。


    萧念念便更珍惜当下的相处,又揉了他两把,问道:“饿了吧?”


    江停云看见摆在桌面上的四菜一汤,回想片刻,说道:“不会是……去年的菜吧?”


    第89章  风筝


    很多乾坤袋都能保鲜食物, 倒也不怪小江停云怀疑。


    这菜虽说不是去年的,但总归是隔夜的。


    萧念念不怕会有害谁的建康,她怕隔夜菜影响口感, 抹黑她的厨艺。


    “等着我给你重新做。”


    小江停云大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极不靠谱的“师叔”竟然二话不说要给他重做,略愣了片刻, 本来要说的“不必”就换成了“多谢”。


    萧念念收了剩菜回到灶间重新整备, 这次她熟锅熟灶,没多久就弄好了两个小菜还有白粥,端着回到客房。


    食盒打开,氤氲的热气隔在二人之间,小江停云第一次领会到书里的一个词, “烟火气”。


    他多看了几眼,又恭敬地道了谢,略显生疏地接过萧念念手中的碗。


    萧念念坐在他对面挑眉道:“尝尝,味道如何?”


    小江停云便规规矩矩地每样都浅尝了一口, 认真道:“师叔手艺很好,弟子觉得齿颊生香。”


    萧念念笑道:“那是自然。”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厨艺水平最多称得上一般, 但小孩之前又没吃过东西, 没见过世面,大概给什么都能觉得好吃。


    她满足之后,又好奇道:“为什么你娘会觉得你爱吃榆钱馍馍,你却说不喜欢呢?”


    小江停云持箸的手一顿,过了会,缓缓道:


    “我与师父途径村镇,曾有个小姑娘给了我一块, 我觉得那是她一番心意,所以当着她的面吃了几口。”


    萧念念:“那块馍馍不好吃么?”


    小江停云摇了摇头。


    萧念念:“好吃?”


    尚显稚嫩的小脸皱了皱, 说道:“不太记得什么味道,只是自那以后,师父每每有些什么要求,总爱在最后加上一句说会给我做榆钱馍馍吃。”


    萧念念笑道:“原来你的榆钱馍馍是“强人所难”的味道!怪不得你不喜欢。”


    她心里却是笑不出来的,只想着:往后这种事情还多着,她临死前还要用榆钱馍馍换你自愿去禁地苦修呢。


    小江停云没说话。很快,他听到萧念念转而问:“所以,那小姑娘好看吗?”


    “什么?”


    他从来没在任何一个长辈前辈的嘴里听到过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萧念念:“我做的菜你只吃了一口,她给你的馍馍你吃了’几口‘,难道她比较好看吗?”


    小江停云不懂她在想什么,但还是回想了一下,答道:“就是普通农女的长相。”


    “那我呢?我好看吗?”


    萧念念撑着腮,向他的方向靠了靠。


    小江停云顿时觉得,若说每年今日都是他的煞日也没错,或许他的劫难就是这个师叔……


    萧念念还在等他答。


    之前江停云可是从来没夸过她好看,只委婉地说过一次。


    她挺想知道抛开感情因素,自己在他眼里到属于什么段位。


    可小江停云对女人的长相实在没有什么概念,金材器火都可以分三六九等,人总不能分,只好如实道:“在弟子看来,女修都……差不多。”


    萧念念勾起一侧唇角暗自嗤了一声,心道:你完了江停云,将来我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追妻火葬场。


    小江停云却是看向房门外。


    “我可是辛苦了一晚上,师娘关起门来吃独食都不叫我?”


    陆致知的声音里并没有对师娘的尊重,反而带着几分轻浮。


    小江停云便垂下眼,一幅事不关己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模样。


    萧念念道:“辟谷多年,吃什么吃?”


    “既是师娘的拿手菜,还是要尝尝的。”


    说着陆致知已经来到案前,又仔细地看了小江停云几眼。


    萧念念起身道:“拿手菜没有,切手菜和烫手菜有一些,要不要?”


    陆致知的眸子一直盯着小江停云,口中却笑道:“还是算了,怎么舍得师娘受苦,去切手烫手?”


    萧念念经过他身旁向外走去,他才收回目光跟上。


    走出一截后,陆致知随意地靠在墙上,收敛了笑意:“小师娘,你这儿子不太对吧?我辛苦制蛊,可不想让人蒙在鼓里。”


    萧念念要靠他的帮忙给江停云制蛊,瞒也瞒不了多久,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给了他。


    陆致知岁数不小,见多识广,并不惊讶,听罢只是道:“这么说,我刚才是当着师父的面和师娘调笑了?”


    萧念念:“愧疚了?”


    “不曾,更兴奋了。”


    陆致知说完立刻又锁紧眉头,沉思道:


    “一天是一年?他修为变动这般快,如何制蛊?”


    萧念念:“我若知道,还来找你?”


    陆致知摇头:“难。”


    萧念念想给他上纲上线:“对抗天魔是每个修真界的修士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


    陆致知扬手打断:“我只是个被逐出门派的散修,修真界的大计自然有他们那些仙首、大人物顶着,与我无关。我做这些,只为师娘你。现在是有些棘手,但还不至于无路可走,只是需要每天取他的血肉了。”


    萧念念道:“好办。”


    “蛊虫动向极不可控,需要随时守着,师娘恐怕也要辛苦些。”


    萧念念:“好说。”


    陆致知笑着凝视她片刻问道:“师娘这是,对人用心了?”


    萧念念怔了怔,摇头道:“欠了人情,总是要还的。”


    陆致知也没再说,只让她取了小江停云的血肉带来。


    萧念念独自在院外呆站了会,再回房中时已状态如常。


    小江停云听说她又要取自己血肉,伸出手来。


    “去年师叔就说要用,为何不取?”


    看来昨天晚上的记忆他也没有。


    萧念念道:“怕你疼,你睡着了我偷偷割的。”


    小江停云笑了笑,虽然没说话但也明确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他不怕。


    萧念念斜着身子看他,觉得他现在这个乖巧劲实在比长大了可爱太多,起码长着嘴,问什么说什么,忍不住又上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


    小江停云向后一躲,被她拉过手重又扯了回去。


    昨夜割破的伤口用了灵药已经复原如初,萧念念按下心疼,持着匕首重又破开一道,取了血肉后帮他上药,一边道:“下午想不想去哪玩?姐姐带你。”


    小江停云被她乱七八糟的称呼搞得默然片刻,回道:“不敢劳烦师叔。”


    萧念念想起宁虚山那片荒废宫观中看到的许愿布条,上面他的第一个愿望写着“风筝”两个字,却不知道是被迫还是自愿地划掉了,换成了“筑基”。


    她道:“我想放风筝,你去不去?”


    小江停云眼中光采明显亮了些许,直接地道:“师叔有风筝吗?我可以做。”


    “好啊,你现在做,我待会来找你,咱们去山上。”


    她要起身,被小江停云拉了下衣袖,问她:“师叔有材料吗?”


    萧念念将他的乾坤袋又给了他:“你先在我的储物袋里找找,记得还我。缺什么少什么也可以去前院堆着的那些材料里翻翻。”


    小江停云应了,她才将新取到血肉带去给陆致知,视察了一番蛊虫,托他照看。


    走的时候陆致知半真半假道:“师娘欠了师父的人情就这么跑前跑后,体贴照顾,欠我的人情怎么还?”


    萧念念道:“后厨的剩菜可以给你吃。”


    陆致知哈哈一笑,去看蛊虫了。


    萧念念回到客房发现小江停云已经在给风筝收尾了。


    那是一个三尺多宽的火焰风筝,楮纸为面,淡竹做骨,主骨粗若麦杆,辅骨细逾柳枝。


    萧念念蹲在他旁边看他细致地黏合捆扎,赞道:“不错嘛。”


    小江停云埋头道:“师叔想要什么图案,我再给你做。”


    “我么?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萧念念没什么正经地道。


    小江停云停下手上的活,略显为难地道:“我给师叔画一个……仙君?”


    萧念念:“一个不够,多多益善。不过看你这么辛苦,先画三个吧。”


    小江停云无言以对,好一会才道:“弟子知道了。”


    等他将火焰风筝做好,又铺开楮纸,提笔画她的“仙君”。


    萧念念这才发现,原来他这么小的时候丹青之艺已是极好,画火焰时还看不出,画起人物来,不论五官、发饰,还是衣衫,往往寥寥几笔便尽得其妙。


    她便更觉得,他的法器的确该是笔而非剑。


    眼看一个青衫客已自纸间素立,眉聚远山,目梗秋水,雅然出尘。


    萧念念道:“你怎么画得这么好?姿容传神,大家之风,画圣见了怕不是也得羞得掷笔。我现在就宣布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画!”


    她是资深牛马出身,平日里恭维领导和甲方都是信手拈来,夸人两句再平常不过。


    小江停云却是从脖颈以下漫起红晕,手上一顿,墨迹染了笔下仙君的锦袍。他不动声色地换了笔,悄悄将那里改成一处墨色的蝶纹。


    然后才道:“这要归功于师叔乾坤袋中的笔墨丹青,我用得顺手。”


    “是么?那你谢谢我。”萧念念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倒是小江停云不知想到什么,又微微地红了脸,说道:“多谢师叔。”


    萧念念笑眯眯地受了。


    等他修修补补完成这幅锦衣仙君图,再辅以竹骨捆扎黏合做成一个风筝,时间已经不早了。


    萧念念道:“今天先做这一个,欠我的其余几幅美男图,等以后再画。”


    小江停云回看了眼天色,说道:“师叔岂不是要再等一年?”


    “没关系,我有耐心。明年你来再多给我画几幅就是了。”


    萧念念提起她的仙君图,越看越觉得这纸片人的风姿和江停云还是很像的。


    她笑着拉起小江停云道:“走,去后山。”


    草庐所在的山谷已过了春天,正值初夏,几乎没什么风。


    好在萧念念已是元婴,她并指成决,灵气流转间,便有疾风自袖底翻涌而起。


    风来了,又有了新的问题,小江停云只是见过别的孩子放,他自己却不会。


    萧念念也不会,但她有师叔的架子,还是要虚假指挥一番,咯咯笑着道:“小笨蛋,你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不就飞起来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


    小江停云便学着其他孩童的样子,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地琢磨研究了一会,火焰风筝还真随着萧念念的灵流高高地飞了起来。


    他将索线交给萧念念,又把她的仙君一并放飞。


    夕阳西坠,火焰与仙君在苍穹之上鼓荡翻飞,似要撞落那一轮赤色金乌。


    萧念念眯着眼睛望着那仙君的皓白广袖,听到小江停云忽然低声道:“师叔。”


    萧念念回头望了望,晚霞在江停云的眼中映出两簇流火,待他掩住眸光,小小的身影竟显得有点孤寂。


    “可不可以不要消除我今天的记忆?我想记得。”


    第90章  少年心事


    萧念念憋着笑道:“哦?你每次都是这样请求长辈做事的?”


    小江停云转身面向她, 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大礼,重新道:“弟子恳请师叔保留这段记忆。”


    萧念念笑得很大声,等她笑够了, 才道:“不行啊乖师侄,这件事师叔也没办法。现在不能告诉你, 等你将来长大了就懂了。”


    小江停云:……


    见他不再理自己, 专注去收风筝的线,萧念念还以为他不想放了,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小江停云不说话。


    萧念念道:“师叔可得说说你了,咱们修真之人,讲求心明万物而不滞于物。你到山上来放一天风筝也不容易, 难道因为别人一句话就把这个时间浪费掉了?”


    “这个你还得向师叔学习,我就从来不管闲言碎语。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是别人的,我自己活过了,享受过了, 开心过了,是我自己的事。”


    小江停云手上不停, 又稳了一会, 把风筝重新扯起来,


    他也看着天边的仙君,向萧念念道:“是你的心不静了师叔,风向变了。”


    顿了顿,小江停云又浅笑一声说道:“而且,师叔你教我也没用,我回去就不记得了。”


    萧念念没想到他还会这么文质彬彬地顶嘴, 又手痒痒想去捏他的脸。


    那轮夕阳就在这一瞬隐没在了大地之下。


    在萧念念的手触碰到小江停云脸颊的上一刻,他微微转头, 幽黑的瞳仁里似乎充满了冷寂的死气。


    她心里暗骂一声,迅疾地召出灵兽将他困住了。


    现在这个暗黑版的小江停云仍和昨天晚上一样,不说话,也不躲,反而松了风筝的线,席地而坐,任由面前的人将自己困在一个屏障之内。


    天上的仙君和火焰风筝没了牵制,差点坠下来。


    萧念念手忙脚乱地鼓风、收线。虽然不知道魔皇这种东西有没有祖宗十八代,但在心里已经把那些薛定谔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然后她一手一个风筝,看也不敢向他看上一眼,自去找陆致知看蛊了。


    直到看着天色快亮了,才重到山上去找他。


    萧念念不想靠得太近,等到太阳跃出层峦,她才走过去探头观察他。


    果然,眼神里那股活人气又回来了,成了少年老成的淡然。


    萧念念放下心,感叹着这个暗黑魔皇日落而作日出而息,不仅上班准时,下班也不拖延,好习惯。


    她收了困阵,打量着他五官神态上的细微变化,笑着道:“乖师侄,欢迎回来。”


    小江停云起身,低头看着自己法衣之上的露水,皱眉不语。


    萧念念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问:“想什么呢?”


    小江停云运转灵力将法衣烘干,问道:“风筝呢?”


    “我收了,不然在天上飘一年吗?”


    “借师叔的乾坤袋一用。”


    “做什么?”


    萧念念想拉着他的手回去,但被小江停云躲开了。


    “画你的仙君,今日尚早,有时间可以多画几幅。”


    萧念念不禁开始幻想,要是长大以后的江停云也这么大方就好了,届时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不敢想自己该是多幸福的小女孩!


    但她也不忍心这么过度使唤童工,向他道:“先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


    小江停云道:“我已辟谷,五谷入体,有害无利。”


    萧念念心说你不仅辟谷,你都是大佬了,吃点东西又怎么了。


    她道:“也不能只想着修炼,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喽,吃东西可是获得快乐的捷径。”


    主要是她自己也有点嘴馋。前两天被江停云的变化搞得忐忑不安,没心情吃饭,现在终于摸清了点规律,该解决解决口欲了。


    小江停云一笑,不置可否。


    见他不上道,萧念念又道:“我是师叔,还能骗你不成?没听过么,食食物者为俊杰!”


    小江停云忍不住又笑了笑,停下脚步道:“好,我帮你一起做。”


    有人帮厨,萧念念当然开心。甚至还兴致大起,要包一顿饺子让江停云见识一下。


    但她自己就是个半吊子厨师,和面的时候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到最后搞了满满一盆面团。两个人折腾了小半天才吃上这口饺子。


    好在小江停云并不抱怨。虽然他在帮厨一事上和帮她炼丹时一样笨手笨脚,但胜在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


    最后的成品饺子如萧念念所料,味道着实不怎么样,她只咬了一口就吐了。


    小江停云却低着头默默地吃了几个。


    萧念念道:“别吃了,明年,或者过几年我带你去旁边的思安郡吃顿好的。”


    虽然听起来有点别扭,但暂时也只能这么说。


    小江停云依言放下筷子,点了下头,又道:“去画风筝?”


    “好啊,但是我要再划你一刀。”


    萧念念抽出匕首来晃了晃。


    小江停云递过左手,萧念念割破已经愈合的皮肉,上药的时候,他却向回抽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萧念念一把抓回来撒上灵药,起身道:“你的画具都在房间里,过去等我,先给我画个剑修,超帅那种。”


    这一个午后,小江停云的效率明显慢了许多,不为别的,只因为萧念念和他审美有点差别,他经常要在她的指挥下改来改去。


    改到最后,萧念念盯着楮纸面看了半天,摇头道:“总觉得不太行,好像还是你最早画的那版好看一些。”


    小江停云下颌绷了绷,默默地铺好一张新纸。


    萧念念戳他脸颊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无情我冷酷我无理取闹?”


    小江停云已经提笔道:“确定了要最初那版?”


    萧念念道:“怎么才一天……一年不见,又不好好说话了?说嘛,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难伺候很讨厌?”


    小江停云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知道还一定要我说?”


    萧念念哈哈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好了,既然我的乖师侄不想改,那咱们就用这版,反正也挺不错的。”


    她要去抽出那张新的楮纸,被小江停云抬手按住了,一面在其上落了笔,一面道:“再给你画一幅就是。”


    萧念念便放了手,改去揉他的发顶。


    小江停云躲了两次,但耐不住萧念念闲得没事干,过一会还要回来摸他的头捏他的脸,后来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这一幅直画到太阳落山,萧念念熟门熟路地把换进来的暗黑版小江停云困住,不再看他,去接陆致知的班倒腾蛊虫了。


    接连几日,小江停云都是在客房之中替她画美男图。


    萧念念的要求层出不穷,今日喜欢书生,明天喜欢将军,后天没准又想搞点人外让他画个腹肌美人鱼,或者光着膀子拉弓打猎的肌肉男。


    小江停云有些能画,有些实在超出认知,便默默地罢工。


    直到萧念念又揉着他的发顶逼他说话,他才会说几句“弟子不会”“没有见过”“强人所难”之类的。


    好在萧念念并不是非肌肉男不可,总有替换方案。


    她偶尔也做几个小菜,美其名曰“犒劳他”,但也都是她吃得多。


    萧念念虽是元婴,修为却一点也不扎实。白天陪着小江停云,晚上看蛊虫,连着熬了几天,便觉得有些乏累。


    这日早上她比小江停云晚到了些时候,一进门先打了两个哈欠,双目无神,眼皮也沉得重逾千斤一般。


    小江停云在鹧鸪坡就见识过她的睡相,知道这位师叔大概异于常规修士。


    他道:“师叔昨夜没有休息好?”


    萧念念道:“何止昨夜,我为了修真界的大计,夙兴夜寐,废寝忘食,好几天都没睡了。”


    小江停云不知道修真界有什么大事需要她操劳至此,但见她确实困倦,便道:“师叔何不自去休息?”


    “那怎么行?你一年才来一次,我不能慢待你。何况昨、去年说好了,今天把这些美男拿出去放的。”


    萧念念抬头看了眼已经快要和她一般高的少年,抽出烟斗来,填入满满的神仙草,想要再坚持坚持。


    小江停云道:“我年年都来,又岂差这一日?师叔若是觉得有违我师父的托付,不放心我,我就在这房中看看书,再画几幅画,不出去便是。”


    萧念念见他很乖,也应得痛快。


    “好啊,我就在这里睡,你在那边给我画画,别出去乱跑,知道么?”


    小江停云听到她要在这间房中睡,略一失神。


    萧念念已经闪到床边去躺下了,又吩咐道:“日落前叫我。对了,今天给我画个状元郎吧,龙章凤姿,意气风发那种,要长得超好看。”


    小江停云答应了,回到案前铺纸调色,没多久,听到萧念念呼吸沉而匀,是睡着了。


    执笔的手悬在纸上,他转头看过去。


    萧念念睡着时没了平日里那一点狡黠,不再吵闹,反而沉静如莲,晨起的微光照出柔和的轮廓,江停云忽然想到刚来这处草庐时,她曾问他,她长得好不好看。


    当时江停云只觉得女修大概都是那个样子,连他师父琼瑶元君也不过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这位师叔和她们也没什么区别。


    此刻他却想,人与人还是有不同的。


    床榻之上她的睡颜,不知为何让他挪不开眼,只觉得其间色彩与韵味,是他用笔永远也描摹不出的。


    “滴答”一声轻响,笔端浓墨打在纸上。


    江停云收回目光,搁下了纸笔,拿起架上一本炼器的书籍随手翻阅,但直到晚霞透窗而来,他也没有看过几页。


    将书又放回架上,江停云来到榻边,低声道:“师叔?”


    萧念念不动。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凝住,很快又移走。犹豫着伸手推了推她低声道:“师叔?你不起来,就赶不上消除我的记忆了。”


    萧念念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江停云却没有再叫,垂着眼站在床榻边,从轩窗漏进来的最后一点日光将他的影子越拉越长,投在萧念念身上。


    而后光影消失。


    萧念念隐约感到有人推她,迷蒙着想要继续睡,过了片刻又猛然惊醒,从床上弹起来,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死寂黑眸。


    一想到这魔头不知道站在这里看了她多长时间,萧念念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偏偏这时,这个暗黑版江停云开口说了它的第一句话:


    “石龙子困不住我,该换只灵兽。”


    这声音就是江停云的,说得话也是事实,江停云修为日涨,直到今天光靠石龙子的困阵的确已经绑不住他了。


    明明处处都很像人,但又明确知道它不是人的感觉让萧念念头皮发麻,把一堆辅助兽都召出来,各种阵法向着它一通乱砸,然后趿着鞋匆匆地赶到前院。


    陆致知正从她精炼好的药材中挑选着投入各个蛊坛,听到脚步声不抬头地道:“可以多休息一会。”


    入了夜,萧念念根本不敢和暗黑版江停云独处,她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问:“还要多久才能好啊?”


    陆致知:“你自己也制过,寻常蛊虫尚且要十天半月,何况他修为每日在变,细微之处极其难调,你说呢?”


    萧念念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太着急了。


    按照现在这个进度,等不到蛊虫制成,江停云的修为就能恢复到她和陆致知联手都没办法约束的水平。


    虽然接触时间很是短暂,但她能感觉到,江停云体内的魔皇极度冷静,或者说冷漠,完全没有人的情感与动机,只是冷冰冰地丈量自身和对手的实力。


    打不过萧念念的时候,它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一件事也不会多做,但真等到它更强大的那一天,她不敢想那个东西会做什么。


    萧念念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或许这个时候该找男主来,毕竟男主光环才是最nb的存在,原书里就是这么写的。


    轩辕仲日间和江停云修习剑道,晚上就在魔皇身上打实战。


    不知道轩辕仲此时在做什么,萧念念先到玉声阁又到草庐,已经有段时间没和外界联系了。


    她窝在椅子上传讯联络她的小伙伴们。


    轩辕仲的灵识传讯一直不通,萧念念便找了白薇,但同样没人回复,又问过苏木才知道杜若和白薇都在闭关。


    也不是很意外,杜若闭关想必又是因为江柏言,白薇则是因为试炼中新得了宝鼎,在闭关磨合。


    切断通讯之前苏木还在嘱咐萧念念:外面世道乱起来了,遇到神仙草可一定要多给他囤一些。


    萧念念敷衍了两句又与柳香香传讯,即将入夜,柳香香那边还很嘈杂,她的声音里混着些微轻喘,像是刚打过一架。


    “师妹,你最近就在百草门别出来,外面很乱很危险。”


    萧念念问道:“师姐你没有回春闲岭吗?”


    “你还没听说吧,合欢宗出了些变故,宗主她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没有消息。”


    萧念念心说我当然知道。


    口中道:“是吗?”


    柳香香:“嗯,我和我师父商量过,没有同她回春闲岭,而是跟着沐川前辈在鹧鸪坡西北除魔。这里开了许多虚空小阵,源源不断地有天魔传送出来,凌绝宗和许多其他宗门弟子都自发地各处寻找清理。”


    萧念念:“原来师姐在为民除害,好了不起!”


    柳香香笑了两声,里面有萧念念之前从不曾听到过的轻松和畅快。


    “总之你别离开两条河谷,不要乱跑,等杀净了天魔,我去找你。”


    萧念念深知短时间是不可能“杀净”的了,她想起当初柳香香非要赢下宗门大比时候的那个轴劲儿,忧心道:


    “师姐,你要注意安全。比你本事大的人那么多,不差你一个,打不过的时候千万别傻乎乎地往上冲,躲在后面苟一苟,保命最要紧!”


    柳香香答应了。


    那边不知谁在叫她,又匆匆与她道别切断了传讯。


    萧念念现在知道了外面的情况,忧虑只会更深。


    陆致知打听了两句,说道:“上次你来见到我正给人打的法器了吗?是个极坚极韧的守护法盾,我后来又自己打了一个。不管外面怎么样,这个草庐肯定能撑到最后,你也无需太担心。”


    萧念念现在怕的是敌人从内部攻破……


    但愁归愁,活儿还是要干。


    她也只能按下情绪,一个个地细心观察蛊虫,择药精炼备用。


    一忙起来很快又是日头将升。


    萧念念回到客房,缩在门口等太阳完全冒出来才敢进去。


    然后就发现江停云已经比她还高了,如同翠竹拔节,不知不觉间就长开了。


    晨光斜切过少年鲜嫩的脸庞,虽然轮廓还没有那么锐利,颊边也多着两分肉感,但总归是有了些成年后的模样。


    她伸出去要摸头掐脸的魔爪又默默地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