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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请君入瓮 越接近盘古塔,离太阳越远。……


    温述给黑背幼崽起名叫沙尘暴, 因为它被安吉尔带来的第一天晚上,沙漠里就刮起了一场沙尘暴。温述枕着风声入睡,而沙尘暴惊醒地坐在他的小窝里, 睁着它圆溜溜的黑眼睛守夜。


    翌日清晨,营地内大部分人都去挖车了, 安吉尔反而清闲下来,和温述在房间里下象棋。沙尘暴窝在温述怀里打瞌睡, 小小的身子暖烘烘的。


    棋局进行到关键时刻, 安吉尔轻蹙眉头, 咬着嘴唇拿起一枚象游移不定,温述眯眼笑着, 等他落子。宁静是被走廊里的喧哗打破的,隔着门,听见有人在叫温述的名字。


    温述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大卫。”


    安吉尔抬头,放下了棋子, 撇撇嘴,“你居然知道他的名字,我以为你从不在意这些。”


    温述将沙尘暴放到一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又利用高度差摸了摸安吉尔的头,“毕竟他给我送了这么多次东西, 你不还拜托他给我送蛋糕了吗?”


    冰蓝色羽毛的天堂鸟从安吉尔的精神域内飞出,用喙替温述打开了房门。大卫正站在门外,刚摆出敲门的姿势。


    温述询问:“找我有什么事?”


    大卫立即收回手,神色严肃,“有人出现在营地外, 指名要见你。”


    “他说是谁派他来的了吗?”


    温述第一时间认为是东部联合塔派来的特工,要么是为赏金赶来的赏金猎人。他与安吉尔对视一眼,安吉尔冷漠道:“你们把他带进来了?”


    大卫道:“他说出温述的名字后就晕倒了,我们只好把他带进来。”


    安吉尔嗤笑一声,“火种的资源就是这么被浪费掉的,趁他没醒,把他杀了扔远点。”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温述却突然想到什么,对大卫说:“他什么时候能醒,我要去见他。”


    安吉尔不赞同地叫出了温述曾经用过的化名,“白九!”


    温述纠正了他“主人”的称谓,却无法让他把“白九”这个名字改过来。但安吉尔高兴的话,温述无所谓。


    面对安吉尔的阻挠,温述安抚性地拍了拍安吉尔的肩膀,“放心,如果他的身份有问题,我会亲手了解他的。”


    大卫向温述交代,闯入营地的人没有明显的身份标识,只能辨认出他来自东部联合塔。而且特别的是,他只是个普通人,双手没有枪茧,也没什么锻炼痕迹,皮肤也十分细腻。


    听见大卫的描述,安吉尔讥讽道:“一个普通人,居然能独自找到这里,哪怕是傻子也能看出这是个陷阱。”


    温述摸了摸沙尘暴的小脑袋,“那才更可怕,设局的人已经自信到确信我即便看出这是个火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安吉尔的脸色冷凝下来,“那我陪你一起去。”


    看见闯入者的第一眼,温述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从前在科学部进出,杨明弦不会特地给他介绍里面的工作人员,但温述记性不错,只要见过一次基本上都有印象。这个人是杨明弦身边的新助理,在毕业前夕,温述还在科学部里见过他。


    当时他的工牌上写着他的名字。


    温述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这个人叫黄跃。


    ——一个来自中央白塔科学部,最不起眼的研究助理,为什么会只身来到这里?


    营地里的医生说他只是高温中暑,加上有轻度脱水,不到一个小时,黄跃就醒过来了。


    他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身灰色便装的青年坐在自己对面,他手上握着一把小军刀,正对着手里的木头雕刻,木雕已经初具雏形,看样子是一只造型简易的小狗,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留着金色长卷发的哨兵,哨兵正弯腰对青年贴耳说话,手指着木雕,似乎在指点青年下刀。


    几乎是黄跃睁开眼的瞬间,温述就觉察到了,他抬眼看着被绑在木板床上的男人,问道:“如果是杨明弦让你来的,那你可以走了;如果是其他人让你来的,那你可以死了。”


    短暂的迷惘过后,是极致的惊恐,黄跃瞪大眼睛,惊惶失措地大吼,“是杨明弦,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温述冷冷睨了他一眼,“你说谎。”


    黄跃几乎没有看到金发哨兵的动作,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头被枪杆抵住了,求生的本能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你不跟我回去,杨明弦就会死,我也是被胁迫的。”


    温述冷眼看着面前涕泗横流的男人,估量着他话的可信度。


    精神波动没有异常,他说的是真的。


    “他现在在哪里?”


    他指的是杨明弦。


    黄跃不假思索道:“盘古塔,他被带到盘古塔软禁,就是为了引你出来。”


    “因为出来然后要我的命?”


    黄跃语无伦次,“我只知道这些……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只让我告诉你这些,杨教授说你一定会去的……”


    温述对一旁的安吉尔道:“让他闭嘴吧。”


    安吉尔从一旁的小铁盒中取出了一支镇静剂,给黄跃注射进去。


    “你不能去。”安吉尔态度坚定。


    温述摇头,“对你而言,这不是重点。”


    “对我而言,你就是最重要的。”


    温述走出这间昏暗的牢房,安吉尔跟在他身后,温述道:“我的位置已经暴露了,迟早会给火种带来灾难,米娅视你为她的接班人,安吉尔,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合格的领袖,你就应该毫不犹豫地让我离开。”


    安吉尔拉住温述的胳膊,央求他,“可是我并不想要这些,难道你还要我把你的头发当成你吗?姐姐已经走了,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温述摸了摸安吉尔的面颊,柔和地注视着他,“安吉尔,你放心,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生死。我去救杨明弦,是因为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教导之恩,要是没有他,我已经死了。”


    安吉尔蓝色的眼睛里流淌着哀伤的河流,“但你也救过我,我不想让你去,南部不也是在救你吗?”


    温述无奈地笑了,“那这样吧安吉尔,我和你约定,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你放心了吗?”


    安吉尔哑然,无声地凝视着温述,良久才道:“不许食言,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温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怕了。


    安吉尔又接着说:“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体抢回来。”


    温述眼角抽了抽,这回他是真犯怵。


    温述并没有带黄跃返回东部联合塔,而是让安吉尔把他扔到了附近的沙漠里。


    既然有人能把他送到这里,那他们也能把他送回去,至于能不能走出沙漠,就让他们听天由命喽。


    而温述自己开走了营地里的一辆越野车,带足了燃油、水和食物,孤身返回东部联合塔。


    和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回程他不得不在港口等待大型渡轮,南部管理十分混乱,到处都有贩卖假身份的掮客,反倒给温述提供了便利,一路上的旅程都十分枯燥,渡轮的环境也十分糟糕,和“绿洲号”相比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距。


    别人看他枪不离手,把他当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赏金猎人,这行向导虽少,但也不是没有。


    唯独入关时有点麻烦,温述不得不跟着难民团走线偷渡进东部联合塔。要不是情势所迫,温述根本不知道原来这小小的摆渡船上,居然有如此多的暗线交易。


    亲身经历证明,偷渡线的异种够S级哨兵吃一壶的,每次潜伏在地下的异种猝然窜起,看着所有人哭爹喊娘抱头鼠窜的样子温述都哭笑不得,实在逃不了,温述也只能提起武器清路。


    渐渐地,温述成了整个团队的主心骨。偶尔遇上打劫或搜查,也都让温述摆平。


    分别那一天,领队还哭着挽留温述,说这是他们团队第一次实现百分百的存活率,要温述愿意,他们随时欢迎温述加入团队,中介费五五分。


    温述冷漠道:“你们没有百分百团灭已经是个奇迹了,趁早改行吧。”


    幸好他的冰山人设已经深入人心,领队已经被他损惯了,高兴地拉着他留影合照。


    越接近盘古塔,离太阳越远。


    天幕越来越黑暗,灯光越来越明亮。


    空气中有石泪金燃烧的奇异香气,高悬的巨塔成为了所有人心目中的不落巨日。


    任何人进入盘古塔都要经过身份核验以及基因核验,温述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他选择从运输垃圾的垃圾管道爬上去。


    无数分拣机器人如盘旋在垃圾堆上空的食腐动物,从一堆废品中挑拣出有用的废品,但未经政府审批的拾荒者若是从中拿走哪怕一块铁片都是违法的。


    只有这些机器人分拣过一遍后,剩下的垃圾才会被空艇运走,在辐射区统一倾倒,拾荒者被允许在那里拾荒。


    以防被当成违法拾荒者,温述先用ESP让这一片区域的分拣机器人罢工,仰头望向垃圾管道。


    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但温述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极限,粗略地估算了下高度,发现这貌似并不是不可能。


    长长的垃圾管道如同蜿蜒至天空的巨蟒,漆黑的鳞片反射着油腻的光。


    温述把自己的外套撕成布条,缠在手上增加摩擦力,完全无视了肮脏的油污和难闻的气味,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没过多久,背心就已经被汗水打湿,露出紧实流畅的肌肉轮廓,心肺负荷不断增大,温述让自己挂在管道上,做了短暂的休息,随后又马上开始攀爬。


    若是他做一次全身检查,就会惊讶地发现,他现在的骨骼、韧带、肌肉的强度都得到了质的飞跃。他试着模仿谢安年和其他顶级哨兵的发力方式,并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动作。


    两小时后,他终于登上了盘古塔。


    第92章 静穆之塔 这如母亲子宫一样令人心安的……


    温述光明正大地走进一家服装店, 所有人看见他的瞬间,脸上无一不露出惊疑厌恶的神情。


    显而易见,一身油污, 衣衫褴褛的乞丐,没有资格登上盘古塔。


    有人立即打开终端报警, 但与温述对视的瞬间,惊讶的神情凝固在他脸上。温述一路走来, 所有与他擦身而过的人, 都僵直在原地, 外套掉落、眼镜滑落、鲜花跌落……十五秒后,这些人又若无其事地捡起了自己掉落在地的东西, 笔直地朝着自己的原定路线前进。


    温述随手拿了一套男装,进入盥洗室洗去自己皮肤上的污垢,换上了这套奢牌男装, 走出这家店时,他甚至借用了放在架上的香水喷了喷。


    走在街道上, 路人们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偶尔投来的目光都透露着赞叹和欣赏。


    温述似乎彻底融入了盘古塔,但二十分钟后,他感觉这所谓的“融入”是否有些太彻底了。


    从潜入盘古塔开始, 一股油然而生的熟悉感盘踞在温述心头。在经历了半个小时的摸索后,他明白了这份熟悉感的来源——


    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每一幢大楼,都完全和中央白塔一模一样,整座盘古塔,简直就是中央白塔 1比1复刻的实物模型!


    夸张点说,他回到盘古塔, 简直就和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按照从黄跃脑中提取的信息,杨明弦现在被软禁在中央大厦的最顶层,那是个温述都从未探索过的禁区。


    温述怀疑,盘古塔的首席哨向,甚至包括塔主都在顶层等着自己自投罗网,自己但凡靠近中央大厦百米远,警报就已经传送到会议圆桌上了。他并非孤立无援,但他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若是超过二十四小时,安吉尔就会认定他已经遇难,登上盘古塔营救。


    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小时,温述必须争分夺秒。


    他前往白塔商业区,目标锁定在从夜场走出的一帮哨兵身上。他们一身酒气,看上去喝了不少,在路口挥手道别。其中一名B级哨兵穿着棕色皮夹克,走了两个街道后倒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呕吐,路边的巡逻机器人划着滚轮移动过来。


    “先生,需要我为你叫车吗?”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压在了哨兵的肩膀上,“不用,我是他的朋友,可以送他回去。”


    巡逻集体人屏幕的绿光箭头闪了闪,而后安静地后撤离开。


    哨兵脸颊通红,虚着眼看面前的向导,伸出手指,摇摇晃晃道:“我……认识你吗?”


    对上向导魔魅般的双眼,原本的警惕和疑虑都消失了,他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笑,拉着向导的胳膊道:“美人……原来是你啊……”


    向导微笑,“没错,是我。”


    温述将哨兵烂醉如泥的身体架起来,拖着他向巷口外走去,虽然有些不太体面,时不时被鄙夷的目光扫视,但没人觉得一名向导搀扶着一名醉酒的哨兵有什么不妥。


    走到临近中央大厦的街道,温述轻轻推了哨兵一把,道:“现在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听了这话,哨兵打鸡血了一般,红绿灯也不看,逆着车流冲向中央大厦大门,掏出了腰间常备的轻型激光枪。


    在他亮枪的瞬间,汽车鸣笛声、行人呼喊声和警卫的喝止声乱作一团。别说袭击,未经批准携带武器进入中央大厦都是重罪,连附近的特种部队看到这边的情况,都集体出动了。


    所有人乱作一团,恰好给温述创造了趁乱潜入的空档。他打晕了一名初级研究员,换上他的制服和工牌,利用拟态面具伪装成他的样子,并给他的大脑下了精神暗示。


    “二十四小时候,你会苏醒。”


    温述大步流星迈入电梯,按下99层。


    大楼实际上有108层,当电梯但最高只能上到99层,再往上有重兵把守。


    温述从电梯上到99层,走出电梯,看着楼梯转角全副武装的士兵,转身进了卫生间,将固定器嵌入墙体,绳索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腰间,撬开天窗的瞬间,他几乎不是自己翻出去的,而是被压强吸出去的。


    凛冽的风呼啸在他耳边,他触手可及之处就是云层。


    呼吸有些困难,但缺氧对现在的他而言不是大问题。他费了一番功夫将自己挂在大厦外壁上,保持平衡,随后开始攀爬。


    在这个高度,再也没有可以与之平齐的建筑,俯瞰下去,是璀璨如河流的万家灯火。以塔为中心分割的一块块大区整齐排列,又被人造运河分割成上城与下城。


    即使是塔下,盘古塔的布局也和中央白塔高度重叠。


    只可惜这里的万家灯火,并没有属于他的一盏。


    缺氧让他的大脑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一些被遗忘被抛弃的过往也不合时宜地钻出来,温述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只要是人类,就会被环境影响。他很高兴可以从这点佐证,他仍是人类,而不是个怪物。


    离他最近的塔下区域的区域区别于世界其它地方,那里的人几乎没见过真正的太阳,所以那里的人们所以比世界上任何一处的人们都更喜爱光,如飞蛾扑向火焰一般,殷切地寻找一切可以替代太阳的东西。


    尤其是下城区的人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点亮家里的一盏日光灯。


    温述想起小时候,杨明弦教他如何饲养发光藻类,直到所有培养皿爆满,房间里亮得让他睡不着觉。


    后来杨明弦又带他去垃圾堆里翻环形磁铁和铜线圈,当然安全起见,他们操纵着机器人作业,然后杨明弦将找到的东西简单地组装起来,只要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就能点亮一个小灯泡。


    但同一时间里,那些用不起机器人的拾荒者正因为辐射病,在没有光的昏暗角落扭曲着挣扎。


    杨明弦拉着温述的手,穿越棚户区,让他目睹了这一切。


    温述问他为什么不救人,而杨明弦按住他稚嫩的双肩,柔声道:“你想让我救他?”


    温述点了点头,只因这是个合理且合乎道德的请求,学校里的所有老师都是这么教导他的。


    “你的请求我当然会答应。”


    杨明弦微笑着掏出枪,对着拾荒者扣下扳机。


    鲜血溅到温述的脚下,在本就肮脏的水泥地上覆上有一层污垢,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杨明弦,震惊道:“天呐,你杀了他。”


    杨明弦道:“不,我是在救他。”


    杨明弦其实总是懒于向温述解释,他似乎总认为温述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能领悟他想让他领悟的一切道理。


    于是,他就这样牵着温述的手,一路沉默地将温述送回白塔。


    直到在一次人体实验时,温述突然抢过手术刀划向自己的颈部大动脉,杨明弦闻讯匆匆赶来,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教育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可没教过你这个。”


    宽松的病号服衬得少年愈发清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走,他平静道:“你告诉我,死亡也是救赎。”


    杨明弦有些生气,“还没到那种地步,对你而言这不是极限。”


    “什么极限?”


    “承受痛苦的极限。”


    ……


    温述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简单地见到杨明弦。


    世界上登上过108层的人屈指可数,领袖、领袖的亲信、哨向首席……


    这是一整个空旷的大房间,一定有暗门暗室,但肃穆的洁白足够打消所有人的探索欲望,单调的白噪音充斥着整个空间,罗马式连拱和大理石柱下空无一物,在房间正中心的洁白的阶梯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丰碑。


    温述曾在历史教科书上见过,这座丰碑是为纪念灾变后人类为生存所付出的一切努力。


    而丰碑之下,竟然是一口宽大的水晶棺材,棺材之中被各色珍贵的鲜花铺满,成为了整个房间中唯一的亮色,而鲜花正中间,黑袍裹身的尸体所带来的死亡气息,又将这抹跳跃的色彩冲淡。


    温述认出那具尸体,已经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惘然,直到杨明弦就从一根石柱之后绕出,温述才缓缓回过神来。


    柔和悦耳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杨明弦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盘古塔的塔主病重,得知我在盘古塔领域逗留,邀请我与他见一面,他似乎有意将塔主之位传给我。一天前他溘然长逝,这是整个盘古塔,东部联合塔,乃至全人类的损失。”


    温述喉头哽住,大脑也一片空白,他是第一次陷入如此的混乱,“既然你根本没有事,为什么要设局骗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情况很危险,根本不能进入东部联合塔领土!而且他为什么传位给你……你明明从未离开过中央白塔!”


    塔主的选举非公开不透明,没有人知道塔主传位的规则是什么,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变种人都有成为塔主的可能。与其他哨向首席和议员们相比,塔主的存在更像是一座塔的精神象征,甚至有狂热信徒,将其视为脱离肉体凡胎的神祇。


    如果杨明弦是板上钉钉的盘古塔下一任塔主,那么他根本不可能遇险,即使是中央白塔也不敢对他下手。


    明净的檀香将温述笼罩,温述意识到,杨明弦已经在不经意间动用了他的异能【静穆之塔】。在杨明弦异能发动的瞬间,温述激动的情绪就被一双大手抚平,他想要厉声质问,却突然没了怒火。


    杨明弦道:“雷诺非常认同我的理念,我们一直在私下里交流。但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年老昏聩,就算有他的提名,委员会的表决又不是那么好过的。所以我一早就拒绝了。”


    他向温述展示了他手捧的白色大丽菊,“我今天是来祭拜他的,但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啊——小述。”


    “你骗我”,温述深吸一口气,“你早知道我会来,我TM拟态面具还没卸呢!”


    杨明弦愣了愣,静静看着温述解除拟态伪装,以真容面对他。


    这孩子还是那么漂亮,多年以来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温述看着他淡然的表情,有一拳砸在他脸上的冲动,但由于【静穆之塔】的影响,始终提不上气,“我懒得听你被那些有的没的,既然你没事,为什么要派人来说你被软禁,生命垂危?”


    杨明弦一句话终结了争吵,“我不这么说你会来吗?”


    温述无言以对,但杨明弦很高兴,将大丽菊放在塔主前胸,简单鞠了一躬,然后走过来亲昵地拉着温述的手。


    “来到这里很辛苦吧,这次是我的错,你不用担心了,我会帮你解决掉一切麻烦的。”


    听见这句话,温述闭了闭双眼。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前天旋地转,脱力倒在杨明弦怀里。


    杨明弦双手接住他,笑着说:“你还像小时候一样。”


    虽然杨明弦无碍,但想让盘古塔放过自己是痴心妄想,温述从不抱有侥幸心理。


    不管怎么说,此地不宜久留,楼下那个被他精神控制的哨兵要不了多久就会露馅,士兵们迟早发现他的闯入,但如果杨明弦愿意,温述可以带他走。


    “我好累啊……”温述将头靠在杨明弦肩上,“好多人想杀我,好多人想害我,你愿意……”


    和我走吗?


    话还没说完,温述的瞳孔骤然缩成一根针,由于突如其来的剧痛,他全身都在轻微颤抖着。


    杨明弦扶着温述的肩膀,雪白的利刃插入青年跳动着的温热心脏,伴随着强电流的刺激,周围的组织被电流烧焦,连血几乎都没怎么出。


    血压急速下降,温述眼前一片模糊。


    杨明弦抱着温述,动作轻柔地跪下,好让温述的头枕着他的膝盖。


    “为什么……”到头来,温述只能吐出这三个字,他感觉喉咙腥甜,心脏痛得让他发抖。


    杨明弦轻轻抚摸着温述柔软的额发,在温述耳边道:“他们给我的最后一项任务,寻找你,监视你,培养你,将你变成塔的最强大的工具……但是小述,你已经开始不听话了。”


    你——骗我!!!


    温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他想要大叫,想要怒吼,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所有的困惑、不解、难以置信,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最信任的人,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视为父亲的人,竟然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嘲弄着他的天真!


    额头落下湿润的触感,好像一粒灰烬雪飘落在他身上。


    有眼泪从温述的腮边滑落,那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失望。


    这如母亲子宫一样令人心安的白色殿堂,原来也不过是神明撇下的一道阴影。


    阻挡风的围墙从不存在,原来我们都活在谎言的阴影下,唱着愚弄人心的歌谣,做着麻木无知的梦。


    眼前的光暗了。


    再没有哪一次的黑暗让他感到如此陌生而寒冷。


    第93章 三年之期 欢迎首席向导阮眠莅临大湾区……


    春季是燧人塔最宜人的季节, 空气不会过于潮湿,气温保持在适宜的温度。海上时不时会飘来阴云,下起一场细密的时雨, 但不会有狂风暴雨。


    燧人塔上的精英们很乐意在一年中抽出一个月,前往远离塔的海湾地区度假, 那里有温暖的阳光和蔚蓝的海水,无需面对压抑的永夜和工业污染的空气。


    每年三月, 大湾区会举行无数场宴会,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场宴会在三年前。为了庆祝首席向导阮眠上任, 由虹叶商会做东道主,租用了一艘豪华游轮作会场与民同乐。那艘排水量超军舰三倍的巨型游轮犹如一座漂浮在海面的金色城堡, 无论贫穷贵贱,只要身份核验合格,就可以免费登船参与七天七夜的狂欢, 畅吃畅饮,享尽极乐。


    黎影是燧人塔首席哨兵的秘书, 她跟随自己的上司,已经在大湾区待了两个月。但这并不是吹海风度假的清闲差事,由于无限接近整个燧人塔的权力中心,她经常要接手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比如在宴会散场之后, 故意追尾首席向导的悬浮车,人为制造一起交通事故。


    黎影坐在主驾, 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抖。


    最先下车的是阮眠的保镖,随后下车的是一个穿着晚礼服的漂亮金发男人。


    等等!


    一个漂亮的金发男人?!


    黎影震惊地趴在方向盘上,试图再仔细看看那个金发男人。


    她为了得到如今的这份工作,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她可以记住所见过任何人的身份姓名喜好习惯甚至于性.癖, 但检索自己的记忆,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见过这个金发男人。


    看身高和体型,他是哨兵?


    黎影陷入了意外得知大人物秘密的恐慌中,犹豫是否要将自己的猜测告知谢首席。


    那个金发男人,莫非是首席向导的情人?!


    不得了的大新闻!


    然而不等她将这个消息上报给顶头上司,她就被阮眠的保镖敲开车门押了出去。


    “你是间谍,还是刺客?有什么目的,如实招来!”


    黎影立即作出状况外的惊恐可怜状,“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意外。”


    然后保镖会搜出她的“名片”,联系虹叶能源公司的人事主管,核实她的身份后马上会有人保释她。这是一套保险且规范的流程,至今没有出现纰漏。


    但今天这套流程不灵了,因为车里那位要问她几句话,黎影直接被押了过去。


    那位金发帅哥半倚车门,身高竟然比悬浮车还高出一截,支着长腿,面色不善地盯着黎影。


    车窗降下半扇,黎影被保镖反钳着手腕,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弓着腰,只能窥见车内人的小半张线条优越的侧脸。


    “谢安年派你来的?”音色酥软,入耳像拨动琴弦琶音一样丝滑,怪好听的。


    他怎么知道?!


    这么轻易被拆穿,黎影突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了。


    “三天前偷拍我的是你?”


    “……”


    “两天前给我狗喂泻药的也是你?”


    “……”


    “昨天跟踪我的也是你?”


    “……”


    黎影突然发现,自己真是罪大恶极!


    “前几天就算了,今天他搞这出什么意思?”


    黎影大着胆子,看了看一旁的冷脸金发帅哥,突然福至心灵,“首席可能只是吃醋了!”


    “吃醋?”车内人听上去不太相信。


    黎影俨乎其然,“那当然,能让一名事业有成智商情商正常的成年男性作出这种幼稚的举动,一定只有吃醋这个可能!”


    “理由?”


    “首席昨天还让我搜集你这里几年所有的行踪和报道,订装成册。”


    “这不是他的风格。”


    黎影有些意外,怎么听上去那两位很熟的样子。


    “当然不只是这样,他收到书后就在海边点了篝火,把书页一页一页撕下来扔火里烧了。”


    “神经……”


    黎影疯狂点头,“可不是嘛!”


    阮眠摆了摆手,示意保镖可以放黎影走了,“等会儿我把账单寄过去,修车钱算在他头上。”


    将秘书小姐送走后,备用车很快开到,阮眠在保镖的掩护下转移,金发哨兵也坐进车里。


    “他知道我和你见面了,恐怕有点麻烦。”


    金发哨兵,也就是安吉尔,冷笑一声,“也是,他本就反对与我们结盟。”


    安吉尔侧头,看见看着向导陌生的侧脸。三年以来,他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只要踏出家门,就会戴上一张拟态面具。


    阮眠道:“他不是对火种有意见,而是对我有意见。”


    安吉尔摇头,“难道不是对我有意见?”


    阮眠微微翘起唇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起来我们三年没见,也是时候见一面了,要是让他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可受不了。”


    安吉尔显得十分惊讶,“三年没见?你们不是……当年不是他救的你吗?”


    阮眠看向车窗外,车轨外就是礁石林立的悬崖,汹涌的海浪拍打礁石,发出阵阵涛声,“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生我的气。”


    回去后,阮眠向谢安年递出信函,告知对方自己将要拜访的消息。阮眠的遣词造句正式且严谨,每一个字都经过斟酌,却只得到了一封看上去极为敷衍的回信。


    【黑石峡湾1号】


    秘书忍不住问道:“主席,谢主席让我们去这里吗?”


    阮眠沉默,“应该是的。”


    阮眠挑选了一个工作日,孤身前往谢安年给他的地址。


    他驱车进入峡湾,却被站岗的哨兵拦了一道,说谢主席谁都不见,最后是接到消息的黎影匆匆跑出来给他解围。


    “他没告诉你们我要来。”


    黎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谢主席可能以为你不会来。”


    黎影本打算送阮眠上去,但被阮眠拒绝了。


    黎影见他去意已决,提醒道:“阮主席,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还是劝你不要上去比较好。”


    “为什么?”


    黎影的表情有点尴尬,“您恐怕不知道,谢主席之前有个感情很好的恋人,只可惜对方……呃……英年早逝。”


    阮眠感到有些好笑,“然后呢?”


    黎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虽然只是猜测,但我感觉谢主席可能把你当成了他的替身。毕竟我也感觉,你们某些地方有点像。”


    “可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黎影愣了愣,“是的,他死了。”


    “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再提一个死人的事了。”


    黎影虽然年轻,但足够聪明,她明白了阮眠的意思,道:“山上的路不太好走,请您小心。”


    峡湾静卧在青黑色的海面之中,银练如虹冲击着青黑色的礁石,水流被击碎散成白色雾气,让整座峡湾终日笼罩在浓厚的海雾之中。那雾并不是柔软如牛奶或丝绸,而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每呼吸一口,就连同冰晶刺入心肺,冷硬地横在血脉之中。


    从山腰开始,车子就抛锚了,阮眠只能步行。凛冽的山风声在他耳边呼啸,瀑布的激流声在他耳边擂鼓,岩石磨痛了他的脚掌,浓雾沾湿了他的衣襟。来到这里,天与地都如此邈远,他好像漂浮在云端,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绝境。


    当他终于攀上顶峰,看见那座屹立在山崖瀑布边的别墅时,一束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在海平面上投下鎏金的细闪,两只海鸥在云层尽头盘旋,发出清脆的讴吟。


    群山的阴影终于被染上色彩,岩层的每一道褶皱,都是岁月潮汐留下的伤痕,终年不散的雾霭,是黑色岩石流出的血液,比沧海桑田更刻骨,比山盟海誓更悠长。


    在白色海雾之中,阮眠看见一个人站在别墅前。


    熟悉的声音响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摘下你那可笑的面具吗?”


    阮眠看着眼前的人,呼吸变慢了,他低下头,轻轻触碰了一下耳后的一小片皮肤,拟态面具消失,露出他的真容。


    他的左眼像流泻的月华,右眼像深海的群青,望向他,就能同时拥有天空和海洋。


    谢安年静静地看着他,叫出了他真正的名字,“温述,你来了。”


    他本该死去,但侥幸活了下来。


    “阮眠”卸下面具,白皙斯文的面庞上,竟然出现了些许的不知所措。而眼前的人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前,朝他伸出了手。


    谢安年穿着一件皮质长风衣,戴着黑色皮革手套,常人难以驾驭的打扮衬得他身高腿长,帅得人神共愤。


    而那只手一如既往的冰凉,柔软,有力。


    那是只有温述才知道的缺陷,两人共同分享的秘密。


    温述仰头望向熟悉的英俊面庞,像懵懂的孩子一样被谢安年牵着手向前走。


    见温述这么不躲不闪,如此听话,谢安年倒有些意外。


    开门时,温述没有发现谢安年突然停下脚步,不小心撞在谢安年身上,额头触碰到谢安年被雾气打湿的白色发尾。


    “抱歉。”


    谢安年却突然回头,呼吸扫过温述的面颊,嘴唇差点就要吻上温述的眼睫,过于近的距离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低沉轻佻的声音响起,“怎么,路都不会走了?”


    温述缩了缩脖子,本来要后退,却突然被谢安年按住肩膀。他对上了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然后被冰凉手的掐住了下巴。


    谢安年嗤笑道:“明知道我生气还上赶着过来,我是不是该表扬你胆子大?”


    领口被粗暴扯开,衬衫扣子一颗颗崩落,弹跳着滚下台阶,谢安年用指尖刮着温述胸口骇人的伤口,咬着牙道:“但凡伤口向上一厘米,你早就成为一具尸体了。”


    温述被摸得有点痒,抓住了谢安年在自己胸前游移的手,“还在生我的气?”


    三年了,还在气头上,看来是真气得不轻。


    谢安年死死咬着后槽牙,“气什么?世界上有人值得我气这么久吗?”


    眼前这个漂亮的向导,是纯洁无瑕的天使,也是残忍绝情的魔鬼。谢安年毫不怀疑温述曾经喜欢过他,但转头抛弃他时,也果断得像从来没动过感情。


    谢安年粗暴地将温述扯进室内,嘭一声关上门,房门隔绝了风声和瀑布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激烈的心跳声变得分外清晰。


    “不反抗吗?再不反抗我要用强的了。”


    温述伸手,覆上谢安年的心脏,“你心跳好快,受伤了吗?”


    “……”


    糟了,温述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没良心的东西!”谢安年低声吼了一句,一低头咬上了温述微张的唇。


    温述愣了愣,并没有因为嘴唇的刺痛躲开,而是轻轻搂住了谢安年的脊背,感受到掌心肌肉和骨骼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缺氧气喘,谢安放开温述,拇指揉搓着温述殷红的唇边,想要将其上的鲜艳的血色揩去,讥讽道:“阮主席今天莅临,有要务商谈吧?都怪我没轻没重,耽误了正事。”


    “不是。”


    谢安年愣住了,嘲弄道:“那你上赶着来干什么?”


    温述扬起一个腼腆的笑,“我承认三年前我的判断有误,错信了杨明弦,又对你有所隐瞒。而你从燧人塔跑过来,费了这么大力气救我出来,醒了还怀疑你别有用心……”


    温述苏醒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谢安年。可惜他当时极度惊恐,像一只应激的刺猬,对所有人竖起尖刺,连杨明弦都能利用十年时间设局,费尽心力地培养自己,不遗余力地利用自己,与之相比,才认识几个月的谢安年显然更没有可信度。


    但温述也的确没想到,谢安年真的别无所求。


    病床前,自己情绪崩溃让他滚,他竟然真的听话滚了,整整三年,都没出现在温述面前。


    现在看来,自己真的伤了他的心。


    “如果你说你是来道歉的,我不接受,你可以走了”,谢安年推开温述,斜斜往窗边一靠,流氓无赖一样出言不逊,有意让温述知难而退,“当然,你要是肯脱光了站在那里,让我上一次,我可以考虑考虑,接受你的道歉。”


    温述循着谢安年的视线,看了一眼他指的地方。


    全景落地窗,能以最佳视角看到天边的耶稣光和峡湾海景,头顶甚至开了天窗,晴天时阳光能直接照在人身上,而且身下就是深红色手工绒线地毯,做起爱来肯定也别有一番风味。到底是富家公子,真是会享受。


    看着温述的表情,谢安年已经猜到了结局,索然无味地转身走开,自嘲道:“既然接受不了,你就不应该来找我。当上主席还不满意吗?我妈和我舅舅都很器重你,再过几年,我都要被你架空了……”


    走到一半,谢安年却蓦然顿住脚,他想起今早刚下过雨,下山的路比上山危险多,而温述又只有一个人来……


    不如等天气放晴再让他离开,起码吃顿饭再走,毕竟自己在塔依拉第一次见他时,就想过带他来这里听风观海。


    想了想,他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自己真是上赶着犯贱!


    也不想想现在的温述需要他的关心吗?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道歉”,温述突然出声。


    “那你来干什么?千里送炮吗?”


    温述无奈地笑了笑。


    谢安年冥冥之中突然有了某种预感,他努力压下自己心脏的躁动。


    别说了,趁我现在还可以控制自己,你最好跑得越远越好。


    以前说一句重话都哄不好,现在反倒赶不走了。


    哨兵没拦过你吗?黎影没提醒过你吗?这里荒无人烟,你知道你正与一名黑暗哨兵独处吗?


    你真以为我三年不见你是因为生你的气吗?


    我想摧毁你,撕裂你,以最酷烈的方式拥有你……


    而这间房子,就是为你准备的陷阱。


    温述如同一只单纯的小鹿,全然没有察觉潜伏的危险,笔直朝着谢安年走来,露出明媚的笑容,朗声道:“我今天来——


    是跟你告白的。”


    第94章 七天七夜 和温述之前设想的一样,落地……


    不知何时, 海面的浓雾散去,露出碧蓝的海和蔚蓝的天,碎金般的波光平展到海天相接的尽头。金色的阳光穿透落地窗, 照在温述身上,青年的面庞在朦胧曦光的映衬下, 显得格外不真实。


    “谢安年,我也喜欢……”


    温述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 就被谢安年倏然向前堵住了嘴巴。


    真实的世界轰然倒塌, 一切崩裂的碎片都化作五彩的烟花在谢安年眼前盛放, 原来有人的双眼是银河的支流,翕和的双唇中所流淌出的是世界上最甘甜的蜜糖, 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他曾在海底深渊搏杀巨兽,也在万米高空对抗强流,他看见过世界上所有的平原与荒漠, 也踏足过北联盟的冰原和人类的禁区,即使以命相搏, 生死一线,他也鲜有如此方寸大乱的时刻。


    而现在,他只想说:


    老天啊——


    救救他吧——


    他吻了温述的唇珠、唇角、鼻尖、耳垂、下颌,而温述只是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 然后也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张开齿扉, 缠绵温柔地回应。


    茶香和海水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滚如两人的喉头,久违纾解的饥渴突然被无限满足,谢安年觉得,有没有明天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情愿下一秒,就溺死在汪洋里。


    感到自己突然被不属于人类肢体的一部分托起,温述从柔情蜜意中微微脱离,低头一看,震惊地推了推谢安年,“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谢安年抱得很紧,并没有被推动,他顺势咬着温述的喉结,含糊道:“不是‘已经’,是见了你才严重的。”


    “天呐”,温述感慨一声,“我不该来见你的。”


    这一句有些刺激了谢安年,温述被拦腰卷起,摔在了一旁的地毯上。不痛,但脑子有些懵。


    “我现在能做些冒犯你的事吗?”


    温述挡了挡胸口,但刚才扣子已经被谢安年扯坏了七七八八,肌理雪白的胸口暴露在空气中,实在有些欲盖弥彰。于是他干脆放松下来,将双手搁在脑袋两边,静静盯着谢安年。


    “谁给你的底气?你以前可不这样。”


    谢安年笑得很流氓,“仗着你喜欢我。”


    于是温述压着谢安年的肩膀,再次吻上了他,两个人像是刚刚度过一整个寒冬的野兽,疯狂用舌头搅弄着对方的口腔,吮吸着对方的舌尖,让全身缺氧麻痹,腿软着跪在地上,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水到渠成。


    和温述之前设想的一样,落地窗能带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地毯柔软,阳光温暖,侧头可以看见海鸟飞掠过海面,云霭在天边自由自在的漫荡。


    温述刚一走神,就收到了谢安年的警告,他不得不仰头索吻,才安抚好对方。


    情到浓时,温述拉过谢安年的手,咬住他的手套,将手套扯了下来。从这之后,二人彻底坦诚相见,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隔。


    温述的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谢安年无需再担心一不小心掰断他几块骨头,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温述依然是那个柔弱苍白的向导,在风霜雪雨里摸爬滚打,总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痕。


    温述提醒了几次你不用担心我,你这样我使不上劲,但谢安年选择性地忽视了,让温述安心躺下吃自助。


    谢安年的白发被阳光照透,熠熠生辉,几乎要发光,那双紫色的眼眸,如一汪镜湖,藏起一切肃杀与狠戾,将一腔柔情都倾注在了温述身上。温述抚摸着谢安年汗涔涔的背肌,感受着起伏跃动的生命力,在他耳边喃喃道:“谢谢你,让我活下来。”


    谢安年抚摸着温述的心口,“我也要,谢谢你——”


    温述给自己七天的假期,真正的假期,不是要利用空闲时间处理公文的虚假假期。


    而这次欢爱,只是这七天中短暂的一次。


    小别胜新欢,而他们三年没见,简直是如胶似漆连体人似的分不开。


    这七天里,他们完全是前一秒眼神刚对上,下一秒就抱在一起了。


    谢安年的床头里有一个世界树摆件,漆黑粗壮的树根之上,半面树冠枝繁叶茂,半面树冠干枯颓败,分割了阴阳昏晓。温述某一天晚上饶有兴趣地研究这些金色树叶的材质,谢安年凑过来说这是纯金的,喜欢可以送给他。温述羡慕嫉妒恨地说不用,结果折腾一宿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看着那棵树傻眼了。


    “这树怎么全秃了?!”


    阴阳头总比光头好啊!谁这么无聊把一数的金叶子揪没了?!


    这里只有两个人,罪魁祸首显然不可能是自己。


    谢安年揉着腰掀开被子,闭着眼亲温述,将他罩在自己怀里,主动承认罪行,“昨天晚上太激烈了,我也不能薅你头发,只能薅叶子。”


    温述嘴角抽搐,对惨遭无妄之灾的世界树拜了拜,“不管怎么说,感谢你救了我的头发。”


    之后不知道第几天,兴许是担心自己的外甥暴毙家中,谢安年的舅舅谢思言来访,按了半个点的门铃没人响应,温述听着门铃声催促谢安年赶紧去开门,却被谢安年按在怀里说不用管。


    然后这间房子就失去了它的门。


    温述怕给长辈留下蓝颜祸水的印象,一脚蹬开谢安年,终于在谢思言踹开卧室门前穿好了衣服。


    谢思言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痕迹,看了眼大爷似的躺在床上的外甥,对站在一边看天花板的温述说:“休假休够了吗?李昭维下了文件,邀请燧人塔政要去中央白塔庆祝成立日,其中包括你的名字。”


    直呼领袖大名,不愧是战略级哨兵的魄力。


    谢安年替温述回答:“那当然要去,当年的仇还没清算完呢!”


    没礼貌的东西。谢思言对谢安年翻了个白眼,转头对温述说:“这是一场鸿门宴,其实你完全可以拒绝,燧人塔和中央白塔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差你一个。”


    温述道:“谢安年说得对,我一定要去。”


    谢思言摊了摊手,“当然,你们做好准备了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不过还有一件事……”


    温述问:“什么事?”


    谢思言指了指面前的两个人,“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这回,无论是谢安年还是温述,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


    在哨向群体中,结婚这个概念完全被精神链接取代了,因为深度链接的联系,远比一纸婚约更紧密,而且变种人战死残疾是常事,伴侣关系比较流动,搞不好你今天的向导明天就成了别人的向导,所以几乎所有的变种人,都没有婚嫁观念。


    “但你们一个黑暗哨兵,一个连到底是哨兵还是向导都说不清的……人类,不可能深度链接吧?”


    温述和谢安年对视一眼,不知何时又腻腻歪歪地站在一起。


    “这件事我们会考虑。”


    但现在诸事未定,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温述以自己家里那只叫沙尘暴的狗没人喂为由,离开了黑石峡湾,同时带走了自己的随身配件——


    谢安年谢首席。


    二人一同离开大湾区,返回燧人塔。


    与他们一同返回的,还有谢思言。


    燧人塔与其他几座卫星塔不同,在塔上核心区最繁华最醒目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纪念碑——海洋纪念碑。


    温述第一次看见这座纪念碑时,是一个雨天。纪念碑通体透明,内部灯光将纪念碑映照成通透的蓝色,如同凝固在钢铁丛林中的一簇海浪,垂坠在纪念碑身旁的无数滴水珠,都被灯光映照成了蓝色的光粒。


    纪念碑下放着许多鲜花,有的新鲜,有的残败,而即使在这种天气下,仍旧有一个男人撑着黑伞站在纪念碑下。


    这个男人是谢思言。


    对于自己外甥找到一生挚爱这件事,谢思言并没有表现得很高兴,甚至显得有些冷漠、温述开始以为这种权贵家庭可能关系比较淡漠,但后来他发现,谢思言其实挺疼爱他这个外甥的。


    据谢安年说,他在黑石峡湾的房子,就是谢思言送给他的。谢安年首席哨兵的位置,也是谢思言亲手交给他的。否则以谢安年的烧钱能力和惹事本领,迟早得流落街头成为社会毒瘤。


    返回燧人塔,谢思言独自回了自己家,而谢安年和温述乘坐同一辆悬浮车,毫不见外地要住进温述的房子,路过纪念碑时,谢安年向温述提起了他的舅舅。


    “其实当年,是谢思言最先提出让你担任首席向导的。”


    温述有些意外,而后想通了,“也是,以我的身份,除非有人担保,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其实以你的实力,已经达到标准了。就算是前任首席向导,终其一生也没到达战略级的高度。”谢安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光影在他脸上掠过,“燧人塔唯一的战略级,只有我舅舅谢思言,而他眼中唯一的威胁,只有身为黑暗哨兵的我。”


    温述好像有些明白了谢安年的意思,“你口中的他,似乎很高傲。”


    “不只是高傲,甚至有点目中无人”,谢安年笑着调侃了一声,抓住了温述的手,放在自成唇边吻了吻,“他当年可不得了,眼里只装得下我和我母亲,剩下的所有人,都要遭他白眼相待……而我要不是在海底那次吃瘪,恐怕比他过犹不及。”


    家世豪横,年少成名,天资过人,仿佛天底下所有的幸运,都降临在他身上,这样的人,不可能不骄傲。


    “但他现在看起来,倒是挺……平易近人的。”用这个词有点不准确,但在温述的印象里,谢思言虽然没露过笑脸,却一直对他很礼貌。


    谢安年道:“还记得你在沙漠被圣骑士追杀那次吗?那天早上我不在,因为我被叫去开一个远程紧急会议。”


    这种刺激的经历,哪怕过去一百年,温述也不可能忘记。


    “我记得那天的新闻,燧人塔首席向导在抵御海洋异种潮的战斗中牺牲。”提到这件事,温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只是无心的看客,而有些人,却是亲历者。


    “这座海洋纪念碑,在百年前就立下了,就是为了纪念为了海洋流尽最后一滴热血的战士”,谢安年眼中流出一丝感怀,他收紧了握着温述的手,“前任首席向导叫阮白云,我听人说,他在死前还叫着谢思言的名字,从前我以为谢思言不在意他,但现在看来,谢思言并不是不在意。”


    温述张了张嘴,什么东西哽住喉头,突然说不出话了。


    陈年往事被揭开的那一刻,已化为枯骨的人也终于有了血肉。


    从离开黑石峡湾开始,谢安年手上又带上了检测手环,但他控制得很好,几乎没让手环响过。


    “谢思言昨晚找到我,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你身边。他说,有些向导看着很强大很可靠,其实稍不注意,就很容易死掉的。”谢安年对温述扬起了一个俊朗的笑容,“其实我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如果躲着不见你的代价是让你被其他人伤害,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么不如让我亲自伤害你。”


    温述抱着胳膊向后一靠,挑了挑眉,“这是什么歪理?”


    “小述,和我打一架吧,让我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第95章 谢塔主 年轻人,要懂得节制


    与中央白塔布局相同, 燧人塔上空,也有一座浮空岛,不过用途不是关押重刑犯, 而是一座大型武器库和训练场。温述曾经问过谢思言,彼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为什么要把定时炸弹放在自家房顶?”


    中央白塔将重刑犯关押在塔顶一是受地理位置限制, 二是便于看守,而燧人塔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完全可以把重刑关押到犯辖区内的海岛上。


    回到燧人塔还没歇脚, 谢安年就申请了通行证, 拉着温述去上头操练。


    黎影身为一名大事小事事无遗漏的高级秘书,本来是要跟上去的, 但谢安年派她去把自己的生活用品全都搬到温述家,顺便订购一批新家具,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温述家的半个主人。


    她操控着搬运无人机, 搬空了谢安年在燧人塔家里的日用品,然后在网上联络熟悉的工匠订制家具。黎影深知谢安年的喜好, 一切家具都要兼具美观舒适,风格最好华丽复古,除此之外床一定要大!


    King Size!


    看着温述卧室里长2m宽1.8m的床,黎影心知肯定得换。唯一的问题是工期订制工期可能要两个月以上, 谢安年不一定等得起,作为一名特级秘书兼特级助理, 黎影肯定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她正为此犯难,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嘹亮的犬吠,她刚回头,就被一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黑色大型犬从背后扑倒。她在惊慌之中连忙护住头部要害,听见上方传来一道凛冽的男声。


    “沙尘暴, 住手!”


    大型犬立即收住攻击,老实地坐在地上。黎影从惊慌中回神,发现刚才袭击她的是一只半人高威风凛凛的黑背,视线上移,她看见了前几天才见过一面的金发哨兵。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有哨兵在阮首席家?


    眼前这只叫沙尘暴的狗她见过,是阮眠的爱犬,阮眠曾经带它参加过濒危动物保护协会的活动。而眼前的男人,不仅能让这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大型犬言听计从,而且还能自然而然地走进阮首席的卧室!


    这已经不能用普通朋友的关系概括了吧?!


    安吉尔冰蓝色的双眸射向黎影,用尖锐的口气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黎影立即说出自己受谢安年指派帮忙搬家,由于紧张,她语速很快,但伴随着双唇张合,她发现安吉尔的眉头越拧越紧,简直要拧成一根麻花,冰蓝色的眼睛嗖嗖向外射着冰碴子。


    洞微知著如黎影,不由得心道一声——糟糕,这不会是BOSS的情敌吧!


    她立即将双手背在身后,在终端屏幕上盲打,告知了谢安年这个消息。


    安吉尔冷声道:“你可以走了,已经搬进来的东西我会处理掉。”


    黎影连忙解释,“你可能不知道,阮首席已经和谢首席和好了,他们现在正在浮空岛——”


    显而易见,说他们在浮空岛打架容易引起误会,黎影说出嘴的话立即来了个急转弯,改口道:“正在浮空岛约会呢!”


    “去那鬼地方约会?”


    黎影哈哈尬笑两声,“这可能是首席们的情趣。”


    安吉尔脸上明晃晃写着信你个鬼,但他没有戳破黎影拙劣的谎言,而是一言不发看着她。


    他没有身份,由于燧人塔禁止宠物贸易,他甚至无法以宠物身份获得暂留权,他在温述的担保下才得以安安稳稳待在这里,更不可能获得登上浮空岛的许可。


    他盯了黎影两秒,把她盯得直冒冷汗。


    “你也是政府官员吧?帮我打个电话。”


    ……


    温述和谢安年在塔上打了个酣畅淋漓,其间两人各有负伤,温述估测自己现在的身体强度比S级哨兵高出一筹,但不算过分超标,可惜最拿手的异能对谢安年无效,破晓和蜃楼对上蜃楼又处于劣势,这导致温述对上谢安年还是没有胜算。


    “要是能用异能,我肯定能赢你。”温述被深蓝五花大绑吊在半空后,气鼓鼓地威胁道。


    他虽然这么说,但心知谢安年担心自己失控,从始至终还是不敢用出全力,要是谢安年真的彻底狂化,自己也只能战略性撤退。


    他打这一架,也是为了向谢安年确认,自己对上他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谢安年的双眼亮得吓人,舔了一口自己胳膊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舌尖染上一抹殷红,兴奋得哈哈大笑,“好久都没有这么尽兴了!这回是你输了,接受惩罚吧!”


    温述的确输了,但谢安年看上去伤势要更惨烈。因为他对温述可以收力,温述对上他则顾不了这么多了,不过深一刀浅一刀对黑暗哨兵而言算不上什么。


    被八根触手捆绑,温述只能屈辱地动弹不得,任深蓝撕开他的上半身作战服。


    可就在此时,谢安年的铃声十分扫兴地响起。谢安年烦躁地想要挂掉,可看了眼来电显示,他收敛了不耐的表情,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对温述说:“亲爱的对不起,你可能得等一下了。”


    看他的样子,温述猜测是什么紧急公务,刚想问问来电的是谁,就听谢安年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妈,找我有事?”


    哦豁,居然是塔主大人来电,温述立即竖起耳朵。


    通话时间不过二十秒,谢安年回应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随后抬头对温述说:“塔主要见我们一面。”他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五分钟内。”


    温述看了看时间,“五分钟,浮空岛到中央大厦顶层,认真的吗?”


    他说话的工夫,深蓝已经把他从半空中放了下来,他轻巧落地,几乎没发出声音。谢安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拉着他的手向前冲去,“军令如山,没办法啊!”


    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如一颗射出枪膛的子弹,温述在瞬间被带飞出去,高空的风在他耳边猎猎作响,谢安年竟然带他翻过浮空岛的围墙边沿一跃而下。失重感陡然袭来,大地朝他们不断逼近,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和五光十色的灯带在温述眼中不断放大,犹如七色的洪流向他奔袭而来,谢安年在高空中拉住了他的双手,教他调整好落地的身体姿态。


    发丝竖立着张扬起舞,他们在高空气流的拥抱下下坠、下坠,温述抬头对上了谢安年含笑的双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安年在温述耳边大声吼着,“想要高空接吻吗?”


    然后在呼啸的风中,他们将彼此的身体拉近,偏过头吻了彼此。


    落地的刹那,只听砰一声巨响,深蓝膨大的身体稳稳接住了两人,温述被谢安年抱着陷落在柔软的缓冲垫中,除了身体有些发麻,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感。


    还剩4分10秒,来不及休息,温述和谢安年从地上爬起,朝核心区跑。


    现在是燧人塔时区的下午,道路上车流不算多。谢安年熟悉燧人塔的每一条暗巷和街道,带着温述在道路桥梁甚至车顶穿梭。


    “不要离开我是十步远!”


    谢安年在一排居民楼的阳台上跳跃,幸好工作时间没什么人在家,不过还是惊扰了打着日光灯晒太阳的退休大爷。


    “小崽子给我站住!”


    温述后脚也跟着穿过阳台,对大爷双手合十道了个歉,“真不好意思,我们实在赶时间。”然后追着谢安年的背影跳上了下一个阳台。


    中间在大桥上遇见学生社团在街道上涂鸦,谢安年不知为何慢了下来,温述三两步追上去,谢安年却突然回神将一手颜料往温述脸上一蹭,猝不及防将温述抹成了一只大花猫,哈哈大笑着跑开。


    然后他们就在街道上公然玩起了你逃我追的游戏,眼看还差一座高架桥就抵达中央大厦,却突然看见前面交警机器人拦截了一辆逆行轿车。


    交通肇事的居民正狂锤交警机器人,将机器人屏幕摇成了一对星号,大吼道:“你说说我要命重要还是证重要,我除了逆行能怎么办?”


    可此时温述和谢安年都已经刹不住车了,往前冲了两步,发现前面竟然是一辆侧翻的石泪金无人运输车,驾驶舱有火焰在燃烧,眼看就要发生爆炸。


    灭火无人机效率极高,红色的阻燃剂在顷刻之间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地浇了谢安年和温述满头满脸。


    火熄灭了,两人惨遭无妄之灾,翻过高架桥站在人行道上,躲过了接下来的阻燃剂倾泻,在行人异样的目光中相对着大眼瞪小眼。


    谢安年看了一眼表,惊呼,“不好只剩一分钟了!”


    二人齐齐抬头,看了眼高耸的大楼,在颜面和天职之间选择了天职。


    谢思语坐在办公桌后,看着面前告了自己儿子一状的金发哨兵。放在以前,她一定甩手让谢思言收拾烂摊子,但这次情况特殊,她不得不出面处理。


    “你是说,你怀疑谢安年殴打并胁迫首席向导阮眠?”


    话音刚落,两位当事人从砰地推开门闯了进来。


    谢思语看了眼计时器,五分钟整,踩点进来的。


    她本应该开口训斥谢安年几句,按照惯例给安吉尔一颗定心丸,但她抬眼看到燧人塔首席哨兵和首席向导的“尊容”,终究是把刚抬起的头低了下去。


    温述很意外在这里会看见安吉尔,而安吉尔看他这个样子也是一脸诧异,一直故作老成板着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痕,“你……他把你怎么了?”


    谢思语终于抬起头,拿出了一个领导人该有的威严,对温述和谢安年教导道:“年轻人,还是要懂得节制。”


    谢安年摊了摊手,道:“我知道了,所以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们要借个浴室洗澡。”


    谢思语转头对安吉尔说:“你也看见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安吉尔木然地摇摇头,“没,我要先失陪了,结盟的事之后再议 ”


    谢思语神色严正地对温述说:“要你实在嫌他烦,访问团出发前,我可以不让他见你。”


    第96章 昨晚我们在一起 “我们一起下地狱”……


    在访问团离开燧人塔之前, 谢思语严禁谢安年再带着温述胡闹。


    安吉尔按照温述的原计划,带着手下先一步离开燧人塔,伪装成被走私的“宠物”潜入中央白塔辖区。


    谢安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入主温述的公寓, 本以为可以和温述过上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日子,但没想到两人在这段时间忙到起飞。


    高层连同谢思语的智囊团夜以继日地规划出行的每个细节, 不仅要提防在到达中央白塔之前的刺杀,还要提防李昭维的各种手段。温述不确定现在到底有多少人猜出了阮眠的真实身份, 但从这个名字出现在燧人塔开始, 黑暗中窥视的视线就没少过。


    “那小鸟走之后, 窗子外清净多了。”谢安年将窗帘拉开拳头大小的一个缝隙,朝外看了一眼。住进温述家的第一天, 他就把房子外监视的暗哨摸了个透,有中央白塔派来的,有其他各塔派来的, 还有一些民间组织,甚至谢安年自己派来的。


    安吉尔的离开带走了一部分密探, 但还剩下另一部分。温述十分谨慎,公寓里的窗帘二十四小时紧闭,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戴上拟态面具,8:00准时出门上班, 5:30准时到家,如无必要绝不在外逗留, 休息日也几乎不出门。


    谢安年看着楼下遛狗的中年男人,对温述道:“看他们天天蹲着也无聊,不如给他们上点强度?”


    温述正穿着睡衣,握着手柄,盘腿坐在床上打游戏, 好不容易有了清闲,他却被塔主耳提面命不能出门,带着怨气幽幽道:“上什么强度,我们打碎窗户跳下去,再来一次高空接吻吗?”


    谢安年仔细想了想,歪了歪头道:“也不是不可以。”


    只听唰啦一声清脆响声,深灰色的窗帘被谢安年拉开,窗外的灯光猝然直射到室内,温述眯起眼睛用手挡了挡,惊呼,“你干什么?”


    谢安年两步走到床边,一把将温述拉了起来,温述惊呼一声,双手抵着谢安年结实的胸肌,手柄骨碌碌滚落在地上。


    温述被直接按在了窗边,身前是冰凉的玻璃,身后是滚烫的躯体,楼下的霓虹和街道清晰无阻地倒映在眼底。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手肘向后推,但脚不沾地使不上力,下一秒就被谢安年扳过头,吻了上去。


    温述此时人已经麻了,却也只能顺从谢安的动作回吻,房间里马上响起令人脸红的水声。


    他要怎么提醒谢安年,监视他房子的不只有各方势力的密探,还有尽职尽责蹲守的狗仔。


    不过话说回来,谢安年似乎从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镜头下的他好不好看。


    温述也不在意这些,轻轻闭上了眼睛,胳膊搭上谢安年的脖子,让自己被抱得更稳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湿热的吻接近尾声,但两人唇瓣厮磨,蹭着彼此的鼻尖,温述轻声道:“完蛋了,你妈要是在花边新闻头条看到我俩,一定气炸了。”


    “喔……那你到时候一定要帮我说说情,”谢安年双手不老实地向下游移,拖住了温述的屁股,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响起,两人俱是一愣。


    温述脸上挂着不动声色的微笑,从谢安年的屁股上收回自己的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刚才实在没忍住,感觉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着他。


    谢安年唰地拉上窗帘,将温述直接抛在床上,一边脱衣服一边向他逼近,在昏暗的房间里,流畅隆起肌肉线条的压迫感十足,“小温同学,你今天完蛋了。”


    温述在床上调整了个姿势,无辜眨眼。


    今天谁完蛋了还未可知,不是吗?


    温述抬手解开了自己的领巾,让信息素的味道释放出来。谢安年眼底浮现出一抹猩红,却又被很好地压制住,他抢过温述的领巾,团成团塞到自己裤兜里。


    温述阻止他,“别啊,你都顺走多少条了,我都没得换了!”


    谢安年对温述的颈侧又咬又啃,“我给你买呗,多大点事。”


    “你不觉得你这个行为很变态吗?”


    “习惯就好。”


    折腾了一会,谢安年皱着眉退开了些,提出了自己的小要求,“不行,你锁着我点,我怕我忍不住……”


    温述没问他忍不住什么,而是光着身子翻找半天找到了一个合金手铐,给他铐了起来。


    谢安年说这玩意太脆了,甚至都不是专业的。


    温述扬起湿润的唇角,眯眼道:“所以你不能把它弄坏,弄坏了我要罚你。”


    谢安年倒吸一口凉气,痛心疾首地看着温述,“你让我死了算了,谁教你的?”


    温述摊手,“天赋。”


    谢思言一个电话打过来时,温述和谢安年还处在混乱中,连几点了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再不出门就要被谢思言手撕了。


    刚起床又是一通兵荒马乱,温述穿错了谢安年的裤子,谢安年打上了温述的领带,直到最后两人出门,脚上的袜子都各有一只是对方的。


    幸好两人都是体力怪物,出现在访问团和媒体镜头面前时,赫然又变成了两只西装革履、容光焕发的衣冠禽兽。


    燧人塔的记者胆子格外大,一名穿着白色职业套装的女记者挤到最前方,举着话筒张口就问:“请问二位昨晚是一起过夜的吗?二位同居的消息是否属实。”


    黎影立即上前阻止了女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本次采访只能提问与访问中央白塔相关的内容,不允许提问无关问题。”


    但女记者显然无视了黎影的话,继续高声追问“二位的沉默是否表示默认。”


    黎影已经准备让保镖将这名女记者带离会场,然而身后的温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后马上得到了谢安年的无碍手势。


    面对无数镜头,温述扬起一个公式化的笑容,自若道:“无须沉默,如果你们想知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


    “昨晚我们在一起,前晚也是。”


    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太大,绞尽脑汁思考话术提问的记者懵了,就连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和官员们都懵了。


    昨晚在一起可能是荷尔蒙支配下的一时糊涂,带着点娱记最喜欢的香艳偷情色彩,无数人架着长枪短炮,不是就为了捕捉到这点高位者的龌龊不堪!?


    但加上一个“前晚”,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黑暗哨兵和S级向导,首席和首席,强强对撞碰出的火花,天知道有多少可供遐想的空间!


    记者们疯狂按动快门,将温述和谢安年站在一起的画面拍摄下来,新闻纪实就讲究时效性,比其他报社晚发一秒都是巨大的损失。


    但温述只用一句话,就平息了这股陡然狂热的浪潮,“关于我的私人问题已经回答完了,大家可以将注意力放在公事上了。”


    谢思言示意出发时间要到了,缩短了整场采访的时间,先将温述和谢安年送上车,自己留下来和塔外交部长应付记者问答。因为燧人塔至少要留下一个最高战力,所以他并不在出访名单里。


    离开会场之后,六辆一模一样的悬浮车从不同干道驶向机场,谢安年和温述分别乘坐其中两辆,一切都按照最高等级的安保措施安排,唯恐发生一点意外。


    温述与谢安年开着视频通话,忍不住吐槽,“大张旗鼓保护燧人塔的最高战力,还真是把资源用到了刀刃上。”


    谢安年笑道:“我就说让我偷偷潜入进去更安全。”


    两人相视一笑,但他们都知道,路上的威胁无关紧要,但等到了中央白塔,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挂断视频,温述闭上眼睛。


    睽违三年,即将重归故土,他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出来那样平静。此时此刻,一个人的面孔不断在他眼前浮现,几乎成了挥之不去的白日梦魇——那个第一次让他感到温情的人,第一次让他学会信任的人,也是第一次让他尝到背叛滋味的人。他的过去,他的现在,相当大的一部分,都由那个人一手塑造,然后又被那个人一手摧毁。


    那鲜血淋漓的一刀,将他的人生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他将以阮眠的身份回到中央白塔,去见许许多多的——


    老朋友。


    几天前,他与谢思语有过一场交谈,就连谢安东都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


    谢思语一直知道这些年温述的小动作,数次提醒他,“现在的你不只是你温述一个人,安年又和你那样亲近,你的立场代表着燧人塔的立场,每一道你吸引来的视线,都会变成挥向燧人塔的刀。”


    温述面色平静,他听得出来,站在一个领袖的角度,谢思语让他得过且过,放弃复仇,作为燧人塔的首席向导,他生活在世界上最安全富庶的区域,有最强大最温柔的爱人,有一份令人艳羡的高薪工作,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他完全可以得到童话里才会幸福结局。


    而这唾手可得的一切,只需要付出最微小的代价——遗忘。


    “我给你阮眠的身份,就是希望你可以拥有新的人生。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人类还是所谓的怪物,更没人在意你背后的阴谋。”谢思语凝视温述,尽管多年的身居高位养尊处优,但她骨子里哨兵的锐气依然没有被磨灭,这让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如刀锋般切割着人心,“如果安年对你的爱仍不能让你放下,我不知道……”


    温述打断了她的话,“他爱我,从不为了让我放下。”


    “但你放下对他而言是件好事,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件好事。”


    温述摇了摇头,对谢思语道:“谢塔主,或许您误会了,我的目的从不在复仇。我不恨杨明弦,他是捅了我一刀,但他也救过我,算是扯平了。”


    “那你还……”


    “他是中央白塔科学部的首席生物研究员,经他手解剖人体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个,难道您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连一名向导的心脏都刺不准。”


    谢思语脸色凝重,“你是说他不但对你手下留情,甚至知道你还活着,你要去斩草除根以防后患?”


    温述摇头,“不,以他的性格,做了就不会后悔,他不会说出去的。”


    谢思语松了一口气,杨明弦故意放温述一条生路,只要温述乖乖承情,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温述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其实,我也就是想要个公道罢了。”


    温述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含蓄而略显羞涩的笑,谢思语也算是摸清了温述的性格,心知他一旦露出这种笑容,必定要作妖。


    “公道?说得轻巧,你知道你要讨多大的公道?”


    温述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塔主,您可能从未听过我母亲的名字,她叫温寻,她是中央白塔的一名科学家,她极具天赋,又勤奋刻苦,她的前半生幸运又顺遂,取得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取得的成就,她的爱情、事业、梦想都在那座塔里。我不敢想象她最初接下造神任务时,会是多么欣喜若狂,这是她的信仰,她人生价值的实现,然而在最后,她却不得不背叛了她的信仰,她挚爱的故土,乌尔班明明给了她选择,她却选择用死亡为信仰殉道,这是她的结局。”


    “您可能没听过一个叫白繇的向导的名字,他原本应该是一名优秀的哨兵,可是他从出生开始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他跨越整片沙漠,带着阴谋接近我,行使着作为工具的使命。而他一生唯一能自己做主的,是自己的死亡。他埋葬在春晖大桥的废墟里,没有见到黎明前熹光。”


    “您可能难以想象,一个优秀的向导,一个善良赤诚原本的人,一个创造无限价值的科学家,最后会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他握着我的手,朝自己开枪,在临死前他诅咒我,诅咒这个世界,他对我说,神会跟着这个肮脏的世界一起腐烂。”


    “你更不会知道一个叫茜拉的女孩,她等级不高,运气不好,做每件事都差最后一点点,只要不受伤就能逃离贫瘠的家乡,只要不感染就能逃离糟糕的命运,她被您的儿子,谢安年亲手杀死,那一天沙漠下了大雨,那是整片沙漠送给她的挽歌。”


    “如果他们都没有错,那是谁错了?”


    “如果谢安年不是您的儿子,他已经死在万米深的海底。”


    “如果我不是S级向导,甚至连躺在实验台上的利用价值都没有。”


    “安吉尔可曾对你说过,火种的孩子,连买一双鞋子都要从旱季等到雨季。您与他结盟,想要借他之手全身而退,在这场权力角逐中咬下一块肉,但一旦他失败,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听到这里,谢思语身体前倾,双手交握,目光锋锐地看着温述,“你是在埋怨我,还是在威胁我?”


    温述手按在胸前,鞠了一躬,语气谦恭,但说的话却跟谦字和恭字都沾不上半点边,“我只是个可悲又幼稚的理想主义者,但您放心,我将以温述的身份做我想做的事,与阮眠无关。”


    他说完就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谢思语拍案而起,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万一你死了,你让谢安年怎么办,他发起疯来,谁能管住他?!你知道他的嗜渴到了什么地步吗?现在他离开你的信息素一小时他就要发疯,就连谢思言都无法压制他!他在你面前装成一个正常人,实际上他每分每秒都在忍受吃了你的欲望!”


    背对着燧人塔的最高领袖,温述心情很好地摆了摆手,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我死了,他当然要跟我一起死,我们一起下地狱。”


    第97章 重临 从离开燧人塔开始,温述就做……


    从离开燧人塔开始, 温述就做好了随时被袭击的准备,尽管进入中央白塔的路线全程保密,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再密不透风的墙也要被盯出个窟窿来。


    在燧人塔属地的路程相对安全,但温述刚进入中央白塔区域, 所乘坐的列车轨道就被炸了。幸好保镖们训练有素,应对这种情况也有备案, 不到一天就让温述坐上了前往中央白塔的汽车。


    汽车行驶半个小时之后, 温述差点被一个急刹车甩到前排座椅上。


    这辆汽车看着其貌不扬, 实际上配备了军用电压式副驾,轮胎车身都有加固, 坦克从它身上碾过去都没事,很难想象什么东西能将它逼停。


    “快趴下!”


    保镖的一声暴喝让温述迅速做出了反应,在那一瞬间隔着吸光玻璃, 温述都能看到镁弹发出的惨白的光。


    ……


    “看这战况,他们的车队至少吃了两轮燃烧.弹, 还有救援的必要吗?”


    纯黑的汽车冲破大雨,轰鸣的引擎声在空旷的公路间回荡。雨水冲刷掉空气中的硝烟味,也稀释掉了地面上的血水,但眼前惨烈的景象仍让人触目惊心。


    几辆DOZER附甲坦克停摆在公路中间, 所在的路面塌陷成了一个一米高的大洞,积蓄的雨水几乎淹没了半条履带。而DOZER对面是数辆被烧成焦炭的汽车和数十辆无人机残骸, 更多的焦黑残破的人类尸体横在路中间。


    风沐瑶看了也不禁咋舌,侧头询问苏黎,“怎么办,直接找遗体吗?不过辨认起来有些困难吧。”


    苏黎戴上手套,撑伞打开车门, 雨珠顺着黑伞伞檐成串滚落,大步向焦黑的汽车残骸走去。风沐瑶在旁边摸了一把,摸了个空,“淦,这就一把伞,你把老娘的伞拿走了!”


    下一秒,副驾的车门被打开,临巍弯着腰一把撑开的伞倾过去,雨水从他的眉骨滑落到眼窝,他低声对风沐瑶道:“下车。”


    风沐瑶撇了撇嘴,钻进临巍为她撑开的伞里。


    “那位首席实力怎么样,不会被干掉了吧?我们也不好交差啊!”


    苏黎已经在车里挖尸体了,“死了活了没什么区别,ZERO只管将他人带回去,尸体也一样。”


    风沐瑶吐槽,“真冷血。”


    她没有跟着两名哨兵一起搬尸体,而是放出精神体检查周围参与的精神力波动,半小时前的场景恍若一场动作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回荡,无论是炮弹咻咻飞过的爆炸声还是血沫横飞的血腥场景都让人身临其境。


    她打开终端,将侧写如实记录下来,以应付接下的述职报告。


    突然,她飞舞的手指一顿,猛然向公路一侧的树林看去。


    “你们两个别翻了,人不在这里!”


    苏黎和临巍同时停止动作,看上风沐瑶手指的树林深处。而此时,一棵粗壮的白桦树后突然走出了一个高挑瘦削的人影。


    轰隆一声,一条银色电蛇照亮了人影的面容。


    俊秀苍白,眉宇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上位者的压迫感让三人无须犹疑就确认了他的身份,但在惊讶意外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阮眠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按压着腰腹渗出血色的伤口,低沉沙哑的声音几乎散在暴雨中,“ZERO?”


    尽管噪声很大,但在场的两名哨兵都听见了他的话,苏黎一把甩开伞朝着他的方向冲过去,在他滑落在地前接住了他,“阮首席,我是中央白塔塔防九处ZERO分队队长苏黎,你已经安全了。”


    “风沐瑶!”他回头苏黎回头大喝一声,风沐瑶才如梦初醒,朝两人跑去,扑通一声滑跪在雨水里,有些狼狈地动用异能开始急救,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发出了一道疑惑的颚音。


    苏黎奇怪地看见风沐瑶收回了冒着银光的手,用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看着阮眠。


    而刚才还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阮眠,也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拍了拍苏黎的手臂,示意他要站起来。


    雨夜、荒郊、残尸、男鬼……这气氛实在太诡异了,风沐瑶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宕机,恍惚地对苏黎道:“他已经痊愈了。”


    “痊愈了?”,苏黎有些惊讶,但很快平复了情绪,只当这变态的恢复力只是这位燧人塔首席的异能,简短而公式化地对阮眠说:“接下来将由ZERO负责你的护送任务,请软主席配合。”


    阮眠脸上挤出了一个苍白却完美的微笑,“麻烦你了,苏队长。”


    由于这次搜救任务没什么悬念,ZERO只派出了三个人,其余成员在据点待命。当苏黎他们将阮眠带回来的时候,雷霆已经将装甲车发动了,“现在出发,预计一天后能抵达中央白塔,越快走越好。”


    雷霆补充道:“阮哥在三公里外就闻到你们的味了。”他眯眼看着一身狼狈的阮眠,屁颠屁颠地凑上去递毛巾,“也不知哪来的龟孙,惊扰软主席大驾,来来来快擦擦!车上还有热水!”


    风沐瑶和临巍对视一眼,咽下了喉咙中的话。


    阮眠上了装甲车后,一直窝在角落小憩,也不知道睡没睡着,反正安静得过分,比空气还空气。而小队成员也明智地选择在群里交流。


    雷霆一边开车一边打字,“他就是阮主席?看着还挺平易近人。”


    “你是没看他在小树林里啥样。”


    “什么样?风小姐给我们描述一下?”


    看阮凝冰也难得好奇,风沐瑶就简单描述了一下救援的经过。


    阮凝冰回复:“他战力不凡,对我们的护送行动来说是好事,说实话我也看不出他的深浅。”


    苏黎突然打了一句话,“你们有没有觉得,他有点熟悉?”


    几个问号瞬间弹了出来。


    苏黎只好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我的错觉。”


    车厢内灯光昏暗,吾悦又跟着韩添去中央开会了,唯一的活宝不在,众人只能在摇摇晃晃中无所事事,时刻持枪警戒又不能睡过去,只好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车厢内唯一的外来人解闷。


    “真羡慕,他还能睡觉。”


    “等你混到这级别,你也能睡。”


    “不过以前开联合塔大会的时候可没这动静,而且刺客怎么只盯着他一个,其他首席可没这三天遇刺两回的待遇。”


    苏黎回复:“那倒不是,谢安年也遇刺了。”


    “但他已经到中央白塔了,而我们……”风沐瑶看着阮眠,叹了一口气,“还要护送这家伙整整一夜。”


    阮凝冰笑,“不过他还挺安静的,应该不会很麻烦。”


    风沐瑶怀疑阮凝冰是母爱泛滥了,用见鬼的眼神看着他,而事实也在三个小时后,啪啪打了阮凝冰的脸。


    角落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随着阮眠苏醒,落在阮眠的目光也接二连三地被主人收了回去。车厢里阒然无声,也没什么说话的必要。


    直到阮眠开口,“请给我一身干衣服。”


    合理要求,苏黎已经准备好了,将干净的套装递了过去。


    “请你们背过身,我换一下衣服。”


    三分钟后,阮眠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响起,“我渴了,有水喝吗?”


    苏黎立即给他递了一瓶装水。


    “我饿了……”


    苏黎给他抛了一袋压缩饼干。


    “灯能调暗一点吗?我眼睛疼。”


    苏黎道:“这已经是最暗的了。”


    阮眠看了他一秒,眨眨眼睛,“那好吧?”他盖上了毯子,几分钟后,他又将毯子扯了下来,露出头,“有眼罩吗?”


    “没有,你忍一忍吧,很快就到了。”


    “你知道谢安年那边怎么样了吗?我们本来要汇合的,但我这边出了意外耽搁了一天。”


    “他已经到达中央白塔了。”


    阮眠询问:“能借我个终端吗?我的在战斗中损坏了,我报个平安。”


    苏黎道:“按照规定,这是不可以的,您最好也别想什么人透露你的位置,难保不会被人监听。”


    “哦,我知道了。”


    几分钟后,他向风沐瑶搭话,“你的头发一直是这样吗?挑染的吗?”


    风沐瑶道:“天生的。”


    寂静了几秒,阮眠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实话,你们不该来接我的。”


    苏黎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我们只负责护送你到中央白塔。”


    “你们就不好奇吗?为什么只有我这边频频遇袭,其他首席那边风平浪静一片祥和。”


    温述一句话,成功吸引了车厢内所有人的视线。即使是驾驶位上的雷霆,也因哨兵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了这句话,立即提起注意。


    “现在,停车,把我放到路边。”


    车厢内众人对视,纷纷摇头,苏黎道:“你在开玩笑吗?”


    阮眠突然嗤笑一声,“话说,这种护送任务是轮不到你们头上的吧。”


    苏黎闻言一愣,他说得没错,他们三天前才被召回中央白塔,与他们平时在境外所经历的刀口舔血的任务相比,护送一个大人物去中央白塔参会,简直是白给的功绩。


    风沐瑶有些不耐,“你什么意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就在此时,装甲车突然一个飘移左转,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声打破车内的僵局,所有人立即握紧武器扶着车厢站起,苏黎喊道:“有敌袭!”


    “苏黎,这项任务,没有经过韩添的掌眼,是李弥直接派发的吧。”


    苏黎眉头一皱,诧异眼前这个向导首席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他冷静下来,立即下达了几条简短的命令,“阮凝冰帮雷霆冲破火力封锁,风沐瑶无人机扰敌。临巍,你去把阿修罗5号搬出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简单部署完战术,他转身一步,揪着领子,将坐在座位上的薅了起来,森然道:“阮主席,还请你快点把话说明白。”


    也许是自恃实力,阮眠丝毫没有被威胁的自觉,甚至都没有挣扎或反抗,一双幽潭般的眼眸看向苏黎,“我的意思是,这是针对你们,和我的陷阱。目的是将你我,一网打尽,不留活口!”


    刺啦——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雷霆的惊呼,“队长!有人拦车!”


    “碾过去还要我说?!”


    “不是……队长,只有一个人!”


    第98章 掉马但没完全掉 狂暴的精神冲击在场每……


    狂暴的精神冲击在场每个人的精神壁垒, 所有人都面容扭曲,哨兵们甚至被诱导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解放。


    不用苏黎下令,雷霆一脚离合到底, 以最快车厢内所有人都由于强大的惯性向前倒去,惊呼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而车内, 唯一一个凭借这强大的平衡力摇摇晃晃站稳,还能往前走几步的, 竟然是看上去最弱不禁风的阮首席。苏黎诧异地看着他, 倒不是惊讶他的实力, 而是惊讶于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冷静斯文的面具在某一个瞬间破碎了,茫然和诧异爬上了他苍白的脸颊。


    “你认识外面的……人?”苏黎犹豫了半秒才说出了这个“人”字, 因为在拦路者出现的瞬间,那诡异的精神波动,他差点误以为是一只大型异种破土而出。


    “认识”, 阮眠,也就是温述本人, 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了,神色凝重,一些遥远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串联。


    那天在办公室里,杨明弦选妃似的放出一堆美男建模让他挑选, 温述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他亲自为这怪物挑选了一副皮囊。


    银发紫眸, 他最喜欢的调调。


    借了谢安年的光。


    他没想到,当年随手一指,给自己指出一个大麻烦。他更没想到,杨明弦真按他当年玩笑似的选择一比一复刻,随意得像是在给孩子打包心怡的玩具, 仿佛当年在盘古塔上,那柄匕首从未捅入人心窝子里。


    一天前截获的情报告诉他,代号为“尼德霍格”的新生命体,是继“温述”之后,最完美的人类造物,也是杨明弦今年以来倾注无数心血的杰作。


    祂融合了顶级哨兵基因和翡翠种细胞,甚至掺入了谢安年的部分基因,因此在温述看到它的第一眼,会感到诡异的熟悉感,腺体也因为对方信息素的恶劣挑逗而躁动起来,差点不受控地分泌出信息素回应。


    谢安年会对他怜香惜玉,但尼德霍格会把他打到致郁。更何况,现在不是他以命相博的时候。今晚,他必须按时感到圣光大厅会场,在所有白塔高官以及媒体记者的见证下,完成他身为燧人塔首席向导的初次亮相。


    所有的布局谋划,都是为了那一刻的粉墨登场。


    所有的秘密,也都将在无数人的亲眼见证下重现时间!


    温述深吸一口气,冷静而简洁地对苏黎命令道:“你去帮雷霆,他自己解决不了。”


    苏黎皱眉,本想反驳,但在装甲车又一次失控甩尾了360度后,苏黎把反驳的话憋了回去,“好,我去,指挥权交给……”


    “交给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疑地侧目看他。本以为苏黎会否决,哪知苏黎一点头同意了他的决定,转身钻进驾驶舱。


    其余人不质疑阮眠的实力,但质疑他对小队的了解程度,然而阮眠接下来的三两句就把扰敌、辅助、清障分配得明明白白,让众人稍稍放下心来。


    唯一有问题的是阮凝冰,“主攻手呢?苏黎在保护雷霆,抽不出身,而且司机被干掉了我们都完了。”


    温述言简意赅地指了指自己。


    “你?!”


    未等众人反驳,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阮眠推开天窗钻了出去。


    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辆车从四面八方抄道包夹,车牌车标都被卸了,雷霆左支右绌,仗着车身够硬直接撞飞了好几辆。除此之外,原本在不断攻击车身的无人机也被风沐瑶一台台击落。临巍先是在车厢里架狙轰飞了两辆车,在车队散开从两面包夹后,他提着狙跃出车厢,站在车厢顶上,风沐瑶控制无人机为他火力掩护。


    阮凝冰迅速铺开精神力网,将对内所有哨兵的五感增幅至最高。但在这时,他却突然发现,一开始那股强大到令人胆寒的精神力消失了。


    从战斗开始后,便无人注意。


    身为S级向导,他几乎没有遇见过这样离奇的状况。他不敢放松,将精神感知力调动到最高,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他心头。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越过他的精神壁垒,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蹲下!”


    阮凝冰一怔,根本反应不过来,但是这道声音似乎有什么魔力,直接越过大脑皮质的生物电反应刺激了他的神经中枢,让他在瞬间屈膝蹲了下来。什么东西空气,擦着他的头顶飞过,阮凝冰惊出一身冷汗。但他还来不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就感受到浓度的信息素顷刻在他身边炸开,一道银色的身影出现在余光中。


    精神感知先于视觉感知,然而不管是什么感知,都太迟了。


    “就是现在!”那到声音又在阮凝冰耳中响起,但他在他内心点燃了一股勃然的怒火——阮眠在拿他当诱饵!


    太迟了,他无力反抗,只得闭上眼睛等待死神降临。


    一丝血腥味飘进他的鼻腔,阮凝冰震惊地睁开眼睛,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一杆赫子状的黑色武器穿透了阮眠的左肋,殷红的鲜血染透了他的半扇衬衫。覆盖这麟甲的尖端抵在阮凝冰心脏半寸远的位置,却因为身前身体的阻拦无法寸进……


    阮凝冰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嘶哑的呼喊,“风沐瑶!快来治疗!阮——”


    刺啦一声,是利物撕裂骨肉的声音。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阮凝冰这才看清,那柄诡异的黑色武器,来自对面陌生哨兵右手的畸变。


    啪嗒、啪嗒——


    阮凝冰听见了血液掉落在地的脆响,哨兵将覆盖这麟甲的右手从阮眠身体里抽离,带出些缠络在一起的内脏。


    阮凝冰感到一阵眩晕,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发出一声干呕。阮眠的身体向他倒来,他去接,入手一片粘腻腥滑。


    他去探阮眠的脉搏,一边不住默念:没事的……没事的……他之前那样重的伤都能恢复……一定不会有事的……


    嗒、嗒……两声清脆的军靴落地声,阮凝冰抬头,对上了一双盛着天真笑意的紫色双眸,这让想起自己记忆中的某个人,但又深知他们绝非同类。


    眼前的,是真正的怪物。


    怪物覆盖在脸上的黑色麟甲褪去,露出堪称美丽的苍白面容,他对阮凝冰伸手,要他交出怀里的身体。


    眼看怀中的尚有余温的身体要被扯走,阮凝冰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嘶吼,精神力飙升值巅峰,召唤出精神体要向银发哨兵发动玉石俱焚式的冲击。


    但这头怪物只是怪物只是不耐烦地轻轻一扯,就将温述的尸首连同阮凝冰的双手扯走了。


    阮凝冰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嚎,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清楚的知道,不光是阮眠,自己,还是车上的所有人,面对这样的怪物,迎接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然而下一秒,他眼前一花,鼻腔内的血腥味似乎消失了,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瞬间将他体内翻涌的精神力抚平。


    车子腾空,因失控冲下了一座立交桥,短暂的失重后,水压从四面八方袭来。车子的金属外壳抵消了一部分冲击力,但冲击还是让他陷入昏迷。


    黑暗中,他似乎听见了同伴呼喊的声音,紧接着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将他包裹起来,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阮凝冰猛地睁开了双眼,高度的精神紧张,让他瞬间回忆起了昏迷前的一切。他本想坐起身,但糟糕的身体状况背叛了他的大脑,他只能无力地躺了回去。


    一道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醒了?”


    阮凝冰脑子懵了一懵,疑惑地抬眼,惨白的炽光灯射入他的双眼,忍着疼痛,他仔细地分辨着头顶向导的身份。


    “冲击导致暂时的视力下降是正常的,你不要担心。”


    与他身上的浓重血腥味相反,向导的声音很温润,像是一汪轻柔的泉水。


    阮凝冰难以置信地死盯着头顶,就算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他依然能够分辨出,眼前的人就是阮眠!阮眠受了伤没错,但远没有记忆中那样严重。


    身体几乎被懒腰砍断,就算是战略级向导,也很难活下来。


    不远处,又有几道声音响起,“我们这算任务超时了吗?典礼已经结束了!”


    ——这是雷霆。


    有人问:“阮首席,你根本没想赶上典礼吧?”


    ——这是苏黎。


    “不是直播吗?打开电视看看,燧人塔首席缺席,他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是韩添。


    阮凝冰有些混乱,因为视力的损伤,这种烦躁被无限放大。幸好很快更多的而人发现他苏醒了,小队里的所有人都聚集过来,七嘴八舌。


    “阮哥你终于醒了。”


    “还好你命大。”


    “说实话,我听阮首席让我把车往河里开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玩完了。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哨兵看着眼看就得手了,却跟被定住了似的突然不动了,要不你铁定要惨遭毒手。”


    他们经历的,是同一场战斗吗?


    阮眠不是被那怪物杀死了吗?


    自己的双手……


    阮凝冰突然双手交握,掌心温度清晰的触感在他心脏上敲下重重一击……


    如果现在是真实的,那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阮凝冰将目光投向阮眠,头脑飞速运转。他出身燧人塔,但在阮眠上任前,他压根从未听说过燧人塔还有一名叫阮眠的天才向导。他早就怀疑阮眠只是一个堵住悠悠众口的假身份,只不过随着他进入中央白塔,纸终究包不住火。


    但阮眠,到底是谁呢?


    他想到了在装甲车上那诡异的一幕,那些突然消失的血迹和残肢,还有银发哨兵诡异的反应。


    这显然是是阮眠的异能。


    那么多人想杀他,却也有人想方设法保护他。


    他突然想到,前两天风沐瑶给他分享了这名首席的一条花边新闻来着——


    在官方场合公开恋情,对象是……


    艹!阮凝冰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引来众人惊奇的目光。他抬头看见几条人的虚影,却精确地捕捉到了阮眠的位置。


    “完了,不会真给撞傻了吧!阮哥以前可是个文明人。”


    阮凝冰无语看向雷霆,确认这傻子还没发现阮眠的真实身份。


    清朗的声音再次在精神域中响起。为了伪装好阮眠的身份,温述显然虚报了年龄,伪装了声线,他的本声带着年轻人的柔和,让阮凝冰瞬间回忆起了三年前尚且青涩的青年。


    “现在不要告诉他们。”


    阮凝冰朝着他,微微颔首应下。


    苏黎肯定认出来了,否则不会临场移交指挥权,韩添肯定也知道,否则不会提前准备好接应。


    自己是知道的不算早,但也不算晚。


    突然,一声巨响在他猝然头顶炸开,尘土被震落,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嘭——嘭——


    又是两道撞击声,却如重锤般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他追来了”,苏黎紧张地窝紧双拳。


    阮凝冰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阮眠,阮眠的表情也很凝重,“他从水底潜进来的。”


    韩添立即下令,“全体都有,立即撤退,雷霆带阮凝冰,临巍带风沐瑶,吾悦带我。”


    雷霆发问:“等等,从哪里走?”


    韩添道:“后门连着管道。”


    “去哪?”


    “中央白塔,圣光大厅。”


    所有人都是一惊,所有那是中央白塔的核心,而今晚按照惯例,联合会的晚宴会在圣光大厅举行。


    风沐瑶率先乐了,“这招妙啊,看敢在圣光大厅明目张胆的此时燧人塔使者!”


    哨兵们解放成半兽状态各自载一个向导,冲出安全屋。阮凝冰立即提醒阮眠没人带,却见阮眠左右瞪着墙壁,几个轻巧的跳跃攀了上来,苏黎垫后。


    管道内弥漫这浓郁的石泪金味,雷霆吾悦和临巍都各自用利爪扣着管道壁往上爬,已经很不易,而苏黎要更惨一些,因为蛇鳞打滑,用兽型反而没有人型轻松,管道狭窄,又不足以让哪个鸟类精神体驮着他飞。幸好苏黎体力足够好,能够跟上队伍。


    温述在他身侧,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


    苏黎仍有余力,侧头看他,“李弥真要杀你,当他成为领袖的垫脚石?”


    “要不然呢?多划算的买卖。”


    “可……”他差点说出,在白塔时你不是很受李弥青睐吗,但幸好及时噤了声。


    他接着问,“你呢?你去顶层,总不会是去参加接风宴吧?”


    温述一边借力向上攀爬,眉眼淡淡地扫过苏黎,“你以前好像没这么多问题。”


    苏黎语塞,生硬道:“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闷头爬半个小时,他还是忍不住回怼了一句,“你以前也没这么冷淡。”


    闻言,温述突然回头,在黑暗中对他嫣然一笑。尽管容貌不同以往,但依然给苏黎看愣了。


    “等我们都上去,会有人在管道下面点燃一根火柴。”


    苏黎差点打滑从管道壁上摔下去,“你说什么?!”


    头顶似乎出现了一点光亮,而身后的压迫感也愈发强烈,所有人都听到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什么黏腻的软体动物攀附在管道上爬行,无形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跳!”温述突然大喝一声。


    就在此时,橘红色喷涌的火球从管道底端喷薄而上,裹挟着灼热的气旋翻涌向所有人。


    第99章 复仇之夜 警报声迭起, 白塔顶层的所……


    警报声迭起, 白塔顶层的所有人都望向红光闪烁的警戒区域,很快被巡警们指挥着疏散撤离。从意外发生到解决,全程不过五分钟, 所有人都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废旧燃气管道爆炸事故。


    竖琴声如流水般响起,身穿雪白衣裙的金发少女双手合十, 空灵的吟唱声从她的喉间流淌而出,侍者手捧餐盘酒盏从舞台前走过, 井然有序地在圣光大厅内穿梭, 柔和的光线充盈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驱散了每一片阴影,刚才爆炸引起的骚动丝毫没有影响晚宴的进行。


    一名军官来到高台主座上的领袖身畔耳语几句, 领袖浑身包裹在黑袍中,身形被衬托得高大伟岸,黄金面具遮盖了他的面容, 所有人在近百年来,无从窥探他的衰老或颓败, 他活成了一个高塔上的符号,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强盛与繁荣。


    与之相比,他唯一的后代,反倒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李弥与身侧白塔高官推杯换盏, 或与大胆搭讪的高门小姐谈笑生风,但当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时, 他无意识地攥紧酒杯,抬眸露出得体的笑。


    “李主席,我是燧人塔首席向导,阮眠。”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真正的“阮眠”, 现在正被他下令追杀。尽管明知眼前的人是谢安年推出来的替身,但稍一想到正主站在他面前的可能性,他还是险些失神。


    “阮首席,第一次来中央白塔,还算习惯?”


    “不习惯,这里的天太黑,灯太多。”


    李弥暗啐几口,谢安年果然不忘给他使绊子,故意让他下不来台。更不巧的是,一转身,他转眼就看到了某位哨兵一头扎眼的银发。


    “阮眠”朝谢安年举杯示意,谢安年也举杯回以微笑。


    李弥怀疑助理忘记把他酒杯里的香槟换成气泡水,否则他的胃怎么会被刺激得阵痛,这一下更五脏六腑是几乎绞在一起。他的异样引起了向导的注意,“阮眠”伸手搀了一下他的胳膊,“李主席,身体不舒服吗?”


    由于长期缺乏向导的信息素安抚,再加上拒绝深度精神梳理,李弥现在的精神状态比当年还要脆弱,他甚至因为陌生向导的肢体接触狠狠瑟缩了一下,生理性反胃干呕。


    他极力隐忍却终究没有忍住,胃袋一阵翻涌,竟然最后哇一声吐了出来。


    簇拥在他身边的官员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强烈,一时间都惊呆了。


    幸好李弥从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只不过呕出了一些水。但在这样的场合如此失态,让李弥的脸色极为难看。


    高座上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窘况,侍者也飞速赶来处理污渍,幸好没闹出大乱子。


    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李主席,马上有人谄媚地递上台阶,“李主席为了接待事宜日夜操劳,不如请阮主席为您治疗一下,这对阮主席来说想必不是难事。”


    此言一出,李弥已经在心底记下了这名官员的名字,琢磨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将他赶出白塔。他冷冷睨了一眼“阮眠”,粉底能遮住他的黑眼圈,却遮不住他眼底的猩红,但出乎意料的是,谢安年找的这个替身似乎有点蠢,没读懂他的暗示,不仅没松手,反探出了精神力线。


    “李主席,你的情况不太好啊。”


    李弥几乎失去耐心,这些年他职位越走越高,脾气却愈发暴躁,正要甩开向导的手,向导故意散溢出的精神力却让他如人偶般呆滞在原地。


    三天前,他收到的密函上,也沾染着这抹香气。


    【我只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如果你失手,我会让你失去一切】


    没有落款,但烙印在灵魂中的气味挑起了他的感官神游,让他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中重回旧梦。但梦醒之后,他在杨明弦的监视下签署了那一份秘密文件。


    在落笔的瞬间,他竟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喜悦。


    ……


    李弥几乎在瞬间放弃了抵抗,任向导的精神力入侵他的精神堡垒,灰狼在精神域中呜咽,既是摇尾乞怜,也是俯首称臣。他盯着向导笑吟吟的脸,恍惚地伸手,满心满脑只剩下几个字,“他还活着”。


    不是替身,温述居然早就潜入会场,以阮眠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他可能早在暗处观察了许久,看他披着假笑的面具的左右逢迎,最后才不紧不慢地端着酒杯向他走来,唤道:“李主席,我是燧人塔首席向导,阮眠。”


    巨大的精神冲击让李弥浑身不住颤抖,他以难以想象的自制力扶着椅背坐下,而不是倒在眼前青年的怀里。


    “李主席,你最好闭上眼睛。”


    李弥听话地闭上眼睛,眼睫却不断地颤抖,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他担心自己只要再看他一眼,就会再次当场失态。他想要青年的掌心拂过自己的脸颊,擦过自己的耳垂,在自己颈后落下温柔的吻,但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不能,他不能……


    暗流涌动之下,他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依恋和亲昵。


    温述收着力,他已经很久没给谁做过精神梳理了,他总担心自己稍一不注意,就会把李弥弄晕过去。


    他很难形容自己对李弥是什么感情,但这种感情似乎和他看见一只瘸腿的流浪狗没什么区别。可惜家里已经养了一只恃宠而骄的狼,如果把流浪狗带回家,流浪狗会被狼咬死。他能做的,最多也不过偶尔路过时,给流浪狗投喂几粒狗粮。


    收回精神力,李弥的表情仍旧恍惚,温述心知他需要消化一会儿。在这场闹剧中,李弥可以退场了。


    领袖起身,发表演讲。


    温述也抽身,向着高台走去。


    “各位同袍,欢迎你们的到来。”


    “300年前,人类打赢了面向异种的第一场胜仗,并展开了全面反攻,证明了人类才是星球的主宰。”


    “200年前,16座高塔在世界各地升起,标志着人类彻底掌握了石泪金提纯技术,这也意味着,与异种共存,并非空想。”


    “一百年以来,东部联合塔打赢了沿海异种入侵战争,南部侵略战争,海湾争夺战争,带领人类开启了崭新的篇章。”


    李昭维话音刚落,大厅中掌声雷动,他们仰望他,像在仰望某种神迹,即使那身黑袍下,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我相信,能列座在席,与我同饮的诸位,无一不是当世最优秀的人类,你们是东部联合塔的根基底牌,你们是东部联合塔的中流砥柱,你们是东部联合塔的新生与未来。然而……”


    李昭维话锋一转,沉声道:“百年的和平与安逸,不可避免地催生出另一种可怕的东西,往前千年的历史佐证,它能在顷刻间摧毁一个庞大、精密、强盛的帝国,它是分裂、是割据、是异心!”


    “就在刚才,我得到了一个令人痛心疾首的消息,一个名为“火种”的恐怖.组织,鼓动下城的贫民,占领渡桥,涌入上城,已经与军队展开了激烈交火,目前已经有181名士兵牺牲在这场火拼之中。”


    原本寂静的大厅顿时哗然,脆弱的和平被打破,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大家安静”,李昭维平举双手,向下压了压。


    就在此时,圣光大厅的门被再一次打开,竟然是一群不知谁放进去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冲了进来,按理说这种场合的记者都要持证入场,发布的稿件也要经过重重审核,而且外面有荷枪实弹的卫兵拦着,断然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在场的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李昭维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有人打开终端,发现这次突然采访其实是一场早有规划的直播。


    “领袖,叛军已经打到上城了,您有应对措施吗?这场战斗我们能打赢吗?”


    李昭维语气坚定道:“中央白塔的军备实力不惧怕任何挑衅,军方已经开辟快速通道疏散居民撤离,这场战斗的结果只会是胜利。”


    “听您的语气,您是否已经对反叛军的动机有了猜测?”


    李昭维沉声叹气,“正如我刚才所讲,分裂的可怕所在,人民的意愿阻止不了统治者的野心,这场战争并非单纯的恐怖袭击,而是来自联合塔高层的叛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所有人面面相觑,似乎想揪出那个所谓的叛徒,而知情者,已经明哲保身悄然退出会场。


    “事实上,中央白塔正面临着一项严肃的指控。而指控者,是一个使用不正当手段潜入高层,由人类卵子结合异种基因培育,本不应存活于世的怪物!”


    温述惊讶地眨眨眼睛,原来被倒打一耙是这种感受。


    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众人的目光聚集于声源处,越来越多的人面露愕然之色,他们疑惑地看着这个面生的燧人塔首席向导从人后走出,一边鼓着掌,一边登上高台的阶梯,站在媒体的镜头面前。


    “领袖的演讲真是精彩!”


    “你干什么?快下来!”


    “快拉他下来!”


    警卫正要上去拉他,却见他放下手掌,扬声道:“诸位,不需要胡乱猜忌了!正如我们敬爱的领袖所说,我就是那个由人体实验培育,本不应诞生于世的怪物。”


    鸦雀无声,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反转震惊在原地,连呼吸好像都被遗忘了。唯独记者的镜头忠实转播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而在镜头中,青年右手摸向而后,解除了拟态面具的伪装,顺带解除了阮凝冰给他加的一层伪装。


    浓重的血腥味污染了洁白的大厅,一双黑银两色的异色瞳下,青年俊美得近乎神性的染血面容被正框在镜头之中,他身形颀长,姿态舒展,盼顾间好似一只优雅的猫儿,轻巧地走上台阶,银色精神力编织成一张巨网笼罩住领袖。


    他明明刚才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来,却优游自若如这场宴会的主人。


    “在此,我不仅仅指证中央白塔,而是指证所有参与当年实验的势力、集团、个人……”


    像绅士邀请淑女共舞的起手式,温述优雅抬手,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他到底想做什么,然而就在下一秒,无数人所仰视的,犹如神明临世的领袖的头颅就这样滚落在地,黏稠的血液从整齐的伤口中喷泉般涌出。


    恐怖的精神力压制降临在每个人头顶。


    黄金面具跌落台阶,原来面具之下的“神明”,也不过是个干瘪枯槁的老头。


    “我并非被仇恨蒙蔽双眼,也并非一味杀戮,现在已经不是人类疲于奔命,见不到明天的黑暗时代,塔将人类分割成塔上塔下之分,上城下城之分,人类与非人之分!”温述一指冷却的残席,“同一时刻,有人在享受最昂贵的美酒与最精致的菜肴,有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活活饿死;有人在享受歌舞升平,有人却要同野狗争食物;有人高居白塔养尊处优,有人却只能在界碑成为异种的饵食!”


    “我接受所有的支持、旁观、反对,所有人可以举枪为我浴血战斗,也可以举枪射向我的胸膛,我可以接受所有朋友,也可以接受所有敌人,你们是这场罪行的见证者,也是这场罪行的参与者。”


    “今夜,是复仇之夜!”


    第100章 尼德霍格之死 他将手帕覆盖在父亲的头……


    李弥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几乎要将他按在地上摩擦的精神力压迫走上前, 他将手帕覆盖在父亲的头颅之上,鲜血很快浸透了整张手帕。


    李昭维年老体衰后,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被他遗忘的儿子, 每天的饮食、出行,都由他亲手准备, 政务、演讲,都由他和他背后的智囊团一手安排。


    雄狮衰老之后, 终于想起舐犊情深这个词。


    而李弥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递到他手边的机会, 这是李弥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一步。


    但显然, 他赌输了。


    他野心的终点,到这里止步。


    就在此时, 被温述【海市蜃楼】幻想迷惑的警卫们也彻底清醒过来,但此刻为时已晚,罪魁祸首依然不见踪影。他们迅速扣押了所有来自燧人塔的使者, 而燧人塔的人也都乖乖束手就擒,完全没有反抗。


    “等等, 还缺一个!你们哨兵首席呢?谢安年呢?!”警卫队长拿枪指着一个人质问。


    那人诚实道:“他刚才说上厕所去了。”


    在场的人不乏各个领区的军政大佬以及其近亲,算起来都不算是庸俗之辈,但见到眼前的荒谬场面,无不骇然。记者们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劲爆新闻, 一时间竟然也忘记了恐惧,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不要命地一拥而上,争抢最佳的拍摄机位,直到被警卫队用枪抵着脑袋,才悻悻然地后退。


    一台台昂贵的设备被摔在地上,内存卡也被取出折断, 但已经于事无补。刚才刺杀的画面已经被全网直播,8K高清视频早被复制了无数份,甚至凶手的360度无死角美颜都被剪辑切片,投放到了各大视频平台中。


    跑去厕所搜查的士兵回来报告,厕所空无一人。警卫队长脸色铁青,立刻下令封锁所有出口。而此时,他耳麦中传来一道沉稳的命令,“立即疏散人群,远离圣光大厅!”


    下令的人是中央白塔首席哨兵李燮,警卫队长心中一凛,迅速执行命令。撤离警报拉响的同时,警卫队长陡然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的精神力飙升到了顶点,看着疏散到一半的人群,他迅速大喊:“趴下!”


    话音刚落,圣光大厅的无数盏琉璃灯和窗户被强大的冲击波轰碎,灼热的气浪掀翻了警卫队长的面罩,露出底下一张英俊而阴郁的面庞,如果温述看见,他一定会惊讶,因为这名哨兵,是许久不见的李铭钺。


    S级的强大身体强度让李铭钺没有陷入昏迷,他从废墟中摇摇晃晃地爬起,从残垣的缝隙中看到了大厅外缠斗的两个人形怪物。他们从瞳色、发色,到身形都要七八分相似,一个看上去还有点人形,一个看上去人形都没有了。


    谢安年摘下了手套,数条庞大的紫色触手从他的双臂间涌出,而他的精神体深蓝也几乎挤占了大厅所有空间,甚至攀附在天花板上,缠绕在梁柱间,拥挤在喷泉中。而他对面的尼德霍格,从左边肩胛处伸展开一支翼展足有二十米长的骨翼,紧接着另一边的脊骨肌肉撕裂破碎,另一支骨翼从他的另一边肩胛处伸展开。


    对于谢安年而言,使用任何冷武器或热武器都显得多余,而尼德霍格手中,则从掌心冒出了一柄造型古怪的覆盖着鳞甲的长枪,这武器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李铭钺眼睁睁看着他挥舞着这柄长枪,热刀切豆腐一样,丝滑地切割开了号称能抗住核弹袭击的圣光大厅墙体。


    尼德霍格很狡猾,他的目的并不是杀戮,他的第一优先目标是温室,第二优先目标是存活,他明白谢安年是难缠的强敌,于是他竟然将目标转移到了圣光大厅中能未来得及撤离的所有人!


    李铭钺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轮黑色的弯月,他瞬间意识到,那其实是撕裂空间的精神力形成的利刃,在这一刻,他看到了死亡。


    轰——


    强大的气浪被一堵肉墙阻拦,泄力的瞬间,李铭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离了危险区域,肉墙竟是深蓝的□□,它的一部分躯体直接蒸发掉,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谢安年冷峻的眼神锁定尼德霍格,紫色触手如灵蛇般缠绕而上,骨翼挥舞间,鳞甲长枪与触手激烈碰撞,火花四溅,整个大厅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颤抖。


    这一刻,李铭钺并没有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在看到温述和谢安年在一起后他没有愤怒,在听闻温述死讯时他没有愤怒,在温述撕掉伪装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没有愤怒,在温述斩下李昭维头颅时他没有感到愤怒。


    唯独此刻,他感受到了愤怒。


    他被自己的情敌救了一命,这种讽刺让他怒火中烧。


    但愤怒却无法掩盖心中的震撼,李铭钺深知谢安年的强大,也明白尼德霍格的恐怖。这种愤怒并非针对温述或谢安本人,而是针对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直到谢安年的一声冷斥将他拉回现实,“还不快救人,站着当靶子吗?”


    李铭钺如梦初醒,嘶吼一声解放50%,化作体型庞大的白狼,将所有还未撤离的人员叼在背上,匆忙撤离。


    中央白塔,圣所。


    所有的学生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一个名字,谁都没有想到,那个平民出身,看上去谦和有礼,长相人畜无害的学长,会是刺杀东部联合塔领袖这种世纪新闻的主角。


    他三年前诈死,伪装成燧人塔的首席向导,名正言顺地进入圣光大厅,在众目睽睽之下优雅利落地完成了刺杀,成为中央白塔目前的头号通缉犯。


    “我赌五毛钱的!温述一定通过美色色诱了燧人塔高层,燧人塔这些年一直知情不报。”


    “我赌燧人塔那批豺狼早就想造反,说不定下一步就要借势派兵了。”


    “现在燧人塔使者一定没好果子吃,温述不会卸磨杀驴吧?”


    他们了解外面的情况,但不够完全了解。他们清楚自己是塔的希望,就算外头各方势力撕得鱼死网破,也不会对他们出手。现今人类最宝贵的资源不是石金,而是新生代,尤其是有潜力的新生代。


    然而,当他们听闻温述的演讲后,不少人陷入了沉默。


    不知谁发出一声轻嗤,“干老子毛事!”说罢转头就走,一边打开终端联系家人,打算现在、立刻、马上离开中央白塔这个是非之地。


    他身旁的跟班立即跟上了他的脚步,神色焦急地央求道:“求你送我两张机票吧,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我的妹妹是普通人,她没有圣所的庇护,我要……”


    他身前的哨兵回头一巴掌将他打了个踉跄,冷声喝道:“你他妈别吵!”不知为何联系不上母亲,他异常暴躁,甚至还踹了粘着他的向导几脚。


    向导蜷缩成虾米状,“求求你,你说过会给我提供庇护。”


    这彻底耗尽了哨兵的耐心,一脚将向导踢飞七八米远,“你他妈也不撒泡尿照照,下等人有什么资格跟老子提要求,你哪来的滚哪边等死去!”他一边焦躁地拨弄终端,一边咒骂不断,周围的学生见状,纷纷避开。


    然而他还没有走出几步,忽然感到后心一凉,一把利刃穿透胸膛,鲜血喷涌而出。他艰难转身,只见刚才被他踹飞到一旁的向导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膛,眼中是凶狠和决绝。


    “你……”临死前他终于想起,这个被他随手收走玩物的向导,异能是隐身和潜伏。


    人群中响起惊呼声,立即学生会成员拉开了两人并进行急救,向教师求助。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并非唯一的突发事件。另一名学生突然暴起,手中利刃直取身旁同伴的咽喉,口中喊着:“这就是报应!”


    温述的话的确有神奇的魔力,而第一名哨兵的鲜血就是导火索,圣所中被长期欺压的低级哨兵和向导们纷纷抄起利刃,压抑已久的愤怒如火山爆发。尽管自身实力差距悬殊,很快就被学生会成员控制,但连连发生的暴力事件仍然让整个圣所陷入恐慌。


    然而没过多久,广播中传来紧急通知,让负面情绪再一次爆发。


    校长哆嗦着手指,念出了紧急稿件上的内容,“塔防部队向全体圣所成员发出征兵令,五年级以上哨兵被强制征用组成临时部队镇压叛乱,五年级以上向导全体进入后勤部队,义务为中央白塔所有士兵提供精神抚慰。”


    此言一出全体哗然,在生死存亡面前,什么私人恩怨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军令如山,他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第一批学生就即将被带出圣所。


    南佳树本来也是要去参加圣光大厅的晚宴的,但临行前,一封信件拦住了他,说是邀请他去圣所的紫藤花园叙旧。一看这信的内容,南佳树瞬间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震惊和狂喜的情绪淹没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做出了抉择。


    他就知道温述没死!


    温述那小妖精肯定没事!


    然而等他真到了紫藤花园,只能隔着摄像头和花园内的CoCo面面相觑。CoCo是个二次元宅女,连出门采购的时间都放在人流量最少的清晨和深夜,渐渐地紫藤花园都快成了圣所内的一个校园怪谈。


    南佳树的脑子只够他想到温述没死,还活蹦乱跳的。但当CoCo也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时,他不会了。


    两人只能在花园的玻璃花房内等着,一直等到圣所暴乱,中央白塔强制征兵。南佳树二话不说冲了出去,这些年他在边境晋升很快,已经有了上尉军衔,他冲出花园见到了负责征兵的军官,发现二人竟然还称得上是熟识的“老同学”。


    “发生暴乱不应该第一时间组织学生撤离吗?怎么可能征兵呢?谁下的令?!”


    老同学静静地吐出那两个字,南佳树一阵头大,居然是首席哨兵李燮直接下令。


    但他是个执拗性子,一脚踩在圣所和外界的晨昏交界上,坚持道:“领袖身亡,中央白塔有两位首席和议会联合管理,只有李燮的命令可不够,我现在就向上级确认,无果命令无误,你才能将学生带走!”


    老同学无奈点头,凭借南佳树的家世,他也得让他三分。而且他也感觉,不过就是一群穷乡僻壤的反叛军领着一群手无寸铁的贫民造反,犯不着强制征兵。


    然而,当两发洲际导弹降落到中央白塔上空后,白塔防护罩水蓝色的波纹一层层散开时,所有人都脸色变了。


    “你说这没有超级势力暗中支持,鬼才信……”


    南佳树突然一拍脑袋,他开窍了,他突然明白了温述把他派到这里的目的。眼看老同学已经不耐烦地催促,“你联系到议会了吗?军情紧急,我再给你三分钟……”


    南佳树深吸一口气,他没有联系议会,但五指翻飞打字飞快,联系了自己老子,质问道:“爸你站那头你给个准信,我先告诉你我已经有倾向了,我哥八成跟我一个选择。”


    接下来是令人窒息的三分钟等待,当南佳树接到视频电话的那一刻,他咧开嘴乐了——看来今天没有一个学生会被带离圣所。


    直到现在,南佳树都还以为至多是一场普通的政权更迭。这片土地从未有过真正的和平,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硝烟和战火。燧人塔暗中搅弄风云,“火种”是明晃晃的靶子,其余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燧人塔饱受异种潮困扰要资源和特权,“火种”的放逐者要合法身份,其余人要利益,等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场闹剧就该散场了。


    或者说此时此刻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


    ZERO小队原本一直潜伏在圣光大厅外,接应了从大厅撤离的温述后,阮凝冰发动异能让小队成员混入逃难的人群中。


    事情发生太快,他们没有叙旧的时间。在温述的异能作用下,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群中,避开3处的严密搜查,转身摸进了白塔99层的中央大厦。


    所有人都心如擂鼓,苏黎去抓跑在最前方的温述的手,却表情突然一僵,停下了脚步。见他停下,其他队员也纷纷停下。


    风沐瑶发问:“怎么了,队长?”


    大厦的雪白墙壁分解成无数粒子状碎屑,周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都在剥落塌陷,鼻尖嗅到室外微冷的硝烟的气息。


    所有人大惊,他们刚才根本没跟着温述进入中央大厦,他们跟着难民一路跑到了停机坪!


    “温述想让我们逃走,他要自己去冒险!”苏黎攥紧双拳,内心已经说不出来是愤怒还是悲哀。


    雷霆抓着头发崩溃道:“多少次了,又被他耍了!”


    ……


    中央大厦的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外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大厦。


    爬楼爬到99层,温述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他正要找的人,正姿态随意地坐在楼梯上等着他,白大褂被他皱巴巴地团在一边。


    杨明弦看见他,脸上露出了称得上灿烂的笑容,“打怪打到最后一关了,开心吗?”


    温述挑眉,不语。


    杨明弦身后走出来两个人,恰巧温述还算脸熟,中央白塔现任的向导首席风沙叶嘴里正叼着一根绿色缎带,双手在后脑扎头发,而哨兵首席李燮,正用一块软布擦拭着手里的枪。


    温述后退几步,他有点想逃。


    这两位貌似都是S级之上的战略级,正处于全盛期的那种。


    三年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准备复仇,但显然也给了杨明弦充裕的时间操控人心。温述深吸一口气,将染血的外套朝他们一扔,转身就跑。


    而李燮眯起眼,手中的枪口微微抬起,冷光闪烁。温述跑出去三步远,李燮扣动扳机,他的子弹都经过特殊处理,外壁雕刻有特殊纹路,能与他的精神力产生共鸣,且内置智能索敌系统,除了击中目标,没有别的可能。


    然而下一秒,他们左侧的墙壁被訇然击碎,强大气压灌入室内。一道身影连同碎石钢筋射入室内,恰好隔开了李燮和转身逃跑的温述。


    子弹正中□□,却不是温述的。


    坚硬的骨骼拦下了灼热的子弹,李燮震惊地看着眼前血花崩开,尼德霍格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身躯在剧痛中扭曲,但他的恢复能力实在惊人,被子弹射入胸口,居然还没有失去行动力。


    “不好——”李燮暗道,他头一回悔恨自己附加异能的子弹威力过大。


    尼德霍格本欲起身继续战斗,但在转瞬之间,他的骨骼、血肉、经络、肌肤都在由内而外一层一层的溃烂,如罂粟花一样展开,鲜红的血花开了一处又一处,整个画面在残酷之余竟然有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这是他的异能——腐败。


    温述停住逃跑的假动作,转身,站定。周身被熟悉的深海气息包裹,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知道谢安年就在墙外,按照他的计划将尼德霍格引过来,整个计划最难的一环就是掐准秒数,在李燮开枪的瞬间将尼德霍格一脚踢飞墙体。


    幸好如他所料,尼德霍格并非所谓的完美造物,他抵抗不了战略级哨兵的【腐败】。当然,如果谢安年这一脚踹得不够准,或者早了几秒晚了几秒,这颗恐怖的子弹会在温述身体里开花。


    风沙叶终于扎好了头发,看了眼尼德霍格的尸体,用手轻掩鼻子,“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