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芥川龙之介伤得真的有点重, 于是爱护部下(哪怕不是他的部下)的中原中也先将芥川龙之介送了医。


    赤坂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位重力使选择‘送医’而不是‘叫人来’这种措辞,就看到橘发青年带着芥川龙之介纵身而起,身影飞快地消失在了原地。


    赤坂冶:“……”


    好极了, 他算是知道刚刚中原中也从哪来的了。以及……


    吗的, 这个中原中也真是大好人。


    再说一遍, 他是真的大好人。


    赤坂冶郁闷地蹲到海堤旁边, 一边放松长时间用力过猛的手臂肌肉, 一边在心里复盘刚刚那场战斗。


    再再说一遍, 中原中也是真的大好人。他明明能用重力异能操纵外物、带着芥川龙之介浮起来, 却没有在刚刚的战斗中操纵赤坂冶身上的重力。如果他这么做了,赤坂冶恐怕没有对敌之力。


    该说对方还给他留了一个体面的死法吗?


    他盘腿在海堤上坐下,遥望着海平线的方向。


    微咸的海风将海浪的声音送到他耳边, 有些潮湿的空气触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赤坂冶垂眸听了片刻, 才感觉浑身的血液慢慢平静了下来。受击导致的骨头几乎要碎裂的疼痛已经渐渐淡去, 余下的只是若有若无的幻痛。


    大概明天身上就全是淤青了, 赤坂冶想。


    他走了会神, 看着码头尽头处一只海鸥振翅飞起,向着地平线方向飞去, 渐渐化作空中一个黑点,再看不清它拍动翅膀的矫健身姿。


    所以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局面的?


    赤坂冶难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忽然抬手按住自己肩膀。哪怕隔着两层衣物, 他也能大致记得太宰治在哪处留下了牙印,也能记得他昨晚如何撑着他的肩与他接吻。年轻干部的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体温偏低, 指节和掌心部位只有薄茧。他毕竟不是战斗人员, 练枪的频率不如赤坂冶高。


    只一个晚上而已,这记忆还太过鲜明。


    ……但太宰治想杀他。


    赤坂冶的心情有点糟。他又一次后悔起当初没有杀死太宰治的事,因为肉眼可见的,情势已经开始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过去了。


    但如果他当时杀了太宰治, 织田会伤心吗?


    赤坂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是个朋友很少的人,织田也是。


    他自我审视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没用。


    耳鬓厮磨的相处与床笫间的低语总容易给人制造出深爱的错觉。第一个到底是特别的。赤坂冶认真假想了下场景,发现如果真要动手,他可能真的会犹豫几秒,无法像原本假想的那样无动于衷。


    ……而且事情变得比当初麻烦多了。如果说当时是不知足无罪,那现在选择动手的话,他恐怕需要将织田的反应也纳入考虑了。除此之外,太宰治已经将他的情况摸清楚了,他弟弟的资料也许也已经被太宰治记录下来留作后手。在见识过重力使实力的现在,他如果要采取这种解决方案,也许得直接按照最糟糕的情况考虑了。


    嘿,难道就是今年了?


    择日不如撞日,也许这就是他离开日本的最好时机?


    ……可幸一还没毕业呢。他八成不愿意他走吧。


    赤坂冶兴致缺缺地收回手,低头理了理袖口。他又发了会呆,才轻叹一声,将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抬手随意捋了把头发。


    结果这一捋,就不小心出问题了。


    赤坂冶的表情一下僵在了那里。


    等等,等。这……这长度怎么不太对?


    于是中原中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赤坂冶郁闷程度超级加倍地在研究自己的头发。


    意大利手工皮鞋触及地面的声音慢慢靠近,然后是中原中也还带着少年气、但已经颇有磁性的声音。他歪歪头,好奇问道:“赤坂?”


    赤坂冶的声音有点崩溃:“……中原先生。”


    “嗐。”中原中也随意摆了摆手,“不用这么讲究。”


    他上前两步,蹲在赤坂冶跟前:“你在干嘛?”


    赤坂冶沉默:“……”


    他挣扎了一会,然后才转过来。


    他并着两指,将侧脸那几缕头发捋直,展示给中原中也。不,其实都不需要他特地比较长短,他只是稍微转过来,中原中也就已经看出不对了。


    他睁圆了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然而考虑到这是他新认识的朋友,当着人的面嘲笑似乎不太好,橘发青年又艰难地憋了回去,表情一瞬间变得相当丰富:“啊,你这……”


    赤坂冶表情已死。


    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笑吧,我不介意。”


    ——当然不可能。他骗人的。


    中原中也还是没笑。他艰难地忍住了。


    张扬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唇角平和无奈的一抹笑意。


    “怎么会失手的?”他轻笑着说。


    赤坂冶:“……”


    这意思是,他会被芥川龙之介得手属于是他失手吗?


    莫名被认可了战斗力,赤坂冶的心情稍微好转。他没好气地说:“我第一次见他,不知道他能力是这个性质的。突然冒出来个异能力者袭击我,我也很莫名其妙,就稍微试了他两下……”


    中原中也摩挲了一下下颚,打量了两眼赤坂冶的新发型,决定给予认可:“芥川的异能力确实挺不错。”


    都给人削成公主切了,还挺锋利的。


    毕竟在那种紧张的战斗中,头发这种随风而动的东西能被寸寸削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应该是一次性削的,而不是赤坂冶失手了很多次吧?


    赤坂冶表情阴沉地盯着自己脸侧时不时出镜的碎发。他做了会儿心理准备,然后堂堂宣布:“我先去剪个头发。”然后再回东京!


    “好!”中原中也鼓掌,“支持!”


    赤坂冶:“……”


    那什么,他再说一遍,重力使真的是个大好人。


    情绪上来了,赤坂冶也不甚在意那些细节了。他忽略中原中也还在他身边的事实,抬手摸了下口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赤坂冶和中原中也同时愣住了。


    原本完好无损的电子设备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活像是迎面遭受了重击,机械外壳碎得一块一块的。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手机还能维持着完好的结构,但赤坂冶这么一碰,就从外壳开始寸寸瓦解,一些金属碎块贴着他的掌心滑落,另一些从他指缝间掉了下来,连带着里面的电子元件和其他结构也支离破碎。


    赤坂冶:“……”


    中原中也:“……”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中原中也轻咳了一下,从大衣里侧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没碎。


    ……好尴尬。


    中原中也忍不住又咳了一下,然后解释:“……你力气太大了,所以我在你攻击的时候,稍微调整了重力……所以你会觉得很费力,但最后落到我身上的力气会被削弱很多。”


    赤坂冶又是沉默:“……”


    所以浑身疼到仿佛骨头都被锤烂的就只有他一个了是吗?


    中原中也尴尬极了,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气虚地继续说道:“抱歉,偷偷拿异能作弊了……”


    赤坂冶:“……”


    赤坂冶无奈瞥他一眼。


    重力使怎么是个性格这么可爱的人?这对搭档能不能稍微中和一下?


    中原中也还不熟悉赤坂冶的脾气。他接收到那个眼神,再看看赤坂冶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居然变得更加底气不足了:“抱歉,下次我一定——”


    眼瞅着中原中也越说越离谱,赤坂冶开口打断。


    “那本来就是你的异能。”


    ——中原中也有本事完成这种细微的重力操纵,那是他厉害。甚至以他的异能力,他原本都不需要和赤坂冶进行这样的近身战。他直接将一棵树一辆车一堵墙从地上拔起来,然后挥过来揍他就行了。


    都不提强度的事,如果芥川龙之介能完成这种精度的操作,那么当时削掉赤坂冶发丝那次攻击就不该仅仅是削断他的头发了,而应该直接在空中多次转向,从更刁钻的角度攻击更致命的地方。


    赤坂冶看着中原中也写满了鲜活情绪的蓝色眼睛,看着他松口气、然后眼里仿佛盈着光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


    “就算别人有同样的异能,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你这个程度。这些都是你实力的一部分。”


    他至今仍活在异能失控的恐惧中,这使得他总感觉自己对异能力的控制趋近于零。对于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中原中也,他是真情实意的钦佩。


    赤坂冶轻声感慨了一句:“……真厉害啊,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一下子愣住了,眼中多出了几分无措。


    这份称赞对他也打出了暴击,那内容落到他耳中仿佛意有所指。而且赤坂冶微微偏头过来,抬眸看着他,温柔的棕色眼睛凝视着他,投来的视线变得很有重量——他是非常、非常真心实意地在感慨,就好像感同身受一般。


    忽然得到了真挚的称赞,中原中也有点不自在。


    ……毕竟这种情况往往是对方越真挚,被称赞者就越无所适从。


    但他也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自己了,于是很快在手足无措地道谢和大言不惭地认下来之间选择了or,强撑着笑了一声:“那、那当然。”


    然后话一出口,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草,语气没绷住。


    赤坂冶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中原中也坚持了几秒,然后也步了赤坂冶的后尘,紧跟着破防了。


    他有点羞愤,正忙不迭打算起身,强势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就听赤坂冶补了一句:“那肯定的。”


    中原中也稍微松了口气。


    好好好,他就说赤坂这人能处!


    “所以,话说回来。”能处的赤坂冶又冲他笑了下,“你介意我叫你中也先生吗?”


    第22章 022


    中原中也不明显地怔了一下。


    “嗯, 嗯啊……不介意啊。哎,其实挺多人都这么叫我。”


    赤坂冶撑着下颚看他:“你不反感就好。”


    “还行吧,听着倒是不赖。”中原中也笑了下。这人动起手来迅猛如雷, 说话时却是个平和沉稳的语调, 听着相当舒服, 简短的几句话, 就叫人觉得轻松愉快。


    “你有急事要联系别人吗?不介意的话, 可以用我的手机。”


    “谢了, 不过没事, 不是什么急事。”


    赤坂冶拒绝了。


    他是想跟弟弟说一声,但如果用别人的手机留下记录和电话号码的话,似乎就不太方便了。


    “好吧。”中原中也也没坚持。


    他起身, 朝赤坂冶伸出手:“走吧, 你不是要去理发吗?算是我为不分青红皂白, 上来跟你打了一通的事赔礼道歉。”


    赤坂冶迟疑了一下, 而后握住他的手, 借力起身。


    “你没有工作了?”


    “嗯?”


    “不,嗯……毕竟中也先生是个名人。”赤坂冶解释, “对我这种小人物来说,总容易有种你们一直在忙的感觉。”


    “哈啊?”中原中也一挑眉, 半是调侃半是无奈地说,“我才刚刚下班好不好。就算是港口mafia也得让人休息吧?你们难道非常压榨员工吗?”


    近一个月一直在被压榨的赤坂冶:“……也还好吧。”


    中原中也安心了:“那就行。”


    赤坂冶:“……”


    重力使先生, 你这是什么反应?


    他观察着中原中也的神情, 确认他完全是想到便说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于是他心情更复杂了。为什么这个类型的人会跑来做黑手党?


    他看着中原中也松开他的手,屈起手臂随意将手放到了口袋里,动作间手肘撑起外套、露出了一截小臂。赤坂冶眼神不动声色地一扫,确认他从头到脚捂得相当严实, 居然真的就只有卷起的衬衫袖子那里露出了一点皮肤。


    ……有点难处理。


    赤坂冶心想。


    他又瞥了眼中原中也的表情,发现他正好心情地挑着唇角,唇边是一抹肆意悠哉的笑,看起来没什么防备的样子。


    不过没事,会有机会的。


    赤坂冶也收回手,接了中原中也的又一句闲聊,跟着他的脚步往市区的方向走去。


    **


    东京,厨房里,赤坂幸一哼着小曲在忙碌着。


    刚买回来的颜色漂亮、一看就很新鲜的肉在案板上被切成小块,赤坂幸一将刀放下,洗干净手,又用竹签耐心地将羊肉一块块串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烤盘内。他又从冰箱里取出蔬菜,洗净、擦干、切好,也跟着串成串放在旁边,方便吃的时候可以荤素搭配、调换口味。


    在厨房岛台对面,东寺光代清闲地支在那,抱着椅背,下颚搁在台面上,睁着双眼睛瞅着赤坂幸一。他旁边还放了罐开过的可乐,易拉罐外侧上凝结着水汽,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他眼巴巴地看着赤坂幸一:“幸一,真的不要我帮忙吗?”


    看赤坂幸一备菜切菜的架势,就能看出来他厨艺还算可以,估计平日里也会自己做饭。但做饭这事也不是谁技术好就该由谁包办的。上别人家来做客,就这么干看着人家忙碌,总让人心里过意不去。


    然而赤坂幸一严词拒绝了:“不用。”


    东寺光代锲而不舍:“真的真的不要我帮忙吗?帮你切个菜洗个碗也可以啊。”


    “不。”赤坂幸一再度拒绝,“你就坐着吧。”


    他态度坚决,回答迅速,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毕竟他不介意做饭给朋友吃,却完全不想让朋友做饭给他哥吃。


    东寺光代只能妥协:“好吧。”


    这里是幸一家,所以幸一说了算。


    他又吨吨吨灌下去两口可乐,在看电视和玩手机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说废话。


    “所以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赤坂幸一:“……”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快了吧,应该。”


    两个半小时前他发消息给他哥,询问晚饭能否邀请东寺光代一起,然后从那时候起,他哥就没有再回过他了,就连他后来问他哥预计什么时候能回家的消息也没有回。


    不会要被咕了吧?赤坂幸一郁闷地想。


    最近哥哥总是很忙,他似乎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每次联络都是匆匆几句话。等他有空的时候,通常已经三更半夜、甚至要到黎明了,赤坂幸一早已经睡了。偶尔他也会白天有空,但如果被发现翘课亦或者上课偷溜出去,赤坂幸一反而要挨骂的。


    虽说哥哥在他升入大学后就不太管他的生活习惯和日程安排了,哪怕是晚归、出入娱乐场所、买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都无所谓,但他坚决禁止赤坂幸一放下自己的生活然后绕着他转。


    兄弟俩认真讨论过这个话题,最后赤坂幸一泪眼汪汪、咬着餐巾纸地被赤坂冶哄了一通,还是无法说服哥哥获得许可。


    所以为了避免哥哥因为这事生气,赤坂幸一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度,分享着自己的生活,以期两人的生活轨迹能有些重叠。


    但是太少了。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人为什么非得升学不可?如果他没有在上大学的话,哥哥就不会觉得他该独立、就会花更多时间陪他了吧。那些个该死的Mafia为什么天天加班而且非得半夜上班?他为什么课这么多、而且非得上早八?退一万步讲,横滨就不能爆炸一下然后让他哥回来东京吗?


    ……他只是想和哥哥多待一会,这样也是不被允许的吗?


    赤坂幸一将烤盘底部的锡纸折了折,将肉串的位置调整了一下,在东寺光代连声感慨‘看起来就会很好吃!’的声音中,往撒上些辣椒面、孜然、和调味粉。


    东寺光代看着那些颜色漂亮的肉串,再看看被赤坂幸一按比例调好的调味料,两眼放光。


    “差不多好了?”


    “嗯,差不多好了”。


    只是临将烤盘送进烤箱前,赤坂幸一忽然顿住了动作。


    他端着烤盘站在那,发了两秒钟的呆,然后问道:“东寺,能不能帮我看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


    “哦!”东寺光代立马支棱起来,“好啊。”


    甭管是不是自封的,作为‘最了解小幸一的人’,东寺光代立刻理解了赤坂幸一在想的事。


    这等待的两个多小时里,赤坂幸一一直魂不守舍的。说真的,东寺光代都怕他动菜刀的时候不小心伤着自己。


    他探手一勾,就将身后餐桌上的手机拿了过来,摁亮手机屏幕,然后遗憾摇摇头。他向赤坂幸一展示了下屏幕:“没有哎,你哥哥没回。”


    “……”


    赤坂幸一低声嘟囔了些什么,东寺光代没听清。


    “算了。”赤坂幸一说,“先烤上吧,也得烤一段时间呢。”


    跑来蹭饭,结果正主没来,这东寺光代哪好意思?


    他试着建议:“要不留下一部分,等哥哥桑回来了再烤也不迟?或者我们先玩会游戏?时间还早,也不着急吃饭。”


    “没事,大不了我回头再给哥哥做。他没回消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预热过的烤箱温度很高,赤坂幸一小心地将烤盘摆正,才抽手出来,设定好时间。“那就拜托你先帮我试试味道啦——还有,你喊谁哥哥呢?!”


    此人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略。”东寺光代吐了吐舌头,事不关己地别开脑袋。


    烤串在高温下变色,外层变得焦脆,香料混着肉的味道逐渐从烤箱中飘散出来,满屋都是令人陶醉、食欲大开的味道。


    不到二十分钟,赤坂幸一就戴着隔热手套将烤盘端了出来。他分给东寺光代两串,两个人也懒得坐下,就这么站在厨房里头捏着串子吃了起来。


    “……好好吃啊!”东寺光代拽下一小块肉,在嘴里嚼嚼嚼,眼睛几乎要放出可视的金光,“我靠,小幸一,你不会是料理天才吧?”


    中式的烤串比日式的烧鸟要大份多了,单支签子的份量也会更大,不过上美食原产地走过一遭的赤坂幸一已经很习惯了。他三两下将整串肉都吃完了,鼓着腮帮子咀嚼,半晌后叹了口气:“好像烤老了。”


    东寺光代用震惊的眼神看他吃串的模样,然后也有样学样开始加速进食:“哇,好严格——”


    门是在这时候被敲响的。


    大门从外面被轻轻敲了两下,声音短促,以至于东寺光代差点没听见。


    他手里还举着签子,有些讶异地偏头看了一眼赤坂幸一。在发现他完全没有动身过去开门的意思后,位于厨房外侧的东寺光代便转身向玄关走去,嘴里一边说道:“唔,我去开门。”


    赤坂幸一没注意到那点声音。


    他正忙着思考羊肉串的味道为什么不对。


    辣椒的味道好像有点单调,是辣椒的种类不对吗?


    为什么整体的味道有点浮于表面,是腌制时间应该再长一点吗?总感觉没有在华国吃到的那种感觉……还是说一定得是明火炙烤?还是羊肉的部位不对?


    他慢半拍地回应东寺光代的话:“啊?什么?”


    “有人敲门啊。”


    东寺光代走到玄关门口,抬手就要去按门把。


    ……有人敲门?!


    赤坂幸一表情骤然阴沉了下来。


    唯一应该来这里的只有他哥,但他哥到现在都还没回他消息。赤坂冶当然是有他家门钥匙的。


    是谁在敲门?


    赤坂幸一低声喝道:“东寺,等下!”


    “……”


    东寺光代被吓了一跳,急忙刹停。


    他不明所以,却莫名感觉不太对劲:“……啊?怎么了?”


    他犹豫着想要收手。


    就在这么耽搁的几秒钟时间,他听到细微的声响从锁眼里传来。


    金属剐蹭的声音响了几声,随后,门把手被从外侧慢慢压了下去。


    第23章 023


    那人骤然冷淡下来的声音从话筒里流淌出来的瞬间, 太宰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宛若爆炸一般的轰鸣声响起,随后是一段吵杂的声音,飞沙走石, 再然后赤坂冶倏尔变了态度。对面发生了什么已不言而喻。


    ……跟他明确相关的、能让赤坂冶感到棘手的人, 能有几个?


    太宰治从椅子上豁然起身, 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该死, 小矮子今天不是出任务去了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赤坂冶。”他脱口而出, “你别……”


    “嘟、嘟嘟——”


    太宰治一愣。


    他放下手机, 发现屏幕上的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他脑海空白了一瞬, 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不是,这是什么意思?赤坂冶一个普通人,面对港口mafia的重力使时也丝毫不打算服软吗?他挂了电话, 意思是不需要他帮忙解决这个局面——?


    ……所以, 对他来说, 哪怕硬拼, 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


    太宰治忆起初次见面时赤坂冶垂着眸子哆嗦着唇脆弱的样子, 想起他被绑起来时假模假样伪装服软的样子,想起他亲昵地哄着他提要求的样子……


    赤坂冶是个这么刚硬的人吗?服软对他来说, 不该只是一种手段吗?


    太宰治觉得以中原中也的性格,应该出不了什么意外。但赤坂冶状态有些不对, 小矮子对待同僚和对待敌人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如果他脑子没多转两下、不小心下了死手……


    而且刚刚那动静……


    太宰治头疼坏了。他切到拨号界面, 飞快地联络中原中也。


    ……没人接。


    这下太宰治差点要失口骂出声了。


    这个一打架就上头的家伙……!


    但那边都打起来了, 他在这里气急败坏也没有用处。


    太宰治只僵硬地在那立了几秒,就踢开椅子、快步冲出了办公室。


    中原中也联系不上,赤坂冶也不可能接他电话了。他倒也不是不能叫附近值班的守卫过去介入,但兴许是嫌麻烦、兴许是没那个志向, 太宰治总归能明确看出,赤坂冶并不想自己暴露在港口mafia视野里。


    就是为了这个,太宰治才派了些琐事给那边仓库街值守的人,不着痕迹地把人打发走——部下去替干部跑个腿的这种小事,如果不闹出情况的话,基本是无从查起。事后太宰治只要交代他的学生兼部下把嘴巴闭紧,今天下午的事就可以无声无息地蒸发了。


    结果偏偏叫中原中也撞上了。


    ……小矮子真会给人找麻烦。


    他撬了中原中也停在本部车库里的机车,解锁点火挂挡,油门一下拧到了底,擦着车库缓缓升起的卷帘门就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


    太宰治平时不喜欢自己开车,也懒得自己开车,也没人敢让他开车。但他毕竟是撞坏炸坏摔坏了中原中也好几辆车的人,单论驾驶技术的话,姑且也是说得过去的。


    相比起芥川龙之介还需要从头开始查资料,太宰治已经将赤坂冶的任务摸得门清了。他走了最短路线冲到了那边码头的位置,却只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到坑坑洼洼的地面。地上躺着大大小小的碎石,痕迹则有些像是被砸出来的,有些像是被人一脚踩出来的。


    这些痕迹无疑是中原中也战斗留下的。而且打得相当激烈。


    太宰治只是扫了一眼,表情就渐渐淡了。


    这个出血量很正常,不是芥川弄出来的,倒有可能是芥川身上出来的。中原中也不用利器,赤坂冶会用刀,但他不会对芥川下死手,也很难伤到中原中也。眼下这情况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但人呢?去哪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人真的死了的话,尸体呢?


    几乎能到太宰治脚踝的黑色大衣被风一荡,在身后扬起一个弧度。太宰治踩在砖石最边缘的位置,沿着海堤往前走了一段路,身旁袖摆翻飞。他也懒得再观察地上的痕迹,更像是在漫无目的地行走,朝着难以追寻到的道路尽头。


    好半晌,他走累了,便干脆在原地坐下了。


    他面朝着大海的方向,看着远处码头停靠着的轮渡,看着从水面上飞过的海鸟,看着远处连边界都模糊了的蔚蓝。


    潮水的声音很好听。


    过了一段时间,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太宰治连动弹一下都嫌累。但他等铃声响了五六秒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不用看来电显示,他都知道打过来的是中原中也。


    “喂,太宰?”


    对面传来的声音还是那么惹人厌。


    中原中也显然也不乐意和他多聊,干脆利落地问:“什么事?”


    赤坂冶呢?太宰治想问。


    但他不情愿地翻了翻眼皮,还是问:“芥川呢?”


    “哦,你接到消息了是吧?”中原中也洋洋得意,“青花鱼,好好感谢我吧。我正好碰见,就帮你把人送到医院去了。”


    他想起赤坂冶的事,顺口多问了两句:“不过,那个芥川是什么情况?怎么在街上随便攻击人啊?是你给他派了什么任务吗?”


    太宰治:“……”


    太宰治更加萎靡不振了。


    行了,赤坂冶跟中原中也聊上了。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局了,但真听到小矮子用这个语气替人打抱不平,太宰治还是心情很糟。


    那个来者不拒见色忘义满嘴谎言还没道德的家伙……


    小矮子确实长得不难看不假,但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吧。那家伙的好球区居然有这么广吗?


    ……烦死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太宰治一张嘴就是刻薄之语,“我的东西用不着你来负责。他死不了的。”


    中原中也眉头一跳:“喂,怎么说话呢?”


    虽然他有听说太宰治管教部下的手段比较粗暴,但也用不着这么说吧?‘我的东西’?他把人当成什么了?


    “你这家伙……”中原中也语气转差,正要开口再骂两句,就转而看到理发店里坐着的人。他撇撇嘴,“切,算了。混蛋太宰,我今天心情好,没兴趣和你吵。没事我就挂电话了。”


    “哎?”太宰治恹恹地拖长语调,“真稀奇啊。黏糊糊的蛞蝓桑又找到抱团取暖的同伴了吗?”


    这话仿佛意有所指,叫中原中也想起了‘羊’。


    “混蛋,你想挨揍是吧?”


    “不,不想。我这可是在真诚发问呢。”


    中原中也有点意外:“……啊?”


    他又隔着玻璃往里看了一眼:“嘛,是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回忆起战斗时对方眼中闪过的那丝兴奋之情,这个昔日的‘羊之王’、如今的港口mafia的王牌笑了两声:“实力挺强的,而且是个有胆量的人。我很中意。”


    “怎么,你认识?”他炫耀道,“我们约着回头有空去喝一杯呢。”


    ……喝个鬼。


    太宰治一时间都无语了。


    凭借他和赤坂冶短暂的同居经验来看,这家伙是个洁癖、高度自律到近乎强迫症的人。他不抽烟、不碰药、甚至没有特别明确的嗜好。家里的书没怎么翻过,游戏买来后只是拆了包装,家里的摆件更像是作为填充物出现,不同房子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很难判断审美,衣柜里的衣物也是,除去正装外,只要换套衣服就能转变风格、完美地消失在人群里。


    常规意义上来看,这家伙简直是做连环杀手的一把好手。


    这么个家伙,太宰治没能在他家里翻出过一盒烟、一瓶酒。别说高度数酒精、偏好的品牌或口味了,太宰治连瓶啤的都没能翻出来。再加上织田作从没叫过赤坂冶去lupin,太宰治合理怀疑,赤坂冶根本就是滴酒不沾。


    太宰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还跟赤坂冶约喝酒呢?且不说赤坂冶到时换饮料的时候中也能不能发现,就中也那点酒量,没两杯下去就倒了吧。


    “嗯嗯,这样啊,真不错呢。”他兴致缺缺地敷衍了两句,“那你们去吧,玩得开心一点哦。再见。”


    中原中也:“……哈???”


    没等中原中也拧起眉头来骂人,就听啪的一声,通话已经断了,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忙音。


    中原中也表情扭曲了一下,在‘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和‘太宰治又犯病了’之间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收起手机,重新进了理发店,没好气地往赤坂冶旁边一坐。


    “怎么?”那人问道。


    “没什么事,有个讨人厌的家伙过来找骂罢了。”中原中也撇撇嘴,略过细节,打量着被理发师撩开长发、露出面容的男人。之前战斗的时候虽然有注意到,不过当时神经紧张,倒是没有现在看着直观。中原中也好奇问道,“你这看着……你是混血啊?”


    剪刀咔嚓一并,棕色的碎发贴着他耳畔落下。赤坂冶坐在理发椅上,看着镜子里脸上横着一条深刻伤疤的人,与镜中那双深邃的棕色眼睛对上视线。回忆起前两天某人兴致勃勃揪着他头发、要给他扎辫子时的模样,赤坂冶在心里笑了下。


    “对。”他说,“我算是半个俄罗斯人。”


    第24章 024


    “嚯, 看不出来啊。”中原中也惊讶地说。


    这两年,因为工作原因,中原中也也接触过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不同文化下长大的人差异颇大, 不仅仅是口音, 还有习惯、语气、给人的感觉等等。


    赤坂冶的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日本人, 和横滨街头任何一个讨生活的人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这样撩开头发仔细端详他的脸, 中原中也很难第一时间想到他是外国人。


    ——哦不对, 除了脸以外, 还有身高。


    仅仅一米六的中原中也想:怪不得他这么高。


    “因为我一直生活在日本。”赤坂冶说, “我是横滨人。虽然有一半俄罗斯血统,不过我都没去过俄罗斯。嘛,我也没见过我父母。我现在所在的组织首领于我有恩, 所以我一直留在这里, 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伏特加还是好喝的。”


    中原中也拍手称快:“哈哈哈, 这是血统觉醒了吗?”


    他本人喜爱红酒, 赤坂冶这么一说, 他们话题很自然地转移到了地域和酒上。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等到赤坂冶说时间不早了, 他真的得走了的时候,对话的氛围已经好得离谱了。


    一个重情义、因为组织有恩于他所以一直停留、拒绝加入港口mafia的、实力出色性格又好的人, 中原中也相当喜欢。下属组织在非必要情况下也属于港口mafia的势力,所以中原中也没多忌讳, 爽快地认可了他。于是两人分别是很自然地提出交换联系方式, 中原中也拍着他表示下次请赤坂冶尝尝他珍藏的红酒。


    “电话卡都断了。”赤坂冶语气略显无奈,“你当时也看到了。”


    他报了自己的手机号,并承诺等补办了电话卡之后会与他联络的。


    中原中也不甚在意,也报了一个自己的联系方式, 完后摆摆手,与赤坂冶道别,离开了。


    他心情愉悦地返回□□本部的时候,又不小心碰上了满脸写着不愉悦的太宰治。太宰治死气沉沉的,看着像是又刚从哪根房梁上下来。


    “……”中原中也嘴角抽了抽,停住脚步。


    尽管不乐意,他还是开口问道,“喂,那个赤坂冶,是不是有问题?”


    太宰治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谁?”


    “少装傻。”中原中也没好气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下属的安危了?”


    太宰治的威名可是用血与黑暗堆出来的,其中有敌人的血,却也不乏自己人的血。必要时候,他可不会吝啬于牺牲部下的生命。中原中也一直对此颇有微词。


    他虽然和太宰治不和,但作为搭档,他也算是了解太宰治的性格习惯。挂断电话后没多久,中原中也就回过味来了:太宰既然对芥川那家伙这么粗暴,又怎么会在他受伤的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询问?而且真要打的话,也该打给医院,而不该打到他手机上来吧?


    “你要是真转了性就好了。”中原中也说。


    “啊?”太宰治懒洋洋地背过身,“什么东西在说话?完全看不到哎,声音太小了。”


    “你这家伙……混蛋!”


    尽管不高兴,但太宰治还是勉为其难地转了过来。他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没个正形,刘海落下来,遮住了他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中原中也只能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视线。


    “……那家伙怎么样?”太宰治不情不愿地问。


    “啊?”中原中也还是一头雾水。


    这对话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如果真的有问题的话,太宰治该问的是这个问题吗?他是不是又错过什么了?


    中原中也想了想,顺从本心地答道:“挺好的啊。如果不是你那两通电话,我没觉出什么不对。”


    废话,太宰治心想。因为本来就没什么不对。


    “你们都说什么了?”


    中原中也又是一阵茫然:“没说什么吧?就是普通聊天,他没跟我打探消息啊。聊了聊酒、车、武器改装,还有乱七八糟的文化差异……哦,他是个俄罗斯混血?你怀疑他是欧洲间谍?但不至于吧。”中原中也报了赤坂冶那个组织的名字。“他说是组织首领有恩于他,所以他一直留在那个组织里。我对那个组织有印象,一直挺老实的,感觉没啥问题啊。”


    太宰治:“……”


    太宰治:“…………”


    太宰治差点感觉一口气没上来。


    只两三个小时怎么就聊这么多?你们俩特么是一直在讲话吗?那家伙怎么不跟他讲这么多话?


    而且见了鬼的组织首领有恩于他。他看赤坂冶上班时候的那个态度,可不是像是矜矜业业要为组织创收的样子。真的效力于组织的话,模范标杆是中原中也这样的吧?赤坂冶那完全跟织田作之助一样,只是随便找个组织混日子而已。


    还有什么酒跟车。赤坂冶不喝酒,车……他难道对机车改装也感兴趣?文化差异……他倒是没看出来赤坂冶的生活习惯有什么不适应日本文化的地方。


    这都什么鬼?


    太宰治眼神复杂地看着中原中也。


    他感觉小矮子已经被赤坂冶忽悠得找不着北了,但他直觉俄罗斯混血那句话是真的。


    赤坂冶不介意亲昵的举动,却拒绝和他进行这种性质的聊天、面对他的提问也都回答得很简短,一旦太宰治问这种个人密切相关、或者跟爱好沾边的问题,他就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默认态度,完全是少说少错的策略方针。


    而对待中原中也时,很显然,他用的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方案。


    干嘛啊,骗不过他所以干脆敬而远之了吗?


    再玩一下啊!就这样也太没意思了吧!!


    明明是他先来的!凭什么这么对他!!


    太宰治有点郁闷。


    他知道这两人的对话里一定泄露了大量情报,不管是关于赤坂冶的个人信息还是他苦心想隐瞒的小秘密,然而中原中也完全无法分辨。


    但他也不能叫中原中也给他原话复述一遍。


    “那不就完了?”


    太宰治懒得说了,也不想再说了。他有气无力地给这段令人心累的对话结了个尾,“笨蛋就好好地当笨蛋,不用胡乱揣测了。你就当认识了个酒友,不也没什么不好吗。”


    ……还欧洲间谍呢,真是要把他逗笑了。


    “哈啊??”


    中原中也真是怒从心中起。


    他好好跟太宰治说话,结果这混蛋在说些什么呢?


    “混蛋——”他恶狠狠地说,“混蛋太宰,迟早有天杀了你!”


    “啊啊,不要。被小矮子杀了的话,下辈子都抬不起头了,身高也会变矮吧。我才不要。”


    “哈,那我现在就杀了你,从脖子那折断,让你这辈子也不用抬头了。”


    两人又叽叽喳喳地拌了几句嘴,太宰治才忽然住了口。


    “算是帮我个忙吧,中也。”他软下语气,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别把他带到港口mafia的视野里,好吗?”


    中原中也也住了口:“……”


    他瞥了太宰治一眼,重复道:“他说了,那组织于他有恩,不会加入港口mafia。我没兴趣做强人所难的事。”


    ……这便是隐晦地答应了。


    还顺便又骂了一句太宰治。


    “……哈。”太宰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那家伙还真是替自己就把路铺好了。他是看出中原中也是这种性格的人,所以故意这么说的吗?


    太宰治闭了闭眼,懒得再说话了。


    “你有点奇怪。”中原中也说,“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太宰治矢口否认:“什么都没有。”


    “骗鬼呢。”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算了,不牵扯到港口mafia的话,我也懒得管。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


    话一出口,中原中也才发现太宰治竟早就说过这句话了。他卡了一下,眼角不自觉抽搐了起来。


    他一下子郁闷起来,在太宰治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声中,不愿再多留。他将大衣外套往肩上一搭,手指勾着领口,直接转身,推开房间门大步离开了。


    **


    另一边,顶着一头短发的赤坂冶下了车,被冬季的冷风吹得清醒了三分。


    凛冽的风裹挟着冷空气,贴着人面部的弧度扫下来,抚过耳侧和脖颈,让赤坂冶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他其实有点怕冷,以及,他不太习惯这个新鲜出炉的清爽洋气的造型。


    在冬天这样骤然剪了短发,居然让他感受到了传说中的温度差,脑袋温度好像都比平时低了好几度。


    真是怪事一件。


    他梗着脖子走在寒风中,一边后悔出门时怎么没顺手加个围巾,一边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在心里打起腹稿。


    考虑到他班上到一半没回消息、因意外耽搁了将近两小时、还手机损坏联系不上,赤坂冶已经预料到需要向弟弟滑跪道歉的未来了。他反复雕琢着措辞,思考着如何表达出最大的诚意,就忽然注意到了个不讨喜的熟人。


    赤坂冶慢下脚步,心不在焉地瞄过去一眼。


    ……是东京地下的二道贩子。


    以前他同僚中饱私囊的时候叫他撞见过一次,当时来接头的好像就是这家伙。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蹲点?这是换了营生了?


    赤坂冶迅速扫了眼附近的监控位置,随即调转脚步方向,扬起个笑脸就朝他走过去了。


    “哟,哥们,好久不见。”


    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和警惕,他语气轻快地跟人打了个招呼,“第一次在这碰见你啊?”


    第25章 番外


    这天太宰治突发奇想, 忽然说要去约会。


    来侦探社找人的赤坂冶站在办公室里,看着金发青年脸上尴尬的神色,自己也是一阵茫然。


    “他今天没来?”


    太宰治的新任搭档国木田独步是个有些诚实的青年, 或许他前后两任上司都认为太宰与这样的人搭档能够发挥出最大效益, 于是不论是先前的中原中也、还是如今的国木田独步, 都不幸地撞见了使人折寿的太宰治。


    这位金发青年刚一上班, 就不得不被推出来面对不太熟悉的、据说是太宰治恋人的来客。他的责任感叫他没法将客人搁在一边不管, 也没法将这棘手工作抛给社内普通成员。为此, 他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想把太宰治打一顿。


    “嗯, 是这样。”


    尽管表情不好,国木田独步还是如实回答。他对于莫名其妙卷入小情侣的play这种事有些不满,但显然他不满的对象是他那位不着调的搭档。他没有对着陌生人发泄怨气的习惯。


    他将一张纸条交给赤坂冶:“今早来到办公室时, 就看到他在我桌上留了纸条。”


    ……太宰那家伙, 昨天明明下午就不见人影了, 任务也不做, 报告也不写。他昨天晚上居然又溜回侦探社了吗?


    既然是恋人的话, 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就行了?还绕着圈子,给周围人添这么多麻烦。


    基于对太宰治的了解, 国木田独步心中难免腹诽。


    但话虽如此,据说这两位已经许久不见了, 在不了解内情的状况下,国木田独步不好过多评价, 更不会对另一方说三道四。


    而且, 不如说太宰治居然会有恋人这件事,本身就很叫人惊讶了。


    赤坂冶上门拜访的那天,除了乱步先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外,其他人都是大吃一惊, 太宰治本人更是罕有地失态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失态什么。


    这人似乎与织田作之助也是旧识,感情相当深厚的样子,使得那个平时不温不火、情绪稳定的男人罕有地、直白地表露出了开心。


    国木田独步看着棕发青年接过纸条,指节分明的手指将其捋平,垂眼扫过上面的文字。他穿着件宽松的外套,衬衫领口没有整齐系好,黑色长裤直落,裤脚被收到高帮靴子内,棕发因懒得修剪而自然长长,在脑后随意扎起,大大方方露出了深邃的眉眼和脸上的疤痕。他下颚线如刀刻一般,嘴唇很薄,眼睛颜色很浅,锋芒隐而不发,只随意一瞥就尽显冷淡。


    一看就知道是个危险角色。


    哪怕他态度表现得很平和,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对象。


    国木田独步及时收回打量的目光,与抬眼看过来的青年对上视线。


    对方挑起唇角冲他微微一笑,将纸条一折,很自然地揣进兜里。


    “我知道了,多谢。”他说。


    国木田独步看着他动作,发觉他看似不经意地一折,其实将边角对得整整齐齐,折痕清晰平整。


    注意到这个细节后,国木田独步顿时对这人生出了一丝好感:这和散漫随性、爱打破他计划的太宰治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啊。


    于是顶着旁边白发新人颤颤巍巍的眼神,国木田独步开口:“不好意思,我也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没事。”对方说,“我大概知道他在哪。”


    “……”国木田独步眉头一跳。


    那纸条上统共也没写几个字,虽然是写给赤坂冶的,但太宰治将纸条放在了他的工位上,国木田独步还是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读完了那两行字。除了表明自己今日要翘班外,太宰只写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和他平日的胡言乱语没什么区别。国木田独步没从中解读出什么信息,只看出是太宰在埋怨眼前这个叫赤坂冶的人。


    是什么仅有两人知晓的暗语吗?还是单纯的默契?


    在这一刻,国木田独步才终于有了些‘这两人是恋人’的感触。


    以太宰平日的行事方式、轻浮勾搭女性殉情的模样,很难想象他居然有恋人,更别提赤坂冶初次过来时太宰对他是言语尖刻、横眉冷对。赤坂冶和织田作之助交流时都显得要更加和谐。他们没在侦探社众人面前多谈,但眼神和动作间熟稔与默契已经自然流露。


    但他看看赤坂冶情绪没有丝毫变化的平静模样,再想想太宰冷着脸、眼中带着怒意的样子,一时间心情竟有些微妙。


    毕竟太宰平时才是那个将别人哄得团团转的家伙,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几时见过太宰治失态的模样?


    赤坂冶权当没看见对方复杂的眼神。


    这位金发青年看着就是一板一眼不太会撒谎的那类人,虽然和太宰治聊不太来,但依旧信赖偏袒自己的搭档。是个能一眼辨别出的、正直的好人。


    和他与太宰治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赤坂冶偏头扫了一眼办公室内部。虽然是被授予了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专门处理黄昏时刻的异能力组织,但表面上看,他们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侦探社组织,甚至氛围相当轻松和谐,称得上是个理想的工作地点。除了处理对外事宜的眼前这位金发异能力者,办公室里有不擅战斗的文员在处理公务、有胆怯地猫在旁边暗中观察的新人、甚至有嚣张地坐在桌上吃点心零食的眯眯眼青年——也不知道他是负责什么的。


    现在是上班时间,大部分有归属的工位上都已经坐了人。属于国木田独步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公文,而他隔壁的那张办公桌上则空荡荡的,除了最基本的办公用品外,不仅没有公文,连半件私人物品都没有。


    这一看就是太宰治的。


    不过当年他在港口mafia时,桌上可从没少过文件。


    赤坂冶窥得一丝太宰治这些年的遭遇,心下感慨。


    他主动说:“有他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吗?我可以转达。”


    ——武装侦探社的社长可真是个好人,居然都不压榨下属的。


    “……”


    国木田独步对他的好感又上升了两个等级。


    但社员的恋人过来找人,显然是有事要说吧?人家又不是侦探社成员,就算任务保密等级不高,这样麻烦人家也不合适。


    国木田独步正想拒绝,一旁的江户川乱步就开口:“可以啊。把那个外勤任务给他吧。”


    “……乱步先生?”


    国木田独步有些讶异。


    外勤任务多是两人一组,方便互相之间帮衬。那原本是他跟太宰的任务。


    这是要拜托赤坂冶帮忙?


    “……”


    赤坂冶将目光落到江户川乱步身上。黑发青年刚吃掉半包零食,嘴角还挂着点饼干碎屑。他眯着眼睛,手上捏着枚弹珠,隔着玻璃珠看其中身形被扭曲了的赤坂冶。


    “可以的吧?”


    赤坂冶看了他两秒钟。


    “当然。”


    **


    赤坂冶沿着长街向街尾走去。


    夜晚和白日的横滨总是相差甚远,而四年过去,街道两侧的铺子也有些改换了样貌。不过总归,还是陌生中透着一丝熟悉。


    这是当年他们最后分别的地方。


    街尾处,穿着沙色风衣的年轻人侧身站在花店门前,和卖花的姑娘聊得起劲儿。他说话好听,打扮得体,样貌又出众,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逗得笑语连连。他本人也笑得相当灿烂,温柔清爽的笑容令人倍生好感。


    待远远瞧见赤坂冶,他话里一顿,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


    善解人意的姑娘察觉到他的异样,于是两人很快结束了对话。太宰治笑眯眯地跟她道别,转身朝赤坂冶走来。


    赤坂冶早已在街对面顿住了脚步,似乎没有要打搅太宰治的意思。


    不管是太宰治跟其他人聊得开怀、还是他投来视线时露出晦涩的神情、还是他转身向他走来时,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整件事与他无关一样。


    尽管他就站在这里看着太宰治。


    太宰治面带微笑迎上来:“你来啦。”


    赤坂冶视线落在他面孔上。


    当年还能称得上是个少年的人,几年过去,已经彻底褪去那点青涩的气息,身高也正式突破一米八大关,可喜可贺。


    他收敛了曾经那些阴沉冰冷的感觉,将不为人知的黑暗藏在了内里,表露出来的尽是开朗与随性,偶尔流露出真性情后,那丝反差反而营造出了神秘的气质。


    ……看起来他这几年过得不错,赤坂冶想。


    他好像比在港口mafia时要更开心一点。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短,确认关系的时间也不算,但相处模式绝称不上是正常情侣。他们唯一比较接近于约会的相处是四年前离别的最后一夜,在雨后午夜的长街上漫步,而后道别。


    赤坂冶心里门清,他在太宰治心里大抵早已是个死人了。


    看到他忽然出现时的惊讶感估计不亚于当面见到死人诈尸,所以前几日他上门武装侦探社时才会看到太宰治那副神情。


    赤坂冶神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嗯。”他只是说,“怎么翘班?”


    太宰治挂着假笑盯了他一会,然后才垮下表情。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而后故作大方地说:“真拿你没办法。”


    赤坂冶能分辨出他没有不高兴。


    所以他顺从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困惑道:“嗯?”


    “奇了怪了,你怎么还这么不解风情?”


    太宰治眼中沁出点无奈的笑意。他句尾语调轻扬,抬手一翻,变魔术般地将一支鲜艳的红玫瑰递到赤坂冶面前。他笑眯眯的,轻佻地说道:“都找你出来了,当然是喊你去约会啊。”


    赤坂冶垂眸,几秒后抬手接过那朵玫瑰。


    “去买花的?”他轻声问。


    他举起那支玫瑰,像是在嗅闻花瓣间萦绕的香味,随后他微微低头,轻吻了一下那朵玫瑰,维持着这个姿势抬眼,视线直直撞进太宰治眼底。


    “谢谢。”他说,“我很喜欢。”


    “……”


    他这么配合,太宰治笑容反而僵了。


    他心情指数急转直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赤坂冶:“演我?”


    “那也没有。”赤坂冶如实回答,“不过我以为我的定位是死掉的前任来着。”


    “还没死的话就不是。”太宰治说,“所以我成前任了?”


    “没有。”赤坂冶立马否认。


    “演我。”太宰治再次确信道。


    “……”


    赤坂冶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感觉手里那支玫瑰有点烫手。


    “你明知道我没骗你。”他嘀咕了一句,“我当时说的是我不会管你。”又不是你别管我。


    太宰治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神看着像是想给他一刀。


    “我刚就是去买花的。”他忽然说,“上次她帮过侦探社社员的忙。我在这等你时,店里没什么客人,所以就闲聊了两句。她问起社内近况,我就随便说了一些。”


    “哦。”赤坂冶说。


    他想了想,紧接着又说:“不跟我解释也可以的。”


    “…………”


    太宰治终于叫他气笑了。


    “你们欧洲人能不能别这么开放?”他借着风衣的遮掩恶狠狠地拧了赤坂冶一把,另一手还抓住他手臂摁住他不叫他躲。他手上用力,把赤坂冶拽得不得不往侧边弯下一点腰,贴在他耳边用温柔到能滴水的语气说。


    “别给我搞什么开放式关系——听见了吗?我再重复一遍,被我发现你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话,你就完了。”


    “……”赤坂冶表情抽动了一下。


    太宰治这两年也没闲着,手劲儿明显渐长。他妈的为什么掐这里这么疼??


    “这时候我又被打成欧洲人了?”他强撑着来了一句。


    太宰治一言不发,收回了手。


    “……我错了,我没有。”听见保险栓被拉开的声音,赤坂冶毫不犹豫滑跪。他不想重逢第二面就又搞得鲜血淋漓,遂低声下气道了歉,“故意气你的,但真没有,真的。”


    “呵呵。”太宰治说。


    赤坂冶:“……但我之前说的也是真的。”


    “你最好收回。”太宰治微微偏头,将温热的吐息撒到他耳廓。他轻言细语,温柔的语调中带着难掩的杀意和戾气,“还当是那乱七八糟的情人关系呢?既然在谈恋爱了,就给我老老实实谈恋爱。我不接受一对一以外的关系。”


    “……哦,我知道了。”


    赤坂冶低声下气,“……去约会吧?”


    太宰治再次:“呵呵。”


    不过这次他放开了赤坂冶。


    赤坂冶万分窝囊地直起身,仰头看了看天,做完了心理准备才向他自首:


    “但约会之前可能得先……先做个任务。”


    可恶,他本来只是装模作样问一下,反正就算摸鱼,有他这个外人在,也能轻易打着幌子得到谅解。但是那个打扮得像个侦探的家伙一开口,他的计划即刻破灭。


    “……不小心帮你揽了个活。”


    太宰治从他看似平稳的语调中听出几丝气虚来。


    “嗯?”他发出声鼻音,“怎么回事?”


    赤坂冶眼神飘忽了一下。


    这件事纯属是他嘴贱外加判断失误。侦探社的人显然已经习惯太宰治摸鱼翘班了,如果他不多余说那句话,大抵他们也不会主动提工作的事。


    “我的问题。”他默默隐下自己丢人犯错的部分,“那个穿侦探套装的家伙指派过来的任务。”


    太宰治一听就懂了。


    “乱步先生?”


    赤坂冶惯会在人面前装样,甚至很多时候已经成了他肌肉记忆,很自然地就会加几句、或表现出能博得人好感的样子。他擅长察言观色,但也不是小心翼翼的那种,反而更接近于‘几句话而已,何乐而不为呢?’的态度。


    不过没有什么能骗得过江户川乱步。


    那个人的话,恐怕赤坂冶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眼时,就已经被看穿了吧。


    赤坂冶第一次听说:“谁?”


    太宰治报出他的全名:“江户川乱步。”


    赤坂冶默默记下。


    “你别招惹他。”太宰治提醒,“他是个名侦探,是侦探社里最重要的人物,比社长福泽谕吉还难对付。不要小看他。”


    赤坂冶意会了:“是个聪明人?”


    “嗯。”太宰治说,“有时候极致的智慧比绝对的武力还要可怕。”


    赤坂冶应了,他本来也不是回横滨找麻烦的。


    不过他回忆了下黑发青年鼓着脸颊咀嚼零食的样子,还有他手边堆了半张桌子的零食饮料弹珠汽水。


    “他应该不会主动找人麻烦。”赤坂冶说,“他看着还挺可爱的。”


    “……嗯?”


    太宰治微笑着看过来。


    “……”赤坂冶这才意识到自己嘴瓢。


    “就事论事而已。”他不动声色地找补,“我看他很喜欢零食。买点东西他就不介意了吧?我也没说什么,他应该只是维护同事。”


    太宰治暼他两眼,没有借题发挥。


    “走吧。”他耸耸肩,“既然是乱步先生丢过来的任务,那就没办法了。赶紧解决吧——你陪我一起。”


    “当然。”


    赤坂冶将那支玫瑰别到了衬衫前胸。


    在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看过了国木田独步提供的文件资料,姑且了解了任务需求。


    他征求意见:“那先去报案人家里?”


    第26章 025


    赤坂冶不得不把人清理掉之后, 再返回小区。


    临走前,他从那家伙的衣服上撕下来一块,缠了缠手臂。


    横滨远近闻名的重力使确实太超纲了, 赤坂冶感觉身心都有些超负荷。战斗时就是只争分寸, 一瞬间的失误就可能导致不一样的结果。他方才还能和能力出色的异能力者过招, 这会儿却叫不入流的家伙给他胳膊划出道长长的伤口。


    好在这只是皮外伤。赤坂冶随便处理了一下, 等血不往外流了, 就用布料在小臂上缠了一圈, 牙齿咬着用力绑紧。他稍微试了试, 确定不会因使力而小臂发颤后,才放下衣袖。


    他看眼天色,内心轻叹。


    说好的下午回, 结果居然已经到这个时间了。


    再过一会, 恐怕天都要黑了。


    因突发事件爽约实属不可抗力, 赤坂冶永远会把尾巴扫干净后再去见弟弟, 这对他来说不是个选择。但话虽如此, 看到弟弟难掩低落的神情时,他还是会满心愧疚。他们年纪还小时就是这样, 经常是弟弟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等他回来。如果他回得早,就会得到一个高高兴兴扑到怀里的拥抱, 如果他带着伤回,就会看到弟弟湿漉漉的眼神和被提来的药箱。


    随着赤坂冶年龄跟经验逐渐增长, 渐渐他就很少会碰见措手不及的意料外事件了。他已经很久没失约, 更是很久没叫弟弟等他这么久过了。


    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赤坂冶一时有些恍惚。


    过往的他走在空荡的回廊里,如今的他聆听着机械缓缓运作的闷响。


    他已经在心里打好了一篇长长长长的道歉腹稿,所以当赤坂冶打开门, 看到两个年轻人吵吵闹闹针对蘑菇竹笋之争发表不同见解时,他当真愣了一下。


    关心弟弟生活的好哥哥只用一秒钟就辨别出了熟悉的面孔。


    是东寺光代,幸一上大学后认识的同专业朋友兼室友。


    赤坂冶对他印象很深,因为这是幸一首个不仅出现在对话和照片里,甚至被带回家叫他见过真人的朋友。


    一见到这幅场景,赤坂冶就不由地切换到家长模式。他未语先笑,神情不由自主和蔼了好几个度,哪怕唇边弧度不明显,也能轻易叫人觉出他的友善。


    “幸一。”他招呼了一声,而后温和地说,“东寺君也在?”


    屋内两个朝气十足的年轻大学生齐刷刷看过来。东寺光代一扬手,直爽地跟他问了句好,赤坂幸一更是豁然起身,将椅子都带出了道些微刺耳的摩擦声。


    “哥——”


    棕发少年迅速抛弃自己的好哥们。


    什么竹笋里蘑菇山,这重要么?根本不!


    他像飞扑一样张开手臂抱过去,被赤坂冶熟练接住、搂在怀里揉了揉头。不独赤坂幸一好久没见到哥哥了,赤坂冶也好久没见到他可爱的弟弟了。思及最近的忙碌,他心里某处变得酸涩而柔软,不由用力搓了搓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歉意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放在常人家里显得过于亲昵的兄弟相处在他俩这自然极了,赤坂幸一抱着哥哥不撒手,赤坂冶也以同等的方式回应。


    他冲东寺光代微微颔首示意,后者正津津有味地嚼着烤串、围观他们兄弟贴贴,见状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签子,弯弯眼睛露了个笑。他是那种学生时代会受欢迎、擅长运动的健气款,只略一扬眉,学校里人气王的感觉就呼之欲出。


    等兄弟俩贴贴了几句,东寺光代才含糊不清地笑道:“赤坂哥哥你尝过了吗?小幸一做料理也太天才了吧,这个超好吃的,他简直是厨神在世!”


    “没呢。”赤坂冶慢慢从工作状态中脱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顺毛捋了两把弟弟,才脱了外套洗了手,来到餐桌边坐下。他摸起一支签子,略尝一口后就发出感慨,三两下将食物全送进嘴里,无比确凿地表示,


    “……我就说幸一是天才吧。”


    赤坂幸一积攒的怒气值肉眼可见地下降了一截。


    但他强撑片刻,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你晚点再哄我!招不招?你跑哪去了,这几个小时怎么都不带回消息的?!”


    “实话实话,也算是哄你吗?”


    赤坂冶见缝插针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才无辜地抬眼,“抱歉。但是我手机坏了,不是故意不回你的。”


    “……诶?这就坏了?”


    东寺光代探了个脑袋出来,惊呼,“我记得赤坂哥哥你不是才换过手机吗?”


    “是。”赤坂冶随口应道,“上一个掉水里了,这一个被车碾了。幸好家里有备用手机,先拿着用吧,回头再去买。”


    ……?


    掉水里就算了,被车碾了是什么??


    东寺光代目瞪口呆:“……哥,你这什么运气?你不会有什么电子设备杀手的属性吧?”


    ……运气?并非运气。


    赤坂冶表情不变,心里倒是啼笑皆非。


    不过算了,他们首领给他涨了工资,还表示回头会给他发奖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空头支票,不过就当是那谁给他的赔礼吧。


    东寺光代不知他的想法,唏嘘了一阵后就表示:“哎,不过这样的话到是可以换最新款了诶!赤坂哥哥,你有没有关注之前出的新款手机啊,我还和小幸一一起看了发布会!”


    赤坂幸一观察着他哥进食的速度,去为他倒了杯水放在手边。他接了一句:“那款性价比太低了,新实装的功能不如再观望一下。”


    赤坂冶不是很懂这方面。


    他是标准的独行侠,精力有限,要他背诵指认钟塔通缉名单、划清辨别地下势力、挑选黑市不同型号的武器还勉强可以,再额外的、技术方面的信息实在是没工夫去学了。


    他安静听弟弟与他朋友讨论几句,倒是记下了几款弟弟感兴趣但还没买的电子产品。


    没等他再偷摸记住点啥,赤坂幸一就话音一转,吐槽道:“不过按我哥这报废手机的速度,估计没等到货呢,就又换新的了吧。等预售太不牢靠啦!”


    “……”


    呃,居然被弟弟吐槽了。


    赤坂冶悄悄出言解释,“这是意外情况。”


    他一般也没那么败家!


    棕发小少年瞪了一眼过来,意有所指道:“哥,连续两次的意外情况就不是意外了!”


    他哥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都多久没来看他了!


    就算他哥不说,难道他就不知道他最近碰上麻烦事了?当他是笨蛋吗!!


    赤坂冶:“…………”


    他还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说。


    他默默低头,安安静静吃饭。赤坂幸一看着他那副略显心虚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这该死的横滨!把他哥饿成什么样了!


    这群该死的mafia,是不是叫他哥忙得都没空吃饭了!!他哥都瘦了!!!


    赤坂冶默不作声吃饭,赤坂幸一就目光灼灼盯着他。两人对面,东寺光代看着这一大一小两颗棕色脑袋,一会看看左边,一会看看右边。


    他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赤坂哥哥,你怎么突然换发型了?新发型超酷的诶,我觉得很好看。”


    赤坂冶:“……”


    赤坂幸一:“……”


    赤坂冶不动声色端起杯子,思考着如何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他弟看过来的目光已经有点危险了,他觉得还是晚点再谈论这个比较方便。


    好在,门铃及时将他解救了出来。


    他才喝半口水,就听见门铃响起。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放下杯子起身。东寺光代也很自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略有诧异道:“又有人?”


    “……嗯?”赤坂冶抽出张餐巾纸,“之前有人来过?”


    “有一个。”东寺光代起身去开门的动作被制止了。作为客人,他便只好往旁边让让,看赤坂冶过去,“感觉是走错门的邻居,等发现钥匙打不开门后,才反应过来走错了。”


    “……这还真是奇怪。”


    赤坂冶语气略微淡下来,“回自己家为什么要敲门?”


    “总有人有奇奇怪怪的习惯吧?”东寺光代没放在心上,歪歪头,“我老家的邻居每次进屋之前还要对着空屋喊一嗓子呢?”


    赤坂冶以一个用身体挡住玄关的位置打开门。


    他表情不太友善,直到眸光一扫,看清外面那个窈窕纤细的身影,他才一怔,微微放缓神情。


    “……是您。好久不见。”他连声音都温柔了下来。


    东寺光代脑袋上肉眼可见地冒出个叹号。他不动声色地踮起脚尖,想越过赤坂哥哥去看看门外是谁。然而赤坂冶的身形站位挡住了绝大部分视野,门外那人站得也不算靠近。


    门外传来的回应声是个女声,声音里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好久不见,阿冶。”


    东寺光代脑袋上的叹号转为问号:嗯?这是位……是位姐姐?


    他正想从友人那获得一点线索,就在转头时注意到赤坂幸一骤然沉下来的神情。


    他死死盯着玄关处,脸上满是厌恶与抵触的情绪。


    东寺光代不由怔了一下。


    绝大多数时间,赤坂幸一算不上是热情友善,但也绝称不上是难打交道、性格古怪。然而他此刻阴沉着脸、目光冰冷的样子,是东寺光代从未见过的。他当即收了收自己的心思,小心观察起局面来。


    赤坂冶显然和外面那人很熟悉,他站在玄关处与她交谈几句,才回过身。不过待他投来视线时,就见赤坂幸一已经转过身、背朝玄关,不愿再看这个方向。他便知道了他弟弟的态度。


    “……我们去楼下说吧。”赤坂冶心里微叹,温和地说,“幸一的朋友还在这边。”


    他让开点角度,好叫门外那人能看到东寺光代。


    那是名穿着很得体的女性,精神面貌很好,那种由人生阅历带出来的气度与从容不迫是一般人根本学不来的。她看清东寺光代后,弯弯眼睛,冲他友好地笑了笑,那副优雅的模样,就仿佛方才那丝紧张是他的错觉一般。


    东寺光代露出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笑容,也朝她礼貌示意。


    维持着笑容,他忍不住在心里哀嚎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


    他是不是不小心被卷入到尴尬的局面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


    ……门外那位,怎么会和小幸一长得这么像啊!


    第27章 026


    外面天色已经转暗。


    冬天日落本就早, 昏暗的天空、寒冷的温度、空荡的街道、还有不被欢迎的客人,总给人一种寂寥之感。


    赤坂冶跟那位女士下了楼,但公寓里的氛围也没有回温。


    自看到门外那位女性后, 赤坂幸一的表情就没好看过。他一直沉着脸, 面无表情地收拾厨房岛台, 再没说过一句话。


    东寺光代乖巧地站在旁边,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密切关注着友人的一举一动, 眼珠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转动。


    盘子被有些粗暴地丢到水池里, 水龙头被开到最大, 哗啦啦地淌水冲刷着盘子,然后又被用力关上。赤坂幸一走出厨房,途经餐桌时还将他倒给哥哥、但完全没来得及喝的温水端走了, 拎着杯口摆动手臂的幅度像是完全不在乎杯子会不会脱手摔碎。


    他站在窗边, 从窗帘缝隙观察着下面。


    东寺光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赤坂幸一的表情。


    “那是……你妈妈吗?”


    赤坂幸一漠然地应道:“嗯。”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下面, 看着赤坂冶拥抱那个女人, 将窈窕的身影拥入怀里, 安抚地拍着对方的背。赤坂幸一脸色难看到有些离谱了,那甚至可以用阴沉来形容。


    真是讨人厌的女人, 他忍不住想。


    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是答应了,不会再来打扰他们吗?


    **


    赤坂冶为她披上外套, 双手插兜走在她身边。


    天黑下来后,温度又降了两个度。冷风一吹, 他不适应地缩了下脖子。


    小原久美注意到他的动作, 原本有些落寞的神情被笑意冲淡了。


    “你总算把你那乱糟糟的头发剪了?”她忍着笑说,“真不可思议啊。什么时候剪的?”


    赤坂冶眼神飘了飘。


    方才在屋里时,弟弟幸一也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头发看。若不是东寺光代在,弟弟八成要揪着这件事仔细地盘问他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他这头发有这么讨人厌吗?


    “今天下午。”他讪讪地说。


    “挺好的。”小原久美出言鼓励,“把自己好好拾掇拾掇,听见了没?你要一直都是这个造型,也不至于找不着个对象。”


    赤坂冶表情有点死:“……留个长发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小原久美:“是长度的问题吗?老老实实扎起来不也挺好看,还不是你非得把自己整得跟丧尸似的。你那头发,乱成那德行,一抬眼感觉你要咬人一口似的。”


    赤坂冶:“……您最近开始看末日片了?”


    能不能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他哪里把自己整成丧尸了?他不咬人的好不好!


    “看了几部。”小原久美没觉出养子在委婉地吐槽,坦率地回答,“新招进来的小姑娘推荐的。我觉得还挺好看。”


    ……好的。好看就行。


    赤坂冶又闭嘴了。


    两人安静片刻,随即赤坂冶试探着问:“您今天来是?”


    “……没什么事。”小原久美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笑着说,“就是想看看幸一那孩子,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不过看样子,他还是不太欢迎我呢。”


    赤坂冶沉默下来,好一会,他才低声道:“幸一前段时间去了趟华国,说华国菜特别好吃,就想在家琢磨一下。今天他没课,就约了朋友来家里一起做料理。”


    “……这样呀。”她轻声说,“其实我下午来敲过门。我以为那孩子不在家。”


    赤坂冶:“……”


    他难免投去有些担忧的目光。


    这个精明干练的女人面对这个话题时只两句话就红了眼眶。她情绪有些失控,却微微别过头,不想叫赤坂冶看见自己的模样。


    她抱怨道:“真是的,幸一他只愿意跟你在一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赤坂冶很难介入这种亲子关系,尤其是别人的亲子关系。他有点头疼,但还是只能保持中立立场:“……他自己不愿意的话,我是不会要求他回去的。”


    他语调平稳,没什么变化。


    在一个哭泣的人面前,这样说话听着有些冷酷无情。


    “您想和幸一谈的话,就自己去找他吧。”赤坂冶说。


    “……”小原久美深呼吸几次,然后默默冷静了下来。


    她情绪很快恢复平稳,尽管还未回头,语调却已经听不出异样了:“我明白的,你夹在中间也很难做。辛苦你了,阿冶。”


    赤坂冶的目光遥遥望向远处,路灯洒下的光束能让人察觉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小存在。


    他收回目光,上前两步站到小原久美面前。这位女性没有排斥他的靠近,于是他试探着伸手,拥住了自己的养母,轻轻安抚着她。


    他放柔声音,低声道:“这不算什么。幸一这边一切都好,他在大学交到了新朋友,最近时常往篮球场跑。倒是您,最近工作还顺利吗?还请注意身体……您看起来有点累。”


    **


    赤坂冶这段时间忙得离谱,小原久美平日也很少与他联系。久不见面,他们居然就站在外面聊了好长一段时间。


    等赤坂冶送走养母,再上楼的时候,弟弟和他的朋友已经将厨房跟餐桌收拾好了。新一波烤出来的串和先前的一起,被整齐地罗列在盘子里,尽管还散发着香味,但已经凉透很久了。


    赤坂冶进来时,东寺光代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见赤坂冶进来,他起身,神色如常地打了个招呼:“噢,赤坂哥哥,你回来了。伯母呢?”


    “她回去了。”


    “哥,你要不要再吃点啥?”


    东寺光代是真觉得心情复杂。赤坂哥哥好像忙了一天,饭都没来得及吃的样子,进屋时还神色匆匆、有些疲惫。结果吃个晚饭吧,他也没来得及吃两口,在餐桌前坐了还没五分钟,就又拿上外套出门了。


    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处理这种毛线团一样的关系相当耗费精力。幸一表情都难看成那样了,赤坂哥哥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有些太靠得住了。


    他忍不住说:“你不介意的话,稍微热一下就好了。”


    “没事,那个无所谓。”赤坂冶微微垂眼,流露出几分歉意,“抱歉,聊得有点久。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准备回去了?”


    “嗐。”东寺光代冲他灿烂一笑。他看起来是那种没心没肺、阳光开朗的类型,然而稍微一接触,就会发现他其实异常周全体贴,“我跟幸一聊天呢,不碍事的。啊,小幸一在洗手间,应该马上就出来了。”


    东寺光代没再多留。


    他小臂上挂着自己的外套,跟两人挥手道别后,就溜达着下了楼。


    公寓里终于就只剩下赤坂冶和赤坂幸一了。


    赤坂冶在沙发上坐了片刻,发了会呆。他弟弟则默默进了厨房,开始烧水泡茶。


    电热水壶加热的动静在房间里成了底噪,没多久,随着开水滚起来的声音,加热的开关自动弹了下去。赤坂幸一默默将水壶拿到一边,取出茶叶,又从柜子里拿出茶杯茶具。


    穿着帽衫的棕发少年很快将瓷碟瓷杯放到赤坂冶面前,四溢的红茶香气飘荡在两人周围。


    他安静地在赤坂冶身边坐下。


    “……哥。”


    还带着少年感的声音有些闷闷不乐。


    赤坂冶这才回神:“幸一。”


    小少年扬眉观察着他。他有些不情愿,无声地张了张口,但几经犹豫过后但是没能喊出那个词:“……哥,她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赤坂冶有种有力无处使的疲惫感:“没什么事。”


    弟弟在情绪好的时候还能装装样子,心情一糟,就根本掩饰不住自己横眉冷对的态度。他和母亲上次说话时就大吵了一架,此后已经半年没联络过,离关系破裂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小原久美偶尔还旁敲侧击了解下儿子的情况——若不是有赤坂冶在,她怕是会直接雇佣私家侦探——幸一却是恨不得不要再听见她的名字。


    但是不行。


    赤坂冶觉得这样不妥。


    赤坂冶斟酌着字句,挑挑拣拣说了些养母的近况。他讲得很慢,末了,才问:“……你想和她聊一聊吗?”


    “不想。”几乎没有犹豫,赤坂幸一吐出两个冷冰冰的音节。


    赤坂冶观察着弟弟的表情,也没强求。


    “好吧。”他换了话题,“那就跟我聊一聊吧。”


    此话一出,赤坂幸一表情立刻变了。


    他是精致可爱向的长相,平日甜甜笑起来的样子能叫人就着多喝一杯苦咖啡。然而这不意味着他没有攻击性。他冷下脸时,阴沉到谷底的巨大反差反而更显得可怕。


    但赤坂冶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日常生活跟这种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别。他平日可以由着弟弟,但在安全问题上,他也有自己的执着。


    尽管不用这幅面貌对待自己家的孩子,但小原久美女士也是笑里藏刀、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她笑容温和地与赤坂冶聊了一两个小时家常,才在临走前轻轻提了一句:她下午上楼的那次,见到有个男人在试图开幸一家的门。


    只这一句就够了,小原久美也知道养子在做什么工作、知道养子不是那样温和好脾气的人,于是在赤坂冶面色大变后,她没再多说,径自告辞离开。


    她把这件事留到最后说无疑是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只要一想到暗地里有无数的老鼠在盯着他宝贝的弟弟,赤坂冶就在后怕的同时、控制不住地感到恼火。城市的黑夜里藏身着太多手上染满鲜血的渣滓败类,在他顾及不到的地方,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像在盯着奶酪一样盯着一切能为他们带来利益的人。


    他也冷下腔调,微微加重语气:“幸一,你最近在做什么?盯梢的人都找到你家楼下了。”


    棕发少年的气息顷刻间不稳了,他像是压抑着很多不满与怒火,怒气冲冲地紧盯着赤坂冶。他是爱恨都很强烈的性子,他与人亲昵时有多可爱,愤怒起来就能有多尖锐。


    但赤坂冶同样很不满,他和弟弟对视片刻,在发觉弟弟的怒气值不降反升后,甚至微微拧起了眉。


    这样不赞同的、负面的反馈瞬间点炸了赤坂幸一。


    他再压不住情绪,豁然起身,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怒吼着,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这里也是你家!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跟我分得那么清!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你要丢掉我了对吗,你想我回去是吗?!果然……果然一直以来,我都是个累赘对吧?”


    赤坂冶:“……”


    赤坂冶一下子顿住了。


    他能察觉到弟弟前所未有的崩溃。弟弟上次情绪这么崩溃还是小原久美与丈夫离婚时。这一认知让赤坂冶脑子空白了两秒,然后缓缓、缓缓地将喉间的音节咽了回去,只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啊?他心想。


    第28章 027


    赤坂冶今天度过了相对漫长的一天。


    Mafia的工作时间从不会按照常规时间走, 赤坂冶从凌晨时间就开始忙碌,一直到午时。然后他又和人高强度地打了两架,尤其是后面那位□□重力使。紧接着他又发现一夜情对象似乎蓄谋已久要杀他灭口, 导致整件事情麻烦程度一下翻倍。


    结果没等他想出解决方案, 正打算先回家找弟弟充会电, 就在楼底下碰见了找弟弟麻烦的家伙。


    赤坂冶不太在意弟弟做了什么, 左右肯定是想找幸一麻烦的那些人不长眼睛。不过既然被摸到了楼底下, 赤坂冶就觉得, 他该认真和弟弟谈谈安全问题了。


    弟弟的朋友在家里做客, 这很好,赤坂冶支持弟弟多和朋友来往,不过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不便谈及了。原本这时间点就不怎么合适, 赤坂冶刚打算将事情押后到傍晚, 小原女士就上门拜访了。


    幸一碰见他妈妈时, 总是容易神经过于紧绷。


    他父亲在跟小原久美离婚后, 很快就移居海外, 再没有回来过。幸一虽然被分到了母亲这边,却又对他的继父异常排斥。他们从未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


    家人对他来说是个敏感话题, 赤坂冶知道弟弟不擅长这个。


    ……可他是怎么给弟弟留下这种‘不要他’的错觉的?


    而且……啊?啊?


    而且什么要不要的?赤坂冶想。


    就算他脾气再怎么恶劣,也不能说弟弟是他的东西吧?这对吗?这不对啊。


    赤坂冶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钟, 久到弟弟眼眶红彤彤的,倔强地紧咬着牙, 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从下颚往下滴的时候, 他才成功理清思路。


    他强打起精神,调整情绪跟状态,不再皱着眉头。


    比起跟弟弟硬碰硬,这个方才还微抿着唇、满脸戾气的男人露出了一个有点柔软、有些受伤的神情, 然后朝弟弟伸出了手。


    赤坂幸一拒不接受,抗拒地避了避。


    但赤坂冶只是稍微低落了下来,赤坂幸一就遭不住了。于是赤坂冶成功拉着弟弟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旁边坐下,二话不说给了他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他抬手替弟弟擦掉眼泪,不无困惑地为自己辩解:“……我什么时候跟你划分界限了?”


    比起手上连笔茧都没有的赤坂幸一,他哥哥的手掌很宽大,如果两只手的话,几乎能将他的脸捧在掌心,虎口区域、掌心下侧、还有去擦他面颊的食指内侧都有厚厚的茧子。是枪茧?还是刀具留下的刀茧?赤坂幸一其实不太了解。


    清晰的触感从面部肌肤传来,有些粗糙,但却足够小心,用着很轻的力道将他眼角淌出的泪珠抹去。赤坂冶很认真地看着他,努力表达自己的诚恳:“绝对没有,真的……你别哭。”


    这个人其实不太会说软话,他所有的示弱都是相对而言的。


    不过鉴于他哥都被逼到语气有点笨拙了,赤坂幸一很没用的迅速地原谅了他。


    他一边郁闷于‘就这就这?’一边情不自禁地开了口。就跟泪失禁一样,他眼泪哗啦啦往下淌:“哪没有了?你刚刚还管这叫我家……”


    赤坂冶有点手忙脚乱了。他试图跟弟弟讲道理:“因为,如果那些家伙是来找我麻烦的话,我不会叫他们找到这里来。”


    我的弟啊!只有你背着我惹来的麻烦才能精准找到这栋楼底下!


    赤坂幸一迅速切换话题:“你还不是什么事都瞒着我?”


    赤坂冶再次争取:“我到底瞒着你什么了?”


    他连座钟里的监控摄像头都没拆掉,这还不行??他都很努力地假装不知道了?!


    这句问话空落落地飘在空中,没得到回答。


    与此同时,他弟看起来快憋死了,疑似在努力寻找生气跟委屈的平衡点。


    赤坂冶心里满是问号,因为哪怕两人以前有过矛盾,他也从未见过幸一这副把自己憋到说不出话的样子。是什么让他弟弟不敢、不好再跟他开口了?


    赤坂冶在这瞬间感觉不太舒服。


    他看似平静地坐在这里,但内心的某个角落像是突兀地缺失了一块。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翻卷起来,又被他重新压了下去。


    弟弟一直别着头不愿意看他,赤坂冶等了好半天都等不来与他视线交错的时刻。他眼神沉了沉,微微垂下眼睑,低声开口:“我以为你知道的,幸一。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幸一:“……”


    赤坂幸一突然一甩手,甩开哥哥一直拉着他胳膊没放的手,到茶几边接连抽了数张纸巾出来。赤坂冶就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弟弟。


    赤坂幸一背着他擦干净脸,重新找回气势十足的样子,一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哥:“你受了好多伤,还留了好多好多血!那天晚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去看live了,结果……该死的,你差点就要死了!!受那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去处理?你一个人做不了就不知道找别人吗?实在不行也可以叫我啊?!”


    “你高中的时候不就答应过我,不再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吗?你已经完全忘记了吗!你准备在把自己的脸划破相后,再因为疏于处理送掉自己这条命?就算没死,万一留下病根、落下残疾怎么办?!”赤坂幸一恼火极了,语气越说越杀气四溢,“是谁做的?他伤你这么重,凭什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紧接着他语气一转:“还有,那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那家伙到底是谁?那个黑发缠绷带的神经病怎么进来你家的?你别告诉我你俩在谈恋爱?!”


    赤坂冶:“…………”


    弟弟劈头盖脸一顿骂,越骂,赤坂冶身上的伤就越疼。其实他有点忧心手臂存在轻度骨折。


    他实在不敢吱声,说今天差点又从鬼门关走过一遭。


    如果不是中原中也是个好脾气的人,兴许他这会儿尸体都凉透了。


    赤坂冶沉思片刻,决定快刀斩乱麻:“因为那只是皮外伤,所以我才——”


    “好好好。”赤坂幸一截断,“所以确实在谈恋爱对吧?”


    赤坂冶:“………??”


    他飞快地说:“没有,绝对没有。”


    赤坂幸一:“呵呵。”


    “真的没有。”赤坂冶表情都僵住了。今天怎么回事,养母和弟弟接连提起这个话题?


    他斩钉截铁,就差指天发誓:“如果有这么个人,我会不介绍给你?”


    他弟弟双手抱臂端详着他。


    他微微垂下眼,掩下眼中的冷意:“那那家伙是干嘛的?别告诉我……是他害你受伤的。”


    算算前后时间,那家伙来的当天晚上,他哥就紧急打电话让他离开。如果不是出现了可控范围外的情况,他哥哥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几乎不需要了解事情原委,单凭对兄长的了解,赤坂幸一就敢把目标锁定到那人头上。他凭着录像在横滨跟东京范围内找人,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误伤到无辜群众。


    你看,直到今天,他哥才过来提醒他不要过火。


    说明他找对了,对吧?


    赤坂冶:“……”


    草,被骗了。谈恋爱的话题就是个幌子。


    ……弟弟成长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赤坂冶后知后觉地想。


    他自我反省了一波,觉得自己最近是否有些懈怠了,随后顺着弟弟的意,将话题扯了回来。


    他原本就打算认真聊聊这件事。


    “那是个麻烦的家伙。”赤坂冶说,“有点难处理。”


    他弟弟张口就是:“不能杀掉?”


    作为弟弟迄今为止关系最近的友人,东寺光代绝对想象不到他口中的小幸一能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口吻,如此平淡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赤坂冶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地回答道:“可以,但后续会非常麻烦。”


    看到弟弟不满地皱眉,他只能解释:“龙头战争过后,港口mafia在横滨地下占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正是积威、确立自己地位的时期。如果他们突然失去一个干部,说彻查到底都是轻的……尤其那家伙在组织里还很重要。”


    不如说重要得有些超过了。


    太宰治昏睡的那一个星期,他过得可谓是水深火热啊。外面直接乱成一团了。


    而且他听闻,太宰似乎是现任首领的学生,是他一手带进港口mafia的。干部位置再加上师生关系,港口mafia绝不可能不追究这事。


    赤坂冶其实认真考虑过这件事。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大可以动完手一走了之。但是……


    赤坂冶没解释那么多,最终,他也只是说:“我可以解决,但后续会非常麻烦。我不想毁掉你现在的生活。你知道的,我希望你有正常念书、升学、交朋友的权利。但如果你想他死的话,我就去杀了他,好吗?”


    他微微仰头,对上弟弟犹含怒意、甚至称得上恨意的眼神,平静、但承诺一般地说道:“然后我带你去欧洲,好吗?”


    赤坂幸一没说话。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表情松动了下来。他攥紧了的拳头松开,微微垂下眼,像是卸了力一般,恢复了平时的语气:“……算啦。”


    赤坂冶盯着弟弟,给他留够思考的时间。


    好半天,他才缓缓问道:“真的?”


    “真的。”赤坂幸一用力摇摇头,短发都被甩得晃动起来,“哥哥来处理吧,我不添乱了。”


    赤坂冶张开双手抱住弟弟,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背:“算不上添乱。”


    非要说的话,那也是干部先生找麻烦。


    他弟弟用气声嘀咕着,听声音就知道他八成龇牙咧嘴的:“哥……你就知道安慰我。”


    “真没有啊。”赤坂冶甚至感觉好笑,“你做什么都不可能被称之为添乱。”


    “真的?”


    “真的。”


    兄弟俩温存了一会,赤坂冶才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所以你找他什么麻烦了?”


    弟弟这会儿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语气软绵绵的,带点撒娇的感觉:“我没跟他正面对上啦,没和他见过面。就只是耍了点小手段……哎呀,这方面哥你不懂的。”


    赤坂冶:“……”


    哦,是高科技的方面啊……电子信息技术什么的?


    赤坂冶眼神发飘。他自认是半个文盲,于是从善如流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只是用力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低声提醒道:“别做会让自己受伤的事,除此之外什么都好。”


    呵,你满身伤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赤坂幸一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恼火,但他溺毙在这个怀抱里,提不起半点反驳的念头。


    “知道啦,哥。”他只是说,“要不要吃晚饭?”


    第29章 028


    赤坂冶又花费了几个小时来观察、平复弟弟的情绪, 直到确认弟弟又变回快乐棕毛小狗后,才略略松口气。他哄好弟弟,填饱肚子, 灌下两杯红茶一杯咖啡, 又马不停蹄地走了。


    其实那位干部先生骂得没错, 他可能真有点控制欲过分旺盛了。最起码, 他完全无法接受背地里有那么多人在暗搓搓打他弟弟的主意。


    拜托, 找他麻烦无所谓, 但能不能不要找上他弟弟?


    赤坂冶上楼前和许久不见的同行仔细聊了聊, 眼下准备继续去拜访对方的好友圈。这种清扫工作最好一次性做完,免得有没清理干净的老鼠顺着下水道逃脱,走漏了消息。


    为防止时间不够用, 他还给今天下午的那位同僚打去电话, 拜托对方帮忙处理一下明天的工作。对方起先语气不善, 但在发现陌生号码对面的是赤坂冶后, 态度飞快转变, 答应得那叫一个干脆。


    赤坂冶能明确感觉到,那家伙好像觉得自己欠了他一条命。


    不过, 不好意思啊,其实下午那个异能力者本来就是来找他麻烦的——他可能这么说吗?当然不。


    “谢了。”赤坂冶只是如是说道, 然后挂断电话,推门进入酒吧。


    酒吧老板今天在认真研究赌马, 杂事全打发给店里人去做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直到赤坂冶摆手拒绝了服务生,屈指敲了敲吧台台面,他才不情不愿地抬头, 将眼镜从鼻梁上摘下去。


    “我靠,怎么是你?”


    他震惊了一秒钟,然后开始骂骂咧咧,“你最近在横滨那边干得挺好啊,我以为你不回东京了呢。”


    赤坂冶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开玩笑也不开点有技术含量的,他弟弟还在这呢好吗?


    老板抱怨道:“你这不是忙得没空回来?单子都叫我压手上了。你什么时候能有空处理一下啊?”


    赤坂冶没回答这个问题:“晚点再说,先解决另一件事。”


    “啥事儿?”老板瞥见他的眼神,心中一凛。无需多说,老板就心领神会,“好了好了,懂了。哎,你终于想起来这事了啊,我还寻思呢,你这次怎么反应这么慢。”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怀疑赤坂冶打算长留横滨。


    赤坂冶冷着脸,跟他一道进去后面的房间。服务生只隐约听见被房门关在外面的半句话:“这事说来话长……”


    **


    哥哥傍晚出了门,直到第二天一早都没回来。


    赤坂幸一掰着手指算算时间,确定他哥今天上午都不会有空后,当机立断翘课跑路。


    赤坂冶暂时搁置了工作,趁着这个空档,赤坂幸一反而先一步踏上了横滨的土地。


    兄弟俩一起在横滨这片土地长大,这座城市里,不仅有赤坂冶的朋友,也有他赤坂幸一认识的人。


    只不过,嗯……


    赤坂幸一打了三个电话、摁了四遍门铃、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都无人答应后,耐心终于彻底告罄。


    他直接上手砸门,也不在意会不会引来隔壁的注意了,手段尽出,就差掐着嗓子在外面假哭一场了。


    这家伙早已步入社会,指望一个不去打卡上班、爱好家里蹲的技术宅像大学生一样拥有稳定的作息简直是件异想天开的事情。他敢打包票,田山花袋那家伙才睡下没几个小时——多了,几分钟?


    赤坂幸一戴了假发化了妆,用不着顾及脸面这种东西。虽说他本来也不怎么在意。


    他清清嗓,张口就是婉转清越的女音,泫然欲泣:“花袋君,你开开门呀——”


    人耳对中高频的声音更敏感,而且最主要的是,田山花袋这家伙对女性反应格外大。如果被男性上门敲门,他怕是蒙在被子里就躲过去了,但如果是女性的话,他恐怕能紧张到听见声音就开始发抖——管他怎么样的,起码赤坂幸一能借此把人叫醒。


    赤坂幸一在外面等了好一会,直到他快忍无可忍一脚踹上去的时候,屋内才传来一个颤颤巍巍、打着哆嗦的声音:“请、请问是哪位?”


    赤坂幸一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是我。”


    一旦切换回原本的声线,田山花袋就认出来了。


    门锁处传来清晰的响声,随着门缝慢慢扩大,一个阴暗的影子在屋里窥视着。里面那人语调发生了显著变化,慢慢回归正常,回归成通宵一晚后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声音:“啊?噢……幸一君,你怎么来了……”


    “借个地方。”赤坂幸一没好气地说,“东京太远了,不太方便。”


    “可以倒是可以……”里面那人声音又蔫下去了,“但我家很乱……”


    “开个门,谢谢。”赤坂幸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已经在外面喊了快半小时了。


    “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家不是一直都很乱吗。”


    田山花袋默默打开门:“话虽如此……”


    通宵过后的人状态好不到哪里去,田山花袋更是尤其。他黑发乱糟糟的,鼻梁上架着他匆匆戴上的眼睛,穿着七分裤,趿拉着拖鞋。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切,晃晃悠悠的,往客厅唯一的空椅子上一坐就不小心关机了。


    赤坂幸一也不管他,直接挽起袖子忙活起来。


    田山花袋是他在网上偶然认识的。


    是个相当有能力的人,就是性格实在太孤僻了些。


    这是个典型的、异常阴暗的家里蹲,基本不出门,不社交,不注意形象,明明还没到二十就已经可以被小朋友视情况称之为叔叔了。他屋里还常年不开灯,家里垃圾外卖堆成小山,只有卧室里挂满一面墙的屏幕跟主机会一直发着光。


    以田山花袋家的程度,清扫起来实在太费劲。赤坂幸一不废那功夫,直接把地上的路障移开,找了片空地就地坐下,开始翻自己背过来的东西。


    等田山花袋揉揉眼睛清醒过来、想起家里来了个人时,直接就被散落一地的危险物品吓了一跳:“幸一君?!你这是弄了堆什么东西过来……?”


    他们俩毕竟是在网上认识的。以他俩网上深度冲浪的程度,就算没有实操,相关知识还是具备的。所以辨别出来后,田山花袋觉得自己最好在三秒内昏厥过去:“你你你、你……幸一君,你要拿这玩意儿去干嘛?”


    “没你的事。”赤坂幸一头也不抬,“你去屋里睡会儿吧。”


    田山花袋有点错乱:“这、这样不好吧……”


    明明他比幸一年长好几岁,但每次碰见这位弟弟,他都打心里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就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感觉吗?


    他佝偻着肩,默默缩在椅背后面,弱弱地问:“你最近不是在找那个港口mafia干部的麻烦,该不会……”


    “这是最后的了。”赤坂幸一表情阴沉,“再这样下去的话,要给哥哥添麻烦了。”


    “……怎么回事?”


    赤坂幸一大略描述了下情况,田山花袋听后在心里默默点头。


    他同样讨厌港口mafia,但也同样不得不承认港口mafia的实力。他目前在民间异能组织‘武装侦探社’任职,监控横滨地下组织的情报算是他的日常工作。


    凭借个人能力撼动地下的庞然大物的难度非常之大,幸一君的哥哥的选择很明智。听幸一话里的意思,他也不是不认同哥哥的做法,不过……


    田山花袋有气无力地表示:“那你还做这玩意干嘛?”


    不是决定避其锋芒了吗?


    赤坂幸一听后险些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摔。


    他整个人身上笼罩着阴恻恻的气场,如果头发能够立起来的话,大抵能直接去恐怖片出演恶鬼:“因为我实在不甘心……就算弄不死他,也要想办法让他进医院喝一壶!”


    田山花袋:“哈?”


    赤坂幸一跳起来,怒道:“我哥跟他绝对有问题!!”


    田山花袋:“……啊??”


    赤坂幸一气得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他一个上勾拳!下勾拳!左勾拳!右勾拳!扫堂腿!回旋踢!看得田山花袋是汗流浃背:


    这怕不是他一个月的运动量了,幸一君还真是活力十足啊……


    拼尽全力打完一套拳后,赤坂幸一有些微喘。


    他咬牙切齿:“他俩绝对有问题,不然我哥他说起这人来不会是这个语气!!可恶的家伙,啊啊啊啊啊,他凭什么!凭什么!!”


    ……我超?幸一君的哥哥跟那个mafia干部?


    这是什么意料之外的情报?


    田山花袋又有些凌乱了:“这,这是怎么发现的……”


    “那个该死的混蛋!”赤坂幸一尖叫,“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我哥只会用匪夷所思的语气回答我,就是那种,哎就是那种有点不屑的、仿佛你在讲笑话一样的语气,你懂的吧?他会说‘怎么可能?’而不是直接否认!还否认好几遍!!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原来如此。”田山花袋推了推眼镜。


    他觉得他懂了,懂他最好别深挖这个话题了。


    毕竟兄控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爆发起来是可以将横滨淹没的。


    赤坂幸一很快恢复正常。他从来不会让发疯影响正事,除非发疯就是正事——而且他哥没有一丝犹豫地选择了他,这个事实本身就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他重新冷静下来,表示:“你去睡吧。”


    田山花袋默不作声瞅他好几眼,才小心翼翼点头:“好的……那我去睡了。”


    他像幽魂一样飘进卧室,钻进自己的挚爱芳子小姐怀里,临到睡着前,才又想起来一件事。


    他裹着被子蠕动两下,探手将和室的门拉开一条缝:“幸一君——”


    后者很快回了句:“什么事?”


    “你可别在我这里组装炸弹,万一失手的话,我就要在睡梦中被炸死了……”


    “当然。我马上就走。噢,顺便再管你借点东西,监视器之类的东西你这里有吧?还有配套的设备。”


    “有,在隔壁的房间,不过可能……”


    “知道,我自己找。回头直接给你打钱行吗?东西怕是没法还你了。”


    “噢,那个无所谓……”田山花袋困得发懵,说话都发飘,“还有,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从楼下摊位带个黄油土豆?我想吃那个好久了……”


    就在楼下的话干嘛不自己去——


    哦,这家伙是个死也不要出门的宅家族来着。


    话说这家伙不是有在上班的吗?他门都不出、不跟同事交流的话,到底是怎么上班的啊?他哥能不能也效仿一下,不要每天都出门上班了啊?


    “行。”赤坂幸一一边腹诽,一边毫无停顿地答道。


    “那太好了。”田山花袋总算安心了。他往棉被芳子小姐怀里一缩,把自己团成毛毛虫,又蠕动着离开门边。他甚至忘记关门了,微弱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过来,“晚安……”


    赤坂幸一撇撇嘴,起身,为他将卧室的房门拉上。


    “——晚安。”


    第30章 029


    赤坂冶连轴转到第二天下午, 才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回了趟家,发现弟弟不在。


    没有短信,也没有字条。


    是去学校上课了?


    两条消息发过去后, 赤坂冶也再没力气折腾了。他本想休息一会, 结果又接到部下电话, 不得不动身前往横滨。疲惫加缺少睡眠叫他相当低气压, 领着队伍砍瓜切菜的全程, 都没人敢与他随意搭话。


    待确认任务顺利结束后, 他才终于能返回自己的住处。


    像他这种普通的mafia成员, 工资不会太高,却也不会太低。赤坂冶跟他的友人不同,没有那种不杀人的信条, 从高中时期他就会拎着刀上前线跟人拼杀。毕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的工作, 领到的工资比织田作之助翻一番也是正常的。


    在养父母离婚后, 他就想办法将自己的户籍迁出, 那理想情况下, 居所最好也分开。于是赤坂冶翻了翻自己这些年的不正当收入,买了这处房子。


    横滨是难以管制的自由港, 一直有所谓的混乱区域,房价自然也会降低。


    赤坂冶挑的这处, 位置还算好些。


    独栋的民宅,稍微远离市中心的地段, 距离擂钵街、港口等混乱之地也有一段距离, 除了上班通勤有点远外,要长期居住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不管好不好的,它可供人居住的历史就截止到今天了。


    赤坂冶还没走到家门口呢,距家还有近一百米的时候, 就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赤坂冶:“……?”


    缺觉让他思维迟缓,赤坂冶茫然地抬头,就见不远处那间房子被炸出了明亮的火光,天花板都被掀翻,浓烟滚滚而出,邻居的围墙都有破损的痕迹。


    他甚至无需确认这是不是他家,因为他清晰地看见,一个太宰治连滚带爬地从里面摔了出来。


    近距离的巨大冲击波把他搞得相当狼狈,他跳窗出来、摔到地上后,又紧接着被掀翻撞到了街道对面的围墙上。那么几秒钟的间隙内,他非常娴熟且自然地做出了保护头颈的动作,成功避免了被石块碎片等物糊脸的危机。


    他赶在爆炸前成功脱身,除了灰头土脸满身狼狈之外,倒是四肢健全完好无损。


    不过健全归健全,这位港口mafia的干部先生依旧很不满。


    猝不及防被爆炸袭击,任谁脾气都不会好。


    确认余波结束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起身,胡乱抹了几把脸。只是这样一动,覆盖了半身的混凝土块便哗啦啦地往下掉,更叫他露出满脸嫌恶的表情,五官都皱了起来,晃晃脑袋,狠狠往外吐了几口。


    “呸、呸呸呸……”


    口腔里的感觉实在难受,太宰治眯着眼竖起眉,眼瞅着就要黑脸骂上几句,却不想入目便是一道身影。他霎时间就僵在了那,动作顿住了不说,表情也有些微的扭曲,好半天才缓缓上移视线,与赤坂冶对上目光。


    赤坂冶面无表情站在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他身上一尘不染,跟爆炸完美错开,大抵是刚刚好目击了他跳窗出来后的全过程。


    这场面太奇怪了。


    “你……”


    太宰治张了张口,竟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来。


    虽然是来找他的不假,但太宰治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刻、这么恰好地跟他碰面。


    是不是太巧了点?


    赤坂冶也觉得很巧。


    他垂眸看了太宰治几秒,而后平铺直叙、无悲无喜地问:“——你炸我家做什么?”


    太宰治:“……”


    太宰治:“…………??”


    年轻的干部肉眼可见地憋了脏话回去。


    他脸被蹭得脏兮兮的,本来露在外面的皮肤就不多,这下连带着绷带一起被糊上一层灰,几乎无法识别他的表情变化。除非他表情实在太狰狞。


    太宰治拒绝接受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他像是在一瞬间草拟好了一篇骂人的三百字小作文,又拼尽这辈子的好脾气把恶语滤了一遍,只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不是我做的。”


    然后赤坂冶没买账。


    他幽幽注视了太宰治一会,才赶在刚成年没多久的年轻干部近乎要跳脚的时刻,慢吞吞吐出一个音节:“哦。”


    太宰治:“……??”


    太宰治差点就要急了。


    ——你他妈在哦什么??


    然而赤坂冶已经移开了视线。他看看建筑内部爆炸后的惨状,瞧瞧邻居家墙壁受损的情况,瞅瞅院子里倒霉的花花草草,看天看地看房子,总之就是不看太宰治。


    于是太宰治更生气了。


    他胸口很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声调也不自觉挑高,近乎匪夷所思地问:“你这都不生气?”


    “……”


    赤坂冶闻言在心里叹气。


    尽管被这样戳着鼻子质问了,但赤坂冶悲哀地发现他是真生不出半点谴责心理。他甚至想夸奖弟弟行事有度——虽然都要接受调查,但炸自己家的房子总比炸港口mafia的仓库强。弟弟真贴心,帮他省了好多麻烦。


    所以他只是低头看了太宰治一眼,气定神闲地说:“我生什么气?我赚钱不就是为了养他吗。”


    太宰治:“……”


    太宰治险些气绝身亡。


    身心受到双重暴击,他彻底没力气起身了,干脆直接仰倒在地,躺在碎石砖瓦上面cos鬼娃娃,浑身散发着黑气不说,还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鬼样子。赤坂冶也不管他,他仔细看了看,没能在被炸毁得相当彻底的建筑里辨明想找的东西,便拿出手机给弟弟发消息。


    他屋里还放了些武器跟应急用品,若是那些也炸毁了的话,他最好再想办法搞一套来。


    太宰治独自emo了一会,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对兄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挑拨离间是做不到了,但他阴沉着张脸,还是要出声冷嘲:“呵,过度放任带来的苦果,不还是得你自己品尝?”


    “你说的有道理。”


    赤坂冶头也不抬地编辑短讯。其实他现在最大的困扰是缺觉,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接道,“那要不你借我个地方?”


    “……哈?”


    太宰治扣出一个问号。


    这话荒谬到有一丝可笑,所以太宰治便笑了出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不知道你弟弟偷偷跑来你家按炸弹是想做什么?”


    赤坂冶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收起手机,垂眸望过来:“比起这个,我更想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空气突兀静了几秒钟。


    废墟般、不断往外冒出滚滚浓烟的断壁残垣内,火焰兀自燃烧的声音,混杂着幸存的电板‘噼啪’作响、摇摇欲坠的承重支架缓缓摩擦变形的动静,在两人一言不发的时刻变得清晰可闻。


    附近群众聚在一起商议探讨的声音让时间的流逝变得能被度量。


    太宰治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前两次就算了,他这次干嘛要来?


    那通电话挂断时,赤坂冶显然生出了些误会、生出了些让他很生气的误会。


    但也没有非得解释的必要吧?


    与这个人的接触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性,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他弟弟的所作所为虽然叫技术部门断断续续加了两个星期的班,但还远远称不上棘手。而且当这件事跟赤坂冶挂钩后,麻烦又凭空变成乐趣,成了某种生活的调剂品。他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但与最开始的一时兴起不同,这次一时冲动跑过来的行为似乎已经脱离了兴起的范畴。


    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可在这些想法从脑海中滑过、被转换成字句之前,太宰治就察觉到了另外的异样:这句问话出现得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这是一个明确的警示信号。


    于是在太宰治反应过来之前,他因爆炸和交谈而起的纷扰情绪就已经被抽离了出来。一层无形的壁横在中间,让他一下离那些东西很远。


    太宰治生出不详的预感,但他像察觉不到一样,还是缓缓抬眼望过去。


    赤坂冶就站在两米开外的距离,不远不近,没有靠近的意图。天气冷了,他在西装外加了件厚外套,颈间缠了条浅色的围巾,贴着他的下颚,柔和了他身上内敛的危险性。


    然而只要对上眼,就能发觉这一切又是假象。


    这个人没有低头,微微垂落的视线藏不住眼底的漠然。并非是最初见面时那种事不关己的漠然,而是某种暗含冷意的……嗯,他果然在生气。


    居然气这么狠?在他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赤坂冶对他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但这样的好奇只转瞬即逝,在那淡漠疏离的注视下连被抓住的价值都没有。


    太宰治卡在那十几秒,终究是慢慢冷了下来。他睫毛轻颤了一下,再次抬眼时,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中只余冰冷。


    没等到他的回答,赤坂冶也不在意。


    “我告诫过他了,幸一不会再找你麻烦。这是最后的了。”


    “……”


    赤坂冶垂眸看着他:“我不喜欢麻烦的事,太宰治。”


    在那冷淡的语调里,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赤坂冶一般不会叫他的名字。讽刺的时候、调侃的时候、亦或者用作趣味性的时候,他会假模假样地使用敬称,变着语调、换着态度地,在他姓氏后面加上完全没有尊敬感的敬称。除此之外,他便不再喊他了。左右他们的对话里通常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哪怕他什么称呼都不用,太宰治也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太宰治一言不发,感到有些厌倦。


    方才那些气恼的情绪也已尽数消失不见,像是彻底腐烂后,只留下一地的乏味和无趣。


    “啊。”他微微叹道,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无声地凝结成白雾,“说的有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