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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对赌


    盛凌希一怔, 懵了。


    “……林西宴你说什么?”


    “和我结婚。”


    深吸了一口气,盛凌希差点一口空气卡在肺里。


    “林西宴你疯了吧?我和你说解除婚约,你和我说结婚?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胯轴子呢是吧?”


    林西宴神色不变, “我在说真的。”


    盛凌希气到冒火, “我说的是假的?!”


    她声调有些高,周围不禁有其他宾客纷纷看过来。恰逢服务员上来上咖啡。


    她白着脸说了句抱歉接过了才将火气强压下来。


    林西宴微默,很快打开自己手边的电脑调出了什么,翻转屏幕推她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盛凌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愤愤看过去。


    R.M——Reda.mancy。


    L.K集团的高奢女装服装品牌之一,亦是L.K名下暂存的时间最久远、也最经典的老品牌之首。


    R.M的设计多元, 风格多变, 品牌整体tag也是以自由、时尚、开创性为主, 可以说是时尚圈内不少极具影响力的名人都力捧的存在。


    盛凌希默默翻看了半晌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不敢猜测, 怪异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西宴沉淡音线一如既往的清明含凉, “凌希,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收购这批成衣, L.K是比Salmoph更好的也能最大利益化的选择,只是你不想求我,对吗?”


    盛凌希沉默了。


    国内主攻服装设计专业的设计师谁人不想进入L.K?这个在界内可以说是顶起了半边天的奢侈品王国。


    当初她为“盛”的这批成衣择选合适的品牌的时候,几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L.K名下的R.M或Sissi。


    可也正如他所说,选择L.K,就代表她必不可少的就要和他扯上关联。而她不想和他撞上面。


    更何况,L.K名下才华出众的设计者众多, 她的设计丢进去,恐怕就像水滴丢入大海, 她还没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能被他们看得上眼。


    所以,她选择了在level上退而求其次的Salmoph。


    利益虽不如L.K,但一旦赌赢,那便是彻彻底底的赢。


    林西宴还在定定地看着她,“凌希,其实你的那批设计图我看过了,远超过Salmoph目前的水准,可以说打败L.K目前不少高定部首席也不为过。”


    “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机会,也能更大程度地将这些被更多的人看见。”


    “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你这批设计,即便是在L.K内过提案会也未必不会通过,而L.K其实才是你最优的选择。”


    “所以呢?”盛凌希的眼神还是冷的,也直直盯着他眼底隐约有了嘲讽之意,“所以你就想用这个,来威胁我和你结婚?”


    “不是威胁。”林西宴说:“是合作。”


    “合作?”盛凌希仿佛听到一个天方夜谭的笑话。


    她和他能有什么可合作的!


    “对。”他笃定。很快又将电脑翻转过来翻找出什么,再次重新递到她的面前,“你再看看这个。”


    盛凌希又不可思议冷笑了声才再次看过去。


    那是L.K内部各大品牌的季度报表和新款设计。


    数据很完整精准,但也机密。盛凌希随便翻了两下就不禁再次诧异看看他,像讥诮的笑了下,“怎么?这么机密的东西你也敢给我看,为了显诚么?就不怕我偷了去卖给你对家?”


    林西宴只是定定地盯着她,不动,也不说话。


    他这严肃正经的神情倒盯得盛凌希一时有点发憷,颇觉得没趣,闷闷瞟他一眼继续去看了。


    很快,盛凌希就发觉到了一点不对。


    同时,林西宴观察着她的神情说:“看出来了吧。”


    盛凌希脸上讥嘲的神色这一刻才完全不见,颇犹豫也惊讶地看他一眼,还像有点不太敢信,“你想让我帮你完成对赌?”


    林西宴不置可否,只问:“凌希,你愿意吗?”


    R.M如今外部看着仍旧光鲜亮丽浮华依旧,其实在L.K内部早已走到一个尴尬期。


    旗下设计师的流逝、新设计师的设计水平风格差异与不稳定、集团内其他同赛道品牌的对打与挤压……都让R.M的处境艰难重重。


    大概十年前,L.K收购了本土品牌Sissi。


    在十年间将一个原本寂然无名的小品牌不断做强做大,直至今天几乎已能同R.M比肩的地步。


    可同时,也成了R.M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R.M连续两年的数据下滑,使得L.K内部对R.M的前景分外不容乐观。最近几次高层会,甚至已有人提出想要合并R.M与Sissi。


    三个月前,林西宴被任大中华区CMO,主掌以R.M为首的数个老牌奢侈品牌。


    他年轻,又算是“世袭”空降,集团内自然有不少老狐狸虎视眈眈,就想逮到机会把他的R.M给吃了。


    所以,R.M和Sissi的这场对赌,他必须赢。


    他也需要给R.M注上一剂稳赢的血液。


    盛凌希方才腾然的怒火这会儿稍霁,可还是非常不理解,“那你要就想让我帮你对赌……你直说不就行了么?结婚……算是怎么回事!”


    林西宴默了默才说:“你也说了,我家里一直在逼我联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微黯一秒,很快恢复如常,“所以我想,与其和别人结婚,不如和你。我们各取所需,一劳永逸。”


    盛凌希顿了一顿忽而莞尔,“可是我怎么听说,许灵月也是学服装设计的。”


    她笑容明艳,却像一支衔着刺的玫瑰,直凛凛地刺探进他的眼底,“那你家里既然那么想让你和许灵月联姻,不更能各取所需?她完全能符合你所有的要求,还能完美堵上你家里人的嘴,不更是永逸?”


    “你可知,我父亲为什么一直想让我和许灵月订婚?”林西宴冷定的神色没丝毫变化,这一刻眉宇微蹙有了更多正色。


    “Sissi品牌前身的董事长,就是许灵月的外公。如今她父亲更是Sissi除L.K外占比最大的股东。Sissi这些年来一直想从L.K独立,他父亲名下的新锐更是想再培养出更多的Sissi。我父亲就是为了稳住Sissi,也为了让新锐不和L.K对立,这才想让我联姻。”


    他将所有利益关系在她面前剖白得如此清切倒让盛凌希有些意外,又怔怔地同他对视两秒仓促偏开视线,某个瞬间忽然莫名觉得有些承不住他这么直白的目光。


    “既然如此,那不正好?……你和她联姻,Sissi保住了,R.M说不准也保住了……”


    她语气也有点似有若无的慌乱。


    林西宴抿住唇。


    片晌,他才轻垂了垂目光,像有些无可奈何般轻叹了口气,“凌希,你还想成为一个顶级的服装设计师吗?”


    盛凌希微怔住。


    林西宴:“一名出色、优异、有自己独立风格的设计师。能将自己的作品被许多许多人看见、将自己的理念为众人传播、甚至想带着它们走出国门登上国际舞台的设计师……”


    “……”


    ……


    好像回想起当年那些个无忧无虑的夏日。戚行川高考结束,她们小分队也趁着暑假蹭着他们的毕业游出去玩耍。


    在邻城的海边,她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将自己的梦想喊给了它听,“我,盛凌希——我想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


    “一名出色、优异、有自己独立风格的设计师!一名能将自己的作品被许多许多人看见、将自己的理念为众人传播、甚至走出国门登上国际舞台的顶级设计师——”


    海风将她的白裙角卷得飘扬,她恣意喊完,畅快淋漓。


    一回身,掉进一双深黑宁静的眸里。


    ……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盛凌希头低低,唇角紧抿眼眶也渐渐有了抹隐忍似的湿红。


    林西宴静静看着她眼神安静,一贯冷清的声线这一刻也莫名透出了几许安慰,“凌希,你有才华,有天赋,你是需要被看到的。”


    “L.K能给你一个很好的平台,你也终会被许多人看见,你的梦想终会实现,你会有更广阔的舞台。”


    盛凌希怔怔看着他。


    似乎在长久酝酿着什么,林西宴的指尖悄声蜷紧,半晌才声线喑缓地说:“如果有一天,你的目标完成了,或者我的目标完成了,我们……可以离婚。”


    盛凌希一瞬讶异地抬头看向他。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淡着神色,眼神沉着不变,最后的最后,只说:“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考虑。等你考虑清楚了,可以来告诉我。”


    “我等你。”


    第15章 不嫁


    盛凌希一连想了几天, 几天里,始终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直到几天后,一个消息的传来, 才迫使她必须将这件事快点做出一个决断。


    ——“盛”财务部来电称, 盛家贷款的第一笔还款时限即将临期,银行已数次进行催款。


    一旦逾期,贷款抵押物将公开进行封锁拍卖。届时,“盛”就算是正式宣告破产了。


    “不能再申请延期了吗?”电话里,盛凌希在得到消息后便凛起神色,边翻合同边说:“我记得, 我们家的征信一直不错, 当初签贷时承诺经理人是承诺可以适当延期的, 现在不能了吗?”


    “已经申请过一次了。”电话那边的负责人说:“而且第一次申请时其实已经有些延期了, 是经理人那边给我们争取了一周的时间,这才争取延期的。”


    “现在再申请第二次, 基本不可能。经理人的说法也是就算还不上全部, 至少也先补上30%,银行那边看到资金流动才好给批准第二回 。”


    盛凌希无声抿住唇。


    “小盛总, 您看……”


    “齐叔,这事你先别管了,交给我。你先帮我稳住银行那边。”


    挂掉电话,盛凌希手撑住额头长长舒了口气,心头忽涌上一阵无法言说的无力感。


    她突然觉得特别特别累……


    夜晚夜色正好,月明星稀。盛凌希披了方小薄毯窝在盛家庭院里的藤椅上看星星。


    夜空寥落,黛蓝的天幕像块巨大的黑布, 只剩一弯月与一颗星,像小虫在幕布上撕咬出的一线漏洞。


    直到身旁的小茶桌上突然被放下了一盘水珠晶莹的葡萄, 她才微怔回神。


    盛奶奶正站在她身后。


    “奶奶。”


    盛奶奶微笑,在她身边坐下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有心事?”


    盛凌希摇头,将薄毯盖在她膝上一手指指天空,“看星星。”


    “这才几颗星星。”于是盛奶奶也随她的所指抬起头来,不由嗔笑。


    “是啊……”盛凌希便悠悠一叹,叹息声中总似有着说不尽愁绪和感叹,“这才几颗星星。奶奶,你说本来也没过多少年,怎么这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少了呢?我记得我小时候,天上的星星虽然不算多,可好歹也有二三十颗呢,可是现在,怎么一颗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微风起,吹起她几缕碎发浮过她单薄素白的侧颜。


    盛家奶奶看得却是她,老人笑容温和慈爱,眼神却含着种欲语还休似的心疼。


    “凌希。”像斟酌了许久,她才轻轻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掖整好,缓声说:“这次回来后,其实有很多事奶奶一直都没有问你。”


    “这些年在英国……你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还有和戚家那孩子……这次回来后,我们就再也没听你提过他。”


    盛凌希忽然静默了,眼神静静凝顿在奶奶的脸上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良久,她才忽然垂下眸。


    眼眶也泛出微微的红色。


    盛奶奶叹息一声才轻摸摸她的发,“算了。”


    “我们小凌希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凌希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她抿唇,强压住了鼻尖的酸意。过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对盛奶奶说:“奶奶。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盛奶奶笑容慈静静等她说。


    “林西宴……应该算是和我求婚了。”


    她一句话说完,盛奶奶闻言面色却仿佛没什么意外,只问:“你怎么想?”


    “怎么是我怎么想?”盛凌希有些意外,“你和姑姑姑父,还有小叔,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吗?”


    她以为,她说了这个,她一定会很高兴,会让她嫁给他。


    “我们是喜欢西宴不假。”盛奶奶只笑道:“但是我们更爱你啊。”


    盛凌希的心脏一瞬像是被她这句话击穿了一下,鼻尖更酸涩起来眼眶也更加红,盛奶奶就像哄小宝宝将她搂在怀中轻拍拍她的背。


    夜色宁寂,盛凌希头靠在盛奶奶的肩头眼泪悄悄滑下一颗,许久低声说:“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像比夜风还要轻。


    “奶奶,说实话,我不讨厌他,甚至我知道,林西宴是很好的,特别特别好,只是……”


    他不属于她。


    他太远了……


    远得像是山巅上的一捧冰雪,让人连仰望都望而生畏,即便她是一只鸟都鞭之莫及。


    盛凌希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就算自己是为了各取索取嫁给他,即便他们两人没有感情,但只要他们有了婚姻的链系在,林西宴也定不会亏待她。


    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般的教养与端正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他们有一天他们真的走到天各一方的路,他也会将一切都安排得尽善尽美,不会闹到鸡飞狗跳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在他提出了这种听上去对她而言、几乎完全百利无害的条件后,她还是犹豫,还是迟疑,甚至有一点点难过。


    为自己的能力无法冲破这一切而难过;


    为自己无力给自己更多的选择而难过;


    为自己还差得远的距离……而难过。


    “既然犹豫,那就不嫁了。”奶奶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像安慰着她,轻笑。


    盛凌希更加意外了,泪眼朦胧地从她怀中直起身,“可是奶奶,这对‘盛’而言可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错过……”


    盛奶奶只微笑,“凌希,你知道你爷爷临终前的遗愿是什么吗?”


    盛凌希微怔,呆呆望着盛奶奶忘记了摇头。


    奶奶说:“盛家的‘盛’字,不仅仅是盛大、鼎盛。还有炽烈、包容。”


    “凌希,其实你爷爷这些年一直很愧疚,当年没能对你父母的事心存一份包容,害得他们意外早逝,也害得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再后来,你爷爷便愧疚,没能把‘盛’做强做大,不仅没能让它成为你的底气,还反而给了你很大的压力,白白浪费了你的天赋。”


    盛凌希泪凝于睫忽然喉中哽咽到说不出话,她盯着盛奶奶用力摇摇头。


    盛奶奶轻轻抹抹她的眼泪温慈道:“当初,你爷爷给你定下和西宴的婚约,一个是因为事急从权没办法,另一个,也是想给你一个好的托付。”


    “西宴是不错,可是最终,幸不幸福还是要你自己觉得的。”


    “凌希,无论你怎么选择,嫁与不嫁,不仅我和你姑姑小叔,就算是你爷爷也会支持你的。就算你永远不结婚,又能怎么样呢?反正我们凌希,是一定要快快乐乐过这一辈子的。永远是盛家的小公主。”


    ……


    晚上回到房间,盛凌希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洗了把脸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张合影。


    合影上的是她的父母——盛谢骐、凌蓝夫妇。


    时间太久远,远到他们的眉眼在盛凌希看来都已经有些陌生,可盛凌希看着他们的一瞬仍旧心之动容眼眶温热。


    盛凌希的父亲盛谢骐,是盛老先生盛均廷的长子。


    听稍长一辈与盛家交好的那些叔叔伯伯们说,盛谢骐当时在早年的潇山,也曾是如现今的林西宴、霍靳琰他们一般的存在。


    ——优秀、端正、成熟沉稳,天之骄子。


    盛老对盛谢骐自小便抱有极大的期望,所以要求也高。


    而她的母亲凌蓝,只是一个年少时在地震中,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孤女。却仍坚韧地为自己的芭蕾梦想而努力。她那残缺的手臂让她的舞蹈一有种别样的悲怆的故事感,也曾在数大剧院舞台上绽放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盛谢骐与凌蓝相爱的那几年,遭到了盛老的强烈反对。


    盛谢骐就毅然决然地孑然一身走出盛家,与凌蓝在外结了婚、成了家,在普通的小公司找了工作,从底层做起。就这样在外面安了家立起业。


    他有能力、也聪明,很快,便真的做到了公司里高层。


    加上凌蓝的才华和毅力,两人将生活过得风生水起。虽及不上盛家,但总算得上幸福温馨。


    他们还生了个女儿,就取名盛凌希。


    盛是盛家的盛,凌是“会当凌绝顶”,亦是凌蓝。而他们希望生活永远阳光有希望。


    盛凌希七岁那年,一直与盛谢骐形同冷战的盛老先生终于认可了凌蓝,也骄傲于他这虽叛逆不听话、却又当真能力卓绝的儿子。亲自到海城上门来低了头,接他们回盛家。


    也是那年夏天,盛凌希第一次见到盛老先生与盛家奶奶。


    他们给她带了好多好多的玩具与零食,还有高定服改造的漂亮连衣裙,他们对她热情又喜爱,把她打扮得当真像个童话里的小公主。


    盛家一家举家回帝都前,一家五口曾一同赴欧进行了场家庭旅游。


    在回国时,盛老夫妇因无法坐长时间的游轮,便率先带着盛凌希飞回帝都。而盛谢骐夫妇俩则想趁机过一过二人世界选择了游轮回归。


    却未想,发生了海难。


    等盛凌希随着盛老夫妇两人回到盛家等待盛谢骐夫妇的归来时,得到的,却是客轮失事的消息。


    ……


    那是盛凌希第一次接触死亡,却懵懵懂懂不知悲伤。


    葬礼上,盛老抱着她,像是一夜苍老,眼神却是一种笃定决绝的肃穆,望着她却像在通过她看另一个人,低哑而保证似的说:“凌希永远会是我们盛家的小公主。”


    然后此去经年,他再也不会干预姑姑和小叔的个中选择。也真的就像把她宠成了一个小公主。


    恣意、放纵。永远给她自由的空间与选择的权利,永远小心翼翼保护她每一个梦。


    盛凌希做了十七年的公主,自问自己是在家人的羽翼下,才保持了自己的鲜活。


    而如今,羽翼都要破碎了。


    她怎么可以,不再做些什么-


    林西宴这天清晨被自己的父亲宋厉成通知一件事,就在林家早餐的餐桌上。


    “下个星期,就是你许伯伯的生日了,你许伯伯一直那么喜欢你,你这些天抽空为他挑个礼物,下周登门拜访他一下。”


    话落,整个餐桌瞬间寂然无声。


    林意珺意味难明地抬眸扫他一眼;林老依然淡然自若;而林西宴的妹妹林落凡和弟弟林西寒两人则是心照不宣地无声交递了下眼神。


    林家家大,餐厅自然也修得大。


    长方桌总计有七八米,除却自家使用,偶时也用来设宴待客。


    桌子摆放在大厅的正中央,正正当当。厅内天顶五米的挑高,落地窗外是修养繁茂的凤尾竹,中空玻璃一尘不染。


    大、奢豪。


    却也空旷冷清。


    顿了顿,他又补充,“还有灵月和你的事,都谈了这么久了,我觉得近期也可以择时定下来了。”


    “可以先订婚,培养培养感情,过两年再结婚不急,你是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看。”


    林西宴淡然自若喝着粥,一直不曾开口。


    他神情很淡,冷白指骨握着瓷匙轻轻搅着,沉敛的视线甚至片刻都不从粥碗上离开过,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见他一直这么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宋厉成微皱了眉,“西宴,我在同你说话!”


    桌上原本就静滞的氛围立刻又肃下几分。


    宋厉成:“这都好几年了,你不会还在想盛家那个吧。”


    林西宴一直淡漠的目光微不可见地浮了浮。


    “当年你胡闹就算了,再怎么说,当时盛家境况还算不错,配你也勉强算得上是能配。”


    “但是你看看现在,盛家那副烂摊子都成什么样了?还有她那一家人也是,一家几口凑不出一块正骨。让你和灵月在一起,也是……”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个饭了!”正说着,林意珺像是终于忍不了了,语气不耐地呛了声。


    她将手中瓷匙丢进碗中,“当啷”一声。


    满桌皆静。


    宋厉成铁青着脸欲言又止强行压了下去。林西宴这一刻也终于舍得般抬了抬眸向小姨投过去一道感谢似的视线。


    静默里,最终是林老打破沉寂。他用餐巾拭了拭唇语气沉淡却不怒而威,“我看,是你不想让人好好吃饭。”


    林落凡和林西寒埋着头吃饭尽量让自己化成隐形人。OK,又要杠起来了。


    林意珺似讽非讽一声笑,“是啊,爸,您就向着他吧,知道的这是您女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您哪个亲亲好大儿。”


    林老立时沉下神色看势就要发作。长方桌的尾端还有一个打扮素净的女人,小心翼翼斟酌开了口。


    “大家……大家还是别吵了吧,这好好的早餐,一家人一起吃饭……多,多好啊……还有历成,你也别……”


    “这又有你什么事?”林意珺立刻斜着语调杠过去,“别人家是儿媳离了再娶,你这是傍上个上门女婿还没结婚,又用的什么身份在这儿劝?是,这好好的早餐一家人一起吃饭是很好,可是是谁让我家缺了一人?你又是哪家人?”


    女人脸色霎时白了唇瓣微颤说不出话来。宋厉成歉意地看了看她又不悦睨了眼林意珺。


    林老终于怒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冷哼一声起身走了。


    餐厅彻底陷入沉寂。


    林家奶奶面色悲哀又无奈。林意珺倒不以为意,轻飘飘给林落凡夹了筷鸡腿。


    ……


    等这顿气氛诡异的早餐终于吃完,林落凡和林西寒终于大松了口气,寻了个理由赶紧溜了。


    林西宴在衣帽间换过西装,边往外走边打领带。


    他个子高,腿又长,深色西装简洁精致,衬得腰身更为挺峻。


    林意珺举着个小镜子边涂口红边道:“西宴,今晚回来帮我取下香水,在世贸店。太远了正好你顺路,我就没让他们送来。”


    林西宴平声说:“今晚我回星河湾。”


    恰逢林西寒从外折回来取东西,听见林西宴的话立刻垮下脸,“啊?哥,你又不回来啊?”那岂不只剩他和他二姐承受这低气压了?


    林西宴只是勾唇揉揉他的脑袋。


    林家三兄妹名下都有各自的房产,只因林老先生喜家中人丁团圆,人多热闹,宋厉成亦不允许他们在外居住,这才让已经成年了的林落凡、林西寒还只能苦哈哈地住在这儿。


    但林西宴独行,半年前先斩后奏地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搬到了星河湾别墅,而后才通知了所有人。


    宋厉成当时发过好大一场火,但又对他无可奈何,只能憋着火气任他了。


    等车开来前,林西宴先上楼回了趟房间,在桌前拔了充电线。


    林西宴的房间在林家三楼主卧,整体的装修风格极简,大面积的银灰、白色调。


    整个房间除了必需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所有东西工工整整,全屋上下一尘不染。


    屋中唯有的带生命力的东西似乎只有一只小刺猬,摆放在书桌旁边,总高三层的亚克力笼,里面是用全木质打造的小梯子、小爬架等等。


    其中一只巴掌大的刺猬正隔着透明笼壁望着他。


    林西宴的指尖不由自主隔着笼子碰碰它的小脑袋,声线似有若无地低柔,“跟我回星河湾,好吗?”


    正说着,门口有佣人轻敲响房门,“大少,路杰到了。”


    林西宴立刻肃正了神色,回了声“好”。


    他吩咐佣人将刺猬送到星河湾,而后独自一人边开手机边下楼。


    打开微信,通讯录一栏上多出一个小红点。


    他在点开的瞬间不由自主顿了一顿。


    新的朋友里,多出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我是盛气·凌人·希。


    通过肖嫣名片分享添加。


    第16章 我嫁


    盛凌希添加林西宴的微信后整整等了一天, 却始终不见对方的动静。


    什么情况?


    傍晚六点,盛凌希相约肖嫣在咖啡店,边摆弄着微信的好友申请页边问:“我说, 你确定这是他的号吗?这都快一天了怎么都不见影。”


    “是他的号啊。”肖嫣立刻翻出自己的微信, 点开对话框给她看。


    林西宴的头像都极简单,是片浩瀚无际的汪洋大海,颇有点成熟稳重的直男气质。只在很细微很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不知名的小白点。


    昵称就是他的英文名:Leo.


    再点开朋友圈,他最新的一次更新还是昨天,是分享L.K新品展的公众号文章。


    也不存在时间久远弃号不用的可能。


    “不应该啊……”盛凌希疑惑了,再次点开申请界面一连重发了好几遍申请, 蹙眉问:“你说, 他不会是后悔了吧?”


    前天脑袋一热向她求婚, 回去后清醒下来就反了悔。


    肖嫣啧啧点点头, “很有可能!”


    盛凌希立刻阴恻恻瞪她。


    肖嫣笑了,摸毛似的摸摸她的头。


    “诶, 不过, 你真的决定好啦?真的……打算和林西宴结婚了?”


    盛凌希点击的手微顿,少顷才略带郑重地点了下头。


    今天一早, 盛凌希便收到了来自Salmoph的电话,霍启深的秘书称霍启深十分喜爱她的设计,但还是不敢贸然去赌,诚挚表达了歉意后期待未来有机会再同她合作。


    意料之外,但也算预料之中。


    她没有其他路了,林西宴是最后一条路。


    她想了,无非是一场形婚。婚姻感情对她而言本就是种无足轻重的存在。何况对方还是林西宴。


    肖嫣深长叹息过后替她打通了林西宴的语音。


    前些日子她们这群小姐妹听说了林西宴向盛凌希求婚的事, 大为震惊,但也感叹。


    他们这对潇山公认的冤家孽缘, 最终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也算是命中注定了。


    铃声叮咚响了一会儿,不出所料,没人接。


    两人对视一眼肖嫣又拨通了霍靳琰的电话。


    好在,这一次电话终于有人接了。


    霍靳琰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沉磁语调像刚睡醒,“喂。”


    “喂。”肖嫣立刻说:“林西宴呢?”


    “西宴?”电话那边顿了下,像有一丝微诧,“他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你要找他你打他电话啊。”


    “废话,我要是能打通他电话还找你干嘛。”肖嫣不耐,“你要是碰到他,让他快点看下微信,凌希急事找他呢。”


    “行行行,知道了。”


    电话挂了。


    盛凌希这会儿的心忽然有种无名的忐忑,她指尖不由自主轻轻蜷起。


    林西宴后悔也好,或有事耽搁了也罢,她一定是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坐以待毙不可取。


    她还是决定亲自去一次-


    肖嫣不知道的是,她和霍靳琰通话的时候,霍靳琰正和林西宴在一块儿。


    “诶,我说,你真的要娶凌妹妹啊?”


    L.K的办公室内宁谧安静,明亮天光透过27层落地窗明晃晃地照耀下来,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一条的金色光线。


    林西宴不答,只全神贯注看着电脑。


    他看着正在认真工作的模样,鼠标在电脑屏幕下的页面一点却是点进了帝都民政局的官网。


    然后少顷停顿过后在预约栏点了下鼠标。


    霍靳琰权当他默认,又笑,“可以啊你,一声不吭,一鸣惊人。当年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突然当众说要盛凌希,我就想着你怕是这辈子都干不出比这更出格的事了。结果没想到,六年后你居然自己能把自己给超越了。”


    正说着,林西宴手边的手机突然震动,嗡嗡声在室内彻响不停。


    他扫了眼,直接按下静音。


    霍靳琰便不觉意味深长笑了。


    片晌,电话停了。


    他自己兜里的手机紧跟着响起来。


    看着屏幕上的“肖嫣”,霍靳琰用微讶的目光看了眼林西宴。


    林西宴只平白扫他一眼,“自便。”


    霍靳琰悠悠叹了声,等了会儿才慢条斯理接起,“喂。”


    “喂,林西宴呢?”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看了看对面仍旧一脸淡然的人,悠悠说:“西宴?他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你要找他你打他电话啊。”


    “废话,我要是能打通他电话还找你干嘛。”


    “你要是碰到他,让他快点看下微信,凌希急事找他呢。”


    说话间,林西宴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页面,只见通讯录的小红点已经跳到25。


    全是盛凌希的验证消息。


    霍靳琰眼看着他像压根没看见似的锁了屏搁到一旁。


    “行行行,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终于用一种甘拜下风的眼神盯住他,悠悠摇头,叹,“你这招欲擒故纵,玩得可是5啊。”-


    盛凌希来到L.K集团的总部大楼下时,天微暗。L.K大楼灯火通明,四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高耸宏伟的摩天楼宇在她眼前仿佛伫立至天际。


    她没有磁卡也没有预约登记,无法贸然进去。


    思来想去,想到L.K总裁办的人都会停车在集团地库的专区,马上偷摸顺着地库口下地库。


    在那辆化成灰她都认得的连号000迈巴赫普尔曼前等了许久,终于遥遥见到了路杰的到来。


    “路杰!”


    看到她,路杰不期然怔了下,接着迅速给林西宴发了条信息忙赶迎上前来接应,“盛小姐?您怎么……”


    路杰的父亲曾是在林家任职多年的司机,在路杰十几岁那年因病去世,林家便资助了路杰到明御上学。


    当初在明御,路杰因林西宴的关系和盛凌希她们这帮也相识。


    他是个很温雅端正的少年,当时学习成绩不错,也知恩懂礼。研究生毕业后就留在林西宴的身边做助理兼司机。


    “哎呀我说过,叫我盛凌希就行。”盛凌希顺着他身后看了看林西宴的踪迹,没看到,不由问:“林西宴那混蛋呢?”


    呃。


    路杰的神情尴尬停顿了一秒,很快讪笑道:“林总……他在忙,差我去取些东西。盛小姐,您是……”


    “忙什么忙!忙到看一眼微信的时间都没有吗?”盛凌希更气了,“算了,我直接上去找他,这是你工牌吧先借我下。”


    她说着从他脖子上摘工牌。路杰怔了下下意识伸手阻止,为难说:“可是盛小姐……您上不去,我们要刷脸的……”


    “那你就陪我上去找他!”


    “可……”


    正纠结,只听远处这时传来一声清清淡淡的,“路杰。”


    回头看,林西宴步调沉缓,正朝着这边而来。


    莫名的,盛凌希的心情又莫名微微忐忑起来,同时还有种被刻意冷落后的气意。


    抿抿唇盯了他几秒撞着胆子迎上去。


    “林西宴,你玩我呢?我给你发了多少验证消息,你到底有没有看见。”


    林西宴停步,低眸,视线直接掉入她愤盈盈的眼眸里。


    “但凡你再看一眼手机。”


    他嗓音清澈,用目光似有若无地示意了下她手中的手机。


    盛凌希怔了怔解锁果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通过验证了。


    再看时间,是她到达L.K大楼的三分钟前。


    他在通过后还发过一条微信。


    「来L.K找我,2号电梯,27楼,你能直接上来。」


    “……”盛凌希原本还想质问的怒火一瞬熄下来,还掩饰尴尬地轻咳了咳,“咳……那个……”


    林西宴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找我什么事。”


    这会儿真面对他,盛凌希想说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


    踯躅许久,转身就走。


    “那什么……既然你已经通过验证了那我们微信上说吧!”


    她脚步逃一样。


    林西宴面色微变,马上拿出手机指节飞快地操作了什么。


    同时盛凌希边泄气地捂捂脸边拿手机给他发微信。


    一句“我其实是想和你说”刚发出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斗大的感叹号-


    信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盛凌希一怔,懵了。


    下一秒意识到什么,她忽转头,瞪眼,“林西宴?!”


    林西宴薄唇紧唇,抬腿便走。


    “诶!”她急了,连忙上前追了几步拽拽他的袖口,“林西宴林西宴……林西宴!”


    等终于将他拽停下来,才又急又气地叉腰舒了口气道:“你这是干嘛啊?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林西宴语调凉凉。


    盛凌希憋了几秒,愤声说:“你先给我拉回来!”


    他又要走。


    “诶!”她无语了,只好又将他拉回来,一咬牙一横心索性豁出去了,“就是那个——你上次说的事!”


    林西宴这一刻目光动容才终于重落到她身上,他眸光深邃声音也似乎低了一些,“你考虑好了?”


    盛凌希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眸光澈亮,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林西宴,我要是想问你,如果我同意帮你对赌,但是不结婚……”


    林西宴眸色一顿抬腿就走。


    “诶!!”


    “…………”她!就!知!道!


    她无奈,好在先他一步将他拦下来,无语说:“不是!我说,我们两个现在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什么可说的了是吧?!”


    “对。”林西宴不咸不淡哂一声,“我怕影响你的判断,所以你考虑好之前还是少见你。”


    盛凌希无语了。


    闹完了,还是切入正题,盛凌希沉息平静了一下终于浮现正色,“林西宴,我问你。”


    她目光灼灼,似含着无数期盼、紧张与孤注一搏,“若我答应你,和你结婚。你能够百分百的保证L.K会收购我的成衣,帮‘盛’渡过难关,是吗?”


    “我能。”林西宴的目光也沉定下来,他望着她的眼神也似有了某种沉着的重量,“但是,凌希,真正给你保证的不是我。而是你,是你的设计。”


    盛凌希一瞬心口莫名有种不知名的动容,又道:“那如果,我替你赌输了,怎么办?”


    “输赢我自负。”


    只愿……你成功。


    他看着她,目光直白而笃定,“但是,凌希,你会输吗?”


    盛凌希一时怔忡,错觉好像看见曾经无数个他。他总是用这种直接而像带着寻衅的目光看着她,居高临下,傲然睥睨,却总似能激出她无限的可能。


    似是意气被激起,盛凌希立刻鼓了股胸膛眼神也异样的明亮起来,言之凿凿说:“林西宴,我不会输。”


    “我嫁你!”-


    林西宴这晚回到林家,刚进门,就发现家中有来客。


    客厅言笑晏晏,气氛温馨。许灵月的母亲彭琳、父亲许宸山与许灵月一家正坐在沙发里,伴着林老宋厉成几人聊天谈笑。


    林落凡和林西寒仿佛是被抓来的气氛组,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林意珺也似意兴阑珊,但聊笑间还好总能说上几句。


    随着林西宴走进,屋中的一众人一时都有些微讶,“西宴?”


    林意珺最甚,“你怎么回来了?不说今天回星河湾吗?”


    林西宴直接将手中的一份礼盒递过去,“你的香水。”


    林意珺立刻兴奋,捧着香水喜眉笑眼,一连说了好几句“爱你”。


    宋厉成乍见他回也像是高兴许多,连忙让他快些叫人。


    林西宴一一礼貌唤过人。许灵月的妈妈笑逐颜开,轻搡着身边的许灵月让她到他身边。


    许灵月面色踌躇,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


    “诸位,我回来,其实是想说一件事。”林西宴站在大厅里,长身伫立,声色冷清,对众道:“正好许伯伯一家也在,那就算替我做个见证。”


    屋中所有人立刻面露疑惑。只听他说:“我要结婚了。”


    他话一毕,满屋皆怔。


    林意珺和落凡西寒面色怔忡;宋厉成定在原地;林老在短暂惊异过后蹙起眉。


    “结……结婚?”许灵月的母亲还在发懵,愣愣看了眼许灵月,还在期盼着最后一丝可能,“和谁?”


    林西宴一字一句笃定清晰,“盛凌希。”


    第17章 协议


    林西宴说完这番话后不久便离去了, 独留下林家一家与许家三口在原地消化。


    直到第二天清晨,林西宴在晨起下楼时才发现林落凡和林西寒竟来了星河湾。两人一见林西宴立即竖起大拇指。


    “哥,你昨天可真牛啊!”


    “瑞思拜!”


    “就是走太早了, 都没看到好戏……”


    “哥,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这么淡定,真不怕爸和爷爷发火的吗……”


    早秋清晨清爽,他只穿了一身舒适的家居衣。最基础款的薄卫衣卫裤,都是白色。


    衬得整个人也干净挺拔,无端添了几许少年气。


    他走到吧台倒了三杯水,然后一人递去一杯。


    松懒倚靠在吧台边边饮边问:“昨天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发火呗。”林落凡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后来的场景。


    昨天林西宴离去时宋厉成的脸色便已经气到发黑, 但捺于许家三口还在, 才没当场发作。


    许家许灵月的父母两人虽表面说着恭喜, 可明显面色业已僵硬得不行,没待多久便灰溜溜告辞了。


    林老虽然没说什么, 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情绪不佳, 一言不发就回了房。


    直到今天早晨都没下来吃饭。


    一家里似乎只有小姨是最高兴的,一大早就起床哼歌甚至亲自帮厨准备早餐, 又做了一桌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料理,这才把林落凡和林西寒逼得没辙逃到了这来。


    林西宴意料之中地勾勾唇角,喝水没说话。


    林落凡八卦,“哥!不过,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什么情况?说说!凌希嫂子不是当初都跟别人跑了吗?你们怎么突然要结婚啦?你们最近是发生什么了?……她不会是怀孕了吧?!”


    “说起来哥……我当时一直很奇怪,你当年为什么突然就要和凌希姐姐订婚呐?你真喜欢她?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呀!”


    林西寒也亮着一张八卦脸好奇兮兮盯着他。林西宴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们一眼,然后伸手就用手中的玻璃杯往她脑瓜顶轻轻凿了下。


    “大人的事小孩别馋和。”


    林落凡“哎呦”一声幽怨捂住脑袋, “我都快二十了好不好!”


    ……


    出发去公司前,林西宴回房, 在衣帽间找了套干净的西装换好。


    对着穿衣镜打领结的时候,他视线透过镜子无意间扫到身后一处置物的柜子上。


    微顿,回眸。


    柜子上放着的是个小纸箱,陈旧却完整。


    大抵是许久不曾碰过它了,箱子的盖子上都蒙了一层极薄的尘埃。


    他轻轻一碰,那些尘埃便在清晨淡绯的光线里飞旋起来。


    箱子里放着的,也不过是些古早的小玩意。


    有打印得整整齐齐的邮件、有写得龙飞凤舞像被团过又被小心翼翼展平的纸团、有满江红的试卷……还有一个已经没了松紧的小草莓发圈;


    视线落在那枚草莓发圈上,林西宴一时有些出神。


    没错,这箱子里不少旧物都是盛凌希的。


    那些年她张扬恣意不拘小节,总是丢三落四些零碎的小玩意,一些东西就偶然被他拾捡回来。


    这个草莓发圈,还是在她高考结束那年,偶然在一个下午茶餐厅里碰到她拾捡到的。


    当时她正在同几个小姐妹喝下午茶谈天说笑,炎夏天热,她顺手就从餐厅的“女士福利”小碟子里捡了根草莓小发圈将自己的长发扎起来。


    有零散的说笑声从隔壁的隔间里传来,听得不算真切。


    但林西宴在间隙间无意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一顿。


    “听说了吗?林西宴他们家在给他寻觅订婚对象了。”


    “订婚?他才多大?今年过了生日不才二十一吗?”


    “害,他这种家庭,你又不是不知道,婚姻是利益,无关爱情……”


    ……


    几个女孩随便说了会儿,很快话题便换了。


    已经从他的婚约八卦转变成“有没有想过以后我们的结婚对象是什么样的?”,立刻又引起几个女孩兴致勃勃的笑闹。


    她们七嘴八舌地畅想了好一会儿,林西宴才终于听见了盛凌希的声响,她像是在一众小姐妹们的起哄逼迫下才无奈开口。


    “我未来的老公呀……”


    “对啊对啊!”


    “快说快说!”


    “凌希!凌希!凌希!凌希!”


    他的心不觉微悬,情不自禁屏息听着隔壁的动静。


    就听她像是半真实半玩笑地突然道:“那首先得非常有钱吧!”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咦~”、“诶呦~”、“财迷!”的谐谑声。她接着说:“然后,得非常爱我宠我对我好吧?”


    “比如呢,每天早晨要给我一杯特级哥斯达黎加咖啡,然后得给我包下一个不下八百平米的私家健身房做瑜伽!”


    “婚戒总不能对付的吧?嗯……一克拉两克拉……还是Fancy Vivid粉钻戒指吧!我最近的新宠,前天才在D-King家的杂志上看到一枚,特漂亮!”


    “然后我喜欢小猫小狗,总得各来一只吧?还喜欢花,他的房子总得能供我有片花园的吧?”


    “然后我平时呢,不用做家务,睡到自然醒,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就休息,闲的时候就逗逗猫遛遛狗赏赏花!”


    四周的小姐妹们几乎都要她逗笑到七倒八歪,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戏谑调侃。


    一片笑闹声里,传来肖嫣不冷不热的吐槽,“这辈子孤独终老吧你!”


    盛凌希也咯咯笑个不停。


    又聊了会儿,几个小姐妹便勾肩搭背散场了,他从未嵌严的门缝里影影绰绰地看了眼她的背影。


    再悄声走到他们方才在的那个隔间,一枚发圈静静躺在她方才所坐的位置桌面。


    ……


    盛凌希不知道的是,当时的林家的确是在给林西宴筹划婚约。而戚家其实也正筹划想让她和戚行川订婚。


    那一年,也正是戚家最如日中天的时候。


    戚家的珠宝品牌“梵诗”,曾一度超越L.K名下的数个老牌珠宝品牌。


    林西宴在集团中学习的时候,也不是不曾焦灼过,私下曾问过林老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林老当时只道,有些事情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藤蔓长得再快,可终究要攀附大树而生;而大树长得再缓,却是实打实的在扎根。


    很快,林西宴就明白了这句话。


    那年,潇山官邸曾搬来一位据说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戚家的哥哥戚知礼与之往来颇深。


    自然的,也就带动着“梵诗”走到了更上一层。


    可是那个政场,是比商场更复杂、也更波云诡谲的场面。


    不出所料,那位大人物最终真的出了事端。大厦倾塌的一刻,连带着周遭池鱼都受到波及。


    戚家,说好听是举家移民。


    实际上,也不过是在最后的最后,所有人心照不宣给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在大厦将倾前其实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是不能去改变,也无法改变。


    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盛家与戚家实打实的扯上关联前,在那场生日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指住了盛凌希,说:


    “我想要她。”-


    盛凌希与林西宴这天下午相约在帝都公证处见面,这一次碰面,是为了公证婚前约法协议。


    既然已经决定结婚,那盛凌希觉得,一些该有的流程总是要有的。而他们这形式婚姻总要有些模糊生活的细节提前约定。


    林西宴索性为她列了个约法清单,让她填。


    下午按时到了公证处,盛凌希站在公证处恢弘的大门前静静等待。


    林西宴到的稍晚,黑色迈巴赫一道从远驶来。他大抵是刚下了会过来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步履风尘仆仆,眉目间还带着工作时的严肃冷峻,“抱歉,晚了几分钟。”


    盛凌希摇摇头,一同同他进了门。


    公证处此次为他们服务的是个年轻男人,在办公桌前双手合叠恭肃道:“林先生,盛女士,你们好,我是你们本次婚前协议公证的公证人员,王琦。下面便由我来为你们宣读你们的婚约诉求与条款。”


    盛凌希和林西宴并肩而坐,对视一眼不觉神情也跟着肃整起来。


    “第一条,财产分配。”


    公证员先拿起了林西宴的清单念。


    “林西宴先生名下,现持有L.K集团股份总占比约13.3%。房产共三处,分别是潇山官邸独栋A-01栋、星河湾别墅独栋1103、以及君昱公馆平层B区2402号房。总价值约七亿三千万;车三辆,分别是帝AK7000迈巴赫普尔曼、帝A35535保时捷985 、以及帝ACV802兰博基尼。”


    “与盛小姐您婚后,林先生愿将潇山官邸房产与保时捷985转移至您的名下。而若将来有朝一日离婚,林先生愿以补偿名义再赠予您星河湾的房产。”


    盛凌希听得一愣一愣不觉有些发呆。知道林家有钱,却没想到一个林西宴就能这么有钱。


    她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另一点,诧异地看向他,“原来潇山的房子你家没卖啊?”


    林西宴语气淡得仿佛在说一杯白开水,“转给你后,你想卖就卖。”


    他一句话说完,又似乎忽想到了什么,平淡无波的眉宇微蹙狐疑看她一眼,“然后补了你‘盛’的空缺后你直接离婚?”


    盛凌希阴阴地瞪他简直想翻白眼,“拜托,我还是有点契约精神的好不好!”


    她接着大手一挥,似乎是为了证明也为了保证,对公证员言之凿凿道:“不用!”


    林西宴讶异看她。


    盛凌希朝他挑眉,“反正形婚,你给我这么多东西干嘛啊?我也没有嫁妆还。你什么都不用给,我也什么都不用带。我们所有的婚前财产都不用动,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样何乐不为?”


    林西宴神情缄默一时看不出情绪。


    公证员继续念:“而盛凌希女士对财产分配这条的诉求是,尽管您二人已进入婚姻关系,但盛小姐希望你们该有的利益往来还是要明算。盛小姐进入L.K集团任职后,林先生您还需按照市场价为盛小姐开具工资、福利待遇保障等,不得欠薪、拖债、或以夫妻共同财产为由扣押不给等。林先生,对此您……同意吗?”


    他不禁颇忌惮地看了看林西宴,心道现在有钱的年轻小夫妻可真是会玩。


    林西宴面色不变,几秒才意味难明地淡哂一声,用一种“不愧是你”的眼神看向自己身边。


    “行。”


    盛凌希美滋滋地弯弯唇角晃晃脑袋。


    “第二条,同居细则。”


    公证员:“林西宴先生表示,进入婚姻关系后,希望您二人本着互相尊重、互相帮扶、互相忠诚的婚姻原则。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共居一处,括号,可分房,括号完了;共同经营分担婚姻生活。”


    “并且婚姻期间,二人皆不得与其他异性交往过密、撩.拨、绯闻等等。包括不限于异性同事、朋友、前男友等。”


    “哦,这个没事。”盛凌希听完,反倒无所谓般摆摆手,话说得毫不在意又豪迈,“反正我也没前男友,异性朋友你也都认识,无非就霍靳琰肖凛你们几个,跟他们交往别说过密了,隔八百米远我都嫌晦气着!”


    她说完,自己还没觉得什么。


    林西宴却顿了下用一种十分古怪又意外的神情看向她。


    “看我干嘛?”盛凌希反觉他奇异。


    “……没。”他摇摇头,微抿唇。


    黑眸中的神情虽还是有些错愕的,但心情却像是略微扬了些,唇角甚至有了些似有若无的弧度。示意公证员继续念。


    “盛小姐的诉求是……呃。”公证员刚说了一句,便不禁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林西宴。


    顶上他略微狐疑又问询的眼神,才轻咳了下肃声说:“盛,盛小姐觉得,反正你们是形式婚姻关系,希望今后二人的同居生活,和平共处、互不干涉,虽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井水别犯河水,各自为政、各谋生活。并且除亲朋好友外对外先隐婚不报,必要时可陪伴做戏。”


    林西宴方才有些色彩的眸倏地又冷了,微微吸了口气用一种质问的神情凉凉看向她。


    “咳……那个,”盛凌希也连忙低咳两声掩了掩自己的尴尬,“这隐婚不报是因为,因为这不是马上我也要进L.K了嘛!那要是被人知道我是你老婆多不好呀!走后门似的……对你也不好,所以……你懂的,你懂的!”


    “那各自为政、各不干涉呢?”他声线也凉凉。


    盛凌希舔.舔唇角,“我那个意思是……在不滥搞的情况下互不干涉嘛!”


    她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阴沉沉的眼眸轻轻眨了眨。


    “反正你放心,我肯定是不会出轨绯闻什么的,毕竟人生除了这些事还有的是有意义的事要做嘛!我还得帮你对赌,忙都忙死了……你也是昂!好歹也马上就是并肩作战的合作伙伴了,我们一同……尊重婚姻!完成对赌!携手并进!”


    林西宴的眉眼还是冷的。公证员小心翼翼盯着他俩的神色叹息摇摇头。


    半晌,林西宴说:“继续。”


    公证员立刻打起精神,“第三,夫妻生活。”


    说完这个,三个人突然共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


    林西宴呼吸微滞,像定住了,薄唇微抿一动不动;


    盛凌希也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余光悄咪咪地往身旁瞟了瞟。


    公证员也尴尬,定几秒才缓慢将他俩的约法表都翻过来,露出两张空空如也的纸页,“那个……这条你们都没写啊……”


    盛凌希瞄着林西宴指尖悄无声息蜷紧,突然特别难以启齿,“……就……”


    盛凌希其实觉得,这方面于她而言还挺佛的。


    毕竟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也都经受过良好的生理教育,且一段婚姻关系里,这方面也是最基本的义务,他又是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真是想要求她这个……好像也无可厚非什么。


    十五岁那年,她害他落马,他当时那狼狈的一幕……她还历历在目。


    估计也是只有她知道的黑历史了吧?


    况且别的不说,盛凌希一直觉得,林西宴看上去蛮好睡的。


    他身材不错,腰高腿长,比例也好,从小射箭马术拳击类课程也没落下过,想来核心力量也不错。


    还有他那双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又细白。当初看他弹钢琴的时候,她总想象这指尖要是弹在……


    “想什么呢?”


    她正思绪飘飞神经失控地想,身边突然传来低低的一声,立时吓了一跳看向身旁。


    林西宴的神情还是那般冷清疏淡的样子,微抿的唇这会儿看在她眼中反莫名的禁欲感,盛凌希静静盯着又不觉咕嘟一声。


    只听他低沉着声线说道:“问你呢,你……怎么想。”


    “啊……那个!”盛凌希思绪都混乱了,脑弦一搭下意识道:“我也知道哈你这个年纪年轻气盛的这些都是基本的生.理.需.求。那什么这样吧!”


    林西宴呼吸轻滞。


    “你要是在外面解决一些需求什么的尽管去!我不会阻止的!”


    噗——


    公证员大跌眼镜。林西宴的表情在怔了一下后刹然冷漠下来,很冷很冷。


    “……”


    嗯……那个……盛凌希在一句话不经大脑说完后才后知后觉说错了话。好像生气了?


    林西宴一字一句像冰刀迸破冰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呃……”盛凌希试图挽尊,“不是,那个……就是,我的意思是……”


    林西宴反不再看她,只见他突然冷着脸将纸页扯来,然后提笔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下什么。


    然后强迫着公证员在他的强势目光下念道:“二……二人婚姻存续期间,不得与任何人以任何目的发生任何关系,括号,包括彼此,括号完了。此条也同上于第二条……”


    “喂!林西宴?!”盛凌希惊了,“我是结婚又不是出家!”


    “说好了不会出轨绯闻的呢?”林西宴只是淡然自若地睨她一眼音容都恢复了原本的漠然,“再说,你急什么?反正我是绝不会再和你婚姻期间与其他人发.生.关.系,那你呢?……你急这个?”


    “我急什——”盛凌希一滞,险些掉进他的言语圈套,又不可思议地盯了他两秒立刻才反应过来什么般也撩了下头发悠悠摆正了神色,“谁急了呀~行!那就按你说的办!都给我素着!守身如玉也好,等对赌一结束,到时候原装退厂也不影响二次销售!”


    林西宴顿了下蹙眉,“……二次销售?”


    “哦,抱歉,职业病。”盛凌希改口,“我的意思是呢,反正我们迟早都是要离婚的,这样也好,等你将来二婚的时候也好给你真正的老婆有个交代。清白可是男孩子最好的嫁妆呦~”


    林西宴一时不说话了,眼神黯黑毫无情绪。


    等两人签好了字走出公证处,林西宴的情绪似乎还不太好。公证员将所有公正协议放入档案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禁叹声摇头。


    现在有钱的小年轻夫妻,玩得花样是真多啊……


    盛凌希此刻的心情却像不错,轻跳着走,哼着歌。一道随他的脚步走到那辆黑色迈巴赫前说:“行,那我先走了,等后面……”


    林西宴低眸看表,不由分说将她直接拉回来,“先一起去个地方。”


    “干嘛去?”盛凌希不解。


    不由分说将她塞进车里又重重关上门,林西宴随后坐进她另一侧,淡漠说:“民政局,结婚。”


    第18章 领证


    汽车已经缓缓发动后, 盛凌希还是懵登的,看着窗外的景色神色怔愕,“不是……这也太突然了吧?这么重要件事你不要选个日子吗?”


    “今天就不错, 我看过日子了。”林西宴目视前方波澜不动, “宜婚嫁、宜搬家、宜签订合同。阳历上是处女座,和你我都不犯冲。”


    “……”盛凌希一哽,一时竟有些无语。


    心道你个直男居然还看这个。


    她语气阴恻恻,“登记需要户口本。”


    林西宴面色不变,不知从哪儿一掏,直接将一本户口本丢在她面前。


    看到户口本上那个“盛”字, 盛凌希瞬间大吃一惊, “不是……你这从哪儿搞来的?!”这也太炸裂了吧!


    林西宴只是十分淡定地对上她的眸, “还缺什么, 说。”


    盛凌希攥着户口本忽然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决,“林西宴, 你说明白, 你这到底哪儿来的?”


    林西宴直接平视回前方。


    盛凌希:“你不会上我家偷户口本了吧!”


    “……”


    “不对不对……我都不知道我家户口本在哪儿,你又怎么会知道。”她又摆手, 然后突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不会是我家里人给你的吧?他们把我卖啦?!”


    “你到底去不去。”像是终于受不了了,林西宴沉沉开了口。再看她的眼神也忽然有了种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


    “凌希,”他声线低下来,薄唇像纠结地微抿了一下,才道:“你是后悔了么?”


    对上他的目光,盛凌希一时语塞, 心底竟忽然涌上一种无由来的恻隐。


    不是。


    她下意识在心里答了声。


    盛凌希既已决定和他结婚,那么就从没想过临阵脱逃。对她而言, 这场婚姻就仿若签订一场合同。合同不会给人反悔的可能,那么她也是。


    她言出必践,甚至做好了或许一辈子不能离婚、与他维持一辈子无.性婚姻的准备。


    她只是……总觉得。


    好像还有哪里没准备好。


    默了默盛凌希的目光也平静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户口本封皮上摩挲,像始终在踌躇着什么。


    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垂放身侧的指尖下意识动了动,似想伸去,又止住。


    指尖微蜷像踌躇良久,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般伸过去,僵硬地握住了她一只手。


    盛凌希一刹抬眸,看他。


    他掌心冰冰凉凉的,似乎还有些细微的汗,附在她的手背上触感不太真切。


    林西宴没看她,仍旧淡淡目视前方,只是喉结却极细微地轻轻滚了滚。


    那几个字他说得像有些艰难,但仍旧说出来,低喑道:“相信我。”-


    领证需要证件照,盛凌希未曾想他居然早就约好了照相馆,只十分钟,成片便速洗出来。


    坐车去民政局的路上,盛凌希不禁悄悄从纸袋抽出照片看了看。


    新洗的照片入手还有机器温热的温度,像他们背后烈焰的红色背景有了切实的温度与触感。


    她目光落在他的眉眼间一时怔忡。


    方才照照片的时候,他们两人起初还坐得有些远。


    被摄影师来来回回指导了好几次才大功告成。


    最终的结果便是他们双肩相错,他胸膛宽阔而挺拔坐得微后一些,而她在他身前,纤瘦的肩膀靠着他颇有点小鸟依人。


    当时挨他这么近,她还挺不自然的。


    正式按下快门前,摄影师为了让他们笑得自然些又废了好大一番工夫。最终还是说着,“想想你们开心的事,想想你们身边的这个人可是你最爱的人,而你马上就要和ta结婚过一辈子了,这是多值得开心的一件事呀!”才搞定。


    盛凌希一时都有点怕最后照片呈现的是他冷笑着在翻白眼。


    照片里,他穿着白衬衫,眼神仍旧深邃,唇边却有了一道浅浅的弯起的弧度。


    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甚少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在笑着,很温润,好像阳光眷顾了他一片。


    她不自觉又悄悄瞄了眼身侧的人。


    刚侧头,立刻就和他疏淡的目光对上。


    “……”


    “怎么了?”


    林西宴一贯像从不掺杂任何情绪的语调让她感觉照片里的他仿佛是个错觉。


    “没。”她讪讪将照片塞回去,朝他扬了扬,“就觉得我长得真好看!”


    林西宴不置可否地一声轻笑。


    到民政局,盛凌希才知道居然要提前预约。


    “要提前预约耶!”看着等待领证窗口排号的长队,盛凌希突然又来了精神,喋喋说:“我估计今天预约,怎么着也得拍到还几天后了,要不然还是……”


    林西宴只是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在机器上利落输下身份证号。


    很快,盛凌希就见一张号码牌从机器吐出来,时间正是今天大约半个小时后。


    “林西宴你连民政局的预约都——”盛凌希真的彻底瞠目结舌。


    她很快像是后知后觉想明白什么,又好像什么没不明白,皱着脸瞪他,“林西宴,你不会套路我什么呢吧?我怎么总觉得,我好像被你骗了什么呢?”


    林西宴只是淡然自若地微勾勾唇角不言。


    结婚领证的流程还算简单,提供过证件和证明材料,又填写过一份登记声明书。待排号到了两人直接到登记员的面前。


    登记员再三查验过证件材料和声明书,余光在第三次观察面前这对新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问询:“你们……是自愿结婚的么?”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熟呢?


    恨不得坐开八竿子远,一个眼神闪烁,一个始终淡着脸。


    一点都不像其他新人来登记时那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的亲密模样。


    林西宴和盛凌希同时一顿。


    略微无措地对视了眼,最终是盛凌希嘿嘿笑起来,然后连忙搬着凳子往他身边挪了挪,笑意盈盈地挽住了林西宴的手臂,“是啊!当然是。”


    林西宴一瞬身体僵住一动不敢动,背脊都跟着一瞬僵硬。


    她故作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摇晃,胸前的某个位置就有意无意蹭过他的臂弯,“我老公不帅吗?这么帅的老公也没地拐来强迫结婚是吧?他就是社恐!害羞!一遇生人就不会说话了,又紧张,其实开心着呢,是吧?是吧!”说着伸手拍了下他的肩。


    林西宴指节轻蜷,努力让自己挥散掉自己手臂上的触感,情绪难辨地望了望她指尖顺势从她的指缝间滑进去同她十指相扣住了,“嗯。”


    盛凌希一时也微怔住,眼神定了秒呆呆看他。


    他正襟端坐,握着她掌心的力度却微微更紧了些,目视回登记员神色自如。


    登记员终于笑了将材料归还又抬手示意旁边,“那恭喜你们,材料没有问题,可以去宣读誓言书了。”


    两人走过去。


    登记处的宣誓台上已有一份写好的誓言书,盛凌希拿起看了一眼不觉同林西宴对视了一下视线,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站好。


    台下的摄影师已经摆好机器,盛凌希抿抿唇角端起誓言书,莫名的这刻心里竟有点小小的紧张,还有点细微的不知名的温流在激涌。


    她不自觉捏紧页脚。


    宣言厅空旷。


    他们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我,林西宴;”


    “我,盛凌希;”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


    初次见面……


    ——“凌希!快过来认识认识邻居小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吧,我还从没射得这么准过,你是我第一个隔这么远还能射到的东……人!也不知道该买彩票还是该算倒霉嘿嘿……”


    ……


    “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


    ——“那可是学生会主席,学生会主席啊!以后每次升旗、大会,都能上台说话演讲,能被所有人看到,还能被计入档案,很光荣的!”


    ——“那选上了如何?选不上又如何?一个短暂的虚荣而已。过后自己该做的事,该做的功课,不还是要做?”


    ——“你有喜欢做的事么?”


    ……


    “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


    ……


    ——“你怕?怕,以后就别随随便便上来拦马!”


    ——“你怕?怕,以后就别随随便便骑马!”


    ——“盛凌希!你还是不是个女孩儿!”


    ——“我是呀,可是女孩不能说‘硬’字吗?”


    ……


    “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


    ……


    ——“我想要她!”


    ——“爷爷,我喜欢盛凌希,如果非要定下婚约,我希望是和盛凌希。”


    ——“林西宴你胡说什么!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林西宴你说明白!林西宴!”


    ……


    …………


    “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


    “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


    宣誓书读完,有工作人员上前,分别将已经扣好钢印的结婚证递到他们手中,微笑着道:“恭喜。”


    盛凌希垂眸,默默望着证书上的照片和印字,指尖轻碰长久出神。


    姓名:盛凌希


    姓名:林西宴


    合法了……


    结婚。


    这就是结婚了。


    她跟林西宴,结婚了。


    等一切办好走出民政局,盛凌希不觉大舒了一口气,心里仍旧存在着某种五味杂陈又不可名状的感觉。


    傍晚夕阳正好,落日熔金,暮色将大半个帝都城都渲染成金黄色泽,远处的摩天楼宇像金黄的水晶柱伫立在视野里。


    林西宴问:“你接下来要干嘛去?”


    “回家。”盛凌希说,在夕阳余晖里看他。


    夕光同时将他也喷薄得如沐圣境,突然的身份转变,她面对他总有点不自在。


    “我和你一起回去。”林西宴说:“我们结婚的事,得一起告诉家里。”


    第19章 回家


    盛家客厅里, 两个红本本工整地摆放在茶几上,盛凌希和林西宴并肩坐在茶几之前,端端正正地面对对面的四个人。


    盛家奶奶扶着老花镜在红本本的字上看了半天, 半天都像没搞懂究竟怎么回事。


    狐疑看了看身边的盛姑姑像在问这是什么情况?


    盛家姑姑也目瞪口呆摇摇头。


    “不是, 你们不知道啊?”


    看他们这副神情,盛凌希也诧异了。


    她还以为他既然能将户口本都拿到手了,那八成是得了她家里人的助力早就合伙把她卖了!


    盛家奶奶很快也明白了什么,低咳一声,然后用一种故作肃穆的神态向身边三个人睨了眼,“说吧, 谁干的!”


    小叔盛易眼神闪烁试探举了手, “我……”


    还飞快向林西宴使了个得意眼神。


    林西宴面色从容。


    盛家奶奶立刻一个剜刀眼睨过去。盛家姑姑立马会意了什么般一把扯住他一只耳朵就将他往外扯, “看你干的好事!”


    盛易一连串地“哎呦哎呦轻点疼疼疼!”盛姑姑训喝, “都学会偷户口本了哈?你还想干什么?怎么不上天呢!今天能偷本明天就能偷人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的……”


    盛凌希森森盯着小叔的背影像恨不得将他灼穿两个洞。


    等盛姑姑扯着小叔出了门,立刻放开手, 会心地向他竖了个大拇指。


    小叔会心一笑。


    客厅里, 盛家奶奶故意悠长叹了声气,向林西宴歉意笑, “西宴啊,让你见笑了,你别见怪。我们家人就这样,一个两个都怪没规矩的,回头我说说他们。”


    林西宴摇头,姿态端正谦卑,“盛奶奶您别这么说, 我觉得……很好。”很有趣,也很温馨。


    盛家当年在潇山是出了名的自由人家。


    他们家没什么特别多的规矩, 也没什么家规门禁。家中人上至盛老、盛老太太,下至盛姑姑和小叔,乃至于小辈盛凌希,都是烂漫自由的性子。经常被人戏称“一家子站一块挑不出一块正骨”。


    盛凌希年少时,也曾被一些女孩嘲讽,一点都不像个千金大小姐,反像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盛凌希倒分毫不在意,说话间甚至还能抄起杆子追打她们两条街,然后边打边洋洋说:“我本来就是个在外面长大的野丫头啊,又不是生在这儿的,你咬我啊!”


    “那你们有教养,有本事被我打别发火别生气呀?哦呦呦急了急了!怎样?千金大小姐还会骂人呐?”


    气得人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林西宴道:“盛奶奶,在没有告知您的情况下就私下向小叔要了户口本,实属我的冒昧,该是我向您道歉才对。”


    “其实我想娶凌希心切,这才事急从权。未先尊重您的意见,请您见谅。”


    盛凌希在旁喝着水险些呛了口,心道他那句“娶她心切”听着还挺深情的。


    盛奶奶只是耐人寻味笑着,“还叫盛奶奶吗?”


    他微顿,黑沉的眸一瞬像漾起期盼似的亮光。


    然后,就见他平放在膝上的指尖也像略微紧张般微微蜷起,表面却仍是陈祚从容的,低低唤了声,“奶奶。”


    盛家奶奶便立刻喜出望外笑起来,连连喜爱地“好好好”了好几声。


    旁边一向斯文儒雅的姑父也跟着笑,笑呵呵向林西宴递果盘,“西宴啊,来,别拘着!吃点水果,都是一家人了,以后这也是你的家了。”


    林西宴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姑父。”


    几个人里只有盛凌希是最诧异的,瞪着眼睛看他们这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大为不解,“不是吧……奶奶,姑父!你们真的就这么不要我啦?就这么轻松就把我给泼出去啦?”都不用消化一下接受一下甚至装一下的吗?


    “那能怎么办,现在你证也领了,难不成今天结明天离呀?”盛奶奶嗔怪睨她,“我还没说你,你是怎么回事?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不嫁、不嫁!结果闷声干这么大事,一声不吭就把证给领回来了,先斩后奏是吧?你要是自己不愿意,那西宴就算拿到了户口本也没办法绑着你去民政局签字啊!”


    林西宴似是在这话里细微捕捉到,什么默默望了盛凌希一眼。


    盛凌希一时颇觉窘迫眨眼躲开他的视线,嚅声道:“我那时是没想好嘛……”


    盛奶奶连嗤声的尾音都是由衷开怀的。


    等林西宴又稍坐了一会儿,又在盛家人的强烈要求下一同吃过晚饭,便礼貌告辞了。他日常工作繁忙,回去后还有事要做。盛家一家四口就挤在门口送他。


    林西宴:“奶奶,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凌希,不会让她受到委屈。”


    “好好好……”盛奶奶始终握着他的手爱不释手,“你做事,我一直都是很放心的。西宴啊,你平时也要照顾好你自己,你们两个好孩子都要好好的。”


    盛凌希还穿着自己在家的粉红色小兔拖鞋,凑热闹似的站在一家人身后,眼神亮晶晶地目送他走。


    等告别完毕,盛家姑姑回头看见她还站在这儿时,不禁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盛凌希:“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在哪儿啊?”


    不远处的林西宴已经伫立在自己那辆漆黑迈巴赫前,眼神静默地看着她像等待。


    姑姑闻言忽地一声冷笑,笑得盛凌希只觉心里发毛。


    “都已经结婚了,你不住你老公家住哪儿?快回屋收拾行李去,跟你老公一起走!快去!”


    盛凌希:“……”-


    盛凌希最终还是和林西宴一起走了,两个硕大行李箱,将汽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像恨不得把她都打包塞进去丢给林西宴带走。


    一道去星河湾的路上,盛凌希还在忍不住吐槽,“真是醉了……我这结个婚,怎么连家还结没了?女孩子果然还是要自强自立有自己的房产的!!”


    林西宴正在她旁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平板电脑,深黑眼眸微微映出一点屏幕的冷亮。


    听到身旁几近炸毛的动静,他悄无声息将屏幕微斜,屏幕里就立刻反射出一道气呼呼的影子,几不可查微挑唇角。


    星河湾别墅建立在帝都西北四环的区域,是一个俯瞰长形弯曲、形似银河的高档豪宅小区。


    两旁都是绿林,往西紧邻的便是泛月湖,是一座形状酷似月亮的天然湖泊。


    更衬得整个小区的豪宅楼宇像条伴月而生的璀璨星河,故名“星河”。


    林西宴所居的星河湾1103栋是别墅区的一栋独栋,相较于林家在潇山与京城如画的房子小了不少,但居住他一人足够。


    盛凌希在路上得知他们未来会居住在这儿,而非回京城如画时还不由暗松了口气。不然就他家那错综复杂的一大家人,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到达星河湾时林家在这边的家政人员似乎已被提前知会过,都静候在别墅门口。


    星河湾人口不多,管家张姨是林家的老人了,在林西宴少年时期就一直照应他。


    保姆刘阿姨、钱阿姨、孙阿姨几人分别负责打扫、整理和饮食等。老齐齐叔是园丁。


    遥遥见车驶近,几个人也立刻上前来,然后在林西宴下车的后搬行李的搬行李、停车的停车。


    恭谨唤,“大少。”


    林西宴颔首,带着盛凌希往里走。


    张姨微笑跟在他们身边说:“盛小姐的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就按照您说的,三楼南侧第二间,您可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林西宴步子微顿,停了一停。


    他看向张姨,目光淡淡的,却也不是冷漠。


    但一本正经的眼神还是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该改口叫夫人了。”


    张姨怔了一下后立刻明白了什么,面露讶异,旁边几个阿姨也讶异。但很快几人便围绕着盛凌希恭敬为她引路,“大少夫人,跟我来。”


    “呃,那个……”盛凌希一时有些不大自在,默默望了眼林西宴小声道:“叫我凌希也行的。”


    盛凌希家以前也有佣人保姆。当时在盛家最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家那栋房子里也是时常保姆司机厨师一大群,笑呵呵唤她大小姐。


    她佛系,加上幼时在外面长大,一开始时听不惯,总觉得这名称听上去像极了电视剧里那种跋扈骄奢的恶毒女二。


    那些叔叔阿姨渐渐就随着她家里人叫她小凌希。


    张姨便笑,道:“少夫人别客气,就是一个称谓而已,与公司里叫老板是一样的,大少又不是不给我们开工资。”


    盛凌希跟着其他几个阿姨一同被逗笑。


    一走进别墅里,盛凌希第一时间不由向四下看了看。


    第一眼,大。


    但大、亮、干净……


    也冷清。


    星河湾的整个装修风格是现代的,不同于潇山林家的金碧辉煌,也不同于京城如画的端正古雅。


    全屋设置皆是时下最流行的冷科技风,灰白银为主调,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大理石,掺杂着少许冷灰银灰为缀色,整体布置极简,家具摆件一丝不紊,甚至连盆多余装饰的绿植都没有。


    站在大厅中央,都似有四面八方不知何处而涌来的空旷的风。


    如果说,林家在潇山的那栋房子曾让盛凌希觉得像座精致漂亮的华笼;


    那这里,就好像一座被遗忘在银河孤角的冰雪岛。


    “大少夫人,这边请。”


    几人从电梯上楼。


    到了三楼,盛凌希再回头时才发现林西宴已不知何时不见了,自己便随着张姨到达三楼南侧第二间。


    开门的一瞬间。


    盛凌希不由自主“哇哦”了声。


    完全不同于别墅整体的冷科技风格。


    卧室的主色调是蓝紫色的,烟紫色的墙壁、淡蓝的床单被套。曳地的窗帘是洛可可珍珠纱,全屋的窗帘、地毯、四件套等似乎都是新的,有微浅的馨香,桌角的加湿器薄雾升腾。


    还颇具少女心的一间卧室。


    盛凌希不由新奇,啧啧称奇地打量起来,“想不到林西宴还有这么少女心的风格爱好呢哈?”


    张姨站在门口笑,“大少夫人,一些器具用物都给您备好了,在卫生间,您可以看看还缺什么少什么,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行,谢谢张姨,那您先忙,我再看看。”盛凌希应声道了谢让她先下去了。


    盛凌希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四处观察了会儿,不多时,便听见门外的走廊微微响起的脚步声。


    声音沉缓,也从容不迫,惯有的信步闲庭。


    一出门,正是林西宴。


    他应当是方才出去打电话,手中还握着手机。一向一丝不苟的领结微微扯松了,衬衫扣子也开了一颗,露出凸起的喉结,干净利索也松弛。


    盛凌希的眼神在他身上停顿一秒,还未说话,就听他问:“怎么样?”


    盛凌希点点头,问他,“你房间在哪儿啊?”


    林西宴没说话,只上前几步将手抵在一间房门的门把上,咔嚓一推——


    原来就在她对面。


    他开了灯,有室内陈设的一角隐约落入她视线中,盛凌希不由自主好奇地探头探脑往里瞧了瞧。


    “想看就看。”林西宴看出来了,眸中微漾了一丝笑,索性大方为她让开门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进去参观。”


    盛凌希倒犹豫,看着他眸里此刻攒碎的细碎笑意总觉得好像藏着什么阴谋,干脆傲娇仰起下巴拿腔拿调,“那多不好啊,私闯别人的民宅参观,多没礼貌!”


    林西宴微顿,旋即也笑了。


    他松懒地抱臂倚靠在门边,姿态闲适松弛,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也漫不经心,“林夫人,现在整个星河湾都是你的家,你难道不是想去哪儿去哪儿?”


    盛凌希看着他这样子不禁愣了秒。


    他甚少有这种不经意的浅笑样子,少了一贯的疏离淡漠,多了几许温情脉脉似的温和,像极了散漫恣意的少年却收心专心凝望自己的爱人,黑眸里都似簇起深沉旋涡。


    妖孽!


    盛凌希脑袋里一时只过了这一个词。故作淡定地闪了闪目光嘟囔了声“去就去”甩头就进去了。


    林西宴紧随其后。


    林西宴的房间完全不出盛凌希的所料,与整个星河湾的风格如出一辙——空、旷、冷色调。


    他那万年如一日的清冷性子仿佛在他的房间体现得淋漓尽致,一应物品尽然有序,全屋上下一丝不乱,连床铺都铺得痕褶皱都没有。


    盛凌希只扫了一眼便觉得没趣,戏谑睨他,“林西宴,你还真是活得清心寡欲啊,你就说你这是卧室还是军训大通铺?”


    林西宴不置可否。


    “诶,不过,问你个事儿呗!”她转而又活跃起来眼神狡黠好奇兮兮。


    “什么?”


    盛凌希眼睛里都要溢出了光,“你这房子……以前是不是有过女人?”


    林西宴眼神瞬间凝缩了一瞬,眸光凝在她脸上,眉宇间也像浮起了一丝狐疑蹙痕。


    但很快,他就说:“有。”


    盛凌希立时激动起来。她就说!他这整个房子都是断情绝爱的丧葬风,唯有她那间房间甜暖温馨少女心爆棚!就算是这次结婚特意为她准备的那这么短的时间也根本不可能!


    她刚想再八卦是谁,林西宴已经不咸不淡一一细数,“张姨刘姨孙姨她们,一直都在。还有落凡,偶尔也……”


    “……”盛凌希瞬间拉下脸。


    林西宴一瞬忍俊不禁,抬起指节“啪”地就毫不客气弹她一脑瓜崩。


    “收起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忘了我们还有守身如玉协议。不早了,你回吧,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别熬夜。”


    盛凌希猝不及防“哎呦”捂头。那股想来不甘示弱的意气又涌起来了,挺起胸膛呛声,“现在整个星河湾都是我家!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林西宴毫不留情直接将她推出去。


    “房产证上还是我,慢走不送。”


    ……


    这个晚上,盛凌希躺在新家的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久久没能入睡。


    静谧夜色里传出一声叹息。


    睡不着,她索性起了床,用遥控器打开窗帘。窗外夜空晴朗,月光像水一样流淌进房间里。


    她长久盯着那一弯月亮发怔。


    结婚了……


    她真的,和林西宴,就这么,结婚了。


    梦一样……


    ……


    另一间房间里,林西宴洗完澡后便在桌前坐下来,打开书桌的台灯。


    台灯溢出了几许昏黄暖色,那些光亮也毫无顾忌地落进他一向深黑淡薄的眼睛里,映得此刻他的眼眸格外乌亮。


    从书桌柜里取出一个小纸箱,林西宴看着纸箱里各种零碎的小物件。


    许久,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本红色封皮的小本本,指尖珍视地摩挲。


    照片上,两人隔着镜头与他对望,并肩微笑。


    真仿若一对恩爱的璧人。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是20XX年的8月25日。天晴,风轻。


    她可能都忘了,十二年前的今天。他第一次走进潇山,遥遥地看见一个女孩子在草地笨拙地射箭。


    有人在旁边叫她,她惊愕回眸,然后手中的箭仓促脱弦猝不及防射了他一箭。


    时隔六年后,这个纸箱里终于又放进了一样东西。


    林西宴将它仔仔细细放在里面,放好。


    第20章 同居


    盛凌希这一晚睡得还算不错,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一睁眼,房间的表针指向七点,她躺在床上呆呆瞪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林西宴星河湾的房子里。


    还以为突然换了地方, 会多少需要适应一阵的。


    懒洋洋地赖了好一会儿床, 盛凌希才下床,按开阳台的窗帘。


    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流溢进来,盛凌希随意向窗外一瞥时,才轻讶“哇喔”了声。


    昨天来时太晚,到房间时天已经全黑了,她完全没注意到窗外的景象。


    这套房子正对着的便是星河湾的中心花园, 而她这间房间更是完完全全踩着花园的中线, 目野尽处宽展开阔, 五色花田在眼前延伸, 玫瑰和薰衣草从茂盛。


    没想到居然这么漂亮。


    无端的盛凌希的心情也跟着无由来的好,简单洗漱过后便坐在阳台边晒太阳边摆弄手机。


    想起什么, 她打开邮箱。果见几封未读来信躺在收信箱里, 最顶上的一封便来自道森先生。


    盛凌希立刻点开,一封全英邮件跳入眼帘。


    「Landsay, How is it going?I heard……」


    (凌希,近来可好?


    听说你已回到了中国,你的家乡。我很欣慰,希望你能一切顺利。


    中国是个传奇的国家,有独有的文明,有令人赞叹的东方艺术。我相信一定能够给你带来别样的灵感,在此, 也祝愿你能够早日解决你的困境,更期待你在家乡的有趣见闻。


    我已到了德雷塞尔大学授课, 今后,或许不能与你频繁通信。但请相信,我的心一直为你祝福。


    最后,代我向你的亲友问好。


    道森)


    道森先生原是伦敦时院的一位老教授,主讲人文艺术与服设基础,课讲得非常好。


    他曾是欧美服设圈内一名鼎鼎有名的设计师,年纪大后便褪下来回到学校,人开明活跃又新潮,在整个欧美各服设学院的圈子里也都大受欢迎。


    盛凌希大学时曾有幸听过他一次教学讲座,受益匪浅。


    后来各种偶然际会,两人成为忘年交的电子笔友。盛凌希也在这些年和他通信的过程中学到了许多许多。


    唇边微翘起一抹弧度,盛凌希思忖片晌,指尖敲动给他回信。


    「Dear Mr Dowson,I hope all is well……」


    (道森先生,您好。见字如面,望您一切都好。


    如您所说,我已回到了我的家乡中国,六年未归,家乡发展的迅速是令我也始料未及的,为此,倍感荣幸,也十分骄傲。


    在此我也要感谢您,是您在我陷入困境时给我建议不破不立,给我勇气回到故土,也是您让我明白无论何时人生道路都是片广阔旷野而非单一的轨道。


    您放心,我的困境目前已有了暂时的缓解,我也一切都好。


    对了,此外我也要告诉您一个消息,或许对您而言,这算得上是一个值得恭喜我的好消息。


    我结婚了,是和一个……与我相识已旧、比较特别的朋友。


    与他结婚其实也是这次回来计划之外的事情,我也感到十分意外,甚至现在还有些懵,但感觉似乎并不坏。是您说的,人生有时也需要出格一把的不是吗?他也是个很优秀的人,希望有一天能够介绍你们相识。


    您能够到德雷塞尔大学授课我十分高兴,如今讲台是您的舞台,您一直在您的舞台上大放异彩。我也会努力在我的舞台放光。


    希望下一次我们相遇时,我已经成为了更好的我。愿您快乐,愿您健康。


    Landsay)


    邮件发送完毕,盛凌希轻舒一口气,退出邮件时才发现下面紧跟的另几封。


    她微顿。


    紧接着心弦沉了一沉。


    那个邮件的发送者是来自一个陌生邮箱,ip却显示英国布里斯托,她不用想便大概猜到是谁。


    果不其然,一打开,熟悉的中文一股脑跳入眼里。


    「凌希,你在哪里?我联系不到你,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联系你……」


    「凌希,我们再好好谈一次好吗?」


    「我筹到了一笔款,或许能帮你解“盛”的危急,凌希,你到底在哪儿?……」


    「凌希……」


    盛凌希唇边缓缓抿紧,原本没想回,关掉邮件就将手机丢到茶几上。


    想了想,她还是又拿起,思忖了半秒指尖敲动。


    她先输入了个“小七哥”,又删除。


    最后——


    「戚行川」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络了!」-


    盛凌希下楼时楼下的早餐已经准备好,林西宴已经在餐厅吃饭了,衣着整洁、西装工整,看起来随时都能走。


    听见盛凌希下楼,餐厅里几个人一同抬起头。


    正在一旁的张姨几人一同笑眯眯恭敬唤了声,“大少夫人。”


    盛凌希轻轻点头应了声,慢吞吞下楼。


    她还穿着件宽大的居家服,软绵材质的阔腿裤与长袖T都很长,也衬得她格外纤薄清瘦。


    长卷发散着,脸上只粉未施,素面朝天。


    颇有点女主人在自己家时慵懒懒的味道。


    林西宴在她落座后定神望她一眼,淡声问:“怎么不睡到中午。”


    他这一句语气平平淡淡倒听不出什么反讽的意味,但盛凌希却总觉得这话很调侃,不冷不热白他一眼阴阳怪气,“在别人的房产证的房子里,不敢多睡,怕为客不端。”


    林西宴不动声色轻勾了唇角没接话。


    有负责餐食的保姆阿姨上来为她上早餐。早餐还算丰盛。有清粥、有沙拉、有牛奶……样多量少但看来营养还算均衡。


    盛凌希也拿起筷。餐厅里的氛围一时和谐怡然,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响动。


    少顷,林西宴问:“你今天打算去哪儿?”


    “我约了肖嫣打算去R.M和Sissi的门店看看。”


    对上他略有疑问的目光,她神秘吟吟朝他笑笑解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既然要对赌,那我总得先知道这两个品牌目前的水准吧?也算是做个市调顺便帮你考察考察你门店员工的水准。”


    林西宴面露了然目光似乎又有了点欣慰的意味,向旁唤:“关叔。”


    “大少。”一个盛凌希昨日没见过的中年男人就走上前来。


    林西宴对盛凌希说:“这是关叔,我给你找的司机,以后你出门坐自家车走吧,别总麻烦肖嫣。”


    盛凌希讶了下,向关叔颔首算问过好,而后有点意外地看向林西宴眨眨眼最终“哦”了声。


    她心里面倒是有点莫名的小愉悦,在低下头继续吃东西的瞬间翘翘唇角。


    林西宴在她低头后才抬眸瞟她一眼几不可微地弯了下唇。


    等早餐吃得差不多了,盛凌希拍拍自己的肚子放下碗筷,起身,“行,那我先走了,你……”


    “等一下。”林西宴平静垂眸用餐巾拭唇,说道:“还有一件事。”


    盛凌希疑惑看他。


    林西宴却没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向张姨看了眼。


    很快,只见张姨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神秘兮兮的笑意会意地朝他一点头。


    然后,她朝餐厅外的一端拍拍手——只见立时有四五个穿着雪白色制服、抱着咖啡机咖啡杯、表情端庄又恭敬、甚至其中有两个黑种人的咖啡师井然有序浩浩荡荡地朝她走来!


    盛凌希一瞬像懵了,讶异地看了看他们又望向林西宴,“这是……?”


    张姨已经按着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按回在餐桌前笑道:“大少夫人,这是大少特意为您准备的,他知道您婚后每早都要喝一杯特级哥斯达黎加咖啡,还特意找了真的来自于哥斯达黎加的咖啡师为您回家现场烹煮呢!”


    啊哈?!


    盛凌希这下真的懵然,再次很不解地看了眼林西宴,“不是林西宴,你这是……?”


    林西宴轻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马上一位黑人咖啡师礼貌上前来,单手合胸对着盛凌希恭敬一鞠躬,用纯正的西班牙语说道:“欧拉塞呢里得儿系因哦哦呀非龙噶……”


    “……”叽里咕噜的一下子把盛凌希搞无语了。


    “不是……”盛凌希满腔不解又无语,此刻望向林西宴的眼神也错愕到极致,仿佛看着一个脑子缺弦的大傻子。


    “林西宴你这什么情况?我还有事呢你搞什么咖啡啊!”


    林西宴只是淡定起身,几乎看都没看她只对张姨道:“看着她喝完,再走。”


    张姨立即姨母笑着点点头。


    “林西宴?!”他说着长腿一迈便像要走。盛凌希连忙在他身后错愕追了两步。


    哪知刚迈步便被张姨刘阿姨几位阿姨拽回来。


    几位阿姨左右围绕着将她按回在餐桌边笑语盈盈地劝说着。


    “都是大少的一片心意。”


    “一杯咖啡而已大少夫人喝完再走不迟……”


    “是呀大少对您多上心呀!”


    “大少夫人……”


    ……


    “不……不是!我没理解……”


    面前那几个咖啡师已经开始工作起来,分门别类地插电、架机器、烧水。


    其中一位女咖啡师正在挑咖啡豆,用镊子一粒一粒地挑。


    这慢条斯理的模样让盛凌希直觉照她这么挑恐怕要挑到明天早上。


    她彻底忍不了,干脆在他身后高喊了声:“林西宴你这到底什么毛病啊!肖嫣还等我呢!”


    林西宴步子这才稍停,回眸,隔远同她遥遥望了眼。


    他像似有若无地轻哂了一下,才说:“不是你说的么?婚后每早都要一杯特级哥斯达黎加咖啡。”


    “我什么时候——”


    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有什么久远的记忆回笼,盛凌希的话语也蓦地卡壳。


    ……


    ——“比如呢,每天早晨要给我一杯特级哥斯达黎加咖啡,然后得给我包下一个不下八百平米的私家健身房做瑜伽!”


    ——“婚戒总不能对付的吧?嗯……一克拉两克拉……还是Fancy Vivid粉钻戒指……”


    ……


    她惊讶,一秒后秒炸,“我那都是说着玩儿的!!”


    一句话喊完,她才突然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立刻肃起脸震惊盯着他质问:“不对啊,这事儿你怎么会知道的?!当时那儿不是只有我们几个闺蜜来着吗?……我们姐妹团里有叛徒?你告诉我是谁!!”


    林西宴只是站在原观赏般兴味盎然看着她像只炸毛的小刺猬团团转。


    很快又见她自我混乱地话语一转,“不对不对……哎呀你还是先让他们散了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我回头再揪内鬼!林西宴!快点林西宴!”


    林西宴淡然自若,只眸光一偏落在一位咖啡师的身上清声说:“继续。”然后转身径直走了。


    “林西宴?!”


    “林西宴!!!”


    ……


    然后这天早晨,盛凌希就被张姨刘姨和几个咖啡师看在餐厅,盯着他们慢悠悠地做了一杯哥斯达黎加咖啡。


    制作咖啡的咖啡师还在旁边做边叽里咕噜又兴奋地解说。一位翻译在旁微笑着和声为她翻译着。


    “哥斯达黎加咖啡,共分为混合等级、高山等级、比托卡吉等级、和黑莓等级四个等级。我们今天制作的便是哥斯达黎加咖啡豆风味等级中最高级别的黑莓等级之一……”


    盛凌希面上保持着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指尖却在桌上挠得咔咔作响。


    她就说……她这结的是什么鬼婚!


    林西宴那个混蛋,她就不该轻信他那些鬼话对他抱有什么期望。


    这才婚后的第一天。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林西宴。


    你大爷的……你大爷的……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