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选择


    第81章


    纪霆出现在大殿,无数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这几年来,若是没听过纪霆名字的,肯定不是京城人,也不是朝中官员。


    让他回老家一趟,还对了。


    竟然逼出一个天才出来。


    听说,已经有一部分真正的纨绔,已经被送回老家了。


    但他们回到到底如何,那就不清楚。


    反正看纪霆的样子,他们是真的羡慕。


    还有一部分人则为纪霆骄傲。


    尤其是外祖,卓舅舅。


    以及父亲好友兵部周大人等。


    纪霆带着众进士行礼,接着又是繁琐的礼仪。


    等真正坐下来准备殿试时。


    已经到了早上九点,也就是巳时初。


    一百二十名进士殿试,自然不能在宫殿内,大殿外已经放好的了桌椅,等着他们依次落座。


    纪霆在第一排第一个。


    皇上等人直接就能看到这。


    这要是说他还能作弊,那就是神仙了。


    等进士们坐下来之后,朝中文武百官才交头接耳。


    今年的进士,气势都不俗啊。


    第一名不错,第二名第三名也不错。


    看来之前的新政改革,确实有用。


    可惜就是拖的时间长了,三四年前才开始实行。


    这些年来,让他们错过多少人才啊。


    也有对此不满的臣子,诸如代王跟荣王,以及太后娘家等人。


    他们看向纪霆的目光,堪称恶毒。


    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人,能搅乱他们全盘计划。


    这样的人若是多了,若是一直在京城,实在太碍眼了。


    但他们又没有办法。


    这几次的交锋,他们全都输了。


    能把纪霆的岳丈齐家弄出去京城,竟然是他们最大的成果。


    他们带着怨气盯着纪霆。


    纪霆仿佛能看到一样,竟然抬头看了看,不过很快专注策论题目。


    今年由皇上亲拟的策论题目。


    阅卷也是朝中大臣,以及皇上亲点。


    当然,这里面也有潜规则。


    会试一甲前十的文章,皇上都会看一遍。


    二甲前三十文章,则是阁老他们看。


    以后三甲进士,就是六部尚书阅卷了。


    二甲三甲里,若是有格外突出的,才能往上递。


    而且这殿试只糊名,不誊抄。


    若是有人认出学生字迹,那也不足为奇。


    毕竟到了殿试这一关,多还是显示皇上恩德,对其他的并不算在意。


    这也是之前为何说,纪霆能不能得状元,全看皇上愿不愿意给这个面子了。


    毕竟殿试基本都看皇上的。


    再加上纪霆有真本事,什么文章都能写。


    大家都没注意的是,程首辅看了看皇上,没怎么说话。


    皇上也不如刚看到纪霆文章时那么高兴。


    而下面新科进士们,终于听到考题了。


    殿试只用写一篇策论即可。


    而这次策论题目翻译一下,竟然又重复了会试最后一道时务策的内容。


    虽说说话方式不同。


    但大概意思还是那句话,如今的秀才举人过多,以及过于注重经义,应该如何解决。


    别说准备考试的进士们傻眼了。


    就连场上的官员们,都觉得这题目不对劲。


    重复出题,为何啊?


    如今的读书是多,但也不至于警惕到这种程度吧?


    除非说皇上另有深意。


    再看程首辅跟皇上的表情,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纪伯章倒是看看他们,似乎想到什么事情。


    纪伯章的敏感度自不用说,朝中不少人渐渐意识到问题,逐渐沉默下来,看向考场上的进士,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但场上最焦急的,肯定还是这些进士们。


    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同样的时务策要考两遍?!


    是他们之前答的不对吗。


    那怎么答,才能让皇上跟大人们高兴?


    想到这,大家偷偷看向纪霆。


    虽然都是偷偷看的,可大家一起的话,那就太明显了。


    这就好比一场考试,已经有了标准答案的考试,现在再考一遍。


    请问你会怎么办?


    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再写一遍。


    还是靠近标准答案,抄一抄呢。


    虽然不是全文抄,很多新科进士虽然看了纪霆文章很多遍,却不是不可能照抄的。


    可是一样的考题,都能换一种出法。


    那同一种意思,也有不同的写法。


    大白话就是。


    直接照抄纪霆文章?


    不可能。


    但他们可以抄中心思想,然后写一篇差不多的。


    鉴于大家都会这么做,他们就要写出些新奇的东西。


    纪霆说,开展多个科目,让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有书读,有上升通道的。


    那他们可以再激进点。


    让秀才举人们去更多地方建设,不能自持读书人身份云云。


    可以说,他们把纪霆更深层次的意思看出来,也写出来了。


    甚至有个人直接暴言。


    让这些书生去教育发展不好的地方做官,那不就好了。


    当地能得到发展,这些读书人也有官做。


    说实话,能写到这种程度。


    甚至跟一甲第十郑平有关。


    他都直接隐晦批评朝廷了,都能得一甲。


    他们再激进点怎么了。


    纪霆察觉到大家的目光,更知道大家想做什么。


    可这样下去,肯定有问题啊。


    纪霆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但绝对知道事情不对劲。


    这题目出的甚至有些诡异。


    难道,还跟政局有关?


    可代王之流,不是已经安分了吗。


    他们主动让自家子弟认真科举,就是主动融入,以及听皇上意思的表现。


    虽然看着有些别扭,可真正的动作,却骗不了人。


    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这些学生的时务策,为什么会拿来再考一次。


    纪霆思考时,已经开始动笔了。


    他的敏锐超过寻常人,这次文章倒没有写的太出格。


    笔锋一转,换了个思路。


    所谓的时务策,他只讲了老调重弹的计策,只从周礼之间寻找答案。


    然后说明,人才过多,正是国家繁荣,皇上英明,官吏齐心协力的成果。


    其实不用为这种事担忧,一切顺其自然即可,此为顺应天命,颇有些中庸道理。


    文章本身,自然写的花团锦簇,也很有教育意义。


    可并未往深了写。


    不过写了这样的文章,他就没打算再拿第一了。


    毕竟其他同年铆足劲写,肯定会写


    出更不同的建议。


    其实很多建议并非大家想不到,只是没机会写出来罢了。


    皇上给了这个机会,有些人自然想把握住。


    但这,真的是机会吗?


    纪霆心里直接打了许多问号。


    再想到他爹说被罢官就被罢官。


    那齐大人同样说外放就外放。


    至今为止,他还不知道他爹被罢官的真实原因。


    这殿试的第一课,学的竟然朝廷的水有多深。


    纪霆把文章顺利写完,等着收卷。


    只一道策论,皇上给了一个时辰时间,足足够了的。


    当然,这期间皇上并不会一直都在,只是等收卷之后,他跟重臣们再回来。


    不过收卷的时候,很多进士还意犹未尽,总觉得自己没写够。


    纪霆扶额,正好跟田俊,李三枝,还有郑平互相对视。


    袁秉亮跟万岑明显也有思考。


    再看其他人,稍微年长些,甚至因举人身份,在家乡做过书吏,甚至做过小官的,都察觉出问题。


    只有些年纪尚小,涉世不深的,觉得是个提建议的好机会。


    甚至还有人在整齐队伍的时候,偷偷问纪霆:“纪会元,你写了什么策,让我们都听听吧。”


    纪霆摇头。


    他并未写什么。


    而且他也不指望做状元。


    不是自己才华能力不够。


    是如今的情况不对劲,不能走错一步。


    纪霆面色如常,甚至带了丝微笑,不过跟他爹对视一眼,明显看出他爹眼神中的担忧。


    这就是父子都在朝中为官的好处吗。


    他外祖跟舅舅面色也不大好,都看向他。


    方才还好好的。


    突然就又有了变化。


    纪霆只当做不知,再次带着众人行礼,然后等待大殿上阅卷。


    之前不管小考大考,阅卷都是私底下进行的。


    这种当场阅卷,甚至分为三六九等的阅卷,实在让人揪心。


    尤其是一甲前十的文章,全都交到皇上手上,名次基本就是他跟首辅,以及翰林大学士等人排名。


    再往下也差不多。


    反正给他们阅卷的官员,是很多进士头一次接触这么大的官。


    别看他们贵为进士,但在这大殿之中,依然渺小。


    阅卷的时间并无时间限制,只看皇上等人的心情。


    大臣跟皇上的动作,被远远的进士们偷偷瞄着。


    只见三甲进士里有五六篇文章被递到二甲那里,看样子排名有所变化。


    二甲学生里,也有递上到皇上手边的。


    当然,殿试的一甲只有三人,二甲有三十人。


    其他都是三甲。


    总体来讲,多数人的名次都要往后走。


    看着皇上手边的文章,一篇篇往下传递,不少人的心也一点点凉下来。


    往下递的不仅是文章,也是他们的排名。


    斟酌再三,那案上只会有三个人的策论。


    这就是一甲前三。


    多数人的命运都在下面放着。


    不少人看向纪霆,眼里带着说不出的羡慕。


    他肯定是不用担心的,他的文章,大概就在上面吧。


    可有眼尖的发现:“皇上手边,有四篇文章。”


    四篇?


    怎么会是四个。


    过来传旨的太监,打断他们的想法。


    “宣,进士纪霆,郑平,田俊,阚文彦觐见!”


    他们四个?


    难道说,案上的,竟是他们的文章?


    李三枝死死盯着他们四个,并非嫉妒羡慕。


    而是看出什么。


    这四个人太有代表性了。


    纪霆以及他的家族,都是崛起的新贵,三代都以读书起家。


    郑平,原本大族之后,被族人侵吞家产。


    田俊,完全的农家子弟,他爹娘都在地里刨食,真正属于祖坟冒青烟。


    阚文彦不用说,南正国老牌贵族,他亲姑姑可是太后。


    按道理说,他跟皇上是一辈,胆大点甚至能喊句表哥。


    他们四个人的文章,又有什么不同?


    李三枝猜不出来。


    朝中大臣们却是都看过了。


    阚文彦的文章明显参考了标准答案。


    也就是纪霆会试时的文章风格。


    不过他提的意见,自然是偏向贵族,有种让读书人做书吏,贵族人家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等等。


    这个意思,便是代王荣王他们的意思。


    可以听皇上的话,但皇上也需要利益交换,大家共赢才是真的。


    田俊跟郑平的文章风格一致。


    他们都在认认真真的分析利弊,甚至指出纪霆策论的缺失。


    并非指责,而是把那篇策论更加完善。


    但其中也有分歧,田俊风格明显更偏果断,他就是看不惯贵族,看不惯有些高高在上。


    郑平则更低调,可动作却比田俊要狠辣,提倡从严治理官员,这样就能腾出位置。


    好在这两人最后还往回圆了圆。


    讲这只是策论,以及说了些好话。


    历经这么多考试,也是种种磨炼了。


    官员们都能看出他们两人的潜力。


    :=


    甚至不止是他们,今年的二甲,甚至三甲学生里,都有不错的苗子。


    说是人才济济也不为过。


    可纪霆的文章出乎他们意料。


    说平平无奇又不大对。


    因为文章对仗工整,引经据典,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能当范文那种。


    说句状元之才一点也不为过。


    但问题就在于,太四平八稳了。


    既看不出他的乡试时的炫技,也看不出会试时的大胆。


    就是一篇状元文。


    不像他,又像他。


    不像,是文章太平和了,在今年殿试策论文章里,显得格外突出。


    像他,那是因为他格外突出,哪一次不是这样。


    而更敏锐的人,已经在感叹纪霆的政治嗅觉了。


    他是这场殿试上,少数既察觉到情况不对,同时又能做到及时改变文章方向的。


    这才是真正的状元之才吧。


    可他是不是状元。


    还要看皇上以及首辅的意思。


    “召你们前来,是让你们都说说自己文章的意思。”太监吩咐着,还安慰他们不要紧张。


    皇上就是问问意思。


    这哪里是问问意思,分明就是殿试答辩,boss直聘。


    谁答的好,谁就会是南正国宝泽十二年的状元。


    他们努力了那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四个人面色都带了凝重,不同程度的感觉到不对劲。


    皇上,或者说首辅等人,召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殿之上,太监先念了四个人的文章。


    殿内外全都听到。


    外面的进士等人,不由得哗然。


    纪霆的文章怎么变了啊!


    这么平和,不像是他。


    他不想当状元了吗。


    谁料皇上开口,直接点了纪霆的名字:“会试第一,纪会元,今年殿试的策论,都是仿照你会试文章所写。”


    “为何你换了口风。”


    “是觉得会试的策论不对吗。”


    这要如何回答?!


    说自己会试策论不对,那就是否定殿试所有人的文章。


    说会试文章很对,那他现在呢?


    好一个大难题啊!


    第82章 第82章状元


    第82章


    跟纪霆交好的同年都为他捏把汗。


    外祖跟舅舅也很是担心。


    但纪伯章知道,这事只能纪霆自己解决。


    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没什么作用。


    同一个题目。


    纪霆会试所答跟殿试完全不同。


    明显不想掺和这里面的事,宁愿让自己名次过低,也要从这里面脱身。


    但皇上,以及其他人,明显不会让他这么过去。


    因为在场上其他进士,多数在效仿他会试文章。


    所以,他要说哪种是对的?


    会试的激进改革是对。


    还是殿试的平和是对。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和稀泥。


    别的新科进士或许没有这个本事。


    他纪霆肯定有。


    可以凭借他的超高的口才,从事情里片叶不沾身。


    只是问题依旧在那。


    所以不做选择,同样是选择。


    那便是选择后者了。


    虽说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


    可事关这些问题,又一定要有个眉目。


    一时间,场上所有人都提起精神。


    甚至他身边的田俊,郑平,阚文彦都看过来。


    他们三人的文章,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纪霆会试文章的变体。


    这是好大一个难题。


    纪霆心里都有些苦笑。


    他要是说自己殿试内容对,身边这三人,可都被他背刺了。


    阚文彦,甚至郑平就算了。


    田俊却是他的好友同窗。


    还有大殿外面,其他


    效仿他的文章的进士。


    全都被他背刺。


    无论从大方向还是小方面。


    都在看他要怎么办。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纪霆若说会试策论为准,殿试文章次一等。


    他大概率会从殿内出去。


    别说状元了。


    连一甲都进不去。


    阚文彦脸上浮现狂喜。


    他自己都没想到,他有可能是成为一甲进士。


    当状元最好。


    榜眼也可以。


    探花郎也行啊!说出去多好听。


    一直跟纪霆作对的阚文彦忽然发现。


    就连他也是信任纪霆的,知道他绝对不会做背叛朋友的事。


    阚文彦一向体面的笑忽然僵住。


    他也是真正有学问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里竟然有些悲凉。


    连他这种不喜欢纪霆的人,都相信他的人品。


    那纪霆的选择可想而知。


    他不会背叛自己的同窗,更不会背叛好友。


    退一万说,也不会为了自己的状元,让这一百多追随他的进士们难堪。


    果然,纪霆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皇上,微臣的会试策论,才是心中所想。”


    考上举人便有官身,如今作为进士,已经可以自称微臣。


    不过他的话说出口,殿内外一片哗然。


    纪霆此话一出,便是否定自己的会试文章。


    既如此,他应该跟一甲无缘了。


    他为什么要写两篇截然相反的文章啊!


    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吧。


    而且皇上为什么要这样问,也有原因吧。


    纪霆微微抬头。


    他即使写了不同的文章,还是没躲过去,那就赶紧来吧。


    果然,首辅开口了:“既然你认为会试策论,才是心中所想,那对身边三位同年的文章又有何看法。”


    方才太监已经念过几人的文章,此刻不用再给纪霆看,大家都知道,纪霆肯定能记得。


    这一问,让更多人疑惑。


    这能有什么看法。


    就是写的很好,很完善啊。


    即便是阚文彦的策论,都有可取之处。


    这也是朝中大臣认为今年科举人才极多的原因。


    今年的学生,个个都有自己的本事。


    那文章写的,策论写的,实在有意思。


    所以皇上跟首辅想问的,肯定是另外一层意思。


    旁边年迈的礼部尚书缓缓开口:“锦绣文章着实不错。”


    锦绣文章不错。


    还未说完的话是,实际行动呢。


    一个人夸你策论写的好,写的实在漂亮。


    不要以为只是夸赞,因为策论分两方面,一方面为建议,另一方面还要实操。


    前者很好,后者只字不提。


    就该明白意思了。


    夸一个人,礼义仁智信,只夸他礼义仁信,缺什么?


    缺脑子啊。


    文人骂人,大约都是这种路数?


    悄无声息中,纪霆又面临第二个选择。


    顺着夸文章好,以及开始强调知行合一的重要性。


    那就是,改革方案有了。


    接下来就该做实事了。


    纪霆从殿试开始,就觉得不对劲。


    果然一环套一环。


    先是一样的题目,要看他们的想法。


    纪霆换了平和文章,想要躲开。


    却点名让他做选择。


    好吧,他选多数人的利益。


    自己能不能一甲,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又要选。


    面对实际的改革方案。


    要不要执行。


    这又把他放到很多人的对立面。


    选择不执行,那今年殿试文章,就全都是锦绣文章了,徒有其表罢了。


    选择执行,执行一百多进士写的策论,以及很多堪称激烈的改革。


    一定会损害这些进士的利益。


    因为写的时候很开心,殊不知他们也在“读书人过多”的弊病当中。


    好啊。


    这哪里是殿试。


    分明就是一个又一个圈套。


    故意出跟会试相同的题目。


    就是明知道这些新科进士们,多数都会效仿纪霆,写激进策论。


    然后告诉他们。


    这可是你们自己写的,你们要执行吗?


    不执行?


    那就是纸上谈兵。


    执行?


    大概率要从他们自身开始改革。


    纪霆终于明白,今日的殿试哪里不对劲了。


    而他想要逃开,却也被强行拉回来,重新进入牌局。


    这大殿上的人,脑子的弯弯绕绕也太多了吧!


    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哪里是对手啊。


    殿内外沉默片刻。


    不止一个人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写的策论,自己要执行吗?


    他们刚刚写了什么?


    写了读书人要放下自己的身份,要去边远地方发展当地。


    还写了什么?


    写读书人过多,那就搬到读书风气不佳之地,自己既有用了,还能扶持当地的教育。


    去哪?


    去边关那种地方吗?


    他们不行啊!


    写归写。


    他们做不到啊。


    反正阚文彦做不到。


    他还说让自家腾出位置,招募真正有才能的学生去家中任职呢。


    这,这怎么可以。


    家里关系盘根错觉。


    即使是去做家仆,也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


    真这样做的话,他会被家族内部生吞的。


    郑平田俊想到自己的策论。


    他们都要惩治贪官污吏。


    手段一个阴损,一个激烈。


    如果这么做,那他们在朝堂上便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殿外更是慌乱。


    不行啊!


    说好殿试只是写文章的呢!


    不过也有进士站的笔直。


    他们愿意去做。


    粉身碎骨也可以!


    但大家都看向纪霆。


    皇上跟首辅,以及礼部尚书问的是他。


    他要怎么做。


    纪霆很明显的叹口气。


    怪不得很多人改革时瞻前顾后,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不过是背负了今年新科进士的命运,就感觉到沉重。


    何况其他官员。


    即使不是自己号召,也不他主动的。


    但这些事确实因为他产生。


    大家一窝蜂的跟风也好,反正确实按照他会试内容去写的。


    只是凡事不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更不是他按着大家手写的。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需要自己承担。


    因为他只做自己认定的事。


    其他人都看向纪霆。


    阚文彦想要阻拦。


    郑平跟田俊眼里情绪不明,又带了隐约的兴奋。


    纪霆抬头,开口道:“微臣在会试三篇策论里,写了自己的想法。”


    “一个是有些地方教育发展的不平均,需要当地经济增长,改善百姓的生活,从而影响教育。”


    “二是当地武举需要有晋升制度,三则是更多读书人,不能只往舒适的地方去,应该主动去偏远地方。”


    “时至今日,微臣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也愿意以自己为例,去往的边塞建设。”


    “我辈学生,应当身先士卒,方能知行合一。”


    让他选自己的会试策论,还是殿试策论。


    他选了前者。


    即使这样大概率会丢掉一甲的名次。


    在丢掉一甲名次之后。


    又让他选,承认自己是锦绣文章,还是努力实践知行合一。


    纪霆选了后者。


    即使这会让他这个天才的新科进士,派到毫无希望的地方,甚至一辈子都磋磨到那里。


    无论做的好与坏,都无人知晓的。


    可这是他的选择。


    纪霆也愿意为自己的写的文章付出实践。


    都说天下学子都知道的。


    也知道新科进士在效仿他。


    那他就不能独善其身,只为自己考虑。


    纪霆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


    可他的所有选择,都是保持本心。


    虽说第一个选择,让进士们都拥护他。


    第二个选择,却让一部分进士深恶痛绝。


    纪霆话音落下。


    大殿内外一片安静。


    在不少人眼中。


    他每一项选择都错了。


    既然写了足以独善其身的殿试文章。


    那在皇上问起时,直接说更相信自己殿试所写即可。


    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他以为牺牲自己的名次,就能保全其他人。


    后面不还是跟多数人背道而驰?


    太傻了。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天才。


    可另一群人,却目光灼热的看向纪霆。


    爱恨同源。


    有些人,因为那些理由恨他。


    就有一些人,因为这些理由爱戴他。


    因为归根到底。


    纪霆的所有选择,都不是为了自己。


    一个为了辛苦读书这么多年的同年。


    另一个为了辛苦生活的百姓。


    他但凡有一点自私,都不会说出这种答案。


    “可惜了,科举的名次不会好,以后的外放更差。”


    这么傻的天才。


    古往今来也不多见吧。


    他甚至没用自己的聪明,也没用自己的辩才。


    那些东西在此地用处不大。


    已经有人怀疑。


    皇上他们,是不是讨厌纪霆啊。


    才会给这种必输的选择。


    到底想要他怎么样!


    不少进士甚至有些愤怒。


    可惜他们距离大殿太远,没看到皇上脸上浮现的笑意,甚至笑着看了眼程首辅。


    作为皇上的恩师,程首辅却有了难以分辨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等他看向纪霆的父亲纪伯章。


    这父子两个,确实是一类人。


    皇上看了看老师的表情,意外多了高兴。


    以前皇上跟首辅的想法总是一致。


    也就在这几年里,悄然有了变化。


    故而有了今日的局。


    昨日勤政殿内。


    皇上夸纪霆,以及郑平等人的文章。


    程首辅还是那句话:“过刚易折,年轻人还是太过冲动。”


    锐气很好,但这般锐气,实在不行。


    纪伯章是就个例子。


    皇上并未赞同。


    师生两个陷入沉默。


    直到皇上开口:“可纪伯章的当年提议,大力整顿的军务,尤其是兵马粮饷的运输。”


    “首辅也觉得气势太过,一切都要徐徐图之。”


    结果呢。


    当年的雁门关兵乱,问题就出在粮饷上面。


    如果真的按照纪伯章所讲,要大力整治里面的贪污。


    雁门关大概率不会失守,更不会有那么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程首辅张张嘴。


    这事是他的失误。


    并未想到战事来的那么快,那一代的官员竟敢如此隐瞒。


    可是太过冒进。


    朝局不稳,对天下也是无益的。


    两人争执之后的结果。


    便有了今日的殿试。


    这些凭借锋芒毕露出来的新科进士们,是只会喊一喊改革,还是会能够知行合一。


    明知前面有千难万难,依旧能够坚持自己的想法。


    程首辅以为,他肯定会赢。


    因为那些选项并不复杂。


    想要好前程,就知道怎么选。


    而且这也并不意味着妥协,无非是缓缓推行罢了。


    在这点上,他还是相信纪霆的。


    看到他殿试文章时,程首辅更是松口气。


    但接下来的事,就不一样了。


    纪霆的每一个选择,都让他狠狠皱眉。


    跟他完全相反的,肯定是皇上了。


    皇上看向纪霆的眼神里,带着不用分说的欣赏。


    就在大殿上一片寂静时,皇上直接站起来,大笑道:“好,不愧是国子监的学生,不会是本届会试的会元。”


    “朕来看,你这般学生,若不是今年殿试状元,就无人可是了。”


    状元?!


    此话一出,让殿内外众人抖三抖。


    纪霆都说自己更喜欢会试文章了,还能得状元吗?!


    皇上怎么想的。


    “你虽说更喜欢会试文章,朕却觉得两种都好。”


    “方才讲的话更好。”


    “南正国正需要你这样的天才。”


    众人理智终于回来。


    纪霆也意识到了。


    方才的种种选择,与其说陷阱,不如说是测试跟考验。


    考验通过,才有接下来的事。


    皇上满意的不行。


    他头一次完全的压倒自己的恩师。


    靠的就是纪霆这一心为民,一往无前的锐气。


    这让他如何不欣喜。


    在他看来,南正国弊病颇多,不趁着他年轻的时候整治一番,更待何时?


    今年已经是宝泽十二年了。


    他已经坐稳这个朝局。


    正是改革的好时候。


    程首辅是很好。


    可他太过犹豫,太过瞻前顾后。


    是该有新的一批年轻官员,一起推进改革。


    纪霆啊纪霆。


    你出现的太及时了。


    皇上的想法无人得知。


    反正场上众人只知道,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钦点纪霆为今年的状元。


    言语之间的欣赏不容分说。


    今日这殿试一波三折。


    最终的结果,却依旧是纪霆为第一。


    再想想他方才的表现。


    他若不是第一,那也无人能做这个状元了。


    在旁边人提醒下,皇上迅速点了田俊为榜眼,郑平为探花。


    至于阚文彦则是无人在意的那个。


    阚家的人欲言又止,却也没有办法。


    皇上都已经说了,不可能更改。


    而且皇上的注意力,基本都在纪霆这个状元身上。


    其他人的名次,也就是全凭印象。


    有了一甲的排名。


    后面进士排名更加迅速。


    阚文彦自然是二甲第四。


    按理说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了,超过会试很多。


    大概率沾了家族的光。


    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前面的希望却让他此刻有些落寞。


    纪霆,又是纪霆。


    自从他回京之后,人人都说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纪伯章跟纪霆外祖等人已经上前祝贺。


    他们家的孩子!


    得了状元!


    新科状元郎!


    不过这纪家人,还真是会读书啊。


    祖父为探花,父亲为榜眼。


    到他这,直接是状元!


    说出去,谁不羡慕这家?


    再看皇上的喜欢,以后纪家的前途,更会宽广无比。


    殿试气氛恢复正常。


    皇上笑着道:“赐进士出身宴于礼部,为琼林宴。”


    这还没完。


    接着便是御赐官职。


    这里一切按照旧例。


    纪霆这个状元郎,授翰林院修撰,正六品的官员。


    郑平授翰林院编修,七品官员。


    田俊为探花,跟郑平官职品级都一样。


    以此往下,二甲第一称传胪,其他人并无称谓官职。


    二甲三甲的进士还需要考试,称之为馆选,选中的可以去翰林院学习。


    若是再落榜的,就在六部等地做事了。


    从此来看,殿试三甲进士的排名堪称森严。


    甚至今晚的琼林宴。


    也仅有一甲二甲进士可去。


    三甲进士另有宴席安排,只是不在礼部了。


    最后一场考试。


    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纪霆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则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天才中的天才!


    等新科进士彻底走出皇宫,回到礼部时,众人面面相觑。


    读书生涯真的结束了?


    他们这些人,真的要迈入官场了。


    “今日的体验,我终生难忘。”


    谁说不是呢。


    殿试里面的交锋,甚至有人现在才反应过来。


    对纪霆来讲,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不会有皇上的欣赏。


    但归根到底。


    他还是要去边关任职。


    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已然说了。


    所以别看他现在是正六品翰林院修撰,等到外派的时候,地方就绝对不会好。


    他这般天才,到了那种地方,也会做出一番成就吗?


    这可真的不好说。


    状元的前途都是这般。


    剩下的人更不用讲了。


    都说考上进士之后是人上人。


    可在这皇宫,在这礼部,依旧是蝼蚁。


    所以,什么样才是尽头?


    不少人陷入迷茫。


    要做更大的官吗?


    还是要有更远大志向?


    这个答案,需要很多人用一辈子去寻找。


    但话又说回来。


    他们终于考上进士,过了殿试。


    总算不辜负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


    礼部传来小声啜泣声。


    读书的心酸跟苦楚,让身边没有一个人会去笑话他。


    大家都明白的,都苦过的。


    怪不得都说同年之间会有交情。


    哭这一场,距离自然而然拉近了。


    等大家精神恢复了些。


    只等着明日的琼林宴了。


    纪霆这个状元郎,已经被礼部众人围住。


    赶紧准备明日状元游街的衣帽马匹啊!


    明日状元游街。


    半个京城都会来的!


    不对。


    如果是纪霆的话,京城所有百姓都会来看热闹的吧。


    这可是纪霆啊!


    他在殿试上的赤子之心,已经人尽皆知了!


    谁不想去看看,一心为同年,一心为百姓着想的纪状元呢!


    第83章 第83章外放


    第83章


    宝泽十二年,状元游街。


    几乎是近十几年里,最热闹的一次。


    状元纪霆的名字,京城人都知道。


    甚至他的文章,大家也都看过。


    这种知名度,肯定要来看看啊。


    而且多数人发现,大家只听过他的名字,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不算多。


    “为什么啊?”


    “他平日都在国子监读书,每月两日假,基本都去外祖家,不怎么出来闲逛的。”


    这么一说。


    好像是真的啊。


    纪霆不止是个天才,还是很勤奋。


    都说要不是因为他,纪家不可能那么快恢复元气。


    看来也是真的。


    再说了。


    十八岁的状元郎,无论放到什么地方,都是罕见的。


    纪霆本身就不露怯,坐在高头大马上,很是有气势。


    再加上他相貌好,很是引人瞩目。


    让他身边的榜眼探花,都没了光彩。


    不过郑平并不计较,田俊跟纪霆关系好,只做好自己的即可。


    一整个上午过去,京城都在讨论今年的状元纪霆。


    以及他们家三代都中了一甲。


    这般学习天赋,真是不一般啊。


    还听说,纪家的女孩子们,也颇有天分。


    纪霆叔叔家的两个堂妹,就在他家住着,两人都是及笄之年。


    一个知晓四书五经。


    另一个画画天赋极佳。


    故而纪霆在外状元游街。


    纪家则被京城各家踏破门槛。


    纪霆婚事暂且不提。


    家里其他小辈,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卓夫人答应过老家两个弟妹,自然会帮几个孩子好好寻亲事。


    从纪霆乡试中解元,再到会试,殿试。


    来相看的人家越来越多,还提高了一个等级。


    消息送回老家,宜孟县纪家众人也是高兴的。


    更别说霆哥儿中了状元的消息,同样送到了。


    当地的县令第一时间赶到,嘴都要笑歪,对纪家众人更是务必客气,甚至道:“老夫人何必亲自相迎,实在折煞下官了。”


    好好好,一个正经的朝廷县令,对纪祖母客气成这样。


    也是,人家儿子在朝中当官,人家孙子中了状元。


    整个宜孟县头一个状元郎啊。


    如何不让县令兴奋。


    纪家人已经傻眼了。


    他们算是看着霆哥儿一路考上去的。


    解元,会元,现在又是状元!


    连中三元啊。


    人家纪霆今年不过十八。


    以后大有可为。


    县令知道的消息多了些,跟纪家以及周围人绘声绘色讲殿试发生的事,还有皇上如何欣赏纪霆。


    更说状元游街,以及当时琼林宴的情况。


    总之听的众人心驰神往,恨不得直接飞到京城,一起享受各种荣耀。


    当然,不仅纪家这个状元惹眼。


    郑家的郑平为榜眼,同样是大喜事。


    他们这个宜孟县,不愧是学风极盛啊。


    今年的状元榜眼,全都出自他们这里!


    郑家人赶到纪家的时候,就听县令夸了几句,又转到纪霆身上了。


    这让郑家等人颇有些不爽。


    倘若没有纪霆,那他们郑家才是最有光彩那个。


    纪家时时刻刻都要压他们一头。


    实在是可恨。


    但再怎么恨,此时都不能表现出现。


    纪家风头正盛,他们家不仅不能交恶,还要巴结才是。


    可纪家人看了他们,却并不怎么搭理,尤其是三房五婶,看着他们就厌恶。


    如今的县令肯定怎么回事。


    他肯定不会管,他只知道,今年的政绩稳了!


    听说州城那边还要来人呢。


    今年一甲前二都是他们白台州的人,估计州城那边也乐开花。


    更别说,二甲里还有几个白台州人士。


    他们也算当官多年了。


    从未如此丰收过。


    那州学学政,估计要高升了。


    当然,自己还有本地教谕也差不多。


    反正隔壁县县令嫉妒死了。


    估计前任县令还要特意来信邀功。


    不过他也不介意,这本就是大家都好的事。


    纪霆啊纪霆,可真是个宝贝。


    当然了,其他人也很好。


    “衙门出钱,在县学摆流水宴!”


    “状元榜眼,都出在咱们宜孟县,一定要好好庆祝!”


    纪家也把准备好的铜板拿出来,十个一串,用红线绑着发给周围祝贺的邻居。


    倒是让郑家尴尬的不行,赶紧让人去准备。


    县令还笑:“还是纪家有经验,早就备下了。”


    纪家祖母笑:“当年伯章也是这般,差点给忘了的。”


    “所以这次提前备下。”


    听听人家这语气。


    提前备下。


    就是知道自家孩子能考好呗。


    连着好几天,宜孟县百姓都沾了光,得到不少赏钱,还去吃了县里的流水宴。


    等州城知州跟学政亲自来的时候,又是发了一波喜钱。


    这两位亲自过来,便能看出他们的喜悦之情。


    纪家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不知不觉中。


    他们不仅在县里彻底站稳,更是成为了六家中的翘楚。


    颇有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感觉。


    同样的,想跟他家结亲的人,更是排着队。


    甚至连一直关系不算好的郑家,也在其中。


    纪家三房一听就生气:“又是为他家儿子说亲?还看上我的晴丫头?这不行!”


    其实在县令报喜那日,就有人看出来了。


    郑家跟纪家一直有矛盾,县里众所周知。


    再看如今的情况的,纪家出了个状元,还是家里嫡亲的关系。


    那郑家虽也有榜眼,但稍微了解一些,就知道郑平其实不受他家挟制。


    郑家急需真正的助力。


    如今看来,结亲是最好的选择。


    郑勋的弟弟郑老三今年十七,还未有功名,想说给纪家三房的十五岁女儿纪晴。


    这事在纪霆去年中解元时就在提了,三房的肯定不愿意。


    不说那郑老三没有功名。


    只说他家的人品,就令人诟病。


    十六岁的人,已经有两个同房丫头了,她怎么可能把女儿嫁过去。


    所以去年大房回京时,赶紧让他们把孩子带走,省得纠缠。


    没想到纪晴有了个状元哥哥,这家还敢登门。


    真当郑平是你家人了?


    好在京城那边来了信件。


    卓夫人把几户人家说了个清楚,让二房三房都看看。


    这才缓解纪家三房的焦急。


    只是他们不知,不仅在宜孟县的郑家人使力,连在京城的郑家人,同样想


    要撮合。


    四月十五,已经是琼林宴之后了。


    今年的新科进士,该入职的入职,该考试的考试。


    纪霆,郑平,田俊,直接去了翰林院。


    作为一甲前三,他们显然不同其他人。


    真的穿了官服,纪霆他们还有点恍惚?


    这就算做官了吗?


    去翰林院的时候,他们照例先去拜见长官。


    为首肯定是程首辅,正好身边还有两位大学士,一起拜会了。


    接着是各处长官,也有官员带着引荐。


    等见完一圈长官,三个人才坐到稍微偏僻些的官署里,长长松口气。


    好吧,确实当官了。


    但纪霆这个正六品的修撰,在翰林院都是小官。


    更别说他们七品的编修了。


    至于任派的差事,也暂时不多,只是让他们看看翰林院的各部文书,熟悉熟悉情况。


    三人定然是有耐心的,不过还没看几本,就听身边书吏道:“纪修撰,翰林院的官员前来拜会。”


    纪霆他们所在的地方,属于史馆修撰,负责整理各种文书。


    下面肯定有各类杂职,多也是前些年的庶吉士,也就是二甲三甲进士。


    只是这些官员多数没机会外派,只能在这做些杂事,如今人还不多,都是往年会试留下的。


    等到新一批二甲三甲进士考完馆选,他们才会被外放,不过具体做什么职务,却不好说,多是边边角角的位置。


    毕竟有能力有关系的,基本都已经离开翰林院,去其他地方奋斗了。


    纪霆点头,让他们进来即可。


    等那十几个人进来,看向纪霆他们,脸上颇为心酸。


    新一批进士都来了,他们却还未走,可怜啊。


    再多看他们,纪霆今年十八,郑平二十四,田俊二十。


    科举比他们名次高,还比他们年轻。


    那纪霆跟田俊,甚至比他们长的好。


    这合理吗?


    可再不合理,也是他们的长官了。


    纪霆看了几眼,却发现里面有个人有些面熟。


    书吏察言观色,笑着道:“纪修撰,这是您的同乡,也是宜孟县出来的。”


    说着,还看了眼郑平,更是郑编修的同族。


    这话说完,那个郑大人果然神气起来,自觉高出其他人一等。


    可惜纪霆并未多问,连郑平反应也很一般。


    纪霆倒是知道这人是谁了。


    郑勋的大哥,叫什么来着?


    等他们去忙了,郑平才道:“郑志成。”


    嗯,好名字。


    纪霆的并不打算多搭理。


    他对郑家的人品,实在不想多提。


    但他不去找山,山却来找他。


    纪霆没想到,郑志成想要攀关系,竟没有先找郑平,反而找的他。


    郑志成说的很直白:“大家都是同乡,以前纵然有些误会,也希望能守望相助。”


    “朝局艰难,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


    不仅如此,郑志成甚至主动道歉。


    他作为郑家子弟中最有出息的那个,他的道歉,就代表郑家服软。


    他的意思大概是。


    大家都是宜孟县,我家跟唐家的关系那样好,他家子弟外放政绩很不错。


    纪家若愿意,那他们三家联手,再加上齐家。


    整个宜孟县就是他们的了。


    在官场上,更能互相照顾。


    纪霆似笑非笑,说了句让郑志成意外的话。


    “你也在京城多年了。”


    “去年乡试之前的事,我家还未说什么,你就凑过来了?”


    旁人听了,肯定就觉得这话没头没尾。


    去年乡试?


    郑志成却吓得一身冷汗,再看纪霆的表情,直接后退,心里惊疑不定。


    纪家难道知道。


    知道为何不报复。


    等郑平走进来的时候,郑志成更是吓得直接跑了。


    纪霆看看郑平,忍不住道:“你怎么吓唬郑家的。”


    郑平也不瞒着:“以牙还牙罢了。”


    当年郑家主支霸占他们一房的家产,早就该还回来了。


    他们以为随便给郑平一点好处,就能让他死心塌地。


    没想到这位的天赋跟能力,根本不受他们控制。


    “你呢?”郑平道,“他又做什么蠢事。”


    纪霆笑:“无非就是联姻,乡党那一套。”


    他方才只是诈一诈郑志成,没想到还真成了。


    去年乡试前他差点不能考试。


    绝对不是偶然。


    背后还有人给代王他们递刀子。


    想来,郑家也怕事发,故而想发设法要跟纪家修复关系。


    纪霆只是随口说说。


    让走进来的田俊愣住。


    田俊很少有这种表情,他平时最是愤愤不平,却又是极敏锐的那个。


    也不知道那句话的触动他。


    一个下午,纪霆他们基本都在翻看文书,尽快熟悉自己的工作内容。


    翰林院的差事,更多算是实习。


    只有接触的差事越多,以后外放的时候,才会更顺畅。


    纪霆以后外放的地方,必然更加不同,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今四月中旬,一般来说等到十月份,吏部就会给他们分配地方。


    这半年来的实习,可谓争分夺秒。


    只是郑家的事,必须有个决定。


    下午差事结束,纪霆就去户部等他爹了。


    他操心什么啊,让他爹去处理!


    不过纪霆还是低估了自己名气,只是站在附近,就会有不少官员前来搭话。


    户部书吏知道他来等着他爹一起回家,还主动道:“纪修撰,可以直接进去的,今日户部有些忙。”


    好吧,纪霆也不客气,直接往户部里面走。


    可还没动,就被田俊拦着,赶紧道:“纪霆,我有话要跟你讲。”???


    这么郑重其事吗?


    纪霆一头雾水,到了僻静角落后,田俊开门见山:“你家要跟郑家联姻吗?”


    “那郑志成看着并不正派,家风应当也一般,你家不会牺牲女儿吧。”


    田俊,你是不是有点急了。


    纪霆不动声色道:“同乡之情,是有些不同。我家不会牺牲女儿,也不会亏待姊妹。”


    其他事上极聪明的田俊,此刻有些恼了。


    觉得纪霆是要结交关系。


    但风一吹,他又冷静下了,看出来纪霆说话模棱两可,分明在诈他。


    “你!”


    纪霆笑了,也不去找他爹了,直接道:“走吧,回家路上说。”


    纪霆随口找了个书吏,让他帮忙跟里面说一声,自己有事先回家。


    让户部里的纪伯章一头问号,本来还想让纪霆处理文书,他怎么还跑了。


    其他官员只有羡慕的份。


    林大人跟他关系好,拍着他肩膀道:“有个状元儿子,肯定很开心吧。”


    纪伯章都不理他。


    不过手头上的事没停,这段时间他正接手林大人手头的差事。


    等处理的差不多了,林大人升任吏部职位,他也要挪一挪。


    而回家路上的纪霆,已经知道田俊少见的傻愣是为了什么。


    郑家想要跟纪家结亲这种事,其实不难猜测。


    加上田俊听到什么联姻,什么乡党,本能以为纪霆同意了。


    也是后来想想,纪霆绝不会这么做,这才松口气。


    被纪霆发现问题后,田俊也不瞒着了。


    他也想跟纪家提亲,就是纪家七妹纪晴。


    纪晴性格开朗,在家人面前有些刁蛮,不过多数时候还是很讲理的。


    田俊之前在纪家住过一段时间,故而有些接触。


    这让纪霆完全没想到。


    两人的性格可谓完全相反啊。


    只能说人跟人的缘分确实一般。


    可他有些难以开口,毕竟在他眼里几个妹妹们年纪都小。


    有些事情,他真的还没适应啊。


    不过南正国基本都是这样,小七来京城,也是为了这事。


    特别是听他娘说,郑志成的妻子还上门提亲,也让纪霆直接把田俊的想法说了。


    “田俊那孩子,家世虽然一般,不过模样不错,又是探花,颇有文采。”卓夫人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他家太穷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列入观察名单,也把情况送回老家。


    让三房的斟酌。


    当然,也要问问纪晴的意思。


    纪雨纪晴现在都跟着卓夫人社交。


    两人都是从小读书的,小


    七纪晴虽不爱读四书五经,这些年的熏染,也不必别人差,所以很拿得出手。


    走到哪都很引人喜欢。


    这些事纪霆就不掺和了。


    等他爹回来之后,再把对郑家的猜测说明。


    纪伯章点头,接下来自有安排。


    不过五六日。


    郑志成便接到吏部的认命。


    他的外放终于有着落了!


    直接送到赣州皇家果园做征果司的差事。


    这可不是什么肥差,加上当今皇上不喜劳民伤财,极少让人千里迢迢运水果进京城。


    所以这职位极为冷门。


    也难为林大人从边角料里找到这个位置。


    郑志成带着满腔怒火走的。


    可谁都知道,这是他自作孽,更知道他不敢有什么报复的手段。


    纪伯章就要升官。


    纪霆的外放,又是皇上极为看重的。


    不管他去的地方如何,做的如何,皇上肯定不会不闻不问。


    这般情况下,郑家只有老老实实的。


    翰林院都是人精,也有人看出这小小变动里的错综复杂。


    甚至有人断言,有郑平在,那郑家就翻不了身。


    纪霆,郑平,田俊三人。


    此刻终于有了真正在做官的感觉,再也不是当年的学生了。


    这么一想。


    国子监的日子,好像离他们很远了?


    只是纪霆的名字,在国子监肯定抹不掉的。


    五月份,进士馆选结束。


    新科进士进到翰林院,以及京城各部。


    这一批天赋极高的读书人,终于开始实习了!


    对此最期待的,肯定还是皇上。


    皇上甚至在四处寻找,适合纪霆的外放地点。


    也就是说。


    进士们写的策论,经过翰林院一轮轮的完善,甚至可以说重新整改。


    终于要实行了。


    让这些年轻官员,去到艰苦的地方历练。


    以及对全国官员进行最严苛的考核,督察他们的政绩。


    程首辅对于一直避而不谈。


    可看着手下官员兴致勃勃,程首辅头一次生出,自己是不是老了的想法。


    明明一切都可以徐徐图之。


    只是经历过殿试的皇上,对今年这批进士十分有信心。


    或者说对纪霆有信心。


    这般天才,不管放在哪里,都会有一番作为的。


    何必这样担心。


    找来找去,其中一个的地方,似乎还不错。


    雁门关附近的一个上县。


    之前是上县。


    如今却因为战乱摇摇欲坠。


    人口锐减,田地荒废,教育不兴。


    虽说那场战事已经过去三四年之久,可一直都没有恢复正常生活。


    让纪霆过去,试试本事?


    还有,这里面,还有他爹当年未完成的事。


    去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人物给他。


    当然了,先依照他会试策论,把那没落的上县整顿好,是最要紧的。


    读书方面,纪霆确实是天才。


    治理政务上面,就要试一试了。


    皇上急切想证明,他的人才启用没有问题。


    也会向更多人证明,天下英才不论出身的重要性的。


    他如此年轻,就应该让南正国兴盛起来。


    第84章 第84章赴任


    第84章


    皇上的着急溢于言表。


    想让纪霆外放的地点,也透露出来。


    这也算暗示。


    全看纪霆愿不愿意去。


    毕竟那地方艰苦,年纪小,不愿意去,实属正常。


    当年他还因为州学条件不好,不愿意去读书。


    皇上暗叹自己心细,等着纪家的反应。


    消息传出来,各方反应自然不同。


    但最稳得住的,还是纪家这里。


    纪霆几乎第一时间,猜到皇上派他去雁门关一带的用意。


    他爹跟周大人,同样讲了当年那边战乱的原因。


    当地有人私吞军粮,吃空饷。


    以至于武备松懈。


    兵部周大人跟纪伯章,一直请皇上彻查。


    可当地关系盘根错节,若动得狠了,朝廷必然动乱。


    那时候的皇上登基不过四五年,程首辅同样反对。


    纪伯章写文章痛斥首辅,就是在宝泽六年年末。


    为的就是这事。


    等纪伯章被罢官后,兵部等人心灰意冷,知道程首辅只求一个稳字。


    虽说程首辅的学生林大人讲,首辅心里也后悔,找个时机会把纪大人调回来。


    然后便出了雁门关失守的事。


    当时可谓满朝震惊。


    而且发生的事,跟纪伯章奏章里的写得几乎一致。


    一直沉寂的纪伯章并不理会之前的事,写信给周大人商议对策。


    他本就对那边的事极为熟悉。


    周大人整理好对策,便上书主动去处理雁门关之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纪霆心道,这么想来,他爹确实是那会活跃起来的。


    皇上让他去因战乱流失人口的上县做事,大概率也是弥补当年没听他爹建议。


    这甚至是个隐晦的致歉。


    反正兵部等人是这么认为的,个个都很高兴。


    也是,古代皇帝能低头,着实已经不错了。


    可这里里面。


    少了一个人。


    程首辅。


    纪霆跟程首辅接触不多,只知道他当首辅二十多年,先皇在的时候极为器重。


    也是他力保现在的皇上登基。


    虽说当今太后不是皇上亲母,照样坐稳皇位。


    就有程首辅的缘故。


    纪伯章叹口气:“这些你不用管,先考虑一下,要不要去门北县。”


    门北县属于朔州的上县。


    近邻粮道,是运送粮食到雁门关的必经之路。


    所以商贸往来很是频繁。


    上县的规模一般比较大。


    人户在六万到十万之间。


    还未发生战乱时的门北县,人口巅峰时约有七八十万,良田无数。


    县里东西二市极为繁华,节假日没有宵禁。


    可惜宝泽七年年底的战乱,打破这一切。


    如今的门北县人口十几万,田地少了大半。


    往日的东西集市也都关闭了。


    没有太多的事情,下面村庄百姓,基本不会乱跑。


    说是道路上山匪太多,不安全。


    纪霆道:“为什么会少了这么多人?”


    八十万跟十几万。


    这就少了六十多万人?


    “一部分是聚集在此的商户,还有雁门关将士们的家属。”


    “再有一些落草为寇的。”


    没打仗之前,就有一部分人离开。


    打完之后更是如此。


    知道原因后,纪霆又问:“那周大人过去后,没有把贪污粮饷的人砍头了?”


    “还有些顽疾。”


    这指的应该就是当地势力了。


    外伤可以让临时任派的官员过去。


    但内因,却需要常驻此地的官员一一清楚。


    某种程度上,后者才是根治顽疾的人。


    这也太难了啊。


    让他去?


    可细细想想,这事非他莫属。


    首先,他出名。


    这便是护身符了。


    没人敢真的杀了他。


    再者他爹就要升官,周伯父又在兵部。


    还有皇上钦点。


    以及今年殿试传达的信号。


    那他过去,就是有


    使命的。


    单这个气势,就跟其他人不同。


    也不是说这事定然高枕无忧。


    至少开局是不错的。


    至于是顺利解决问题。


    还是风光大葬,灰溜溜回来。


    全凭他的本事。


    纪霆在纪伯章的目光下,点头道:“去看看,必然尽我所能。”


    就算不能解决,他也不怕丢人。


    再说,不利用好自己的优势,实在可惜。


    殿试的几番考验,让纪霆意识到文章跟实操之间,确实隔着山海。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夸夸其谈,只会写文章的人。


    纪霆就绝对不大好。


    可他又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大学生实习,是真的掌管一地百姓的生活,更要谨慎对待。


    跟父亲深谈过后,纪霆便收集门北县的资料。


    他在翰林院,找那边的情况,还是比较容易的。


    而纪霆外放时间,便定在今年中秋之后,八月二十左右出发。


    作为今年的状元郎。


    连外放时间都是头一个。


    这件事从头到尾,程首辅都没有过问。


    作为吏部尚书的他,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剩下的事让学生林大人去做。


    等林大人要退出去,程首辅忽然道:“皇上此举,过于冒险。”


    “纪霆,年纪太小了。”


    即使有读书的天分。


    治理的才能,却不好讲。


    谁料林大人却道:“老师,纪霆才十八。”


    师生两个沉默。


    一个说纪霆年纪太小。


    一个说才十八。


    意思却不尽相同。


    前者就觉得不靠谱。


    后者却讲,纪霆有试错的空间。


    如今的南正国,正需要这样的年轻人,改一改风气。


    不止纪霆,还有写了策论的进士们。


    他们都要陆陆续续外放,去南正国各地历练。


    直到选出最优秀的官员,来治理这个国家。


    程首辅并未说话。


    他尤为沉默地看了看学生。


    这样很好。


    可也不好。


    君心难测。


    谁知道以后会如何。


    朝局最讲一个稳字。


    而这朝局之上,皇上才是应该最稳的那个。


    或许,真的是他老了。


    程首辅叹口气,往翰林院湖边走去。


    还未走进,就听到一群年轻人的声音。


    程首辅记忆力极好,听出他们多是新科进士。


    有的过了馆选,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有的在各部任职,都是些活力的年轻人。


    能把他们聚到一起的,少不了纪霆。


    纪霆道:“我找了门北县的资料,但再多资料,都不如让本地人说说情况。刘进士,听闻你家距离雁门关很近。”


    “是,距离纪状元你要去的门北县差不多五六十里。”


    那确实很近了。


    刘进士组织好语言,把他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又提出当地人想要什么。


    他还有点可惜:“但我也没去田地里看过,不知道情况。”


    “反正缺水是肯定的。”


    再有一些当地的气候等等。


    不光纪霆在问,其他进士也在跟身边人讲自己家乡情况。


    毫无例外,这些都是殿试上,真心想改革的进士。


    依照年纪看,最大也不过三十五。


    中间最年轻的,肯定为纪霆。


    程首辅看了半晌,并未打扰。


    接下来几个月里。


    纪霆不仅要消化门北县的情况。


    还要组织好自己的班底,一并带去那边。


    南正国的官员,基本有自己的班底。


    像纪霆去的上县,县令为从六品官职,下面的县丞主簿捕头,基本可以自己带。


    总之是几个重要位置,要换上自己人。


    做事更加方便。


    当地的老吏是不会动的,却也要再带几个书吏过去,方便探听情况。


    林林总总加起来。


    县丞等,书吏至少要带八人。


    总捕头一人,副捕头两人。


    再有随从若干。


    不是他们这些小县官要摆官架子。


    而是一个人去到陌生地方任职,容易独木难支啊。


    文职方面倒也好说,除了县丞主簿需要有经验的人之外。


    书吏只要选忠心可靠的,不拘秀才举人,都能带上。


    京城落榜书生不少,早就有人自荐了。


    但凡考上进士的同年,基本有这种自荐书吏送上门,纪霆这里更不用讲。


    捕头倒是不好寻。


    他们三人至少要有点工夫,还要听令于官员。


    之前也有带去的武职,反而欺压县令的事情。


    这里倒是要从武举里面选了。


    纪霆之前提议武举增加晋升制度,这点还是很博武举众人的感激,所以同样有自荐的好汉。


    平日就算了。


    到了这种时候,纪伯章都要感慨两句,他儿子人缘极好。


    他看得出来,那些人不光是为纪霆的好前途,同样是为他这个人。


    自己当年榜眼外放时,跟纪霆收到的自荐帖子数量,完全没法比。


    纪霆外祖卓侍郎推了个有经验的县丞过来。


    这人经验丰富,为人沉默,很适合做副手。


    纪伯章对纪霆道:“你外祖心中有愧,专门写信请这位县丞出来帮忙,你也去见见,看合不合适。”


    这说的愧疚,肯定是指卓舅妈说纪霆跟齐家小妹有婚约的事。


    就连纪霆考上状元,卓家也是极为低调。


    毕竟为了这事,不知毁了孩子多少好姻缘。


    纪霆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事是齐家小妹更受委屈。


    不过纪霆还是见了外祖推荐的人手,这人姓王,今年四十二,确实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倘若不认真看的话,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可王县丞又很会发现细节,着实是个可靠的副手。


    有他在,门北县很多事,纪霆接手会更快。


    两人交谈过后,双方都很满意。


    王县丞意外发现,纪霆这人名声张扬,真谈起事,反而说不出的稳重。


    大白话是,不是没脑子的人。


    而且听得进去劝。


    这般长官还能相处,那种一意孤行的,他绝对不去伺候。


    有了副手之后。


    剩下的更加顺畅。


    主簿为纪伯章身边的老人,今年四十九,什么账目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带上他绝对没错。


    余下书吏,除了县丞主簿常用的四个人之外,又请了四位落榜秀才,年纪都在三十五左右。


    他们已经不专注乡试,专心谋个职位,照顾家里。


    捕头同样有经验,贺捕头看着笑呵呵的,但他一身脂包肌,动作还很灵敏,便知他的身手。


    贺捕头今年整四十,之前做过副捕头,也代班过正的。


    现在算是升任。


    剩下两位副捕头原本做的是差役,现在也算升上来了。


    了解当地情况,组建自己的班子。


    时间很快来到八月十五。


    纪家卓家聚在一起过节,也是为纪霆这孩子践行。


    走之前,卓夫人还说了个好消息。


    那就是小七纪晴的婚事定下了。


    正是这几日殷勤上门的田俊。


    反正纪家三房非常满意,恨不得立刻定下。


    至于田俊家里条件不好,他们也不太在意,只说他们可以多出嫁妆。


    反正以后在京城住,多半不回田俊老家。


    没说出来的,纪霆跟田俊关系不错,想来不会是郑


    家唐家之流。


    霆哥儿做事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却品行端正。


    卓夫人说得自己都笑了。


    可她就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


    纪晴自己虽有些诧异,却也是愿意,说是两人还聊了会儿,双方都点头了。


    纪霆最近忙着外放的事,对这种事完全不知道。


    要不是今日中秋,估计要等他离开才知道?


    “田俊要等到年后才离京外放,想来就是要把亲事定下,等他外放三年回来,也就刚刚好。”纪霆道。


    “对啊,这事交给我即可,你五叔五婶,还有田家的,估计十月份来京城。”卓夫人笑,随后又叹口气,“可惜你那时候,已经到任了。”


    纪霆安慰一会儿,纪伯章继续安慰。


    可这一走三年,谁不想念呢。


    不过想来,母亲不必忧心,还有纪阳跟纪雨的婚事呢。


    听说也有眉头,等等看吧。


    这三人此刻想的不是自己婚事,只觉得要离开三哥哥了,越发难受。


    尤其是纪阳,他已经想了多日,还有些不好开口。


    眼看过了中秋之后,他三哥哥就要走了,不说好像不行了。


    纪雨鼓励他:“说啊,再不讲,真要来不及的。”


    纪晴还疑惑:“什么事?”


    等纪霆来的时候,三人齐齐看向他。


    纪阳一咬牙一闭眼:“三哥哥!你去门北县,能不能带我一个。”


    估计说的声音太大,连纪伯章,卓外祖他们都看过来。


    说都说了,纪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反正我也考不上功名,还不如出去游历,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此话说完,卓家两个表哥颇有些羡慕,他们两个也考不上秀才啊,能不能跟着一起出去。


    不过想到他们娘做的事,只好闭嘴了。


    纪霆那边倒是就觉得不错,就是不知道三叔他们的想法。


    纪伯章沉吟片刻:“去吧,回头我去写信。”


    说着,纪伯章还道:“你不是喜欢游记吗,正好前去边关附近,至少写二十篇游记回来。”???


    大伯你!


    你在说什么!


    纪霆也笑,点头:“对啊,只喜欢看怎么行,你也写,我监督你写。”


    状元的监督,这算什么啊!


    但纪阳转念一想,能去就行。


    那边的气候环境跟白台州,跟京城大不相同,正好感受一下。


    等到八月十九,纪霆纪阳,王县令贺捕头等人清晨出发。


    纪霆的读书生涯,从此画上句号。


    是不是真正的天才,先历练一番吧!


    随着纪状元离开。


    今年的新科进士,陆陆续续离京。


    郑平去了赣州一带,蚊虫蛇蚁很多,虽有准备,但该吃的苦一点少不了。


    田俊等定完亲,便去宁成那边,气候很冷。


    再有李三枝等人,各有各的去处。


    总之仔细一看。


    这些天才们,各有各的苦头吃。


    甚至还有送去海岛的,说是那边反贼颇多。


    都说今年的进士质量极高。


    去的地方,也是最苦的。


    “那对他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南正国有史以来水平最高的进士,要去最艰难的地方。


    这甚至还是他们自己选的。


    这一下,再也没有酸儒子天天念叨纸上谈兵的故事。


    也没有再对他们的策论肆意嘲讽的了。


    毕竟,人家是真的去了。


    你去了吗?


    只这一股勇气,便胜过只有嘴上功夫的了。


    这些讨论,随着纪霆距离京城越来越远,已经听不到了。


    他们这一路往北,虽不是风餐露宿,却也没好到哪去。


    各地驿馆情况不同,好的端上来大鱼大肉,不好的只能啃杂粮饼子。


    “有的吃就行了。”贺捕头道:“前年我在一个地方,那里闹了旱灾,什么吃的都没有,饿的时候,差点能把人咬了。”


    王县丞跟刘主簿都经历过这种事。


    不过大家对此都不意外。


    就连纪阳都道:“我看游记的时候,旱灾水灾不说常态,也不算稀奇。”


    “只看当地有没有存粮了。”


    出来当差,他们心里都有准备。


    纪霆点头,看着大家都还适应,便继续出发。


    八月十九启程。


    九月十五终于赶到。


    这一路上,越往北走,天气越冷。


    明明只是九月份,大家已经穿上厚衣服。


    这边的天气,更需要大量囤粮。


    越往北走,米饭基本看不到了,多是杂面跟小米。


    幸而这里的小米味道极佳,大家都吃得习惯。


    纪霆他们先去了朔州拜见当地知州,绕了一圈后,来到门北县城门前。


    这里的县令早就得到消息,带着手底下的人前来迎接。


    换作其他接任的同僚,门北县县令定然没那么热切。


    但这来的,是纪霆纪状元啊。


    “状元的文章,我还拜读过,着实极佳,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纪霆还真做啊。


    他写了什么策论,直接照着做!


    颇有些知行合一的意思。


    剩下的,就看他能不能把门北县打理好了。


    反正他是不行,他要赶紧跑了。


    门北县如今的县令心想,他是没这能力,就看状元行不行了。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调侃,跟手下也道:“科举跟治理政务为两码事,我当年也是进士,然后呢?”


    当官了才知道,学的都不考,考的都不用。


    所以,状元又怎么了。


    管不好当地的刁民,照样抓瞎!


    第85章 第85章能力


    第85章


    纪霆到朔州门北县之后,稍微歇息两日,便带着王县丞等人交接。


    因为之前就了解过这里的情况,带的人跟本地书吏并不冲突,交接得也算顺利。


    等到十月份,雪花落下时,也到分别的时候。


    门北县前县令跟纪霆认识也有半个多月,最后苦口婆心道:“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歇着。”


    “多说多错,多做也多错。”


    “门北县这地方的百姓,难搞。”


    前县令觉得自己说得多了,摆摆手,让他自己去想。


    纪霆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惜朝廷也太着急让他历练了。


    今年四十多的前县令,喊纪霆这个十八岁现县令一句孩子,好像也没错。


    送走之前的领导班子。


    纪霆他们这边的人,坐下来汇集收集到的信息。


    “之前的人都说,这里的百姓风气刚劲。”王县丞道。


    王县丞说得还是过于委婉了。


    就是不听令不听宣。


    衙门几乎形同虚设。


    纪霆道:“肯定有其原因,是战乱之后才这样的吗。”


    贺捕头道:“说是打仗之前,就有这种趋势,战乱之后更是如此。”


    纪霆认真看了这部分资料。


    门北县确实有意思。


    之前商贸往来频繁,人口七八十万时,就是因为本地官员管不住,故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尤其是外地来的商户,借着这里的风气,大肆捞钱。


    这跟本地百姓的简朴形成鲜明对比。


    本地人很烦外地做买卖的人,觉得他们太过贪利,不是什么好人。


    本地跟外地人倒是有一个共通点。


    就是都不听朝廷的。


    前者是为了多赚钱。


    后者是觉得官府无用。


    纪霆沉默。


    某种程度上,说得也没错?


    除了他们之外,门北县还有另一类人。


    就是雁门关将士的随军家属。


    他们生活门北县城北,除了必要的采买之外,基本在一个圈子里生活,更是封闭。


    而且门北县衙门也管不到他们。


    所以对衙门来讲,周围本地人不听官府的,客居这县城的商人钻空子,城北军属不服管。


    等到战乱开始,再到结束。


    这种情况更严重。


    不过做买卖的商人全都走了,本地人更是抱团,军属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家贫不能搬迁的。


    依旧没变的,就是本地人跟少量军属,更是视衙门为无物。


    每年的粮税也交得艰难,衙门差役若敢强硬,当地村子乡勇就会反抗。


    王县丞最后评价:“风气刚劲,人尚勇敢。”


    这话就不用翻译了,连纪阳都能听懂。


    风气一旦形成,确实不好更改。


    只是这种情况下,朝廷的统治会渐渐失效,从而形成政权割据。


    那雁门关失守只是个开始。


    等关外的人知道,门北县对中原王朝没有归属感的时候,直接占领也不是难事。


    对门北县百姓来讲,其实也是灾难。


    只看纪霆带着的青安青文就知道。


    他们两家也是这一带的百姓,战乱之后,两家情况极差。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这里官府太没用了,给不了当地百姓支持,


    才会有如今的情况。


    这点其实能看出来。


    纪霆刚来时,前任县令召集各地村长镇长,还有几个大点的商户前来拜见新县令,大家都拖拖拉拉,等到截止日期才来。


    纪霆甚至能看出来,他们见到自己的失望。


    估计觉得来了个毛头小子,又是不堪用的。


    找到原因之后,就要解决问题。


    “首先,要让当地百姓,对朝廷有信任。”


    如何才能信任?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极难。


    不管当地百姓,还是城北军属,都已经抱团取暖。


    已经不需要他们官府了。


    就算平时有个纷争,也有各家祠堂宗族做主。


    强行横插一脚,只会惹得他们更加抱团。


    这种情况,即便王县丞刘主簿他们都没见过。


    纪霆看着漫天大雪,开口道:“先熟悉自己手头的差事,把衙门内部整顿好再说吧。”


    都说攘外必先安内。


    先熟悉衙门情况,总是好的。


    等小会议结束,纪霆同青安青文道:“你们要不要先回家看看,趁着雪还没封路,也看看他们。”


    青安青文立刻点头,随即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


    可他们自战乱之后就没见过家人,实在想念。


    青安的母亲,两个叔叔,一个婶子,还有表妹都在。


    青文则只剩一个弟弟。


    都是至亲之人,他们自宝泽八年知道家人下落后,每年都会寄回去银钱。


    可到底没见过本人,不知道他们过得如何。


    他们带着物件走时,纪霆还道:“若是想接,也能把至亲接过来,我看着衙门后街房子不算不贵,可以安置他们。”


    这说的肯定是青安的母亲,寡母一个人在家,日子肯定不好过。


    青文的亲弟弟今年九岁,到了读书的年纪。


    即使他们送钱回去,也有些寄人篱下之感。


    霆少爷的话,解决两人心中难题,两人连连感谢。


    看着纪状元的为人,贺捕头心里暗道一句好。


    能这般对自己的长随,必然不是个坏人。


    再听两人之前的事,难免为他们难过。


    可这种事,在门北县并不算罕见。


    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人太多了。


    纪霆听着大家感慨,开口道:“那他们冬日怎么过?”


    这,这不知道啊。


    纪霆叹口气,让人看看慈幼堂的情况。


    门北县慈幼堂本来属于官办机构,约等于现代的养老院跟孤儿院,也负责照顾有残疾的百姓。


    但还是那个情况。


    这慈幼院早就脱离衙门的管辖。


    毕竟不给他们拨款,慈幼院的院长肯定不听令了。


    所以新来的纪县令要来的时候,院长婆婆皱眉道:“正是忙的时候,就会添乱。”


    “问问给多少银子,给得太少,就没空。”


    传话的人,肯定不会讲这样直白。


    可意思是这个意思。


    纪霆干脆从自己私房钱里拿出五十两送过去,那边大开方便之门。


    哎,只能说,不能把县令想得权力太大。


    能不能行使权力,就在于能不能掌握人事跟财务。


    门北县账上钱不多,每一笔都要精打细算。


    人事方面,衙门里面还能指使得动,外面就不行了。


    纪霆便叹气便带着人去慈幼院。


    随行带的人不多,也就四五个。


    即使这样,他们也有些无从下脚之感。


    纪阳甚至还躲了躲,没躲开对方枕过来的脑袋。


    门北县本地建筑很有特色,门头极高,周围的走廊都带顶。


    故而慈幼院挨着墙边一圈,都有人或坐或躺。


    底下铺的是枯草扎成的垫子,有些保暖的作用。


    勉强再用枯草垫子挡风。


    外面大雪纷飞,这些枯草组成的一排排小屋,确实有些作用。


    不过生活质量就不要想了。


    扛过冬天,不死就行。


    也有人说,这样活着,不如去死,早死早托生。


    纪霆听到书吏的小声嘀咕,立刻低声反驳:“不,好死不如赖活着。”


    “活着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大家嘴上说如此不如死了。


    真到自己身上,只会拼命求生,这才是真正的求生欲。


    当着努力求生的人面说这种话,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院长过来的时候,见他们都站着不动,倒是有些冷笑,开口道:“不是要来看吗,来吧。”


    院长婆婆今年五十多岁,是个十分干练的妇人,走进去就知道,不算特别大的慈幼院里人满为患。


    即便如此,也没有太过脏乱。


    孩子们分批安置,能动的妇人们照顾孩子跟老人。


    总之很有条理。


    走了一圈之后,纪霆道:“有些缺炭火。”


    纪霆记得,当地产煤,应该不难买才是。


    说到这,院长没好气道:“那也不会卖给我们。”


    煤炭都是官营机构,直属朝廷管辖。


    就算发生动乱,他们煤矿也易守难攻,跟地方上的事关系不大。


    如果慈幼院依旧跟官府关系亲密,矿场那边漏一点就够用了。


    关键不就是关系不好吗。


    纪霆只当没听到对方的语气,开口道:“一会我写张条子,你们先去预支三千斤炭火,等到明年衙门开支了,再把钱给他们补上。”


    赊账啊。


    纪阳想说,人家会给批吗。


    但三哥哥做得太理所应当,好像事情能办?


    纪霆当场写了条子,让慈幼院去办,还有随行书吏对此也做个记录。


    院长一时有些傻眼。


    这就成了?


    不对,新县令不计较她的脾气,也不计较方才的态度?


    换了之前那个县令,肯定扭头就走吧。


    纪霆不多解释,只道:“衙门的税收不多,今年只能暂时这样做了。”


    “等开春之后,若有修补的地方,提前告知。”


    “今年劳役定在四五月份,民力有限,看看能不能给这里分些人力。”


    朝廷征税,主要有两个方面。


    一个是税收,粮食,布匹,这是最基本的,也可以看作银钱。


    但南正国还没有形成用银子交税的习惯,多还是交实物的。


    第二个,便是民力,也就是劳役。


    劳役们供朝廷免费驱使,好点的官员会让他们修当地的水利,清淤挖渠,铺桥修路,修慈幼院这种福利设施。


    刻薄的官员,多是修官署,院子,又或者驱使百姓,给大户修房屋来赚银钱。


    纪霆肯定是前者,而且民力有限,不能随意压榨。


    必然要小心分配,修水渠的人多了,修路的人就少了,所以称之分些人力。


    提醒慈幼院的院长,就是让她做个准备,同样告诉她会留些份额。


    当然了,也要慈幼院提交的需求合理,衙门这边才会派人过去。


    等送新县令他们离开时,院长婆婆已经换了表情,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还让纪霆他们注意安全:“雪大路滑,要慢慢走的。”


    走远之后,纪阳才道:“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


    “对了三哥哥,你怎么不生气啊,她最开始那态度很不好。”


    “无所谓生不生气,我过来是做事的,并不是享受别人笑脸的。”纪


    霆直接道,“如果用情绪做事,那很多事必然不成。”


    而且人家又不是真的坏人。


    在没有官府帮助下,就把慈幼院收拾得那样利落,其实是官府欠了院长的。


    这种情况,再去计较有没有笑脸,也太好笑了。


    衙门里的王县丞知道这件事后,笑道:“县令大人好手段。”


    怎么就好手段了?


    纪阳还是没明白。


    而且那矿场,会卖面子,赊几千斤炭火吗?


    “肯定会。”贺捕头直接道。


    也不看看,写条子的人是谁。


    纪县令刚来的时候,见过这些矿场的管事,他们对纪状元的态度只有巴结。


    不看僧面看佛面。


    纪霆的面子,还是很有用的。


    再说几千斤炭火而已。


    对矿场来说,不过抬抬手的事。


    用官府的东西,结交纪状元,太划算了。


    王县丞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丝高兴。


    初见纪状元的时候,就知道他聪明,没想到出去办事也这样利落。


    接下来几天里,纪霆基本没怎么出衙门,只是翻看之前的卷宗。


    很容易发现,衙门政务每年都在减少。


    以前百姓之间有纠纷,还会主动来衙门,现在基本是宗族内部解决。


    颇有些私刑大于律法的意思。


    而本地的问题也很明显。


    缺水,土地贫瘠。


    好处是有煤矿,本地人极为勤俭。


    而且最北边的一块地,竟然可以放牧。


    纪霆这边按兵不动,慈幼堂倒是先来了消息。


    衙门说年后四五月份有劳役可用,所以等年后再把情况报上来即可。


    没想到院长提前送了情况过来。


    说是有几个地方年久失修,一直在凑合,需要修缮。


    把什么方位,什么问题都写清楚了,纪霆派人去核查,也确实无误。


    这种清晰明了的项目肯定要批。


    慈幼堂里住着的孤儿,多是因战乱流离失所的。


    老人也都是家人不在的,残疾的不用讲。


    所以这几年的人满为患。


    每日需要的口粮都不少银钱,全靠院长一个人问县里大户要接济,自然修补不了房子。


    院长还有些忐忑,她本就是急性子,在狭小的屋内坐立难安。


    这屋里还有七八个小孩,全都病恹恹的,低声安慰道:“婆婆,您休息一会儿吧,太累了。”


    院长挤出一个笑:“再等等。”


    说完又自言自语道:“他们办事一向拖拉,说不定要等到年后了。”


    这么一想,干瘦的院长挤到一个角落,见孩子们都看向她,温柔道:“睡吧,明天给大家熬小米粥喝,加点猪油。”


    天愈发冷,要吃点荤腥的。


    一个小朋友探出脑袋:“婆婆,能加红糖吗,一点点就行。”


    院长笑:“可以。”


    外面的雪还在下,院长不放心,又出去转转,确定屋檐下的稻草进不了雪。


    等她老人家再躺下时,孩子们已经睡了。


    十月初九,天蒙蒙亮。


    纪阳敲开慈幼院的门道:“这是给你们院长的文书。”


    说罢他就要离开,没想到那院长早就起来,立刻接过文书去看。


    只见上面大写了同意二字。


    也就是说,年后慈幼院几个破损的房屋,就能修好了。


    到时候还能容纳更多人。


    纪阳挠挠头,既要离开,又被院长婆婆喊住:“吃早饭了吗,要不然吃一口?”


    纪阳确实还没吃,不过他拍了拍胸前的肉饼:“厨房烙了肉饼,我办完事路上吃。”


    这话一出,一群小朋友都看过来。


    纪阳傻眼,等他离开时,三张饼子全都分了出去。


    哎,孩子们确实可怜。


    以前的门北县衙门到底怎么做事的,为什么不给他们拨款啊。


    “衙门没钱。”纪霆把账册拿出来,“现在是没钱,之前是贪污。”


    太难了。


    不过即使如此,纪霆还是准备想想办法。


    听说那边有孩子生病时,衙门先派了可以赊账的大夫过去,然后叹口气:“其实还是缺吃的,吃好了,身体强壮了,就没那么容易生病。”


    刘主簿梳理完县里的账目,默默递给纪大人。


    别说慈幼院孩子们没肉吃,衙门这边也要清汤寡水了。


    “厨房说,雪天鸡蛋跟肉价都贵,账上已经没钱了。”


    纪霆看了眼账目,直接笑了:“一个鸡蛋要二十文?怎么不去抢。”


    即便是冬日,也不会这么贵。


    王县丞道:“厨房那边,基本是本地书吏的家人。”


    他们仗着本地势力,以及书吏们在衙门做惯了的,肯定没少扣油水。


    这也是做个试探,看出身不错的年轻县令,懂不懂这些事。


    纪霆微微摇头,让刘主簿去处理即可。


    纪霆又看向贺捕头,问道:“捕快差役们可还好。”


    贺捕头也不瞒着,说自己整治了几个人,基本是刺头。


    怪不得前县令跑得飞快。


    本地大户跟下面各部门都不配合工作。


    衙门内部也有这些小刺头,每天收拾他们都需要一定时间。


    若不是他带的人都靠谱,还真会被他们钳制。


    毕竟一般的情况下,肯定会被手底下的架空。


    强龙不压地头蛇。


    人家经营几十年了,确实不好对付。


    眼看新县令刚来,就吃了这么多瘪,大家等着他暴跳如雷,或者直接出手整治。


    但实际上,事情都被一一化解,他本人稳如泰山,按部就班处理公务。


    除了年底各部门的预算之外,还有明年童试报名,全都已经开始了。


    本地教谕在此已经十几年了。


    也就前些年,皇上说大力发展教育的时候,给他们这里多添了几本书,其他并无改变。


    每年送到州城参加州试的学生,基本会被打回来。


    没办法,水平不够啊。


    教谕吐槽的时候,纪霆忽然道:“那县学是不是空出来了。”


    是啊。


    怎么了。


    纪霆看了看纪阳,纪阳立刻站出来道:“正好能用。”


    县学所在的位置,距离衙门不远,也算在县城中间。


    纪霆打算从侧边开个门,搬进去几样东西。


    教谕奇怪道:“什么东西?大人们您运了书过来吗?”


    “太好了,咱们雁门关一带,缺的就是书。”


    “教谕可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纪阳笑嘻嘻道,“我们纪大人,送来的是一整套设备!”


    印刷设备!


    纪霆出发前忙的,正是这件事。


    算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纪霆跟马行街花老板很熟,之前他就说过,这一带买书很贵。


    而且没人愿意过来开印刷作坊,赚不到什么钱。


    纪霆思来想去,便在出发前,攒了一套物件过来。


    算是从京城几个印刷作坊买的二手设备,又请了个老师傅过来坐镇。


    承诺是给老师傅分红。


    到了门北县之后,选了好几个地方做印刷作坊都不合适。


    主要是地方必须宽敞,房租不会便宜。


    纪霆便把主意打到县学上面。


    反正门北县县学也没人,空出那么大一片地方,不如腾出来印书。


    成本降下来之后,才能方便门北县,以及门北县一带百姓买书。


    “还能这样?”教谕想说有辱斯文。


    可又想想,要是本地书籍便宜了,对百姓,对他都有利。


    纪霆还意味深长道:“到时候本状元写一篇科举心得,如何?”


    纪霆写一本科举心得。


    放在县学售卖?!


    这还不卖疯了!


    不等教谕说什么,纪霆继续道:“趁着冬天事情少,赶紧把这事办妥了。”


    “对了,前期的耗材,需要县学垫付一下。”???


    纪县令!


    你这过分了吧。


    仔细算算,纪大人还真不客气,什么事都在预支。


    他就不怕还不清吗。


    到时候上面考核官员下来,是要吃教训的。


    之前朔州人头滚滚,你没听说过吗。


    王县丞补充:“状元的科举心得。”


    好吧,教谕承认,他多想了。


    这书一经发售,必然不够卖。


    纪霆也没办法啊。


    想要这地方有所发展,只能自薅羊毛。


    这么想着,纪霆又取了些银钱出来:“你们亲自采买,买成粮食跟肉,送到慈幼院。”


    “账目也记清楚,到时候让厨房的人给王县丞回话。”


    负责给慈幼院采买的人刚走,话也送到厨房。


    果然厨房那边飞速来报,说是之前负责厨房采买的厨娘刚来,被人坑骗了云云。


    王县丞负责此事,敲打几句,最后确定账目情况的。


    那厨房管事的男人也来了,就是衙门书吏们的头头,几个人连连道歉,说以后再也不犯了,


    终于暂时安静。


    好在县学那边的印书房收拾得很快。


    连侧边的门都开好了。


    特意挑选了极为宽大的房间,让印刷老师傅自己布置。


    这是门手艺,除了老师傅跟两个徒弟之外,其他人都不能进去,等到收拾妥当了,才可以雇人帮忙。


    门北县还是很好雇人手,但在纪霆建议下,找了残疾不算太严重的人去帮忙。


    剩下的事,就不用纪霆操心了,有纪阳盯着,有事随时汇报。


    纪霆则趁着这个冬日,把科举心得给写了。


    没想到吧,都当官了,还要靠上学那点知识赚钱。


    在这期间,印刷作坊试着印最基础的四书五经,也是调试机器。


    印的时候纪阳连连惊奇。


    印刷老师傅跟他两个徒弟,对这书的熟悉程度,竟然远超过于他。


    尤其是老师傅,不仅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全文,甚至知道各个版本之间的不同之处。


    这般熟练的本事,岂止是一个牛字可以形容。


    不过让纪阳奇怪的是。


    老师傅认字,会背,但写得却不成,有的字还缺胳膊少腿。


    老师傅摇头:“哪里会写,以前就是靠死记硬背的。也没有笔墨可供练习。”


    等有余钱的时候,又没了工夫。


    等有了工夫,又没了心情。


    纪阳沉默许久。


    可恨他有那么好的读书机会,却不思进取。


    等他回衙门的时候,显得格外消沉,纪霆听说后,也没劝小四继续回去读书,他只是道:“印刷老师傅没有读书固然遗憾。”


    “可你若硬套你的事,就是刻舟求剑了。”


    “如今的事情正是他专注擅长,并有所骄傲的,你应该做的,是找到这件事。”


    纪阳思索许久。


    他擅长什么?


    看游记吗?


    还是说,试着自己也写一写。


    他还欠大伯三十篇文章呢。


    当天晚上,纪阳奋笔疾书。


    不过他没写游记,而是把这些日子的见闻记录下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堪比他过往十八年的经历了。


    白日,就在官学印书房。


    教谕每日看着耗材流水般耗尽,心疼得不行。


    他还要忙着明年县试,也是两头跑。


    即便如此,纪县令科举心得写出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跑过去。


    这种好东西!


    大家都要看啊!


    但只见那书册封面写着《科举心得童试篇》


    没错,这东西分有三本。


    接下来还有乡试篇,会试篇。


    一本比一本贵,一本比一本干货多。


    想要的话,就赶紧预定吧!


    这三本里,只有童试篇现货买卖。


    其他两本,尤其是会试篇,一本五十两银子,先预定,再售卖。


    教谕幽幽道:“纪状元,您不去做奸商,真是可惜了。”


    不过定价确实合理。


    考童试的人最穷,价格就低。


    当秀才的有些银钱,价格适中。


    会试?


    参加会试的人,都是举人老爷了,肯定要狠狠宰一笔。


    也不对,不是宰,是求之不得买到状元心得。


    毕竟这种机会,还是很少的。


    当然了,这种事情,自然不用纪霆亲自出马,为了保持状元的“风度”,都是手下人的主意。


    果然,消息刚一传出。


    门北县这个还没正式开张的印刷作坊,就有了买卖。


    整个朔州举人,全都拿着银子,让人过来预订。


    因为会试还要再等三年,等个一年再交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此好的消息,就算大雪封路,也拦不住前来求书的秀才举人。


    终于在年节前,把纪霆前段时间欠矿场的,欠大夫的,欠县学的,全都给还上了。


    做完这些后,王县丞挺起腰杆:“大人年节里,肯定要忙了。”


    纪霆笑:“排个顺序,本官挨个见客。”


    王县丞,刘主簿,贺捕头笑。


    大人开了个好头。


    现在门北县那些真正的人物,必然要出现了。


    他们还等着大人给台阶,他们好顺势上来,一起治理门北县。


    现在纪大人告诉他们,没有你们,他照样能成事。


    大人证明,他有这个能力。


    他也没有私心。


    那些人要是还躲在暗处,就是不知好歹了。


    门北县几个大姓人家,很快出现在衙门里,对纪霆这个年纪轻轻的县令很是客气。


    等他们出了县衙,互相看看。


    这次来的县令,竟然不是草包。


    但是想要恢复本地的生机,可不是一个印刷作坊可以完成的。


    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上等的种子。”纪霆把信件递给差役,让他送到州城,请朔州知州帮帮忙,介绍一些靠谱的粮商过来。


    纪霆才不怕欠人情。


    有关系就要用,有人脉就要使。


    只要能弄来好东西就行啊!


    第86章 第86章办差


    第86章


    纪霆信件寄出去后,来衙门递帖子的人更多了。


    尤其是各村村长里长等人。


    就连城北一位耆老也来拜访。


    门北县衙门赶在年前,热闹起来。


    虽说大家都是无利不起早。


    但互通有无总是好的。


    不能百姓过百姓的,官府过官府的。


    真有个大事小情,对他们来说是双输的局面。


    再来一次雁门之战,就怕敌人已经有了经验。


    到时候再想夺回来,就没那么简单。


    这么一想,难怪皇上着急。


    各方过来的原因,多也为纪霆请求朔州知州找的粮商。


    种田三要素。


    种子,肥料,水源。


    这点当地农户比纪霆更清楚。


    肥料跟水源在当地就有,这点农夫农妇更比衙门操心,也有他们当地一套的种田方法。


    唯独种子,算是难题。


    南正国如今,已经有了种子买卖的商人。


    他们收粮时,会刻意从大批粮食里,筛选出饱满的种子留下来,等到开春前售卖。


    因为官府掌控价格,他们也算挣个辛苦钱。


    但这东西,一直供不应求。


    他们去哪卖粮食种子,都会备受欢迎。


    这就考验当地官员的人脉关系了。


    若有好人脉,就能请来一些粮商,好让本地更多人买到好种子。


    若是一般般,那本地农户也不会干等着,多会商议过后,大家驾着牛车,不远百里去购置种子。


    当然了,这样一来,成本就会上去。


    肯定不如粮商过来要划算。


    门北县以前繁华的时候,多是粮商主动过来。


    现在肯定不成的。


    所以需要再疏通关系。


    再加上纪霆的名声,跟他在京城人脉。


    多数人都知道,朔州知州,肯定愿意卖这个面子。


    果然,腊月初十左右,知州就回信了,语气很是亲热,并不像以长官自居,反而像是以长辈的模样。


    还说当年跟他爹同朝为官云云。


    让他有什么时候尽管去说就好。


    很多刚从翰林院出来的官员,认为托人办事


    是麻烦别人。


    可官场上就是要你来我往,才能办成事。


    对方说不定还很高兴,觉得跟纪家有了往来。


    得知有七八个粮食都会运粮种过来,纪霆也做了个统计,让县里各村镇做好准备。


    不过消息也不确切,毕竟人家还没来,做不得准。


    所以并不会大肆宣扬。


    王县丞劝诫的话刚到嘴边,就又咽下去。


    不错不错,是这个道理。


    不确定的事不能讲,省得出错。


    然后就是印刷作坊的事。


    虽说还在下雪,但已然有了盈利,以后不用多操心,直接成为本地的进项。


    门北县当地人算算。


    纪县令先用自己的才华印了书,给衙门带了收益,还填给慈幼院。


    然后又用关系拉来粮商,免了农户们奔波之苦。


    这像个为他们做事的好官啊!


    没错,只做了这两件事,就有人称呼纪霆为好官了。


    “大家的要求,是不是有点低?”纪霆笑着道,“现在统计各村水渠,跟明年劳役情况,就容易很多了吧。”


    王县丞点头:“已经在统计了,贺捕头在分配劳役名册,到时候分批做事,不耽误他们家里农活。”


    “我在统计水渠,看哪里最紧急,到时候优先修缮。”


    水源极为重要。


    各村在农忙时为了抢水,直接打起来的事也不新鲜。


    听闻隔壁县有一抢水的事。


    两村人抢水源谁也不让。


    当地昏庸官员竟出了个主意,说在油锅里扔三个铜板,谁捞出来的铜板多,哪个村子的水源就多。


    其中一个村子的小伙把手伸进滚烫的油锅里,硬生生抢到两枚铜板,为自家村子多了一口水源,从此他们村的庄稼长得就比隔壁村要好。


    而那个庄稼人也因烫伤过重,直接死了。


    在缺水的朔州一带。


    这种事并非孤例。


    关于水源的传说也极多。


    纪霆想在年后就把事情定好,让县里劳役修缮沟渠,也好多存水。


    种地是庄稼人的事。


    那这些外在的东西,就是官员的事。


    两者必须合二为一。


    否则门北县的辉煌,只能是曾经了。


    纪霆等人忙忙碌碌,一边压住衙门里面书吏奴仆偷奸耍滑的迹象,另一边把年后要做的事都处理好。


    等收到家里,以及好友信件时,已经到了腊月下旬。


    纪霆他们头一次在外面过年。


    既不是老家,甚至不是外祖家,这种经历还有些新奇。


    家里情况一切都好。


    纪晴婚事定下,都没想到她年纪小,反而是最先定下那个。


    不过真正成亲,也要等到三四年后了,田俊年后就要外放。


    纪阳爹娘对他很是关切,不过知道跟纪霆一起,也就放心了。


    家里纪风还在文家书院读书。


    纪雨的婚事虽没定下,却有些眉目,只是有些小麻烦。


    具体的卓夫人没说,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纪伯章也没说什么,他在户部的职位也升了升,如今是正四品户部参议。


    这般升职速度,确实有些夸张,像是要把之前欠的补回来一样。


    再有就是郑平也来信了。


    估计跟他们在翰林院共事过有关。


    他去的地方也是极为偏远,但也已经稳定下来。


    他还带了新婚妻子过去,好像是老家的一个远房表妹,两人小时候就有婚约。


    不过根据老家好友冯长庆说,郑家想安排郑平的婚事,直接被拒绝。


    因此两家彻底交恶。


    郑平不仅带着新婚妻子上任,连母亲都一起带走了。


    看来郑家里面,算是撕破脸。


    不过郑平从未承认过自己是郑家人,估计也不算内部。


    纪霆想了想,回了封信:“都姓郑,你怎么就不是大宗呢。”


    郑勋他们那一脉看似是大宗。


    但这东西又不是不能改。


    他这可不是挑拨啊,完全是给郑家找个更好的靠山。


    郑平不比郑勋他们要好?


    收起家里的信件,纪霆问道:“青安青文什么时候回来。”


    这会儿守在身边的是青平,他赶紧道:“少爷,他们两个说是明天回,带了母亲跟弟弟。”


    纪霆道:“他们住处都安排好了吧。”


    青竹他们五个,基本都在衙门后宅住。


    所以要给家人单独找房子。


    纪霆提了之后,青竹他们就帮忙收拾了,银钱也从纪霆这里出。


    青平道:“青竹跟青大又去了一趟,肯定安排好。”


    他们几个人跟着霆少爷也有三四年了,关系亲如兄弟。


    等到第二天上午,青安带着母亲,青文带着弟弟,前后脚回来,第一时间过来复命。


    纪霆看着他们脸色不对劲。


    青安也不瞒着,直接道:“给了些银钱才脱身。”


    青安这几年里,隔一段时间就要寄钱给他娘。


    刚开始家里还好,日子久了,都惦记寡嫂手里的银钱。


    青安的母亲今年四十多,对这种很了解,不时贴补些家用,算是拿钱买太平。


    双方算是相安无事。


    但青安要把人接走,等于断了他家一项财路,肯定不愿意。


    青文那边则更惨些。


    原来这些年寄过来的银子,都没到弟弟手中。


    今年九岁的青文弟弟,一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在庄子里割草喂马。


    那庄子,甚至原本就是他家的。


    是家里出事之后,老仆用积蓄买下来。


    这老仆在世的时候还好,人走了之后,他儿子儿媳对主家没有情分,只当青文弟弟是个小奴仆使用。


    青文用了些手段,把银钱要回来,也耽搁了日子。


    纪霆并不过多评价,只道:“接到身边了就好,先安心养着的,去请个大夫过来,把个平安脉。”


    这是怕他们身上有暗伤,知道了也好治。


    不过从他们口中也知道。


    这一带的百姓,日子都不好过。


    不论什么人家,都要省吃俭用。


    资源少,矛盾就多。


    所以他们两家的情况并非意外。


    他们俩的家人也过来见了纪大人,纪霆起身道:“不必客气,以后离得近,有什么事直接讲即可。”


    纪霆摸摸青文弟弟的脑袋:“年后送去读书吧,不读书不行。”


    青竹他们几个跟着纪霆,都是读书念字的,自然知道读书的好处。


    青安还道:“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娘也能照顾他,放心吧。”


    等到两人真正休息,已经到下午。


    纪霆又给他们放了两日假,安顿好家人再说。


    反正现在天冷,并无什么大事,无非是衙门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毕竟有大事。


    人家也不会找他们啊。


    纪霆笑了笑,跟王县丞他们还在街上走了走。


    京城的腊月还是很热闹的。


    更因为大家都放假了,街上人更多。


    门北县则格外冷清。


    按理说一个上县不该如此。


    “过完年再说吧。”


    衙门腊月二十六放冬假,一直到正月二十六再开门。


    开门头一件事,便是忙今年,也就是宝泽十三年童试。


    虽然对本地教育水平没什么信心,但该忙还是要忙的。


    自己考试,跟看别人考试还是不一样。


    考试之前,纪霆的科举心得童试篇,卖得更火爆。


    隔壁好几个县的书铺老板,都是拉着车来买。


    本地更是如此。


    能在这种穷地方读书的,家里条件都不会太差。


    教谕乐见其成,只是账目做得一塌糊涂。


    好在有刘主簿在,再加上纪阳,账目总算合格。


    纪霆跟王县丞埋头设计本地的水渠。


    最好是,改动的地方最少,但用处最大。


    王县丞原本还说,这项事情很难,需要专业人士。


    “我会一点。”纪霆笑,“在外祖家住的时候,学了一两年。”


    纪霆外祖是卓侍郎。


    有名的治水世家!


    再想到卓侍郎给他写信,让他来做纪大人副手时说的话,不由感叹:“你跟外祖感情可真好。”


    连这样压箱底的本事都教。


    不过也是,卓家没什么出众的人才。


    肉眼可见的,到卓侍郎儿子这里就大不行了。


    那把这手本事给真正的天才,似乎也没问题。


    纪霆亲自动手,把门北县下二十二个村庄镇子,所有水源做了标注。


    再计算人力物力,分配好人手。


    等到天气一回暖,土地冻得没那么结实,就开始行动。


    今年门北县的民力,全都用在水源,以及慈幼院建设上面。


    一般来说,给自家村子修水渠,就算不说是劳役,大家也愿意做。


    如今两


    项并一项,都不用过多动员,更不会跟官府对着干。


    先恢复百姓对官府的信任,尤为重要。


    过年几日,青安母亲带着青文弟弟来了衙门厨房,做了顿丰盛的年夜饭。


    众人吃罢,这年也算过了。


    听说下面各村反而比县城热闹,朔州一带都有年节听戏的习惯,他们村村都有戏台。


    别管大戏班小戏班,反正都能唱。


    县城却空空荡荡的。


    估计要等到开春之后才会好。


    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到正月二十五。


    门北县的冷空气才少了些。


    即便如此,大家依旧还要穿厚衣裳。


    纪霆他们就要出发了。


    童试的事不需要他操心,他带着贺捕头等人去各村看情况。


    其实刚来的时候,就该去的。


    不过本地百姓对官府意见极大,他要是那会去,别说靠近水源了,靠近村子都会受白眼。


    衙门就留刘主簿等着粮商们过来,组织大家购置良种,并兼管印书作坊。


    纪霆纪阳王县丞等人,一个村一个村的实地考察。


    如今门北县百姓对新来的纪县令本来就有好感。


    纪县令年纪虽然小,但对慈幼堂的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


    还有传闻要给他们请来粮商。


    就连这次过来,也不是要税,而是要看水渠。


    纪霆这点也不隐瞒了,直接道:“看看水渠怎么修合适。”


    “今年县里的劳役,主要就做这件事。”


    村民们眼前一亮。


    好啊,修自己村里的水渠就当服劳役了。


    他们很愿意。


    这么说,便更愿意县令去他们水塘看看。


    纪霆等人记录几处地点,还道:“之前修水渠的人很专业,只是如今田地有所变化,想要做点更改。”


    “这边应该有旧水渠,只是长时间不用给盖住了,回头重新挖出来。”


    村长等人听得很认真。


    这关乎他们本地粮食产量,必然要记住。


    也有些人仔细听县令说话,发现他对水利颇有些见地,就更信了。


    总之再等半个月,天气暖和一点,就可以动工。


    到时候县里出来人记录劳役情况。


    不能借此欺负人等等。


    但实际上,纪霆他们去了其他村子,这个村落就开始干活。


    事关水源,一刻都不能停。


    纪霆得到消息,倒也不吃惊:“让他们做吧,就算加上劳役时间,也才勉强能做完。”


    这可不是现代,来个大挖掘机,几铲子完事。


    就连大铁锨也是没有的,做事更吃力。


    不行,还要拉来农具商人,最好是物美价廉那种。


    听说矿场上跟冶炼作坊有合作,到时候去问问。


    纪霆把事情罗列清楚,等从二十二个村庄回县城,本地童试都结束了。


    最终有十个人去往州城考试。


    纪霆让刘主簿给他们出些银子,雇了马车。


    不管能不能考上,这些补贴还是要给的。


    那教谕刚想找纪大人商量县学招生的事,想着状元郎肯定在意这个。


    以前他们不招生是没钱,现在有钱的,这事情要做起来吧。


    可惜纪大人刚把水渠事情办妥,又要去矿场协调农具。


    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王县丞问道:“大人准备办县学吗。”


    他们相处这么久,纪阳都能听出来,王县丞是不建议办。


    办学是个吃钱的事。


    而且县学更是吃钱大户。


    若办了学,那印刷作坊考纪县令写书赚的钱,都要折进去。


    而且那教谕手脚有些不干净。


    纪阳道:“印刷作坊的账目不复杂,刘主簿一接手,便都顺了。”


    这事大家都知道。


    只是没明说。


    从各方面来看,如今的县学,都不适合办学。


    说什么里面夫子很闲,闲着也不让他们碰钱。


    “怎好因噎废食。”纪霆道,“我准备让他们去扫盲。”


    扫盲是什么?


    “扫除文盲。”


    就从他们关系最好的慈幼院开始,先教里面的小孩子。


    只教常用字,以及数字,还有加减法。


    然后是各个村里。


    不愿做也不勉强,但其实事不要想了。


    “私底下说,这是本县令的考验。”


    做好了,自有前途。


    做不好,别想了。


    纪阳拍手叫好:“就是拿根萝卜在前面吊着,等驴上钩呢!”


    话糙理不糙,是这个道理。


    刘主簿跟他说账目有问题的时候,纪霆就做好这个打算。


    有来有往才算交手。


    不能按着不管,那成什么了?


    沙包吗。


    纪霆人到矿场,这些消息便送回县学。


    真真假假的都有,全靠教谕自己分辨。


    矿场这边的管事看到纪霆,笑着迎上来的:“纪县令,纪状元,久仰大名啊。”


    看这纪霆年纪不大。


    可他做事却是不同的。


    管事看了看王县丞,以为是他的缘故。


    不过交谈几句,就知道纪霆这人有些东西。


    管事属于官府任派的官职,正六品的位置,比纪霆还高一阶。


    故而他说话虽和气,纪霆还是把礼数做得周全。


    见他不是不懂事的公子哥,张管事更好脾气了,直接道:“农具的事好办,下次让他们送来过来即可。”


    送?


    直接给衙门吗。


    纪霆无功不受禄。


    靠这些关系,找些资源就算了,直接收东西却不能行。


    见纪霆推脱,张管事看了一圈人,等到吃饭的时候状似无意道:“说起来,你外祖还是我顶头上司,这点小忙,没事的。”


    纪霆外祖在工部,还是工部侍郎。


    外面的矿场,他确实说得上话。


    再加上张管事看王县丞的目光,他甚至知道王县丞是他外祖找来的。


    纪霆笑着道:“外祖年纪大了,很多事已经不怎么上心,他老人家太辛苦了。”


    这也不是假话。


    外祖快到致仕的年纪,他舅舅只能做技术不会做官,接不了侍郎位置。


    张管事眼神一顿,叹口气。


    他何尝不知。


    可在这山沟沟里挖了那么多年煤,是真想走啊。


    赚了钱,也要有地方花才是。


    见纪霆婉拒,他也不费心了,只写了封信,说请人来门北县做买卖。


    价格肯定给的优惠,送就罢了。


    纪霆再三谢过,送了些京城带来的礼物。


    不算贵重,胜在有趣。


    算是作为感谢。


    张管事看纪霆等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道:“我年轻的时候,要有这口才,这心眼,还能只做个管事吗。”


    等会。


    他想借着纪霆的关系巴结卓侍郎不成。


    为何不能直接跟纪县令结交啊。


    那位要致仕,这位才刚开始吧。


    “去,再送些炭火给慈幼院,就说是矿场捐的。”


    手下连忙道:“要跟纪大人打招呼吗。”


    “不用,他那么聪明,知道怎么回事。”


    他是要打好关系,不是要上赶着求礼物啊。


    张管事相信,纪霆的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第87章 第87章波澜


    第87章


    门北县慈幼院。


    院长看着又送来的炭火,以及县学安排过来教书的夫子,忍不住道:“我不是做梦吧,还是好日子真来了。”


    十八岁的状元郎,确实有些少年意气,遇见不平之事,必然会帮忙的。


    “年轻真好啊。”


    院长婆婆对这些东西,没有拒绝的道理。


    炭火不光取暖能用,平日做饭也能用,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但最让她开心的,还是县学派来的两位夫子。


    她看了看这两人,绕过那个满脸不忿的夫子,直接去另一个夫子身边:“杜夫子,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我们也好让孩子多做准备。”


    杜夫子语气和善:“明日就可以了。”


    “不过我想问问,这里的孩子有没有识字的,又识到什么程度。”


    院长婆婆摇头,自然是都不认识字。


    夫子点头:“那就一起教,县令大人的意思是,只教最实用的,尤其是大孩子们。”


    “认识一二三四,会些简单的加减法,就能去街上做工了。”


    这样既给了孩子们出路,也能减轻慈幼院的负担。


    院长婆婆松口气。


    这是最好的。


    她还怕教四书五经呢。


    这里的孩子,又不能科举。


    “若有好苗子,确定也无家人,便送到县学读书,管吃管住。”杜夫子把纪县令的意思记得很清楚,传达得也明白。


    院长想到什么,反而笑道:“咱们这县令,确实实在。”


    从不说那些虚话,该给东西就给东西,该给银钱也给银钱。


    就连夫子教的,都是实用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办差的老吏呢。


    杜夫子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纯粹按照安排做事。


    而且这事,让教谕很不满,身边多数夫子,也是不愿意的。


    教这些孤儿没有油水,又很辛苦。


    还不是正经科举。


    杜夫子倒是觉得,有点事做就很好。


    教谁不是教。


    所以另一个夫子还在筹备阶段,就找借口离开,也不意外。


    院长婆婆让慈幼院的人帮帮忙,总算把教书的地方布置起来。


    期间还有捕快过来,确定修补房屋的时间以及人手。


    纪霆回来之后,略问了问,还未坐稳,教谕便赶过来。


    教谕明显不高兴:“纪大人,听说矿场上又给慈幼院送了炭火。”


    “张管事觉得他们可怜,就多给了些。”


    那县学也可怜啊。


    教谕赶紧问道:“那大人,咱们县学真的不招生吗?其他地方的官学,多数都在招学生吧。”


    纪霆似笑非笑:“是啊,之前皇上下令,鼓励读书的时候,还拨了银钱,就是用来招生。”


    门北县并未用作招生,而是用来扩建房屋。


    依照这教谕算糊涂账的本事,估计不少都进了腰包。


    纪霆懒得多讲,这都是前面的旧账,这些人早就平了。


    但算计到他面前,还是罢了吧。


    重新招生,就是要拨款。


    听县令故意点出来。


    教谕顿住。


    既然不能招生,换个事情总能行吧。


    “大人说的是,既错过良机,也不好再说。”教谕似乎忽然想到什么,“说起来,最近出去县学印刷房的人极多,恐有不便,容易扰了县学夫子们的清静。”


    “本官不是让他们去教学生了吗,怎么还在县学待着。”


    教谕卡壳。


    纪霆!


    油盐不进!


    他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那印刷房实在太杂乱了,大人要不再寻个地方。”


    教谕以退为进。


    实际想说的是,不搬也行,要给县学分红。


    这个教谕自己也没意识到。


    他已经不敢看轻眼前的年轻县令,开始用官场上,特有的打哑谜手段了。


    因为他相信,纪霆这人,肯定能听懂暗示。


    纪霆的不答,略想了想:“也是,确实太杂乱。”


    “左右县学也没有学生,就让县学诸人搬到衙门办公,也好把地方腾出来。”


    “你!”教谕气急。


    再看县令身边其他人看过来,教谕只得讪笑。


    重新办学不成。


    要点分红也行。


    纪霆,不要逼人太甚。


    几次三番的拒绝,让教谕恼怒异常。


    刚走出衙门,就被人偷偷喊住:“钱教谕,钱教谕?”


    “雷老吏。”钱教谕整了整衣衫,并不正眼看这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当地老吏。


    雷老吏也不在意,笑着道:“又在状元县令那吃瘪了吧。”


    钱教谕咬牙,不就是会读书吗,有什么了不起。


    “人家京城人士,还有家底,来这里历练历练就走,咱们可不一样,一辈子要在这儿的。”雷老吏看钱教谕脸色越来越阴沉,“我该死我该死,我这本地人一辈子要在这,您可不是啊。”


    钱教谕也是被分过来的。


    他来的时候,还没打仗,那会确实能做点政绩,但他刚混熟关系,噩梦发生。


    直到现在,实在再难做出点什么。


    而且各地的县学都有自己的特色,他这既无先发优势,也无后天优势,只能越来越差。


    好不容易来了个纪霆,跟他关系也不好。


    这些公子哥,哪懂什么人情世故。


    不给政绩,也不给银子。


    谁还有工夫干活。


    雷老吏低声道:“可别跟纪大人作对。人家还找来那么多粮商,这两天就到了。”


    “能买到好种子,整个门北县的百姓都会向着他。”


    “咱们还是不要丢人了。”


    雷老吏看了看城外:“现在都二月份了,最迟三月要把粮食种下去。”


    “迟了可不行,到时候县里农户暴动,天王老子来了都扛不住。”


    说完,雷老吏离开去了后厨。


    他正是那后厨娘子的男人。


    钱教谕站在原地,思索良久。


    算了,还是别这么做了。


    要是被纪霆发现,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王县丞不好惹,刘主簿算账又精明似鬼。


    万一发现了,那怎么办啊。


    满腔愁闷的钱教谕回到家中,直接踹开门:“饭菜好了吗?”


    钱娘子慌慌张张端上饭菜,照例拿了酒。


    “这点哪够!多倒点!”钱教谕骂骂咧咧,独自喝闷酒,嘴里不干不净的。


    等他儿子没个正形回来,正骂到新县令不给赚钱的门路,还说要断他的官运。


    钱教谕的儿子读书不行,本人也是吆五喝六,二流子一般。


    听到那纪县令不让他们家赚钱,当下恼怒。


    再听到断了纪霆官运的办法,立刻喜形于色。


    他爹不敢干,他敢。


    都是十八,凭什么他做县令,自己还要读书。


    就要好好整整他。


    今日跟雷老吏的儿子出去,也说纪霆断了他娘在后厨的大部分油水。


    这种人,就要给个教训。


    钱教谕儿子摸黑出门,天亮才回来,身上酒气熏天,跟他爹差不多。


    第二天粮商到了县城,对门北县也很感慨。


    以前那么繁华的地方,成了这样。


    要不是知州开口,他们真不愿意过来。


    万一那边又打过来怎么办,还是命要紧啊。


    不过现在看着,好像还行?


    反正只要雁门关守住了,大家日子都过得去。


    “赶紧把种子卖了吧,然后去其他地方。”


    “这里的田地少,赚不了多少钱。”


    大家刚要卸货,就被街上小混混拦着:“懂不懂门北县的规矩,这就要卸货了?”


    “不然呢?”其中一个粮商道,“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走远点,别闹了。”


    都是些十七八的二流子,粮商懒得跟他们纠缠。


    “毛头小子?”


    “门北县的县令也是毛头小子呢!你本事跟他这样说话!”


    众人吵起来也就罢了,二流子们还上下打量这些粮食:“一介商人而已,还敢说我们县令,我们县令那可是正经读书人,是状元。”


    “你们这些下九流,也敢不敬大人?”


    谁不敬大人了!


    这不是你们先来找茬


    的吗!


    放在其他时候,粮商们多会平息怒火。


    偏偏这些人正骂在心窝肺管子上。


    而且闹了这么久,也捕快差役,这算什么?


    商贾地位是低,却也不能骂到明面上。


    再看这些年轻人的气焰,分明是那年轻县令引起来的。


    等更多二流子围过来,粮商们当下道:“不卖了!走!不卸货了!”


    贺捕头赶到时,直接踹开那二流子:“奉县令大人的令,谁敢耽误春耕,直接关入大牢!”


    此话一出,几个粮商浑身抖了抖。


    不过贺捕头亲自过来,拱手道:“方才衙门出了点事,没能及时赶到,还望几位见谅。”


    “你们不远百里送来上好粮种,纪大人十分感激,还帮大家找好免费库房,大家可以去挑选。”


    做买卖最麻烦的,就是囤货压货,以及库房仓储问题。


    这纪县令上来就解决这一难题,倒像是诚心的。


    说话间,那些二流子已经被抓住,不打板子,是不可能的。


    其中一个粮商道:“真要管管你们这儿的小混混,否则谁敢来做买卖。”


    贺捕头道:“可不是吗,方才衙门里,也是小混混们闹事。”


    “纪大人初来乍到,已经决定大力整治了。”


    这话说得巧妙,把纪霆从这里面摘开。


    不是他治下不严,是大人刚来,这事不是他的锅。


    不管怎么样,确实平息了这些粮商的怨气。


    如果他们真的气上心头离开,再回来可不成了。


    做买卖的人也要面子,这种自打脸面的事,谁也不会做。


    对以后的门北县来讲,更难请到人。


    这些人自己也后怕,方才就是被这些二流子激的了,差点真的走。


    还好捕头过来了。


    不过他们衙门到底出了什么事,连差役都不能来吗。


    此刻的雷老吏,正在跟纪大人细数衙门的差事:“过年期间事情肯定少,年后事多如牛毛。”


    “哪哪都需要人手。”


    城北军属那边要安抚。


    城南寺庙需要您主持上香,安抚教众。


    还有许多节日宴请,巡查河堤等等。


    这种老吏只要想找事,总会有许多看似紧急的事要办。


    不去好像也行,但总显得不尽心。


    不仅如此,衙门数十差役全都指使出去,说是粮商们来了,去通知下面二十二村镇,让他们组织来买种子。


    故而衙门内里十分空虚。


    要不是纪县令跟王县丞留了个心眼,让贺捕头不要走远,说不定还赶不回来。


    贺捕头本是不用出去的。


    但昨天晚上有户人家失窃,又有人提供线索,他急着去抓贼。


    没想到这都是调他们离开的奸计。


    为的就是把粮商们都弄走。


    这一招确实阴毒。


    纪县令来门北县做了许多事。


    可这种子却是最重要的一环。


    而且各个村子都知道粮商会过来,都在安心等着。


    若这次泡汤,哪个村子都要骂骂咧咧去买粮种了。


    到时候会如何咒骂纪县令,自不用说。


    接下来四五月份的劳役,会更麻烦。


    信任一旦崩塌,想要修复,就要付出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


    背后搞鬼的人,恶毒至极。


    想要用全县人的春耕,来威胁纪县令。


    王县丞身边书吏道:“大人,那雷老吏他们,就不怕被报复?”


    “他们怕什么,能直接砍头了,还是抄他们的家?冲在最前头的,又不是他家。”王县丞冷声道,“再说,他们也想不了那么远。”


    “只是想到纪大人不要他们贪钱,便恨极了。”


    再说,只要纪霆离开,他们这些地头蛇又不能活跃起来。


    此刻钱教谕还在家中,恶狠狠问他儿子:“你还邀功?!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你竟然教唆那些二流子赶走粮商!?”


    钱教谕儿子还嘴硬:“这是爹你自己说的啊!而且把纪县令弄走,雷家就会带着咱们吃香的喝辣的!”


    “你糊涂!难道要一辈子都在门北县?!”


    “不在这,那去哪?我从记事起,就在这长大啊。”


    父子两个一声比一声高,连钱娘子过来,他们都没听到。


    还是贺捕头带人闯进来,才打断他们的对话。


    贺捕头拱手:“钱教谕,看来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不必多说。”


    “来人,把钱闯带走!”


    “别!别带走我儿子!”钱教谕真的慌了,“他都是被人挑唆的,他哪懂这些?”


    “是非曲直,自有县令大人断案。”贺捕头毫不留情面,“有什么事,去衙门再讲。”


    钱教谕跌坐在地上,浑身无力。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就这么一个!


    他一定要救钱闯!


    此时雷老吏的儿子走进来,扔了一袋银子,还有几页纸。


    那几页明显从账本上撕下来的。


    其目的不言而喻。


    雷老吏儿子压低声音:“认下了,这些银子,还有那些账本就不会拿出去。”


    “不认的话。”


    后面虽然没讲,大家都明白意思。


    这些事都被暗处的人看到,禀告给纪霆。


    纪霆点头:“先关起来。”


    “查查今日所有混混的底细。”


    一个个盘问,肯定能找到突破口。


    不过这事毕竟不算大,顶多关半个月。


    如果他们口风咬得紧,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雷老吏熟知衙门的门道,还会时时“监督”。


    贺捕头领命。


    这时候,就要看他的真本事。


    纪阳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胆战心惊。


    如果是他做这个县令,肯定发现不了这个问题,绝对会被下面人玩得团团转。


    雷老吏把持衙门前面。


    他娘子把持后厨一竿子事,基本上把下面笼络齐全了。


    就算是县令想办个事,都要三请四请。


    也有人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县令一定要让他做,他们能不做?


    肯定会做,但怎么做,什么时候做,都能把人磨死。


    送个文书一定赶在最后一刻,中间出个什么意外也属于正常。


    倘若教训得很了,必然落个刻薄的名声。


    名声这东西,古往今来都很重要。


    那后厨故意捣鼓些华而不实的吃食,更是让人有苦难言。


    多讲几句,就会成为官员奢靡无度的证据。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便是这个道理。


    整日跟他们钩心斗角了,正经事还办不办。


    所以多数人睁一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大家基本相安无事。


    也有人问雷老吏:“何必呢,纪霆这种人,一看就是下来历练,任期满了必然要走的,为什么一定要对着干。”


    赶来的钱教谕也这么讲,何必要这样。


    何必?!


    雷老吏牙都要咬碎了,直接给身边人一巴掌:“到底是谁跟谁对着干?!”


    “什么时候相安无事了?!”


    “从年前开始,他就在扶持其他人,你们没发现?!”


    就从衙门厨房开始,便在安插人手了。


    说是让慈幼院那些寡母寡妇去帮忙,其实就是夺权。


    放在其他地方,寡妇肯定被人欺负,但她们有慈幼院那个恶婆子撑腰,上来就是要夺位置。


    那恶婆子私下还说:“衙门后厨是个肥缺,你们有这机会,一定要占住了。”


    “这种机会可不多。”


    如果都捞油水。


    那雷老吏娘子是十分捞七分。


    这些慈幼院的人来了,十分捞二分,还贴到给她们撑腰的慈幼院去。


    纪霆他们跟偏向谁,还用得着说?


    这些都是暗地里的事,其他人根本不知情。


    实际上权力都在慢慢转移。


    尤其是过年那会,纪霆他一个叫青安的长随,他家母亲还去厨房做事。


    后厨少了个肥差。


    前面还在提拔年轻书吏跟差役。


    王县丞,刘主簿,贺捕头。


    全方位地挤压雷老吏的人。


    这种争斗,就像水面下的波澜,看着平静,其实能淹死人!


    故而雷老


    吏要玩这一手。


    他要是不反击,不就成缩头王八了。


    钱教谕听了半晌。


    他完全被印刷作坊的事迷了心智,根本没注意过这种事情。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钱教谕此话一出,就被雷老吏瞪着。


    不是想多了。


    是以前衙门跟下面村子不亲近。


    那些村人也不相信的衙门,什么事都不服管。


    可衙门很多事情还要办。


    比如征税,比如劳役。


    这个时候,就需要雷老吏这种本地人去沟通,当个中间人。


    纪县令一手打压他的人,一手拉拢当地村人。


    那雷老吏的操作空间就少很多。


    没了他这个中间人,怎么赚差价?


    这才是他狗急跳墙的原因。


    因为知道,只要让纪县令做成粮种,以及接下来农具的善政。


    百姓天然倾向新县令。


    那就是他们完蛋的时候。


    纪县令如今不彻底动他,就是事情还未成。


    可恨他之前没看出来,他跟他儿子,都做了出头鸟!


    都被卷到这里面!


    雷老吏看出他的想法,冷笑道:“别以为自己能躲开,之前兴修县学的时候,你可没少拿。”


    他们已经被绑定死,谁也别想跳船!


    “可你想过没,纪霆根本没动我们,他也没把我们放眼里。”


    人家只是正常做事。


    就能把他们收拾了。


    甚至都没动用他的关系!


    这怎么比?


    怎么应对?!


    钱教谕失声痛哭。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而县城里面极为热闹。


    二十二个来买粮种的村民,全都兴奋极了。


    不用跑那么远,还能买到好种子。


    真要谢谢他们县令!


    正说着,就听又有差役道:“大家先别走,下午卖农具的人就来了,绝对物美价廉,有需要的等一等。”


    农具?!


    好啊!


    他们很需要!


    那么便宜的农具商人,怎么会愿意来门北县?


    “县令大人托人帮的忙。”差役严肃道,“买了农具跟种子,记得赶紧回去种田。”


    “等到四五月份,还要修水渠,都不能耽搁。”


    “我们都知道。”


    “已经开始做了,纪大人设计的水渠真好啊,那水流量马上就大了。”


    “对,最远的田地都能浇到,能省不少事!”


    “看来官府还是有点用的,不单只会收税。”


    田间汉子说笑起来,颇有些肆无忌惮。


    毕竟谁也不能因为一句玩笑话,把人抓了。


    倘若这样,他们手里的锄头,可不是吃素的!


    纪霆听了笑。


    纪阳也笑弯腰:“不愧是风气刚劲的门北县,都是好样的!”


    第88章 第88章武学


    第88章


    宝泽十三年,三月份。


    朔州门北县春耕陆陆续续完成。


    今年种子买得顺利,节省不少时间。


    有条件的农户还换了新农具,提高耕种效率。


    不过大家休息不了太久,就要继续忙碌了。


    农家人的活是干不完的。


    四五月份,各村都要组织服劳役,家中二十到五十的男丁,都有其责任。


    不想服劳役的,也能花钱代替。


    但农家人并不会做,多是去磨蹭二十天,也算差不多了。


    各地县令,心好的,不会一次性把各家男丁全都抽调完,也不会让他们去得太远。


    黑心的,则会把这些人的劳力卖出,挣了银钱放在自己腰包。


    门北县以前富裕,人口众多。


    这劳力的钱,都能让人挣得盆满钵满。


    人口少了之后,当地官吏胃口依旧那么大,自然要更压榨他们。


    若不是本地百姓性格刚烈,遇到不平之事,一定会奋起反击。


    这种压榨只会更多。


    纪阳记下这些事的时候,还道:“看来此地风气,不是平白来的。”


    有压榨就有反抗。


    躺平任由欺辱,迎来的可不是宽容,必然是更肆无忌惮的欺负。


    今年情况自然不同。


    从去年年底,大家就知道今年劳役内容是什么。


    在自己村里修水渠。


    这活很累,但做起来,还是让人高兴的。


    事实上,不服劳役,各村依旧会组织清理水渠。


    今年有了更专业的指点,行动起来更为迅速。


    故而不用贺捕头等人多讲,各村春耕结束,就在修水渠了。


    种子,农具,水渠。


    三个对种庄稼最有用的事,算是办在百姓们的心坎上。


    一来二去,双方信任在逐渐恢复。


    官府有没有做事,百姓们都知道呢。


    你以为他们大字不识,就没有智慧了?


    那可不见得。


    而那些识字多的人,真的很聪明。


    也不见得。


    比如已经不敢出门的钱教谕。


    他痛苦万分,只能喝酒装糊涂。


    钱教谕儿子在衙门手中,各项罪名加起来,已经关了二十多天,明显还有继续延长的迹象。


    另一方面,雷老吏不让他告发,否则他之前的烂账会被抖出来。


    钱家酒坛子倒了一地。


    脸上都是伤痕的钱娘子被打怕了,除了做菜之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唯一出门,也是家里没酒,要给钱教谕买酒。


    钱娘子遮着脸上的伤痕,闷头出去买,唯恐买得晚了,自己还会被打。


    比之各路伤痕,她眼睛才红肿得可怕。


    她同样担心儿子,只是一提这事,就会再挨一顿毒打。


    钱娘子刚打完酒,就听到旁边一个妇人道:“听说了吗,那钱教谕的儿子惹事被抓,听说要送到州城衙门。”


    “说什么,有一桩拐卖良家妇女的案子,好像跟他有关系。”


    不是!


    跟他没有关系!


    是别人的错!


    是那个雷老吏儿子干的!


    如果真的送到州城,就是给别人顶罪!


    到时候至少也是打板子流放。


    钱娘子慌张回家,赶紧把这事告诉她相公:“救救咱们孩子吧,求求你了。”


    那钱教谕原本醉醺醺的,听到拐卖良家妇女,自己还愣了下,直接给钱娘子一巴掌:“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都过去好几年了。


    她想着没事,就帮忙隐瞒。


    再说,也不是钱闯的错。


    事到如今,谁也不能逃避了。


    钱教谕咬牙,对钱娘子道:“这些年攒的银子呢,你都换成金子了吧,全都拿出来。”


    钱娘子捂着脸摇头。


    不行啊。


    这么多年挣来的金子,不能交出去。


    “不然你儿子就要死!”


    “纪霆跟知州关系好!肯定会为了他重判的!”


    “为了救儿子,只能舍下这么多年的家业了。”


    如果外人看了,可能还觉得,这家人宁可舍弃金子,也要救人,实在是不错。


    那纪县令反而是个威逼利诱,贪人钱财的。


    可这一个教谕。


    手里面几匣子金子,到底哪里来的。


    这就不用多讲了。


    等钱教谕背着沉甸甸金子出门时,又回头找出几个账本。


    他家完了。


    雷家也别想活!


    可他刚出门没多久,雷家人便悄悄跟上。


    气得雷老吏大骂钱教谕不堪用。


    教谕家距离衙门并不远,这还是大白天的。


    雷老吏手下也不能直接阻拦。


    “都这个时候,还不拦着?!等他去告状吗!”


    “去,直接杀了他都行!”


    “到时候扔到郊外,反正城外那么多匪盗,谁也不能追究到底。”


    雷老吏手下叫苦不迭,只得跟在后面,直到一个不算僻静的小巷出现。


    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把钱教谕拦住。


    这账本终于被他拿出来,是绝佳的机会。


    雷老吏用账本威胁钱教谕,这位教谕自然也有自己的账目。


    双方一直僵持。


    只等钱闯放出来再说。


    大家都想着,钱闯顶多关上半个月,谁知道一拖再拖。


    还是那贺捕头有法子,把钱闯身上大小案子全都抖出来。


    这才有理由关押。


    现在钱闯都要送到州城问罪,直接打破其中平衡。


    待到小巷时。


    钱教谕只觉得背后发凉,被几个大汉死死按住。


    他本就酗酒,浑身无力,根本挣扎不动。


    背上的金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整个人呼吸微弱。


    直到贺捕头带人赶到,大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要谋财害命?!”


    此话的一出,钱教谕才得以呼吸。


    “雷家的人!为什么要来谋害钱教谕?!”


    “来人,把雷老吏带到衙门问话!”


    钱教谕脑子忽然清醒。


    完了。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他们都中计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被审判。


    而


    拥有生杀大权的,是纪霆纪县令。


    能考上状元的人。


    怎么会是傻子。


    这位状元郎,不止会写文章。


    接下来一个多月里,民间一边修水渠,一边讨论这场堪称闹剧的官司。


    先是教谕儿子撺掇粮商离开,想让县令吃瘪。


    然后是这钱闯被捕,引出拐卖人口的案子。


    再接着钱教谕拿着自己这些年贪污的金子账本去衙门赎罪。


    却被雷老吏的人拦住,试图谋财害命,当街行凶。


    最后雷老吏,还有他娘子全都牵扯进来。


    在他们身上的贪污案,贿赂案,甚至人命案,都不止一桩。


    他们这些年,收钱做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买卖,听着都触目惊心。


    这次也算是一网打尽。


    从他们家中搜出的钱财也不计其数。


    “怪不得官府给劳役的伙食好了些,还加了肥肉。”


    “衙门查抄之后就有钱了,怪不得。”


    “不是,县衙没有查抄百姓的权力,听说是他们为了脱罪,主动上缴的。”


    “都一样,反正都是民脂民膏。”


    “查抄那么多,就给我们几块肉啊?”


    很快他们就知道,不止这几块肉。


    因那钱教谕自己身上也有案子,主动请辞谢罪,想保全自己跟儿子。


    教谕位置空下来后,便给了一个姓杜的夫子,他也是个秀才,在县学多年了,最近一直在慈幼院教书。


    杜夫子完全没想到,这教谕位置,会落在他头上。


    虽说州城那边还在走程序,可他已经领了职务,人人都喊一句杜教谕。


    之前有个临阵脱逃的夫子,在家气得差点没咽气。


    更让杜夫子没想到,纪县令还说,让他准备准备,县学七月份招生,而且要分三个科目。


    文科,理科,以及武学。


    三个方面,针对不同的人才进行招生,以及找到合适的夫子。


    文自然是四书五经,这里的理指的则是数学天文之类。


    武学不用讲,此处近邻雁门关,想找武学夫子,并不算难。


    反正纪霆只给了个大方向,让杜夫子斟酌好了再来找他。


    在其位谋其事。


    若他做不好,那就换能做的人来。


    相信杜夫子,一定会把握好这个机会。


    众人这才知道。


    纪霆并非不扶持县学。


    甚至早就有了想法,只是那钱教谕不合适罢了。


    钱教谕做了教谕多年,如今等着被判刑,他儿子少不了牢狱之灾。


    是他这么多年的报应。


    现在弊病清除,县学终于提上日程。


    其中文科偏科举,理科偏实用,武学则跟附近雁门关有联系,更好就业?


    放在其他地方,报名武学的人或许比较少,但在这,还是引起不少人的兴趣。


    那边几个将领主动联系纪霆,想推荐几个武学夫子。


    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有真本事,就是身体有些残疾,不能再上战场了。


    他们一直想帮手下找点事情做,好养家糊口。


    现在这位置,好像正好合适。


    纪霆抽出时间,专门见理他们,见确实有真本事,就留了下来。


    到时候也由他们挑选习武的好苗子,到时候还能去武举。


    虽说穷文富武,开武学科目也要不少银钱。


    但没有关系。


    谁让收了钱教谕的金子,以及雷老吏贪下的银钱,就足足够了呢。


    可别小看这些贪官污吏。


    就跟那老鼠一样,日日偷夜夜拿,累积起来的财富,足够衙门做很多事了。


    一直到五月份,门北县今年的劳役彻底结束。


    不少服劳役的男丁,甚至还壮实了些。


    一边干活,一边吃肥肉,身体肯定好啊。


    “最漂亮的,还要是这水渠。”


    “看这水,多好啊。”


    大家或许夸不出什么有文采的话。


    可句句真心实意。


    他们这些种地的,不求弄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只要给他们种子,给他们土地,给他们水源。


    他们就能活,他们还能活得很精彩的。


    有些水渠没修完的,各村也组织自己修,不过要等到天气没那么热的时候,大家一起出力。


    他们纪县令修水渠确实有真本事。


    标注要挖的地方,一挖一个准。


    要么能找到之前废弃的沟渠,要么水流方向更顺畅。


    这般能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等到天近黄昏,大家喊着:“快回家吧,关紧门户,要是有异动,记得喊人。”


    村中众人连连答应,夜间巡逻的村民已经准备好了。


    自这一代匪盗躲起来,他们习惯这样的生活。


    天稍微暗了些,便直接回家,不敢出去一步。


    若是谁被掳走,家里可要倾家荡产来救的。


    谁家也承担不起这般损失。


    大家因种子的事,那么感激纪大人,就是粮商们来了,他们就不用出门。


    否则这路上,很容易人财两空。


    战乱过后,山贼土匪极多。


    有些是趁着战乱做了恶事,回不了头的。


    有的干脆就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从监牢逃出来的。


    还有一些为逃兵。


    这一伙人聚在一起,肯定没有好事。


    也因为他们,门北县的商人们,基本不敢过来。


    来也要雇人雇马。


    成本太高了,多数人并不愿意如此麻烦。


    钱跟命什么重要,大家心里都明白。


    纪霆跟边关将士回信的时候,也提了门北县附近山匪的事。


    换做之前,那边肯定不会回复。


    别说门北县了。


    整个朔州一带,就没有例外的。


    朔州山多,这些人往山上一躲,谁都抓不到。


    想要派兵剿匪,既需要大量银钱,还需要大量兵力。


    不亚于一场小规模战斗。


    可纪霆刚安排了老兵们去县学当夫子。


    这要是不回复,便有些不仗义。


    回信的胡将军直接道:“不是不想剿匪,门北县也支撑不起剿匪的粮草粮饷。”


    然后还讲,他们大将军多次上书,朝廷那边暂时没有消息。


    这就算了,末了加了句,可能在振兴科举,暂时无暇顾忌。


    这边是暗戳戳刺纪霆了。


    如果把朝廷整体预算比作一个蛋糕。


    这个项目多拿一点,必然有项目会少拿。


    之前扶持科举花费大量银钱。


    剿匪的钱却没有动静。


    若是他们有好脸色,那才怪了。


    但这种账目,又不是这样算的。


    只能说各有各的道理。


    纪霆不会抓住这点细节不放。


    盯着粮草的问题。


    难啊。


    打仗打的就是银钱后勤。


    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可以支撑。


    就算他写上一百本科举心得,都撑不起剿匪所需的花销。


    这件事,还要再做盘算。


    不管怎么说,这次算是跟军中搭上线了。


    很快,胡将军又来封信。


    信里语气好了些,极为委婉地说起京城的事。


    大有让京城使使力,看那边有没有剿匪的意思。


    前后两封信态度不一样。


    送来的时间又接近。


    想来有其他人指点。


    虽说胡将军不提,纪霆也会给家里写信。


    但知道他们也有剿匪的想法,就好办多了。


    估计也是被上次的战乱吓到。


    如果再来一次,至少这粮道要通畅。


    门北县,一直是条重要粮道。


    雁门关的将军肯定不会放弃。


    但清除这些匪贼,同样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纪霆跟雁门关的大将军虽未见面,却也有了默契。


    他们职责虽然不同,却都想做成这一件事。


    纪霆自然不会越过知州,直接给朝廷上书。


    而是先说了门北县的情况,再提出粮道,商业来往,以及百姓安全。


    纪霆写文章的本事自不用讲。


    知州都不用多改,让人誊抄一遍,就能送到京城。


    不仅如此,知州还把纪霆的文章给同僚好友看:“状元文采,了不得。”


    “看完他的文书,我都想剿匪了。”


    好友笑:“你是今日想剿匪的吗。”


    早就想了。


    没钱啊。


    朝廷也不重视。


    但来了个状元。


    倒是好事。


    “是不是说明,朝廷重视我们了。”


    具体原因未知。


    反正他们都要上书。


    税收连年减少,皇上又会问责。


    这地方,真待不下去啊。


    等朝廷消息的同时,门北县的夏税就要收了。


    这种时候事情极多,衙门时刻都要有人盯着,也要防范有山匪抢人。


    门北县百姓发现,衙门派出的巡逻队伍明显增加。


    虽说他们也看不惯这些差役,但总比山匪要好些的。


    雷老吏的事情终于收尾了。


    他家算是明白。


    纪县令不求速战速决,也不求立刻解决问题。


    他们送回一些银子,县令的手就松一松。


    等没动静了,再紧一紧。


    反正他们能不能喘气,全看纪县令。


    有人还试图拉拢纪霆身边的人。


    可这些官吏,对都纪县令忠心耿耿,没有一个人跟他们同流合污。


    病急乱投医到纪阳那的时候,还被他好一番嘲笑。


    扛到六七月份。


    雷家基本被扎干净,也到收网的时候。


    有人命案的,按照人命官司处理。


    贪污的,该上报上报。


    知州那边还指望纪霆在朝廷使力,赶紧剿匪呢,直接把权限下发,让他自己处理。


    到这时候,雷老吏才明白,他们就跟秋后的蚂蚱一样。


    在人家眼里,就是早死晚死的事。


    衙门整肃干净,纪阳还问了个,他都觉得傻的问题:“三哥,那新来的书吏厨娘,再生事怎么办。”


    刚来,大家都警醒,不会过分贪财恋权。


    以后呢?


    纪霆指了指外面的庄稼地:“今日除了草,再过三五日,还要再长,那要不要除。”


    肯定要啊。


    这也不是白做工。


    下次长草的时候,再除不就完了。


    指望一劳永逸。


    是不可能的。


    纪阳拍拍自己脑袋。


    是了。


    贪官污吏就跟田地里的杂草一样,需要是不时清理。


    此时的京城,已经收到朔州,雁门关两处的奏章。


    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朔州的匪贼不得不缴了。


    尤其是门北县,作为重要粮道之一。


    如果再不剿匪,等他们势力壮大,就会更加艰难。


    不仅影响当地民生,而且一旦有战事,必然影响物资运送。


    纪霆的文书从朔州送到京城,不少人都看过。


    任谁看了,都觉得有理有据。


    等看完才想到。


    不对啊!


    他们是想反对的,怎么能被纪霆文采迷惑!


    连户部参议纪伯章都沉默片刻。


    但以他看来,朔州的匪贼确实是个大问题。


    可南边水患也需要拨钱。


    再有岭南一带的蚊虫蛇蚁,需要派过去大量大夫,再调拨药材。


    提高当地大夫水平,以免太多人因毒虫去世。


    还有战船建设同样不能延缓。


    总之一句话。


    哪哪都要钱。


    相比起来,门北县暂时不危及生命的事,不算最关紧的。


    而且他还明白,他儿子写这文书,肯定夸大其词了。


    从小看他写文章,还能不明白这个吗。


    林大人私下还笑他:“哎,我要是在户部,看到你儿子的文书,肯定直接支持。”


    可惜了,他现在在吏部管人事调动。


    而且吏部也需要银子。


    他也等着批预算。


    当然,还是工部那边花销大。


    没有一项,是不需要银子的。


    朝中因今年的预算吵了好几回。


    最后还是皇上拍板。


    给朔州拨钱,让那边出兵剿匪。


    说起来,这也是在平息当年的战乱。


    一次战乱带来的伤害,需要数十年平息。


    这大概就是战场带来的后果。


    朔州之下十九个县。


    本就不算多的银钱分到各地,那就更少了。


    户部还特意派人过来监督,不会参与战事,只看银钱使用。


    不少人对纪霆尤为羡慕。


    户部啊,他爹在那,管得肯定很松。


    但事实上,皇上派来这位户部督查,跟他爹并不算一路人。


    督查曾受程首辅提拔,很是敬重首辅大人。


    对拨款一事,更不赞同。


    所以每一笔账都会查得极为清楚。


    到了纪霆这里,只有更严的份。


    纪霆倒是不在意。


    门北县衙门现在不算穷,再者只要把周围匪贼清理了,周围和平安定,才有所发展。


    朔州官场上知道这位督查的来历之后,还为纪霆捏把汗。


    小小年纪,这官当得如履薄冰。


    难为他能那么快拿稳门北县,还要组织剿匪。


    匪贼那边自然听说此事。


    朝廷拨款,让官兵剿匪,此话一出就引得不少匪贼跑路。


    这些人聚在一起,跟义气二字毫无关系。


    完全是狐朋狗友,遇到事之后,能跑就跑。


    但等第一批人离开。


    剩下的匪贼,基本是穷凶极恶,回不了头的。


    打家劫舍是常态。


    拐卖妇孺更为常见。


    被拐过去的女子,就算能救回来,多也会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其他地方不说。


    门北县附近最大的一伙山贼,就在最近的石西山。


    这伙山贼约三四百人。


    由一个溃军千户领着,故而懂些兵法。


    之前本地衙门组织过剿匪,但他们人多势众。


    而且钻到山上之后,还会设伏。


    让人抓也抓不到,根本没有办法。


    他们平日的吃喝,除了山上自己种点东西之外,多数都是抢来的。


    先抢过往商人,再抢行人旅客。


    还有住得比较偏僻的村户。


    总之能抢什么抢什么。


    最恶劣的一次,因为实在抢不到的东西,把他们县里地里庄稼给烧了。


    那庄稼即将收获,一把火什么都不剩。


    整个门北县没有人不恨的。


    现在传来剿匪的消息,土匪们恼怒,百姓们却高兴。


    纪霆听了道:“告诉百姓,最近不要乱跑。”


    “以免有走投无路的匪贼把他们捉了去。”


    幸亏他们提醒得及时。


    隔壁几个县,都有村民庆祝时,被山贼带走威胁的情况发生。


    不过这也使得石西山匪贼更恨纪霆。


    “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他是什么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


    石西山的溃兵周大勇咬牙:“最烦这些高高在上的少爷!”


    “当初要不是他们贪污粮饷,老子会走到这个地步吗!”


    “这都是他们欠我的!”


    提起当年的事,周大勇身边山贼都想离开。


    山大王又提起当年。


    他们真不想听啊。


    可这会儿却不能走,他们还有事要商议。


    面对气势汹汹的剿匪。


    他们要怎么办。


    跟官兵耗下去吗?


    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是说。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众人面露凶光,明显要死战。


    “报,周大哥,那门北县的县令说,他要招安。”


    招安。


    就是让他们投降的意思。


    这怎么可能!


    “先招安的,可免一死,若情有可原的,也能罪轻一等。”


    第89章 第89章剿匪


    第89章


    此话一出。


    山贼窝里安静下来。


    谁不想活下来呢。


    能活,谁想死?


    谁也不想!


    直到有人故意嗤笑:“还先到先得。”


    “我们这山寨四百二十一人,到底多少名额啊。”


    谁料那报信的还真道:“六十个。前十个连板子都不打,前二十不流放,前六十都不杀头!”


    “这是挑拨离间!你们要信?”周大勇能带着山寨,也不是简单人物,冷静下来后,环视一圈,“朝廷现在说得千万好玩,等真出去的了,命还是在人家手中。”


    刚刚想走的山贼,还真被劝住了。


    周大哥说得对。


    官府说话一向不算数。


    这些话不能信。


    对付匪贼,一般都是先招安,这也算常规操作。


    最要紧的,就是不能慌。


    胡将军来门北县之前,就怕被催着剿匪。


    见他们这里一片安稳,也就放心了。


    胡将军今年四十多,真是官场上的好年纪,整个人的气势十足,还打量了纪霆片刻。


    作为下属,纪霆自然先行礼,随后请胡将军进衙门歇息。


    招安的事正在做。


    胡将军他们也不能闲着,勘察地形,了解山贼情况,都很重要。


    纪霆那边已经找了几个猎户,都是熟悉本地情况的。


    还有山贼仅有的家人,同样被带过来。


    看这个架势,胡将军就明白,这是要动真格的。


    胡将军道:“都知道,剿匪是件难事。”


    “他们四百多人的,咱们至少要动用三倍的兵力。兄弟们出来一趟难□□血流汗的。”


    剩下的意思不用多讲。


    士兵也是一个个人组成。


    想要手底下人卖力,要么给钱,要么给晋升机会,最次一等,也要吃食管饱。


    再者后勤也需要地方帮忙。


    胡将军把话说到明面上,就是提前打个招呼。


    这也是最实际的考量。


    王县丞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横单,上面明确写了给军中将士的待遇,以及事成之后的奖赏。


    活捉一个匪贼,确认无误后,可得多少嘉奖等等。


    为了防止杀良冒功,也有相应的惩罚措施。


    这一看不就是突然拟的。


    看到这,胡将军点头。


    这才是愿意剿匪的模样。


    只要下面衙门配合,他一定会带着弟兄们好好干。


    早些做成,也能早点领赏。


    后勤的事安排好的,最后才是战术。


    招安都有旧例可循,纪霆加了个优先投降的条件,其他细则大家一起补充。


    “不怕麻烦,只要能减少咱们人员伤亡即可。”


    这句话让胡将军听了很舒服。


    其他县里,有的县令怕麻烦,还想逞威风,上来就让人去山上抓人。


    说什么士兵冲过去有气势,先打一波,然后再招安。


    这话说得简单。


    前期准备不做足,怎么可能打赢。


    到那就打,还要打出气势。


    那就是要拼命。


    自己手底下的兵不是人吗?


    压得狠了,他们也能成山贼。


    所以在其他各县,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剿匪时。


    门北县显得很安静。


    当地百姓对纪县令是有耐心,故而并不抗议。


    想来,其他地方着急剿匪,也是怕当地百姓没有信心,所以要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胡将军心里暗叹。


    都说打仗要天时地利人和。


    现在看来,纪县令还真给补足了。


    今日八月初三。


    距离朝廷下令剿匪,已经过去半个月。


    门北县依旧安静。


    派去招安的人手,依旧没有收获。


    可这段时间的安静,让山寨内里,早乱成一锅粥。


    直到清晨时分,三当家跟四当家因为几头羊吵起来,直接动了棍棒。


    等周老大赶到时,只见一片血迹,还有三当家被敲碎的头颅,便知山寨彻底要乱了。


    他苦苦维持这么多天,就想跟官府的人耗下去。


    周大勇知道,那地方衙门跟军队里的将士,一向不对付,都想夺权,都想多捞好处。


    只要他们撑得时间够久,那边自然沉不住气。


    没想到,先沉不住气的是他们。


    果然,杀人案发生后,四当家带着两家的金银细软,直接逃跑。


    他对此处山脉极为熟悉,认为自己可以逃开周老大的追捕,以及官兵的搜捕。


    这人可不打算招安。


    有这么多金银,不找个地方好好享乐,谁要去给朝廷当狗啊。


    可他刚翻过几处小山脉,正打算补充水源,就被水源附近的官兵按住。


    “轻声些,押到县城。”


    再等第二日,这四当家的头颅被挂在大路中间。


    想偷跑?


    绝无可能。


    要么一辈子在山上当野人。


    要么殊死抵抗。


    要么乖乖招安。


    反正三当家四当家的家眷,准备偷偷离开。


    当家人都没了,他们留在山寨里,会成为最底层。


    到时候生死不如。


    如今气候好,没有粮食,还有野果野味吃。


    等天气冷了。


    他们的命都保不住。


    这两家人的当家人打得你死我活,他们一起逃跑的时候,心也不齐,眼看周老大追来,直接把身边人踹倒在地上,自己死命往前跑。


    最后能跑出来的七八人,身上沾满血迹。


    他们也成了第一批被招安的人。


    纪霆听到他们如何过来的,不顾纪阳义愤填膺,要杀了他们,直接道:“好酒好肉,衣裳鞋袜,都准备妥当。”


    “再找几个娼妓陪同,就在悬挂人头的大路上吃喝。”


    想跑的,头吊在大路上的。


    招安的,有酒有肉有美人。


    这七八人即使知道是计策,也喜得双眼通红,立刻道:“快!我们立刻就去!”


    胡将军眼里闪过欣赏,让人去办。


    纪阳却道:“三哥哥,这几个山贼害了许多人,给他们这么好的条件,就因为他们招安了?”


    太不公平了吧。


    普通百姓老老实实做事,都没有大鱼大肉。


    “那杀了他们?”


    自然也不行。


    杀了他们,山贼肯定不会招安。


    纪阳想了一会儿。


    既不能杀,也不想给好待遇。


    太难了。


    “放心吧。”纪霆没说后面的话。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不能因为意气之争,让自己人落入陷阱。


    胡将军忽然拱手:“多谢纪县令了。”


    其他地方的官兵,已经有伤亡出现。


    他们这里稳如泰山,将士们的气势正盛,大家都知道,本地官员是顾忌他们安危的。


    越是这样,他们越是有胆气。


    甚至连大夫都安排好,还提前备下各种伤药。


    都是为他们安全考虑。


    有这样的地方官跟后勤。


    他们还怕什么。


    就跟山贼耗下去,他们有的是精力。


    这一窝山匪又开始新一轮的内斗。


    尸体在八月份很快发臭。


    要么内斗,要么招安。


    是个人都知道怎么想。


    八月二十日再看,已经有一百多人跑下来。


    全都安置在县城里。


    前六十的安排还好,后面就挤在一起的。


    胡将军再派探子去报。


    四百多山贼,如今只剩不到一百人。


    也就是说,到最后收网的时候了。


    官府从当地猎户村民,以及山贼们口中,已经画出地形图。


    士兵们牢牢记住,就在九月初一这一日,直奔山匪老巢。


    一千二百养精蓄锐的士兵,对付这不到一百人,简直跟砍瓜切菜一般。


    等把周大勇抓到之后,胡将军带的士兵只有十几个人受伤,已经有大夫在医治。


    而这伙山贼,死了四十多人,活捉十九人。


    剩下零散不成气候的,估计躲在山里了。


    胡将军已经让人搜山了。


    要说门北县附近的山贼盗匪不止这一伙。


    但最大的障碍已经解决。


    剩下的小伙山贼,就是时间问题。


    而他们也几乎吓破胆。


    要么四散而逃,要么赶紧讨饶。


    可惜现在招安,也只留一条性命,该流放还是要流放的。


    纪霆在后面审山贼,负责后勤,草拟嘉奖。


    胡将军他们只管去抓山贼即可。


    双方合作极为愉快。


    对比朔州其他地方的鸡飞狗跳,门北县显得格外突出。


    知州看了纪霆呈上来的文书都道:“其他地方也该学学的。门北县处理得最是合理。”


    那上面来的户部督查仔仔细细看了纪霆送来的文书等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说了句:“比他爹还细致。”


    知州知道这人跟纪家的旧怨,只当没听到,笑着道:“纪县令刚做官,自然谨慎。”


    刚做官就这么谨慎。


    做久了,岂不是更谨慎。


    只这不到一年时间,纪霆治理地方的本事,已然显现。


    户部督查想了想道:“既然门北县事情就要了结,本官也要再去一趟。”


    知州明白,这是没抓住纪霆的错处,必然要去看看。


    京城来的督查愿意做什么,他也拦不住,但让送信的差役捎个口信还是可以的。


    门北县。


    王县丞皱眉:“督查来过两次了,这次又要做什么。”


    刘主簿也有点发慌:“账册肯定没问题,该怎么记就怎么记的。”


    他们自认做事无可指摘。


    但有人想挑毛病,谁也挡不住。


    就连胡将军回来之后都道:“那户部督查跟你家有仇怨,不会克扣将士们的奖赏吧。”


    纪霆也摸不准对方的想法,只道:“咱们这边已经在收尾了,无论怎么着,这都是他最后一次过来。”


    “到时候看看他到底想作甚。”


    “实在不行,就在京城跟他辩一辩。”


    纪霆到底不是普通县令,作为状元郎,在皇上那都挂名的,想来对方不敢诬告,就是要挑刺罢了。


    见纪霆泰然自若,大家的心放回肚子里。


    九月二十,户部督查第三次到门北县。


    这次就连衙门厨房烧火的,都知道户部督查跟纪县令不对付。


    如今衙门上下,对都纪大人很是拜服,自然看督查不顺眼。


    那督查手下被慢待,面上也没好脸色。


    就在双方互相看不惯的状态下,纪霆主动拜见督查大人。


    这督查巡视一圈,又看了人满为患的监牢,开口就让人震惊:“这就是那前六十人?”


    最先接受招安的前六十人听了,自己都答:“对,我们就是那六十个。”


    “我们是前十。”


    “对对,是不是要把我们放了啊。”


    户部督查并不搭理,只皱眉问纪霆:“养着这些人的费用太高了。”


    此话一出,整个牢房躁动起来。


    被招安的六十个人,更是激动。


    听这话的意思,不是要放他们啊。


    纪霆道:“还等知州的判决,判决下来就能安置了。”


    这话让大家冷静下来。


    像是会好好安置的意思。


    户部督查冷声:“朝廷拨的款项,是让你养这些罪大恶极之人的吗!”


    “从今日起,缩减伙食,一日一餐。”


    “也不能白吃饭,送到附近矿场去。”


    一日一餐,还要去挖矿?!


    这是要他们死啊!


    纪霆不答。


    普通犯人可以送到矿场干苦力。


    但这些人手头都有人命案,真送过去,说不定会引起骚乱。


    那矿场的张管事私下里还提前说过,不愿意要这些人。


    纪阳都皱眉,心里暗道。


    他三哥哥说好的招安,那就不能食言。


    如今又要苛待,又要送去矿场。


    既显得县令失信于众人,又让矿场那边的为难。


    这官场上的人,还真有磋磨人的法子。


    见纪霆不说话,户部督查还想再讲,纪霆却直接截断话头:“督查大人,要不来看看这个犯人。”


    说着,纪霆指了指最深处的牢房。


    那牢房跟其他不同,独独一个小间,阴暗闭塞,必是关押重刑犯的。


    不等户部督查说话,纪霆继续往前走,并道:“这人是山寨里的老大,名叫周大勇,以前是雁门关的一个千户。”


    “吃了败仗之后,他成了溃兵,落草为寇。”


    纪霆无意深究周大勇的过往,只是说出他的经历。


    户部督查的脚步顿住。


    宝泽八年那场败仗。


    原本不应该发生的。


    在此之前,兵部,以及纪伯章为首的官员,就在提醒朔州一带粮饷问题。


    但一直拖着没有解决。


    纪伯章就是因为这事跟程首辅争吵,从而被罢官。


    然后当年十月,雁门关失守。


    朝中费了大力气重新夺回,还留下无数弊病。


    眼前的周大勇不是个例。


    纪霆哪里是在介绍周老大。


    分明是在说,他爹没错,他爹跟程首辅的争吵更没错。


    错的,分明是因首辅提携,便以公报私的户部督查你!


    纪霆转过身,盯着户部督查的眼睛道:“大人,您不来看看吗。”


    “听说其他县,也有这样恶贯满盈的溃兵。”


    那周大勇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就听年纪轻轻的纪县令道:“既然大人觉得,养着他们可惜,那还请大人同知州商议,周大勇等人尽快问斩。”


    周老大本性极差,这点不可否认。


    但落草为寇的原因,自然跟你们当初的政见有关。


    当年不想彻查此地的粮饷贪污,造就了周大勇等人。


    现在还请你们赶紧商议,把他们给砍了。


    户部督查气得发抖,指着纪霆,半晌说不出话。


    周围的犯人回过神,倒吸一口凉气。


    纪县令小小年纪,做事倒是极狠。


    几句话,就让对方把苦果硬咽下去。


    只是他们知道的事情不够多。


    像王县丞等人,则心道:“这督查要是有脸再提纪县令父亲纪伯章的事,再有脸找麻烦,就是真不要脸了。”


    户部督查本想给首辅出口恶气。


    气没出来,反而扯到陈年旧账,只得拂袖离开。


    纪霆并不远送,他还有公务要忙。


    朔州知州听说这件事后,忍不住大笑,随后摸摸胡子:“纪伯章是个闷葫芦,忍到极致才骂出来。他儿子却爱直接反击,有意思。”


    等户部督查灰头土脸回来,朔州知州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把门北县的文书加急批了。


    秋后问斩的放一起。


    流放徒刑的放一起。


    直接做苦役的,再算一批。


    户部督查本就只管账目,知州把这些名单送到京城后,才知会他一声。


    气得他又是指着人骂。


    等朝廷批复期间,胡将军等人拔营离开的,留下一百人帮忙看守牢房。


    其他人回雁门关,批复下来后,同时会论功行赏。


    他们这一批将士,可以说大胜而归,回去都极有气势,之前受伤的十几名士兵伤也好得差不多。


    这般大胜,放在整个朔州都是独一份。


    估计军营内部也有奖赏。


    故而离开之时,对纪县令多有感激。


    他们当兵打仗,为的不就是领军功!过好日子吗!


    还有些问到另一件事:“听说县学已经招生了,武学招生结束了吗?”


    纪霆答:“十月初一结束。”


    如今九月二十三,还有七天时间。


    那士兵道:“我儿子气力大得很,能不能来试试。”


    王县丞答道:“自然可以,任谁都能来报名的。”


    大家满意离开。


    旁的不讲,有纪大人坐镇,想来县学的学生也会有前程。


    他们都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过来,无论读什么都是好的。


    给山贼之事收尾时,门北县县学确实已经在招生了。


    从九月份开始考核,先是文科,接着理科,最后是武学。


    杜夫子早找好各科夫子,基本是当地秀才举人,武学多是从军中出来的军汉。


    一项项考核结束。


    前面两科的学生已然入学。


    那县学拨出四分之一给了印刷作坊,如今也还在。


    其他地方,则均匀分给三科。


    虽说作坊占了地方,好处是门北县县学的学生买书,只用出成本价即可。


    这可羡慕坏了其他地方学生。


    众所周知,单买书的钱,都是不


    小的开销。


    这份羡慕,倒是激励本地学生,读书声音都大了些,偶尔再去看看武学的考试。


    那武学考试,比得简单明了。


    谁跳得高,谁跑得快,谁力气大。


    还有根骨身手,一看便知。


    听说城北不少军户小子都过来报名,还颇有优势。


    唯独让纪霆发愁的是:“养学生太费钱了。”


    “印刷作坊再不扩大规模,就要养不起了。”


    如今那作坊的买卖,除了科举心得童试篇之外,多是四书五经。


    印了这么长时间,县里该买的都已经买了,再无其他进账。


    他的科举心得乡试篇倒是写出来了。


    不过各地剿匪还未结束,运输还有些问题。


    而且他剿匪太顺利,其他地方山贼对他很不满,现在他们县的货物很难运出。


    没办法,只能等啊。


    至少要等到年后了。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就是乡试年,一定要好好赚一笔。


    纪霆闲得没事,干脆给知州写信,催促其他剿匪。


    尤其是门北县附近的道路,赶紧清扫干净吧。


    终于在腊月时,朔州大部分山贼都被捉了起来。


    朝廷文书也送到知州手中。


    该砍头砍头,该流放流放。


    也赶在年节前,把将士们的奖赏发到手中。


    上次就是克扣军饷,才惹了大祸,今年总算是给凑出来了。


    经此一事,朔州治安好了太多。


    至少货商们敢结队做买卖。


    门北县肯定是一定要去的。


    货商们尤为感激门北县县令纪霆。


    若不是他的文章,他做事利落,这里的匪贼还团团伙伙聚成一团呢,他们还怎么做生意嘛。


    他们这些做买卖的,既重利,也重义,这就是他们朔州商人的风范。


    可惜他们之前做了诸多努力,一直没成,现在心愿达成,必然要把最好的货送到门北县。


    当然了,他们还想门北县的科举心得。


    这东西很多地方都想要,只是苦于道路不通。


    再者,再往北边,那边很多书铺急缺本经之类的书籍。


    现在有了最近的货源,终于可以运过去了!


    道路一开,一切都顺畅起来。


    门北县的县城终于热闹了些。


    各地百姓也能买到物美价廉的年货。


    能成为上县的地方,自然有自己的优势。


    纪霆只要恢复本地秩,此地只需一两年时间,一定能恢复往日的繁华。


    今年年底县令考核,知州对纪霆十分满意,送到吏部的文书,也被吏部林大人第一时间拆开。


    林大人细数纪霆这一年的事情,满意点头。


    天才到哪都是天才。


    在治理地方上,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只是他们不知道,赶在大冬天的,纪霆带着王县丞他们,又去了另一处矿场。


    本地生机已然恢复,那也该发展起来才是。


    想要让本地百姓过得更好。


    有什么比化肥,更迫切的吗。


    不是农家肥,是化肥。


    朔州这地方,矿最多,他们门北县也不例外。


    如今终于腾出手,可以搞搞化学了!


    纪霆他们跑了好几处矿场。


    倒是把张管事急得不行。


    眼看同行都去巴结,他不能干看着吧。


    思来想去,那就送炭火。


    他这矿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东西。


    还在外面受冻的纪霆,完全不知道不管慈幼院,还是衙门官吏,都有充足的炭火用了。


    他还在外面收集各种矿产,只为做成化肥。


    化肥好啊,有了化肥,农作物产量就高了!


    第90章 第90章好用


    第90章


    纪霆去其他矿场的时候。


    不仅管着煤炭的张管事惊讶,那些小矿场管事同样疑惑。


    要说朔州诸多矿产里,煤炭使用范围最广,也最赚钱,这点毋庸置疑。


    纪县令来门北县之后,跟煤炭张搞好关系,这点大家也理解。


    没想到的是,现在却来找他们?


    要知道,他们这些矿料,要么做建筑材料,要么做药材。


    虽说出货量不小,但跟煤炭用途比,就属于小矿了。


    纪大人过来之后,倒是对他们各类矿产如数家珍。


    “要的这几种矿料,有的会融水,不好运送。有的味道太大,还有腐蚀性,很是危险。”纪霆道,“平日在这做事,着实辛苦。”


    那冯管事连连点头。


    谁说不是呢,不然他们为何羡慕煤炭张?


    那边才是真赚钱的营生。


    偏偏煤炭张还觉得官做得不够大,想要往上走。


    哎,说起来,谁不想往上走啊。


    纪霆道:“说起来,本官得到一本古方,说这些东西,对庄稼作用很大,故而想试试。”


    “只是不知方不方便。”


    用矿料培育庄稼?


    这怎么可以。


    有的矿场周围,都是寸草不生的,可见对植物腐蚀性有多大。


    纪霆笑:“那也要看用量,就跟有些药一样,吃多了必死无疑,但用得适量了,反而能延年益寿。”


    “话是这样没错,给你一些矿料也不值什么。”


    “只是庄稼减产了,咱们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冯管事道,“此地土地本就贫瘠,一个不慎,是会饿死人的。”


    纪霆就是知道这个,所以才要冒险尝试。


    当然不是用百姓的田地去试。


    而是用衙门官田试试。


    各地衙门收入,一般有两项,税收跟官田以及店铺的租子。


    纪霆准备在官田上实验,好坏都有衙门担着。


    如今县衙已然是纪霆说了算,故而没人会反对。


    再说,大家也想看看,纪县令又有什么好主意。


    主要还是印刷作坊保证大家的俸禄,否则贸然行事,肯定会被制止。


    冯管事听完纪县令的解释,点头道:“大人计划好即可,您开张单子,回头我们送过去。”


    纪霆谢过冯管事。


    不过等县令等人离开,冯管事看着单子咋舌。


    都是些平日里用量不大的东西。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送过去即可。


    即便如此,衙门还是如数送来的银钱。


    原材料购置妥当,剩下的便是调配方子。


    纪霆大概知道什么化学材料,对应什么效果。


    但那都是上辈子的记忆了,还需要再实验一遍。


    大雪天的,纪霆纪阳等人就在郊外屋舍里做化肥。


    那化肥味道可不好受,众人戴着特质的口罩一一调配。


    纪阳道:“这东西,真的对庄稼有用吗。”


    其他事上,纪阳还是很信任三哥哥的。


    但这是种地啊。


    他哥这辈子摸过锄头没?


    纪霆一顿。


    别说这辈子,上辈子也没有。


    但这不妨碍他学过化学。


    总要试一试。


    火车最开始研发的时候,跑得还不如马车快呢。


    凡事都要有个过程。


    既然有人能做出来,那就说明他们也有机会。


    过年期间,纪霆他们收到家中来信。


    主要是小五纪风的情况。


    他在文家书院读书有好几年时间,早已考上秀才,明年则是第二次乡试。


    纪风尤为紧张。


    先不说文家书院院长儿子,也就是他二姐夫,早就是举人,明年去考会试也是有希望。


    只讲家中三哥哥上次会试中了状元,就连亲妹妹小晴的未来夫婿也是探花郎。


    这让纪风倍感压力。


    身边人都太优秀,他怎么办。


    纪霆写信安慰,纪阳却道:“应该看我的信件才是,小五别跟其他人比,跟我比才是正理。”


    “跟你比他也难受。”纪霆笑,“你现在做的事情也多,他会愧疚自己一心读书,给家里帮不上什么忙。”


    这倒也是。


    小五心思细腻,很容易多想。


    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有这般细腻想法,才能夜以继日地读书。


    其实纪风今年不过十九,明年也才二十。


    乡试不过也正常。


    只是身边天才太多,才显得焦急。


    不管纪风明年能不能中举,纪家都不会多讲,让他好好复习即可。


    还有他写的科举心得乡试篇跟会试篇,同样寄回去。


    这两本还未印出,纪霆特意嘱托只有自己人才能看。


    等他这边印出来之后,那就无所谓了。


    他们衙门还指望这个发月俸呢。


    信件寄出之后,这两本书正式开印。


    印刷作坊那边日日赶工,在正月十五之前,多印一些出来。


    年后就有各路货商来取,印多少,就能卖多少。


    也因这份收入,纪霆要征用官田,试用化肥时,刘主簿才没那么反对。


    本地


    户司主事欲言又止,但也只能点头。


    试试就试试。


    反正有纪县令兜底。


    纪霆来了门北县一年多,已经证明自己的能力。


    衙门众人并不反对。


    但租种官田的佃户们却是有意见的。


    当地百姓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直接道:“纪大人是个好官,可种田这事上,他远不如我们。”


    “往地里撒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或许是好的,但不稳妥啊。”


    重要的就是稳妥二字。


    那是什么东西,或许好,或许坏。


    但他们都不愿意承担这个后果。


    种地本就辛苦,一季种不成,一年白干。


    这风险太大了。


    他们不做这种事。


    “没错,我们就想种地,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如果一定要在官田上试用的话,那我们就不种了。”


    “对,不种了。”


    “我们都不种了。”


    眼看官田佃户们都要离开,那刘主簿道:“纪大人都说了,试用的田地今年不收租,这也不行吗?”


    其中一个老农摇摇头:“不是收不收租的问题,如果没有粮食,就算不收租,那也没得吃喝。大家数十口人,不能冒这种风险。”


    这都是最实际的问题。


    纪霆过去的时候,也无法反驳。


    好在都有解决之法。


    那就把去年的产量翻出来。


    如果今年的田地产量不如去年,那衙门补足数额。


    如果产量比去年高,那依旧不收租。


    等于今年种得好了,佃户们可以多拿粮食。


    种得不好,跟去年看齐。


    当然了。


    接受这样的约定,衙门就会时时检查,不能偷懒。


    各方细则定下来之后,再加上纪霆本人的信誉,佃户们总算同意了。


    这件事,也引起门北县其他农户的注意。


    “其他事情也就算了,这种田之事,纪大人真的能行?”


    “不好说,反正先看看。”


    数十种调配好的化肥分门别类。


    基肥,追肥。


    以及看庄稼什么情况,用什么肥。


    这些都有书吏差役专门盯着。


    负责此事的差役还道:“这化肥烧制的怪异,用得也怪,当真有用?”


    谁知道呢。


    反正就算没用,佃户们也没损失。


    顶多纪大人丢点人而已。


    不过纪大人来了之后,衙门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这边田地要看着,那边劳役要管。


    还要管他们对百姓们的态度。


    要不是跟着纪大人有钱挣,有政绩。


    这里的官吏,肯定要不服管的。


    毕竟以前这门北县,哪有这么多差事。


    不是谁都像纪大人一样,愿意天天做事的啊。


    “少发点牢骚,纪大人都看在眼里,而且他是为了百姓着想。”


    这话说了没多久的,抱怨的那个人,就看到身边差役被重用。


    纪县令说他做事利落,故而让他负责跟小矿场的联系。


    还有一个更为低调肯做事的,则负责郊外化肥作坊的烧制。


    虽说化肥的作用还未显现,但这样被重用,实在让人羡慕!


    都知道纪县令前途无量,谁不想得到他的看重啊。


    若有机会,说不定能跟着他去京城呢。


    纪霆赏罚分明,日子久了,想进取的书吏差役,都会努力做事。


    不思进取,自然而然落到后面,但他们只要能完成自己的差事,纪霆等人便懒得管。


    又是一年开春。


    今年县里的劳役,依旧是修缮水渠,清理一年积攒下来的淤泥。


    再有便是平整道路桥梁。


    总之把门北县各处修修补补,更方便生活。


    这些事既琐碎,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对当地百姓实际生活,却有颇多帮助。


    尤其是各村的戏台。


    衙门稍微宽裕些,便拨钱让他们修好。


    农户们忙碌之余,也有个事情做。


    再多的,便是督促大家春耕要紧,不能误了农时。


    今年童试同样如期举行。


    听杜教谕的意思是,今年大约还是不成的,就算有几个好苗子,也要再学一年。


    毕竟谁不像纪状元,稍微学一学,便能考中啊。


    说起这个。


    天气稍微一暖和。


    各地书商蜂拥而至。


    今年大比之年,大家都在购置时文书籍,想要为八月乡试做准备。


    纪状元的科举心得,便是所有乡试学生喜爱的。


    只要能进到货,绝对不发愁卖。


    门北县的印刷作坊,也因此越来越有规模,连带着卖出不少本经,算是有了长久的买卖。


    悄然无息中,门北县渐渐恢复多年前的活力。


    战乱的阴霾也在一点点修补。


    看着逐渐整齐的道路,重新修建起来的戏台,还有特意赶来的粮商以及各类货商。


    年纪稍大的本地人道:“日子在慢慢变好。”


    他们还以为,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了。


    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纪县令这样润物细无声的做事方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百姓们是这么觉得。


    但纪霆几乎天天盯着田地。


    恨不得马上把庄稼种出来。


    化肥的好处不用多讲。


    用好了,必然能提高粮食产量。


    现代农业的重要一环,便是这化肥了。


    虽说他们烧制得粗糙了点。


    但有一才有二,他相信,只要能做出成果,就会有更多人跟进。


    一定能做出更高效的化肥!


    衙门多数事情,都交给王县丞跟刘主簿。


    连最赚钱的印刷作坊都留给纪阳。


    纪霆本人要么在官田附近,要么去看化肥作坊的烧制。


    终于在四月初的一日。


    路过官田的农户脚步有些挪不动,扯了扯同村人的袖子:“老王你看,官田上的庄稼,长得还挺壮实。”


    “肯定啊,官田都是好田地,长得肯定壮。”


    “不不不,你再看看,比李乡绅家的还要壮。”


    那李乡绅的田地里有一汪泉水。


    平日浇水施肥最是勤奋。


    他家田地出名得好。


    比他家的还壮?


    那老王看了几眼,便挪不开眼睛了。


    长得确实好。


    根苗都壮实。


    庄稼种得好坏,老农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前的麦子长得极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门北县别的事传得不算快。


    但谁家田地种得好,立刻传到十里开外。


    等大家知道,那地方是官田之后,有些机灵鬼直接蹲守在化肥作坊门前。


    趁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先买!


    可小机灵鬼们发现,那作坊大门直接打开,里面的书吏道:“想要买什么类型的化肥?”


    “你家庄稼是什么情况?”


    啊?


    买个肥料,还要问题这么多吗?


    那书吏哎了一声,慢悠悠道:“人生病了,都要先看看大夫,问问症状吧。”


    “庄稼跟人一样,出问题了,先看看症状,号号脉。”


    “不对症的药灌下去,那不就死了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


    这人描述了自家的庄稼的情况,书吏一一对应,开口道:“叶片稀少,发黄。用这个。”


    “拿回家之后,跟湿土堆放,等个十到十五天的时候再用。不能操之过急。”


    “你家麦叶呈现紫绿色?用这个,跟农家肥放在一起搅拌,跟普通施肥方法一样。”


    根据庄稼状态不一样,给出的配方也不一样。


    还真有点看诊的意思。


    大家将信将疑回去,等再出现的时候,恨不得再让化肥作坊的人,再给自己指点一番。


    因为经过指点的田地,那上面的庄稼,全都长得更好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立竿见影的效果啊!


    有了官田跟这些农户家的田地做示范。


    几乎整个门北县的百姓,全都挤到化肥作坊这里,想请作坊的人帮帮忙。


    “给我家麦子号号脉吧。”


    “我家麦子应该用什么化肥?”


    “能不能让我插个队,我家麦子情况很差。”


    那负责化肥作坊的书吏很是耐心,让大家排好队的,一个个说明情况。


    不仅如此,还让作坊里的识字的小孩们教大家顺口溜。


    纪霆编了个好记的顺口溜。


    把庄稼什么症状,要用什么样的化肥,都给写上去了。


    只要把这顺口溜背会,自己就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化肥。


    教大家背顺口溜的小孩,基本是慈幼院出来的,年纪在八岁到十二岁之间不等。


    再大点的孩子,已经在县城许多铺子做工。


    他们识字,会算数,那些重新来门北县做买卖的商户,正需要他们。


    无论男女能识字算数,就有活干。


    算起来,他们也学了一年多了,已经可以做事了。


    这些年纪小的,则会被雇来做些零工,赚几个铜板,就能给自己改善伙食。


    去年教这些小孩读书的时候,还有人不理解,现在总算看出成果。


    再想到化肥的事。


    或许化肥的作用,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好?


    不过最没想到的,还是那几个小矿的管事。


    在他们手里没什么作用的矿料。


    竟然成了肥料。


    看当地百姓趋之若鹜的模样,就知道前景有多好。


    连知州都听说此事,还写信询问。


    不过信里也有担忧。


    大意是,纪县令自宝泽十二年九月份到任。


    如今宝泽十四年五月。


    这期间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门北县已然恢复生机,用不了几年,就跟战乱前一样。


    已然证明你的能力。


    其实还有一年多的任期,不出错是最好的。


    说到底,知州同样担心粮食安全。


    各地情况来讲。


    商贸不好,无所谓。


    科举出不了人才,问题也不算太大。


    武举没有人才,更不是事。


    但要是粮食有问题。


    那便严重了。


    民以食为天。


    粮食出问题,即便是前面有再多功绩,即使是皇亲国戚,都会被问责。


    故而稳妥起见,不要弄那些有的没的。


    知州在其他事上还好讲。


    关乎当地粮食产量,还是多说许多。


    这也就是纪霆在做了。


    换了其他县令弄什么闻所未闻的化肥,早被骂进州城,让对方说说怎么回事了。


    可这也阻拦不了纪霆决心。


    他直接打包一袋子化肥,专门用来养花用的,让信使送给知州大人。


    那信使也惊奇。


    旁人送知州礼物,不说金银器玩吧,那也是古董字画。


    怎么还有人送臭烘烘的肥料。


    罢了罢了。


    纪状元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可能他们这种厉害人物,都有自己的怪异?


    知州收到肥料之后,半是无奈半是好笑,让人送到后花园试试。


    要说他对纪霆完全没信心,倒也不是。


    可事关粮食,总归是担心的。


    “希望纪霆在这方面,也是个天才。”


    肥料送到花园十日左右,知州办公时,听到廊外吵吵嚷嚷。


    “什么事,这么吵闹。”


    “是花园的花匠,一定要来见您,说是您给的那包东西,还有没有。”


    知州都快忘了是什么事,还是身边长随提醒:“知州大人,不会是纪县令送来的那包肥料吧。”


    “快!让花匠进来。”知州反应过来,立刻道。


    那花匠人称花木头。


    整日里就喜欢摆弄花草。


    也因这门手艺,被请到知州府做事。


    知州虽不爱逛园子,但家眷们喜欢,故而这花木头虽呆,但家里都算尊重。


    谁料花木头为了一些肥料,竟然敢主动找知州。


    可见那化肥着实不错。


    果然,花木头夸了又夸:“之前有片海棠,那叶尖跟边缘已经泛黄发卷,用了您送的肥料,竟然好起来了。小的还请人念了上面的顺口溜的,照着那顺口溜配肥料,直接把好几株娇贵的花都养起来了。”


    花木头说不到重点,后面跟着的杂役无奈,接过话头:“知州大人,他就是想说那肥料没有了,能不能再弄一点。”


    花匠赶紧点头。


    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整个人都带着期盼看向知州。


    知州听完之后,简直喜形于色,跟亲信长随对视一眼。


    那肥料养花都能养好。


    养庄稼,肯定更没问题吧。


    纪霆这小子懒得辩解,直接给他化肥,就是让他看看效果。


    “好啊,只看那门北县今年的粮食产量,会不会增加就行了。”


    “去年他水渠修得好的,今年既修了水渠,还用了肥料,实在是好。”


    花匠愣在原地,现在变成他摸不着头脑了。


    肥料,还有吗?


    长随笑:“有,大人立刻帮你讨要。”


    太好了!


    今年园子里的花,必然能长得最好的!


    等秋天时,多养出几盆重瓣的出来!


    知州还把这件趣事写到的信件里,还真帮花匠要了些肥料。


    只要那边矿场还在,这些肥料价格并不算太贵。


    纪霆自然也在控制价格。


    不过他知道,就算配方放出去,烧制方法也拿出去,最终价格只会更便宜。


    种地可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


    如果肥料价格过高,农户们才不会买。


    而且想要肥料更便宜,就要大规模烧制,把成本降下去。


    在门北县,甚至门北县附近农户都抢购化肥时。


    几个矿场管事笑出声。


    真是天降财运!


    纪大人还说,这化肥作坊的规模还不够大,他准备准备扩大一下规模,到时候需要的矿料更多。


    那可是家家都要用到的肥料。


    虽说比不上煤炭用处广,但也不差什么啊。


    煤炭张管事自然郁闷。


    还是他想发现纪霆是个能人。


    怎么还让其他人抢先了。


    好在烧制肥料也是能用到的煤炭的,否则他就是上赶着,都


    跟不上巴结啊。


    化肥的效果一出来。


    扩建化肥作坊的事情,都不用多讲。


    不少人都意识到。


    门北县这次,只怕真的要发展起来了。


    单化肥这一项买卖,足够养活半个县了。


    尤其是他们县里,还有那么多识字的娃娃。


    很多商户说,去那做买卖,招工也好招。


    这才叫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吧。


    等会。


    他们门北县周围的匪盗,也是整个朔州清理最利落的。


    更方便大家去做买卖啊。


    纪霆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就让门北县大变样。


    消息一路从朔州传到京城。


    可这话,别说其他人了,就连纪伯章都不大信。


    他儿子,真能天才到这种程度吧?


    连种庄稼都会?!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也就纪霆的好友们,个个为他澄清。


    纪霆?


    有名的天才!


    天才当然是什么都会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