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宝贝?◎


    走回车里的全程, 洛棠都没有把我的手还给我。


    我很别扭地撑着伞,尽力把他罩住, 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听起来像是刚才经过的店铺播放的圣诞主题音乐,他按照音乐的节奏拨着我的手指,不再显得忧郁,和一切尚未破碎的从前一样,轻快又随性。


    我有些想笑,最后还是没有憋住, 洛棠转过头,“你笑我?”


    “没有。”我立刻否认,“看到你开心我也很开心, 所以笑。”


    洛棠并没有相信,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唱歌跑调?”


    “我也跑调。”我说, “我笑你干什么。”


    他鼓鼓嘴,说:“那好吧。”


    汽车驶入杏林公馆, 我送他到地下车库的电梯口。车停稳的时候他没动,直到我打开门锁他才很惊异地说:“你不上来啊?”


    “我能上去吗?”我问。


    洛棠抱着围巾:“你别装了,上次我不理你,从你那里搬出去,你都要查到我的住址来找我, 阴魂不散的,那么吓人。现在倒是送我到楼下,好像不要上去的样子, 你其实想上来的吧。”


    我对他坦言:“想啊, 但这么晚了, 我主动提出想去你家, 显得动机很不纯洁。”


    洛棠笑了,梨涡浅浅地露出来,“你装什么正经啊?”他向我倾身,隔着中控台亲了亲我的嘴角,轻声说,“东西我早就买好了。”


    停车场里灯光昏暗,他的表情暧昧不清,我成功被蛊惑,从停车到上楼再到被他推进浴室,全过程被急速简化,直到我终于一个人站在浴室里,我才清醒了一点。


    先发了消息推迟了明天早上的会议,然后给陆鹤闲报备我回家了,然后我才走出浴室。


    洛棠站在洗漱台旁吹头发,发梢还带着湿润,见我出来他就不再继续,把吹风机挂回墙上,理了理半湿的头发。


    他没穿我上次见过的小恐龙连体睡衣,披着一件白色的浴袍,简单地绑着腰带。


    我在是否要穿衣服之间犹豫,反正马上就要脱,是不是不用穿了,还没等我想好,我发现洛棠已经替我做了选择,我拿好的衣服不知道被他放到了哪里,台子上空空如也。


    我转头想问他一声,突然发现他靠着洗漱台,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他的眼神即使是我这种自认为脸皮很厚的人都觉得有点羞赧。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很急切的按在还沾着水汽的墙上。


    橘子花信息素被发丝和皮肤混合出独特的气味,在过去五年长久长久陪伴我的、总是代表着温柔的气息在此时此刻带上了隐隐的侵略性意味。信息素是代表着主人的情绪的,omega也会有这么强的侵略意图吗?


    他迫不及待地用嘴唇来贴我的后颈,用犬齿慢慢地试探,但没有急着咬下。


    “你知道吗?”洛棠声音中天生的沙哑越发明显,“那天你第一次告诉我你变成了omega,还和我说这是你的报应的时候,我其实真的很惊喜。”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越发浓郁的,omega的信息素,随着主人的情绪,压制又引诱。我还不是很会控制作为omega时被引诱发情的信息素,房间里两股信息素的气息交融在一起,青涩又甜蜜。


    他继续说:“我想你的报应就是这个吗?变成omega。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我,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变成omega的。还好那天你来我家我就标记你了,我是第一个标记你的人,而不是那个无耻的不择手段的人。”


    “但怎么可以是他先艹你,明明应该是我,今天让我来好不好,你知道吗?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可是不知道怎么样你才会同意。”


    在信息素的厮磨之间,我的身体又开始绵软发热,同是omega的洛棠似乎也是,他贴着我的皮肤也热起来,声音也越发低。


    “以前每次你西装革履地下班回来的时候,我都想亲手来帮你脱掉。但你看是alpha,我好多时候都在想,要是你再喜欢我一点,会不会同意让我在上面?”


    “我每天故意穿的那么好看,每时每刻注意你说过的喜好,你都不为所动,我又胡思乱想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


    洛棠掐住我已经有了反应的部位,我倒抽一口气,他接着说:“可事实上只是你再别人那里解决了,就连易感期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真想把你废了,让你没办法背叛我。”


    他的忽然发难差点把我吓死,认错与道歉就在嘴边,他却没再给我机会说下去,预判了我的说辞,说:“你不许再道歉了,道歉又没用,你弥补我就好了。”


    我说:“好,我不道歉。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洛棠抓起我的手,把它按在浴袍明显凸起的位置。感受到手下的触感的时候,我瞠目结舌。


    这和他的脸有任何关系吗?


    有必要吗?主角受需要这个份量吗?他是omega吗?


    洛棠对我微笑的样子还是很漂亮很纯良,梨涡很深,苹果肌饱满。


    但他说的是:“今天我想看你主动把我吃进去呢。”


    “还有,你知道吧,我是omega,前面没有那么敏感,时间会很长。”


    卧室的大灯打开,橙白色的光芒充盈着整个空间,一切暗影都被驱散,所有秘密都没有藏身的余地。


    许久之后,洛棠终于松开了我,完全的临时标记之后,我又陷入了强制发情的时期,昏沉之间听见他说:“他开始流水了。”


    洛棠缓慢地叙述,而后语速突然快起来,“他标记你的时候你也会流水吗?你知道吗?刚在车上我没有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对你做了什么,我真想杀了他。怎么不是我来开枪呢?我一定会杀了他的。你哥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明明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他抬起头,向我确认,“你应该是我一个人的,对吗?我才是你最对不起的人。”


    洛棠的语气、表情、神态,从刚才开始就带着明显的狂热和神经质,我曾熟悉的温柔和天真事实上浮于表面,仿佛直至现在他才显露出一些真实。


    似乎是察觉到我神色有异,那种我所陌生的模样很快地消失了,他对我露出一个我所熟悉的纯良笑容,要求道:“快说啊,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


    “是。”我再一次向他承诺,“我只爱你一个人。”


    洛棠的梨涡很甜蜜,他起身寻找我的嘴唇,不像刚才一样青涩而浅尝辄止,深深地侵入、舔舐、吮吸,几乎剥夺我的呼吸。他的体温偏低,赤裸的与我紧贴在一起,手臂有力地牵制着我,让我产生一种被蟒蛇绑架的错觉。


    他对接吻似乎有一种超乎正常的热情,刚才从浴室到卧室的路上,嘴唇只断断续续分开几次,让我感到酸麻和口渴。


    “你会怀孕吗?”接吻的间隙,他问我,“omega也有让omega受孕的几率,你知道吧。”


    “……不会。”我告诉他,“我的生殖腔还是萎缩的,不能怀孕。”


    “啊。”洛棠听起来很遗憾,“好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做措施。”他追问。


    “清理起来……会很麻烦。”我有点为难。


    “这你都知道?”他退开了一些,形状漂亮的眉毛拧起,表情又变得陌生,手掌按向我的小腹,“……我真想杀了他。”


    然后又在我说话之前恢复了温柔的表情,语气放的很软,用我不可能拒绝的方式说:“我不想嘛,等一下我可以帮你清理的,不用你自己麻烦。”


    “接下来的你来好不好。”洛棠的鼻尖贴着我的脸颊,嘴唇仍然在我的唇角游移,似乎十分不舍得离开,“我想专心看你。”


    我不想拒绝他,所以选择了纵容,但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灯光又太亮,我又产生了一种近似羞赧的情绪,对他说:“别看那里。”


    “为什么?”他狭长的眼睛重新扬起,被情-欲熏的沸腾,急切又黏腻,“你不好意思?”


    而后很快地重新垂下,像是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手向我的腰上搭,但没有用力,只是用动作催促我继续。


    我抬起些眼,看见他直挺的鼻梁上冒出薄薄地汗珠,过分白皙的面颊泛着兴奋的粉红,纯真的果实正在缓慢熟透,甜腻而糜烂的汁液从眉梢眼角没有压抑的欲色中流淌而出,充斥着侵略性的美感。


    他催促我,“你快一点好不好,我要忍不住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我给陆鹤闲设的特殊铃声,吓得我直接坐了下去。


    我明明已经和他报备过了,他怎么这么迟打电话过来?


    我撑着洛棠的肩,听见他和我一样难耐地喘息,他伸手拿起我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一眼,说:“‘大畜生’是谁?”


    我这时才想起来我给陆鹤闲地备注还没改,对他说:“是我哥……先让我接一下……”


    “接什么接。”洛棠说着,直接按了静音,“我帮你挂了吧。”


    我赶紧从他手里抢过手机,想要先让他退出去再接电话,意图起身的时候却被他很用力地按住。


    电话就要挂断,我只好先接起来。


    陆鹤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在房间里很清晰:“宝贝,圣诞节快乐,怎么接得这么慢?”


    洛棠难以置信得重复了一遍:“宝贝?”眉头拧在一起,面色难看。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用口型示意他不要说话,但陆鹤闲还是听到了,沉声问:“你在哪里?”


    “我刚在洗澡。”我装傻,“在家啊。”


    洛棠很不爽地扒开我的手,用气声说:“我见不得人吗?你当偷情啊?”


    我没法和他解释,陆鹤闲的问题又来了:“刚才谁在说话?别对我撒谎。”


    “我没撒谎。”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那边还没圣诞节吧,我只能先祝你平安夜快乐。”


    陆鹤闲没有回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确定地说:“陆绪,你不在家。”


    “我……”我刚想说话,洛棠抢过了我的手机,说:“他在我这里。”


    “你是谁。”陆鹤闲的声音变得冷硬。


    洛棠笑了一声,分不清喜怒,说,“陆董听不出我是谁?我是洛棠。”


    “陆绪今年是二十八岁不是八岁,夜不归宿不需要向家长汇报。”


    “今天晚上他在陪我过平安夜,现在我们有事要做,您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说话间他还恶意地动作,直到我发出的闷哼被听筒清晰地收音。


    电话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我在电波声中想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陆鹤闲的死亡宣告很快响起来,语气平静到可怕:“你帮我转告他,让他等我回来。”


    “嘟”。


    电话迅速地被挂断。


    【作者有话说】


    流眼泪了……


    42   第 42 章


    ◎好像长大了一样。◎


    洛棠把我的手机放回床头柜上, 没有表情地盯了我一会儿,而后翻身把我压住。


    “宝贝。”他重复, “宝贝。”


    “你今年又不是八岁,为什么你哥还这样叫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早就想说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为什么要来找我来警告我,因为他觉得我配不上你吗?为什么你晚上不回家他都要管?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仰视他并不开心的面容,摸了摸他柔软的脸颊,说:“前段时间出了那样的事, 我哥很担心。”


    “他这个人就是管的很多。”我装作无所谓地笑笑,“而且说话有时候很恶心,你不要不开心。”


    我好像天生就擅长欺骗和隐瞒, 这大概是一个渣男的天赋,尽管我只是想用这样的手段来减少尴尬或是伤害, 但再一次欺骗洛棠仍让我感觉到痛苦和愧疚。


    但我能说什么呢?就算是他,我也不能坦诚我和陆鹤闲之间的关系。


    洛棠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说:“是吗?”


    他俯身又一次很紧地缠抱住我,脸埋在我的颈侧,说:“陆绪,你不许敷衍我。我都没叫过你宝贝,我不许别人这样叫你, 就算是你哥我也不同意。”


    我安抚地捋了捋他的长发,感受到他湿热的舔吻落在我的颈侧,齿关轻轻啃咬, 而后舌尖舔过牙印, 并不疼痛, 反倒有点痒, 让我想到以前喂过的流浪猫,吃猫条太急不小心咬到我的手指之后会愧疚似的舔一舔。


    但我很快就后悔自己使用了如此温良的比喻。


    他安静了一会儿,期间在我身上四处亲咬摸索,像一个皮肤饥渴症患者一样抱着我不放。


    我推推他,说:“你别这样。”


    洛棠抬起头,脸上欲态的潮热越发明显,细长的眼尾飞红,肉眼可见地痴迷和色-情,姝丽的面容艳色更加醒目。


    他含混地说:“差点就要忍不住了。”


    “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怎么没有早点这样做,比我想的还舒服,真想永远这样……”


    他的笑容带着满足和得意,脸颊粉红,显得很漂亮也很可爱,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颤颤地碰到他的脸颊,被他握住,放在唇边啄吻。


    现在他简直不像一个omega,只有在我抑制不住的时候才肯松开我,捧着我的脸亲吻,把所有声音堵成喉咙深处的闷哼,鼻息急促,仍然在攫取我的呼吸。


    “陆绪……”他紧紧地盯着我,逆光的瞳仁晦暗不明,声音沙哑,“你现在更好看了,我好想把这样的你画下来……”


    “我其实很多次想画你,但我总是画不好,你也不愿意给我当模特。”


    “但你现在的样子我肯定能画好,画得分毫不差……”


    “真想画下来。”


    “那我就可以一直一直看着你了……”


    即便是在现在这样难于思考也不适合思考的时机,我仍能确认,洛棠现在真的不太正常。


    他的脸仍然是我熟悉的样子,轮廓柔美,脸颊饱满,唇角弧度恰到好处,但是眼睛睁得很大,几乎病态,瞳仁因为兴奋而骤缩,显得颜色偏浅。


    缠抱的身体仍旧触感温凉光滑,不可避免地出了一些汗,黏腻地贴合在一起,我再一次产生了一种危机的直觉,仿佛被某种冷血动物紧紧缠绕,即将永远不能脱身。


    ***


    直到第一次结束之后,洛棠抱着我的脖子,喘息的声音比我还大,摸着我的脸颊要我亲亲他。


    我被他不计后果地疯狂搞法搞得疑似半身不遂,艰难地抬头亲亲他的嘴角,还没等我缓过劲来,他又隐隐有再来的趋势。


    不过他没有立刻下去,说:“我买的东西还没用上呢。我们玩一点你以前肯定没玩过的好不好。”


    我不敢立刻答应他,说:“你想玩什么?”


    洛棠起身,从床边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盖子,我在里面看到了很多用途极不纯洁的玩具。


    他在其中翻找挑拣,很快挑出了他想要的东西,摆在床上。


    一根细长的金属棒,尾部镶嵌着一颗翠绿的宝石,做工精致,还有一些消毒用品,以及润滑剂。


    零碎的东西被他整齐地码成一排。


    他半跪在床边仰视我,脸上仍带着兴奋的红晕:“我想玩这个好不好,一定很适合你。”


    我花了几秒钟才辨认出这是什么,立刻拒绝他:“不行!”


    洛棠抓着我的手,按在他的脸侧,垂着眼:“我专门定做的,你不喜欢吗?”


    我很严肃:“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他放软了声音:“你怕受伤吗?不会的,我做过功课了,会很舒服的,让我试试嘛。”


    我还是拒绝他:“不行。”


    洛棠歪头,半张脸完全埋在我的手心,亲密地舔吻,撒娇似的说:“让我试一试好不好,真的不会有事的,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他仰头看着我,显得非常依恋也非常乖巧,神色期待又恳切,让我再一次产生熟悉的想法——任何一句拒绝对他都是一种伤害。


    我想摇头,也想重复不行,重申我的否定立场,但面对他的眼睛时,我说出的话没有“不”也没有再拒绝,反倒是:“……那好吧。”


    洛棠很明显地雀跃起来,他细致地做了准备工作。


    “我开始了。”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安抚似的啄吻我的耳尖,说:“别怕,我慢慢来。”


    洛棠的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小声夸赞:“好棒,好漂亮,好适合你……”


    ***


    “好棒啊。”洛棠让我喘息片刻,语气轻快,“你好厉害哦。”


    我没说话,主要是暂时还说不出话。


    他立刻很忧虑地抱紧我,说:“你不会舒服得傻了吧?”


    “没……”我说,“你让我……喘口气……”


    “不好嘛。”他说,“我先让你舒服了,现在轮到我了。”


    “你现在好紧张。”洛棠摸着我的小腹,仿佛这样就能让我放松下来,“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我好像摸到我了。”


    “你知道吗?我每次想到其他人可能见过你这样的时候,我都很生气。”


    “不管是你这样对别人,还是别人这样对你,都让我想……”


    拥抱忽然地震,我被他按得跪趴在床上,脸猝不及防埋进了被子里,我终于听见了他的后半句话:“……让我想艹死你好了。”


    “我一点也不相信你说的只爱我一个人。”


    “不过要是今天能和你一起死在这张床上,你就真的永远爱我一个人了 。”


    我茫然地埋在被子里,被熟悉的香气包围,却不再觉得安定。


    他喘息着向我靠了一些,很不温柔地捏着我的脸颊让我侧过脸,细细观察我的表情。


    洛棠的手指向我半张的嘴里伸,去捉柔软的舌,指尖挑逗亵玩:“爽的舌头都要吐出来了,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会露出这么骚的表情吗?”


    我含住他的指尖,在关节处咬了咬,希望他别再说这种话,他却故意曲解了我的意思:“怎么了?和他在一起也很爽吗?让你这么激动?”


    手指抽出,但仍然掐着我的下颌,我含混不清地回答他:“不知道……没有……你……你不要再说了……”


    洛棠还想说什么,我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在他俯下身来时堵住了他的嘴,他终于停下了胡乱地揣测,重新投入到亲吻中。


    许久之后他才松开我,我问他:“开心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我有些不安,希望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出于真心,并没有生气或是难过,艰难地翻身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对上的却是手机镜头。


    我立刻伸手去挡,洛棠很清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将无法拒绝,抓着我的手,再一次放到唇边啄吻,说:“你现在特别好看,让我拍一张好不好,宝宝——”


    所以我仍旧无法拒绝他。


    他先是对着我的脸,而后向下。我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确信他拍得不止一张。


    拍完以后他很满足地抱着我,说:“你快看看哪一张最好看!”


    我羞耻至极,偏过头拒绝看屏幕,他倒是不生气,对着屏幕敲打了一阵,我以为他在挑选删减,却听到了邮件发送的“咻”声。


    “你在干什么?”


    洛棠将手机锁屏,扔回床头柜上,冲我露出了无辜的微笑:“回复一下邮件而已。”


    他又翻身压住了我,用实际行动阻止我的继续追问,啃咬着我的喉结,说:“宝宝,我还想再来一次。”


    我被他的两句“宝宝”叫得头晕目眩,又一次同意了他的要求。


    但他这样的搞法我实在有些体力不支,需要一些提神的东西。


    我从外套里摸了一支烟,衔在嘴里,准备点火。


    洛棠端详着烟,说:“我也想试试。”


    他靠近我,衔走了我的烟,抿住我抿过的位置,动作比接吻还要暧昧。


    “帮我点火。”他对我说。


    我颤颤地拾起打火机,卧室的灯刚被我悉数关闭,蓝莹莹的火光出现在我与他之间,将他的脸照的妖异。


    然后火光暗下去,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我不甚清楚地看见他。


    他浅浅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烟雾将他的脸模糊。我看见他细白的手指夹着烟,身体却仍然与我相连,像是某种情色片中会出现的场景。


    “……第一次抽吗?”我看着他不太熟练的动作,问他。


    “是啊。”他又抽了一口,还是很浅,然后玩笑似的往我脸上吐烟雾,吐完后自己笑起来,压在我身上,笑的很开怀,说:“味道一点也不好,你为什么喜欢?”


    他夹着烟,放到我面前,说:“呐,还给你。”


    我告诉他:“味道不好,你别学我。”


    然后就着他的手,咬过烟,很深地吸了一口。


    洛棠观察着我的动作,忽然很坏地动了一下。


    我的手颤了颤,险些没夹稳烟,没什么办法的对他说:“……你别使坏。”


    他弯弯唇,俯下身来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颊,说:“虽然味道不好,但你抽烟的样子,还是让我很想让你下不了床。”


    我笑笑,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说:“……你不是……正在吗?”


    烟雾漫散,并不明亮红色的火光在我们之间茵茵烁烁,映在他的眼里,像是跳跃的鬼火。


    “怎么突然想抽烟?”我问他,“……想学坏?”


    “我只是想试试,让我记住今天。”


    洛棠眨眨眼,火光在他眼中死去又复生,当他再次凑近我时,照亮他肩颈的皮肤,晕开一片暗红花影。


    就着我的手,他衔着烟梗,含得太深,唇瓣碰到了我的手指,又是花瓣的触感。


    “第一次口口,第一次抽烟,好像长大了一样。”


    附在我耳边,洛棠慢慢的低喃。


    他再一次动作之时,烟从我指尖滑落,在地板上慢慢地燃尽了,没有人有时间注意。


    【作者有话说】


    审核放过我……我手动口口了


    43   第 43 章


    ◎我其实……很任性的。◎


    我体谅洛棠第一次的不节制, 四次之后才被我强行叫停。道具实在是恐怖的发明,而他充满了求知欲, 我数不清口口多少次,到最后只觉得真的要被玩坏。


    主卧的床上一片凌乱,清洗之后只能睡客卧,洛棠像抱玩偶一样抱着我,还要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身上,让我也要抱他。


    他埋在我的颈窝里,长发挠着我的脸侧, 鼻尖轻轻地蹭来蹭去,“真的好像做梦哦。”他小声说,“总觉得明天醒来你就会不见。”


    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在黑暗中感受他的心跳声,说:“不会的, 明天醒来我会就在你面前的,你现在抱得这么紧, 我哪里也去不了。”


    “要是我不抓着你,你是不是就会走。”洛棠说,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我好怕,好怕其实你和以前一样, 好怕我抓不住你。”


    “不会走的。”我说,“别想太多,今天开心吗?”


    “开心。”他终于回答我, “因为开心才觉得像做梦啊。”


    “你要一直爱我, 要爱到像今天一样, 好不好。”


    我觉得他这样的形容很有趣, 忍不住笑了一下,问他:“像今天一样是什么样?”


    洛棠想了想,说:“就是要放下工作来陪我,要记得节日,要来接我,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陪我散步也不觉得不耐烦,要牵手要拥抱要接吻要做-爱,还有……”


    “还有要像今天一样,同意我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我拨弄他的头发,说:“最后这个不可以。”


    洛棠不满地咬了我一口:“为什么啊,你不喜欢吗?你刚才……”


    我捂住他的嘴:“我真的要废了,我要是英年早逝了谁来永远爱你。”


    手心柔软的嘴唇动了动,洛棠愤愤不平地补完了后半句:“你刚才明明很爽。”


    “反正下次你还是会答应我的。”他抓住我的手腕,重新放到他的身上,往我的方向贴了贴。


    缠抱毫无缝隙,是我从未想象过的安稳与纯洁的亲近,于是我顺势说:“搬回去住好吗,你的房间我一直没有动过。”


    “搬回去吗?”洛棠话语之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可我才刚搬出来不久,合同签了半年呢,而且……那里总让我想到很多不开心的事情。”


    “我们可以用开心的记忆覆盖那些不开心的。”我安慰他,“当然,你要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让我想想吧。”洛棠回答我,“你也可以来我这里,我会收留你的,只要你不嫌这里太小。”


    “不小。”我说,“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太大的房子。”


    “为什么啊?”洛棠问。


    我摸到他凸起的脊骨,他很瘦,但并非干瘦,方才我看见他身上其实附着薄薄的肌肉,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我抚摸片刻后向他解释:“我好像没给你讲过我小时候。”


    “我其实八岁才回陆家,刚到的时候根本没人理我,我爸不着家,我哥不管我,老宅又空又大,说话都有回音,我总觉得大房子里我变得特别特别小,所以特别特别容易孤单。


    “这样说很像很无病呻吟,后来我哥对我也很好,我爸虽然不管我但也没在物质上短缺过我,我本来不应该不喜欢的。”


    洛棠很怜爱似的吻了吻我的脸颊,说:“不会啊。所有感受都是真实的,而且小朋友本来就需要陪伴,要是那时候我就认识你,我一定会陪你的。”


    “如果你喜欢小房子,你也可以来我这里的。我说了我会收留你的。”


    我又忍不住笑了,对他说:“好。”


    洛棠又说:“我一直想说,但又怕你觉得我太善妒。我不喜欢你和你哥太亲近,我好讨厌他,这样是不是不好,但是是他先来找我麻烦的,而且你不觉得你和他的关系太近了吗?虽然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我也知道,没有兄弟到这个年纪还要经常住在一起,连晚上在哪里过夜都要报备。”


    “我……”我不知应该如何解释,干干地说,“我哥他就是这样,可能以后结婚了就好了吧。”


    黑暗中我摸到他耳廓上的耳洞,转移话题道:“怎么突然打耳洞?”


    “喜欢就打了。”洛棠说,“大学的时候就很想打,但是又怕痛,后来你好像不喜欢我就一直没下决心去,前段时间心情很差,觉得不怕痛了,就去打了。”


    “而且我想,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打,也有生气的原因吧。”


    “我很喜欢。”我说,“我不喜欢你也可以打的,你喜欢最重要,你说的很对。”


    “哼。”他冷哼一声,“你就是会花言巧语。”


    “我没有。”我很无奈地笑了笑,“更重要的是,你怎么做我都喜欢。”


    “要是我是一个坏人,欺骗你的感情,骗你和我在一起呢?你还喜欢我吗?”他问我。


    我没把他的胡思乱想放在心上,轻率地回答:“喜欢啊,喜欢的。”


    他很满意地亲了亲我,说:“我都记住了,你不许骗我。”


    我想了想,还是问他:“你……以前对我很凶很冷漠的时候,是真的想赶我走吗?”


    他安静了片刻,说:“是啊,我想你要是从我的世界消失,那就好了。”


    我想起他所说过的所有伤人的话语,所有冷脸、嘲弄,淋过的雨,无望的等待,于是更加贪恋此刻的安宁,珍视这一刻我终于获得的宽恕。


    笨拙如我不知如何袒露自己的心声,只想抱得更紧些,希望胸膛的贴近代替我表达,让他听见我匮乏的语言表达之后所想表达的一切。


    我告诉他:“在你的画廊外面淋雨的那天,我想了很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变成了omega,你会喜欢吗?你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变成omega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你要是因此更讨厌我,那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你骂我,嘲笑我,我都无所谓你以前也骂过我很多,我觉得你说的都没有任何问题。但那天我真的以为我遇到了一个转折的机会,你说你并不喜欢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失落,也很迷茫。”


    “我想挽回你,但又真的无计可施。”


    “你说你觉得像做梦,其实我也觉得今天晚上像做梦一样。”


    “是吗。”洛棠似乎也不知如何回应我。


    我继续说:“是啊。你说了那些话,让我觉得,好像是真的不可能了。”


    “后来我来你家,你让我找袖扣,给我准备我我最不爱喝的美式,但还是让我上楼了。我想就这样缠着你也没关系,你愿意理我就好了。”


    洛棠安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很突然的说:“你以前也是这样讨好他的吗?”


    “什么?”我一时没能理解。


    “在机场等两个小时只为了远远看一眼。”


    洛棠一笔一笔地翻旧账。


    “把他喜欢的所有店都买下来。”


    “买天价胸针送给他。”


    “还有很多,你还要我说嘛?”


    “我……”我再一次重申,“我真的已经……”


    “我知道。”洛棠打断了我,轻而缓地说。


    “喜欢你真的很辛苦,我已经尽可能少恨你了,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原谅。”


    “我其实……很任性的。”


    他抬起脸,和我面对面,额角的碎发贴着皮肤,呼出的气息擦过我的下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抱着我的腰的手箍得很紧,指节几乎陷进我背后的布料,呼吸声并不规律,即将说出的话语似乎非常难以启齿,需要他鼓起很多勇气。


    伤人的话语刀刃向外,轻而易举;坦诚却是刀刃向内,将自己剖解,于是总是痛苦。


    “我其实从来都不温柔,我是一个很容易嫉妒的人。”洛棠向我剖开自己,“你哥告诉我,还有他假装不经意向我炫耀的时候,我嫉妒到难以忍受,我觉得我的心里在产生剧毒的汁液,能够毒死他们,也让我自己痛苦。”


    “我想让你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不再在乎那些事情之后,我就不会嫉妒也不会难过了。”


    “对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有失落,有微小的报复的快乐,也有更多的期待,一直忍不住想,你要是能对他那么好,要是像你说的一样爱我,肯定不会被这么几句话赶走吧。”


    “我一边想把你赶得很远很远,这样折磨就会停止,因为我已经不敢再相信你;一边又想你永远不会走,忍受和包容我说的、做的所有,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你是爱我的,我就能在挣扎中感觉到一点快乐和满足。”


    “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又善妒,想要又不敢要的,胆小的人,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我因他的坦诚再一次罹患心绞痛。


    与我自己,无论是喜欢谁、爱谁,我都擅长坦诚爱意和欣赏自己,并不畏惧任何伤害或是冷漠,常常不能理解他人的退缩、缄口不言又或是别扭伤害。


    但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表达出自己的爱,尤其是被伤害与欺骗以后。


    我回想起他吐露所有刻薄的话,不再因此感到被伤害,却仍感到心疼。


    此时此刻,他终于刀刃向内,向我剖开完整的自己,隐晦、脆弱且并不设防地对我说——“请爱我更多吧”,“请更坚定不移吧”,“请给胆小鬼一些勇气吧”。


    所以我吻了他,对他说“不会”,也对他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所有人都要开始作妖了哼哼哼


    44   第 44 章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临近中午, 洛棠已经不在身边,但我怀里抱着一个等身兔子玩偶, 大概是他起来的时候塞进来的。


    我揪了揪毛茸茸的兔耳朵,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昨天换下的衣服已经洗净烘干挂在床边,显然熨烫过,散发着淡淡的留香珠的香气。


    客厅里没有人,落地窗拉着米白色的窗帘,画架上的画布铺着大片色彩, 空间内飘着淡淡的食物的香气。


    我转过头。


    半开放的厨房里很忙碌,锅盖冒着热气。


    阳光很明亮,画面像春天。


    洛棠撑着头坐在餐桌边, 怀里毛茸的萨摩耶玩偶向我微笑。


    他纯白的毛衣外围着一件浅蓝色底色的波点围裙,长发用一根木质画笔挽在脑后, 颊侧几缕蜷曲的碎发垂下,侧脸变得朦胧又模糊。


    亚麻桌布上绣着米黄色与米白色的小花, 桌上摊着一本精装书,细白的手指捻着书页,他鼓着半边脸颊,表情灵动而真实。


    场景很远也很近,恰好和我所怀念的一样。


    我想起很多从前。


    譬如他搬进润玺园之后第一次下厨。


    他在我下班之前给我发了一串消息, 让我晚上一定要按时回家,但我仍旧按照原计划,见完最后一个投资人才返程。


    我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佣人, 所有厨师、保洁和花匠都是做完工作就离开, 到家的时间点, 玫瑰花丛中的房子里只剩洛棠一个人。


    我推开门, 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等门的他。电视里放着无聊的肥皂剧,他垂着头,像是睡着了。


    我承认,我恐惧孤单与空旷,为他人的体温和免于忍受此刑,做出过许多并不符合道德标准的行为,但在看见他安然等待的姿态时,我感受到平静与安定。


    关门的时候我放轻了声音,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准备给他拿块毯子,他却很机警地睁开眼,神色尽管带着困倦,但仍显而易见地欣喜,“你回来啦,好忙啊,是不是没看到我的消息。”


    我简单地敷衍他:“在忙,没看手机。”


    洛棠那时候从不会生气,他毫无怨言,只是问我:“那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我说,“没事,你困了就去睡吧,我随便吃点就好。”


    “我也还没吃。”他急匆匆向厨房走去,“所有菜我都还热着,不过太晚了就让厨师先走了,我端上来,你等我一下。”


    我坐下来吃了几口才觉得味道和平时不太一样,但是出乎意料地符合我的口味,而洛棠坐在我对面,一直若有若无地观察我的反应,所以其实很好猜,我被他的样子逗笑,问他:“这些菜是你做的吗?”


    “你怎么知道的?”洛棠又往我碗里倒了一勺汤,“是我做的呀,你喜欢吗?”


    “你会做饭啊。”我说,“很好吃,比厨师做得还好。”


    洛棠微微扬起下巴,难得显出有一点得意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装模作样地威胁我:“我厨艺很好的,以后也可以经常做,但是你要准时回来,不然我不会给你吃的!”


    我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没有说不好。


    但后来我很多次失约。


    在等待中他逐渐变得安静。


    不再会露出生动的得意,也不再张牙舞爪地威胁。


    他坚持等待了很久,直到在我无止境的失约之中被消磨所有期待。


    但幸好,今天我所期望的场景终于重现,让我又一次感到不再孤单。


    我叫了他一声。


    洛棠机警地转过头,合上书,而后迅速地站起来,向我走来的时候步子很急,眼睛很快乐:“你醒啦。”


    “嗯。”我说,“你在等我吗?”


    “是啊。”他理理我的衣领,“我做了午饭,一直温着,你怎么睡了这么久。”


    他依旧在等待。


    而我希望我不会再失约。


    “松露陈皮酥牛肉,蟹黄石榴包,火腿黄鱼,还有你喜欢的摩利菌绣球豆腐汤。”洛棠把温着的菜摆盘上桌,一边盯着我的反应,一边反手解围裙。


    我没急着动筷,绕到他身后帮他解开了绳结,从后面抱了他一下,说:“辛苦你了。”


    他转身回抱了我一下,然后把我推回位置上坐下,说:“那你就好好吃。”


    洛棠把围裙脱下,挂好,而后抽掉了挽头发的画笔,长发散开,落下时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咀嚼不由自主变得缓慢,味蕾并没有在这几个月中忘记,却记住了分别,带来一种被称为“久违”的知觉,同时给予人怅然与幸福。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


    “谁啊?”洛棠小声自言自语,起身到门口打开可视门铃。


    然后我听见他很不斯文地骂了一句,“我操,有神经病。”


    我到他后面看了一眼,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昨天还远在另一个时区的陆鹤闲抱着胸站在门口,面带微笑,看着门铃上的摄像头。


    他平静地开口,清晰地吐字:“开门。”


    洛棠冷笑一声,看了我一眼,打开了门。


    “陆董来干什么?”他声音冷硬。


    陆鹤闲踏进玄关,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问:“在吃饭?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天然地上扬,显得很温和可亲,语气也是,平淡而寻常,我却从他微妙的停顿中顿悟出压抑的怒气。


    “……没有。”我立刻说。


    “有。”洛棠与我同时开口。


    他把我拉到身后,说:“陆董来我这里到底有何贵干?不会是因为小学生陆绪昨天晚上夜不归宿所以要到同学家来把他接回去吧?”


    陆鹤闲仿佛听不懂语意中的嘲讽,保持着他在外人面前的风度,直接略过了洛棠,温声问我:“陆小学生,准备回家了吗?”


    我冲他摇摇头。


    陆鹤闲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一些,很无奈似的说:“玩了一个晚上还没玩够。陆绪,不要贪玩。”


    洛棠轻嗤一声,“什么贪玩,什么回家。我和陆绪是正常恋爱关系,我这里也能算他家,和我在一起也不是贪玩,是正常相处,陆董没有必要干涉吧。”


    陆鹤闲叹了一口气,“不久前还恨得咬牙切齿,和其他人牵扯不清,一个晚上过去就变成正常恋爱关系了,小洛,你既不成熟,也不真诚。”


    “我真诚与否只有陆绪能评判。”洛棠反驳,“就算你是他的哥哥也没有权力对此说三道四。”


    “是吗?”陆鹤闲伸手拨了拨玄关壁龛上摆放的浅紫色玫瑰,“我觉得我还是有权力帮他甄别一下好坏的。”


    他捏了捏仿真花的花瓣,而后终于正视了洛棠片刻,对他说:“想要的太多,小心最后一无所有。”


    陆鹤闲的话语几乎是在威胁,洛棠皱眉,脸上出现明显的恼怒,我想起昨晚我曾下定决心,认为自己不能再站在后面沉默,向前走了半步:“哥,你别说了。”


    深褐色的瞳仁重新移向我,陆鹤闲的嘴角回落了一些,“别说什么?”


    “是我一直在死缠烂打,就算真的有什么好坏之分,坏的人也是我。”我说,“你不要再说他了,是我缠着他要和他复合。”


    “你死缠烂打?”陆鹤闲重复我的话,“我不要再说他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


    他没再说下去,也没有再笑,叙述道:“我可以等你到吃完饭。”


    在我拒绝之前,陆鹤闲说:“别让我说第三遍。”


    这个世界上最难处理的情况出现了,我就像经典电视剧中夹在婆媳关系中间的无能男人,明知自己应该充当桥梁且保持中立,但是力所不能及。


    而惨烈的事实更是证明了男人才是最小心眼的,矛盾远比女人之间的尖锐且难以处理。


    我看看表,想出了最折中的回答,搬出了我最大的救兵:“我吃完了,但我不会和你回家,四十五分钟之后我要开会,我助理十五分钟后会在楼下等我。”


    陈谨忱,请一定要救我出水火啊!


    洛棠挽住我的手,小声说:“你的汤还没喝完呢,现在就走吗?”


    我转头告诉他:“还有十五分钟呢,我肯定要喝完。”


    陆鹤闲看了一眼我被抱住的手臂,眨了眨眼,说:“我送你去公司,让你助理别来了。”


    我赶紧拒绝他,但没忘顺着捋一下毛:“哥,你刚飞回来的吧,肯定很累,你先回去吧,别等我了。而且按我助理的习惯他应该已经快到了,不用麻烦你。”


    陆鹤闲盯了我片刻,笑了一声:“行。”


    我有些毛骨悚然,但是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梗着脖子和他坦然对视,“要我送你下去吗?”


    洛棠抱着我的手明显加重了力气,说:“要送也应该是我送,你别站在这里了,快去喝汤,不然要凉了。”


    陆鹤闲仍旧没理会洛棠说的话,对我说:“不用你送。”


    “给你带了圣诞礼物,晚上回家来拿。”


    说完他就推门离开,步子很大,没有回头。


    关门的声音很轻,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洛棠拉着我回到餐厅,问我:“那你晚上要回家啊?不来我这里吗?”


    我搅了搅没喝完的半碗汤,“我回去一趟,晚点再来。”


    “好吧。”他勉强同意,忍不住似的接着说,“你哥真的管太多了吧,陆小学生。”


    我很无奈:“他就是这样,我真没办法,还有我也不算很小学生吧。”


    洛棠“哼”了一声,在我身后半生气半玩笑地撸了两把我的头发,把我刚抓的发型搞乱,又叫我:“陆小学生。”


    我没敢多留,十五分钟后准时下楼。离开之前洛棠依依不舍地抱我好久,说晚上见。


    昨天来的时候开的那辆并不常开的车已经被司机开回去,陈谨忱在楼道口等我。


    我上了车,很烦恼地问他:“你刚有没有看到我哥啊?”


    他发动车辆,告诉我:“遇到了,陆董问了我昨天您的行程。”


    “你告诉他了啊?”我问,“算了也没什么关系,你说我哥是不是管太多了?”


    “我该说实话吗?”他问我。


    我被他罕见的为难逗乐了,笑着说:“你说呗,我又不会告诉他,我也想偷偷说点他的坏话。”


    “确实有一些过界的操纵行为。”陈谨忱用很客观的语气说,“不过这可能和成长过程的惯性有关,在他眼里您可能始终没有成长和独立。”


    我袒露了自己的烦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和他说过几次,他不仅不改还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但我也不敢多说,毕竟我不能没有他,而且很多时候他确实也是为了我好。”


    “为了您好吗?”陈谨忱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然后接着说,“我个人认为,无论是关系多么近,就算是父母兄弟,也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尊重各自的选择,而不是一味地干涉和操纵,这既不尊重也不健康。或许您应该尝试和陆董……保持合适的距离。”


    “唉。”我又叹了一口气,“我也有问题,他不管我我又会难受,算了算了,我会试试的。”


    陈谨忱于是没再说什么,转而告知我:“您的工作邮箱今天早上收到了一条陌生邮件,我点开看了一下,觉得您可能会需要了解,就没有删除,您可以抽空看一下,我已经为您星标了。”


    我立刻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看看吧。”


    星标邮件里果然躺着一个国外邮箱发来的邮件,没有标题,正文只有一句话“我本不愿背后语人是非”。


    附件是一个音频。


    【作者有话说】


    这个gjxt在往火葬场里添柴了…


    小洛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今天双更,6点还有一更~


    45   第 45 章


    ◎论迹不论心?◎


    这熟悉的语气, 莫名其妙理所当然地态度,我一看就知道是谁。


    发音频来干什么?这句话什么意思?音频里是什么?


    我问陈谨忱:“你听过了吗?”


    “嗯。”他回应我。


    “说的是什么?”我问。


    “……我也不能概括, 音频里的对话具有很强的主观性,理解的空间很大,您听一下就知道了。”


    于是我下载了音频,点了播放。


    “既然你知道了,还要赖在他身边?”先传出来的是晏云杉的声音,一如既往沉冷,带着隐隐的不屑与嘲弄。


    “我赖在他身边?”而后我分辨出洛棠的声音, “是他一直没有提出过分开,我有什么理由走?”


    晏云杉:“那要怎么样你才能滚?他又不爱你。”


    洛棠:“我从来不奢望这个烂透顶的的人给我什么真挚的爱。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要的话拿回去就好。真好笑,你以为他就爱你了?”


    晏云杉:“呵, 不然呢?”


    洛棠:“他爱你的话他能到处乱搞?”


    晏云杉:“这不劳你费心。不过原来你知道,那你还留在他身边?”


    洛棠:“他给我的一点也不少, 留在他身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握紧手机,尖锐的边缘嵌入掌心, 带来的疼痛过了一会儿才被我感知,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音频仍然在继续播放。


    晏云杉嗤笑一声:“陆绪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洛棠:“论迹不论心,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吗?这五年还有谁能做的比我更好?”


    晏云杉:“行。既然这样,你要什么才能从他身边滚开。”


    洛棠:“我只想让他痛苦一次。”


    音频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坐在副驾驶上,握着手机, 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


    拥抱,亲吻,爱语, 这一切由我亲眼所见, 并不像假的。但音频同样真实, 晏云杉从来不屑于做那种弄虚作假挑拨离间的事情。


    至于他突然在今天发来这样一条意义不明语焉不详, 明显针对洛棠的音频的原因,我也很快想明白了。昨天晚上那声“咻”的邮件发送声,指向的显然是他,包含的内容显然是某一张不堪入目的照片,至于原因,显然是洛棠对那张戴着戒指的照片的回击。


    音频文件名是一串数字,很容易看出,这是录音的时间,在洛棠第一次见到我的出轨行为之前。


    于是结论再一次显而易见,在那之前他就已经知晓我的过错,而他落下的眼泪和流露的愤怒都是一场表演,观众是我,原因与目的不详。


    雪仍然在下,细碎地贴在车窗上,很快化成水痕,被冷风拉成一道道模糊的线。车窗外,冬日的阳光是灰白色的,没有温度,也没有方向感。街景像一卷蒙尘的默片,被这苍白的光照得褪了色,树影、行人、广告牌,全都变成了沉默的剪影,在我眼前颓败地向后倒退。


    我靠着车窗坐着,头有些发胀,眼睛酸涩,却不愿闭上。


    什么时候?如何知晓?是谁告诉他的?


    还有……“给我的一点也不少”“论迹不论心”。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为他开脱,也是为我自己留存一些希冀。这能否只是他在外人面前装作自己未受伤害的、处于自尊心的发言?


    十分钟前,他还在玄关处拥抱我,用肢体对我诉说不舍与爱恋。


    这些又如何能是假的呢?


    那若是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呢?


    “那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只是在演戏呢?如果我其实根本不想伺候你这个大少爷,只是想要你给我的钱和资源呢?你还喜欢我吗?”


    那他还是洛棠吗?


    受伤害的,我所亏欠、决心用余生弥补的,纯洁的,爱我的,我爱的,我的洛棠。


    他是吗?


    我没有答案。


    在寻找到答案之前,我不会纠结也不会无用地揣测,在音频重播之前锁上了手机屏幕,思索我应该从谁那里开始求证。


    洛棠是如何知道我的错误的?


    我首先想到的人是陆鹤闲。


    删除短信,戳破真相的陆鹤闲,曾有三次在未告知我的前提下去找洛棠,上次我未能盘问出结果,如今想来他前科累累、难辞其咎,我更在乎的是——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还是几年前?又或是更早的——五年前?


    每一个时间点的可能性背后,真相的重量都不尽相同。我暂时无法掂量,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些不适,譬如呼吸不畅,以及咽喉到胃部轻微的抽搐。


    思索间我抵达公司,暂且收敛了挣扎与考虑,直奔会议室。


    圣诞节的工作结束地稍早一些,晚上六点我离开公司,先回了陆鹤闲那里。


    我推开大门,陆鹤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戴着耳机讲电话,脸色不太好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想触他霉头,先去厨房看了一圈,等我再回到客厅的时候陆鹤闲已经摘了耳机,抱着胸靠在沙发上,偏过头不看我,一副还在生气的样子。


    “哥。”我在他旁边坐下,戳戳他的手臂,“有件事想问你。”


    陆鹤闲没转头,假装没听见。


    我又戳了戳他的腰,拖长声音叫他:“哥——”


    陆鹤闲躲了一下,还是不理我。


    我只好使出每次吵架最后使用的杀手锏,扑上去把他抱住,很重地压在他身上,直到他不受控地倾倒,“哥——别生气了。”


    陆鹤闲终于开口,“……不是你让我别说了吗?”


    我先转移话题:“圣诞礼物呢?你不是说要送我礼物吗?”


    陆鹤闲哼了一声,“在桌上,自己拆。”


    我看到桌上的盒子,拿起来打开,里面是一对袖扣,是我不久前看中的那款。可惜我发现地太晚,限量的几对已经被订购一空。


    我很真诚地向陆鹤闲表达了感谢,陆鹤闲又哼了一声,还是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但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我一边察言观色一遍小心地提问:“哥,我想问你一件事,洛棠说……”


    “嗤。”陆鹤闲冷笑一声,“帮他兴师问罪了?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那两个字。”


    “没有!”我无视他的不爽继续说,“他说你找过他三次,是什么时候?”


    “还不是兴师问罪?”陆鹤闲说,“打算和我算账,怪我蓄意破坏你的感情?”


    我已经无力责怪陆鹤闲过去犯下的错误,在上一次长谈之后就已经决定暂时放下,对无法改变的事情我向来不会花太多时间纠结,所以我纠正陆鹤闲,说:“我没有在怪你或者是兴师问罪,我只想知道真相是什么,我有权力知道。”


    “真相?”陆鹤闲向前倾,故意戏谑式地打量我,说,“你终于开始想真相了啊,不被你的爱情冲昏头脑了?”


    “我还很奇怪呢,他怎么敢告诉你这件事,真的是想要的太多了。”


    “那我是应该告诉你的。”


    “第三次是你……出事之后,我警告他不要出去乱说,第二次你已经知道了,第一次……”


    “第一次是五年以前,你让他搬进你买的那个别墅之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追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不认为我说的有任何问题。”陆鹤闲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基于事实的告知,他应该感谢我才对。想要的那么多,现在连你的……都想要,真是贪心不足。”


    我抓着陆鹤闲,催他:“你说啊,你和他说了什么?”


    陆鹤闲笑了笑,“我说了什么?”


    “我只是向他阐述了你做过的事,和你对待感情的不忠态度。”


    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重,陆鹤闲终于直视我,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我做错了吗?”


    我没说什么,抓起陆鹤闲随手放在桌上的车钥匙,无视他的制止,向门外走去。


    夜幕已然降临,雪又开始下,在路灯的光线中飘忽着,像是飞虫在源源不断地死去。


    陆鹤闲在门口的台阶前扣住我的手腕,说:“听见我说话没有?你去哪里?”


    我茫然地转过头,盯了陆鹤闲一眼,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甩了甩他的手。


    但他握得太紧,又或是我没有使出足够的力气,并没有甩开。


    “饭都不吃就往外跑,你发什么疯?要去哪里?我说那些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急什么?”陆鹤闲质问我。


    雪花落在我脸上,我眨眨眼,对陆鹤闲说:“……让我去问问他。”


    让我去问问他吧。


    问问他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问问他要我做到哪一步,问问他——看我在他的表演下做出这一切的时候,他有没有偷偷发笑,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才是天真的人。


    “问他什么?”陆鹤闲的声音在朔风中不甚清晰。


    他看了我的脸片刻,忽然松开了我的手腕,微凉的手指轻微地触碰我的眼睫,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白雾迅速地散开,他转而问我:“晚上回来吗?”


    我又眨眨眼,努力把视线聚焦到他脸上,说:“应该。”


    陆鹤闲又呼出一口白气,对我说“开车小心点”和“要我送你吗”。


    我控制着自己摇摇头,而后便大步上了车。


    奇妙的是,当车辆在晚高峰的城市中穿梭时,我的思绪竟然平静了下来,雨刮器不断地刮走前挡风玻璃上的雪片,我径直驶入中午才离开的小区。


    期间忍不住想,既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选择在那一刻爆发的动机是什么?


    他究竟想得到什么?


    46   第 46 章


    ◎我爱上了一个没有真心的人。◎


    中午走的时候洛棠让我录入了指纹, 但我还是礼貌地在门口按了按门铃。


    洛棠很快打开门。他先是惊喜地叫了我的名字,眉眼舒展, 带着真挚的喜悦,随即又迅速皱起眉,捧住我的脸,低声问我:“怎么了?”


    他的指腹是温热的,动作轻柔得像是生怕碰碎了什么。


    我注视洛棠的脸,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浅棕色的瞳仁里映出我的脸, 饱满的唇微微张开,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脸颊线条柔和, 看起来年纪很小,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这是一张天真而易于受伤的面孔。


    “你说我哥找过你三次。”我不会铺垫,很直接地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第一次是五年前,是吗?”


    洛棠怔了怔,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消退了一瞬。“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问,声音微紧。


    “是吗?”我问他。


    “……是。”洛棠迟缓地承认。


    我:“他对你说了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问这个?”洛棠的表情冷下来, 自然起伏的唇线被抿得平直。


    我对他笑了一下:“早上我收到了一个音频,你要听吗?‘论迹不论心’?”


    “陆绪。”洛棠搭着我的肩的手忽然抓得很紧,“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语速很快, 带着些微颤抖。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对吗?”我把他脸侧的碎发捋到耳后, 以便看清他脸上每一个精妙的微表情。


    洛棠显得不知所措, 他偏头片刻,声音微哑:“我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你又要打破这一切吗?”


    他重新转过头,眼眶泛红:“是吗?为了一个音频来质问我?你哥五年前是来找过我,那又怎么样呢?你为什么要知道呢?他怎么敢告诉你?是他们在故意破坏我们的感情,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说,“但我更在乎真相是什么。”


    “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弄明白呢?”洛棠问,“不知道不是很好吗?我有哪一点做得不对吗?”


    “是你对不起我的,是你要补偿我的,都弄明白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碰了碰他湿润的眼尾,问他:“你是真的在难过吗?”


    他的表情忽然定住了。


    大约十五秒钟之后,洛棠顶着一双哭泣的眼睛露出微笑,用我很熟悉的温柔语气说;“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留住你,这还不够吗?”


    “你不用知道,音频就当成我在说气话,不好吗?”


    “当成气话?”我重复,“原来不是气话,那如果论迹不论心的话,我又做错了多少?”


    “爱情之中,又怎么能论迹不论心?如果不论心,那还剩下什么?”


    “你一定要什么都弄清楚,是吗?”洛棠轻声说,“现在不幸福吗?这样在一起不好吗?我们都走了那么多弯路,才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不要再抓着以前不放了,好不好?”


    “你不想我问。”我选择了一个刻薄的词质问他,“你是在心虚?”


    “我没有。”他否认,“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被他们挑拨了好不好。”


    “和他们没有关系。”我坚持,“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又不重要。”洛棠还在想办法说服我,“我对你不好吗?而且我现在……”


    “很重要。”我表明我的态度,“如果是处理公事,我不会在意对方的想法,完成我的要求就可以,但这不是。”


    “洛棠。”我很少见地,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我要听实话。”


    洛棠不太利落地动了动唇,“你要听实话。”


    “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实话,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该怎么告诉你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以后搜遍了整个网络,在学校论坛里知道你有一个小画家omega初恋,为了他修了西方艺术鉴赏,我想你就是喜欢会画画的omega,我正好符合你的标准。”


    “我很清楚我有的是什么,也很清楚我需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能和你在一起没有任何不好的,我不用为了生计去找什么消耗生命的工作,可以安心画我想画的东西。”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你都知道。”洛棠停顿了一下,说:“那时候喜欢你吗?当然是喜欢的,我没有不喜欢你的理由吧,开始几次拒绝你也只是知道我应该表现地矜持一点才会被珍惜。”


    “你哥是在我准备搬进你家的前一天来找我的。”他的声音变得平静下来,脸上的微笑僵硬到渗人,“他带了一叠资料,一张一张翻给我看,告诉我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我考虑清楚要不要继续和你在一起。”


    “我为什么不要呢?就算你是这样的人又怎么样,你连亲都不会亲我一下,我也没什么吃亏的,还能得到那么多以前根本不敢想的东西,有一间自己的画室,见到崇拜的老师,甚至开自己的画廊。”


    “只不过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我一定不要喜欢你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曾经并没有任何期待。”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只是在虚与委蛇,要得到你给我的东西,我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用我这张脸,用所有的心知肚明的扮演换得这些,我心平气和地应对你的一切要求。”


    “你要我留长发,要我纹身,要我不要再大笑,我早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哥后来来找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意外,答案我早就已经知晓。”


    “为什么在你面前演难过,演无知,无非是想在我被你抛弃之前再敲一笔。你这个人说无情也是无情,但我想我在你身边五年,也算是兢兢业业,总该有一些位置吧。”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难过还是不难过。我只觉得自己很可悲,自以为清醒,临到谢幕的时候却还是不甘心。”


    “你哥走后,你从机场回来之前,我整理了我的房间。我想我应该快要搬走了,我该带走些什么呢?”


    “我把所有想带走的东西都塞到箱子里,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我发现我想从你身上带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你最不可能给我的东西。”


    他的唇角又向上抬了一些,眼睛却仍然在哭,搭在我肩上的手缓缓松开,向下移,直到停在我的左胸前,眼睛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睫羽垂落,颤抖着。


    “我甚至怀疑你有没有。”他的声音轻而缓,沙哑越发明显。


    “我费尽心思,用上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手段。我以为我得到了,在昨天晚上,但其实根本没有。你要是真心爱我,就根本不会来质问我。”


    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终于不再笑了,晶莹的水液在他眼里缓缓流淌。


    “我爱上了一个没有真心的人。”


    “你问我到底想得到什么。”


    “你的心也是会跳的,我把它挖出来,它会是我的吗?”


    熟悉的姝丽面容不协调地扭曲,洛棠盯着我,神色间是渗人的偏执与恨意,仿佛真的想将我的胸膛剖开,将跳动的心脏据为己有。


    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但却忽然发觉,这比曾经显露的任何都更真实。


    纯洁,天真,被伤害,是他营造的假象。


    丑恶,阴暗,欺骗,是他终于揭露的面目。


    坦白是一捧火,燃烧埋藏的谎言以后,我的爱情和雪花一样,倏忽就融化了。


    【作者有话说】


    分章原因今天比较短……明天会长一点


    47   第 47 章


    ◎我不懂爱情。◎


    我记得我第一次约见洛棠的时候。


    他租住在校外的公寓, 楼下有一间烘焙店。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喜欢,也觉得第一次见面就带贵重的礼物并不合适, 纠结再三,在烘焙店买了招牌的草莓挞。


    光顾这家社区烘焙店的大都是一些老客户,店里养了一只金渐层,很亲人,看见我就蹭到腿边翻肚子,我忍不住摸了摸它,老板和我说了它的名字, 把包装好的蛋糕递给我,说“祝您一切顺利”。


    我把车停在楼下,给洛棠拨了电话。播到即将自动挂断电话才成功接通, 这种矜持让我觉得既熟悉又有趣,他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


    “陆先生, 早上好。”他对我说。


    洛棠的声音从未变过,带着一点沙哑, 像是冒着气泡的橘子汽水,特殊的质地中带着甜腻。


    “我到你家楼下了。”我对他说,“你准备好以后,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洛棠很客气地说:“好的,我马上下来。”


    大约五分钟的等待之后, 我看见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到单元楼底的玻璃门前,门推开以后,他的步子慢下来, 每一步都变得谨慎, 我看清他瘦削的身体撑起一件宽大的薄荷绿毛衣, 袖口盖住手背, 下巴抵着领子,毛衣翻起的柔软织纹贴在他脸颊侧边,衬得脸更白,像一片未有人知、也不曾被脚步打扰的干净雪地。


    迟疑片刻,他拉开车门,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他很拘谨,坐得笔直,背贴着座椅,刻意维持某种得体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发尾,指尖拂过鬓角的动作有些急促,不太自然,捋了三次头发,才像是终于觉得自己看起来还可以。


    系好安全带之后,他微微侧过头看我一眼,动作轻得像怕惊动我似的。


    眼神触到我的瞬间,他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腼腆地弯了弯唇角,有些笨拙地将目光移开,耳根泛着微红。


    他似乎想说话,但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可爱地沉默着。


    我把装着蛋糕的纸袋递给他,说:“洛同学,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草莓挞。”


    他先说“您叫我洛棠就好”,然后接过袋子,透过顶端的缝向里观察了一下,“谢谢,您是在外面那家店买的吗?所有品种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草莓挞。”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蛋糕店里奶油的香气,金渐层亲人的态度,洛棠矜持的微笑和薄荷绿的毛衣,还有那一张干净到让人觉得无措的面容,像是从水中浮出的白瓷。


    每每想起,我都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但此时,我看着洛棠略微扭曲的面容,白雪化开,满目狼藉。


    “我有真心。”我抓着洛棠的手腕,将他推开一些,“但它并不是盲目的。”


    洛棠缓慢地收回手,向前了半步,质问我:“不盲目的算什么真心?”


    “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你根本不知道真的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爱一个人是明知道他的所有恶劣与缺点,明知道他的所有欺骗和假意,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不要被他短暂的温柔迷惑,要保持清醒和理智,仍然像个蠢货一样失去自我,不受控制地想要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做出自己过去都不敢想象的卑劣行为——”


    “真心就是盲目的!”


    他揪紧我的衣领,说:“你要是有真心,你就不会质问我,也不会露出这样……失望透顶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又要把我丢掉!”


    “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你说过的,你不能又骗我,你不能再骗我了!”


    “你说过的……你说过的啊!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了,不要……”


    句子的尾音滑落进哽咽,他眨眼之间,两滴泪水忽而之间就顺着他的面颊淌下。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我到底流露出什么眼神,但大概确实是失望的。


    心脏被揪着向下坠,一半的思绪在告诉我他现在也许还是在表演,另一半对我说“其他的都不重要,请别让他在流泪”。


    真心大约确实是盲目的,所以我也产生了盲目的冲动,想要装作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一个步入正轨的晚上,我来寻找我的幸福。


    在我回过神之前,我已经向他伸出手,对他说“别哭”。


    他的脸颊在我的右手手心颤抖着,振翅一般,泪水却缓慢地下坠,在我的手心凝结成一片小小的湖泊,长而密的睫羽上仍沾着水珠,像是脆弱的蝶翅上凝结的露珠。


    洛棠的眼睛好像要化掉了一样湿润,他一点点松开我,向后仰,脸颊与我的手分开,然后低头,很用力地擦去另一边的泪水,没再抬头,说:“你又开始好心了,是吗?”


    “也不能全怪我像个蠢货,你对不爱的人就不要这么好心。”


    “我没有不爱你。”我发现我竟然仍保持着平静,“我也产生了一种盲目的感觉,让我想要接受你所说的一切,接受你其实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要说‘但是’了。是吗?”洛棠不抱希望地说。


    “我可能确实没有达到你所说的‘真心’程度,没能盲目到忽略一切。”我侧过头去观察他的表情,“就像现在,我还是会想,你是真的难过,还是仍然在表演?”


    洛棠抬起头的过程几乎是慢放,他迟缓地看向我,“……你觉得我还在表演?”


    他的表情从茫然到痛苦,最后几乎是面无表情,眼眶仍然是红的,眼泪仍然在摇摇欲坠。


    抓着我衣摆的手用着力,青筋和骨骼是无声战栗的山峦,瘦高单薄的身体却是一片深冬的落叶,和眼泪一起,呈现出仿佛透明、即将坠落的姿态,坠落就意味着死去。


    “陆绪,你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他宣布,“我恨你。”


    在我说话之前,洛棠接着问我:“我骗你,你讨厌我吗,恨我吗?”


    我很难对人产生发自内心的厌恶,非要说的话,更贴切的形容是“失望”,于是我实话实说:“不。”


    洛棠的面部肌肉僵硬地牵动,做出一个不知道代表什么心情的表情:“呵,你确实不爱我。”


    “你昨天还说就算我是一个坏人你也会喜欢我,你又骗了我,所以我恨你。但是你甚至连讨厌我都没有,你有一点点爱我吗?有吗?”


    我并不认同他所说的,也不想继续和他反复论述爱与不爱的话题,甚至产生了一些困惑:“你到底为什么一直说我不爱你了?我自己都还没想好。”


    洛棠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倚在玄关的柜子上,好像很没有力气的样子,无奈又难过地说:“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不爱我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幅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呢?我该怎么办……我已经用了所有办法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还是没能让你明白什么是爱。”


    “你从一开始就不懂。你不懂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在见到和他相似的人时,如果爱得甜蜜就会爱屋及乌,希望任何与他有相似的人都能过得幸福,如果爱得痛苦就会产生厌恶,希望从此以后不要再见到,而绝不是像你一样,寻找替代和慰藉,你只是在透过你的幻想爱你自己而已。”


    “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纵容地接受了他的指控。


    “是。”我说,“我是不懂。”


    “但我也不懂为什么我只是简单地询问真相,局面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刚开始有一些不理智的情绪,但是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控制住自己,我本意是和你理智的谈一谈我们之间的关系,让我们在了解真实情况的前提下考虑继续与否。”


    “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这么体面的样子。”洛棠仍然没有停下,“淋一会雨就是最大的狼狈了。不像我,歇斯底里,哭的像个蠢货!”


    “为什么我这么普通,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一样把你关起来!我绝对做的比他干净,让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不离开我就可以了……再也没有机会骗我,或者随便地把我抛开!”


    一口气说完之后,他短暂地停顿,急促地喘息,我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越发激烈的情绪,对他说:“冷静一点。现在这样的情况并不适合任何交谈,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好吗?”


    “我冷静下来想清楚以后会联系你。”


    我拧开房门,他盯着我,站在原地,手臂悬在空中,显出想要挽留又无法克制的肢体语言,嘴唇张了张,眼泪又要流下来。


    关门之前我忍不住为我自己辩白了一句:“你说我不爱你,我并不懂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我只知道……我本打算很快向你求婚。”


    洛棠呆滞了片刻,猛地向前倾,扒在尚未合拢的门缝上,声音从咽喉里挤出来,嘶哑哽咽,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冲他笑了笑,补充:“我买了戒指。”


    “陆绪,你……”


    房门被我合上,门锁轻响,是某种决然的隔断。声音戛然而止,楼道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的呼吸声轻微回响。


    声控灯沉默地亮起,投下苍白的光线,颜色冷淡,几乎没有温度,将我影子切割得支离破碎,铺散在冷白的地砖上。


    洛棠没有再追出来。


    我按下下行键,看着电梯的数字一位一位地变化,沉入了自己的思绪。


    我不懂爱?


    爱是什么?


    虽然我根本不是什么忠贞的好人,显然不配这样说,但是我始终相信其是纯粹的,洁净的,澄澈的,是直接的表达,是坦率的追寻,同样也是体面的,执着但有底线的,代表着陪伴和稳定关系的缔结。


    但我所见的爱,皆是沉默和掩饰,是疯狂和欺骗,是卑劣和独占,是丧失理性、盲目而不计后果。


    它们不干净也不体面,追寻的手段甚至其存在本身都违背世俗的道德要求。


    我确实不懂。


    我不懂洛棠,不懂陆鹤闲,不懂晏云杉。


    也不懂爱情。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两天是两个洛棠视角,应该能解释挺多问题的……


    第一人称存在一些视角障碍,所以小绪不是很能理解小洛的逻辑,但是小洛发疯是有他的道理的呢,当然不代表他做的都是对的,他们两个之间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了。


    两个洛棠视角以后就是小陈的故事线啦,下周基本是小陈专场呢~


    48   洛棠视角·上


    ◎兔子公主和小狗王子◎


    我小时候长得像女孩子。


    皮肤很白, 眼睛很大,嘴巴很红, 不算高,身形纤瘦单薄。


    因为害怕剪刀所以很少去理发店,妈妈说我的发型叫“妹妹头”。


    她喜欢给我扎小辫子,在家人面前夸我是“全世界最可爱的棠棠”。


    幼年时代总是少不了童话故事。过家家的时候他们都说:“洛棠,你来演公主啊!”


    因为我“长得像”,因为我“看起来乖”。


    就连爸爸也会开玩笑:“棠棠,你是爸爸的小王子还是小公主呀?”


    我从不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我不喜欢。


    我看过很多童话故事书,一点也不想当公主,尽管我是一个omega。


    不管是吃了毒苹果的公主, 还是被女巫施法陷入沉睡的公主,又或是在仙女教母的帮助下穿上华服的公主, 她们聪明、善良又温柔,却终其一生都在等待一位王子, 为之受苦受难,最终在爱情中得到拯救,获得幸福的结局。


    这是童话故事中的女主角的宿命。


    即便是很小的时候我也明白,爱情不能拯救任何人。如果能选择,无论是当骑士还是当国王, 都比当公主更好。


    骑士跋山涉水,勇敢地战斗,从恶龙手里拯救世人。


    国王手握大权, 无需受苦受难, 接受百姓的朝贡。


    又或者能有幸扮演王子, 天神一样降临, 同时带来爱情与解救。


    我曾经偷偷画过自己戴着王冠、穿着披风的模样,站在纸上画出的山巅,身后是千军万马。那是我最初的幻想——不是被选中的公主,而是拯救别人的人。


    长大一些以后,我不再害怕剪刀,不再留“妹妹头”,剪了短发。


    进入青春期之后,我的身高开始猛蹿,仍然很瘦,却不再会有人将我错认为女孩。


    比起omega,我的身形看起来更像一个过瘦的alpha,甚至比不少alpha还要高,只有面孔精致,勉强能称为omega。


    镜子里的人开始一点点陌生,也一点点靠近我所想象的样子。


    高中的时候排演英文课本剧,没有人再问我是否要扮演公主,大家问我:“洛棠,你要不要演男主角?”


    老师也说:“你的形象很合适,英语也很好,要演男主角吗?”


    决定的时候我还没看到剧本,但我简单地想,世界上的故事总是俗套,男主角总会是一位王子式的人物,我想扮演王子,所以很快地答应了。


    剧本定下之后我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爱情故事都由王子公主组成,又或者说,王子并不一定代表降临的解救,公主也不一定要苦苦等待。


    扮演女主角的是一位同班的女omega同学,在此之前我与她不算熟悉。她明艳且张扬,一点也不像我读到的俗套童话中的公主,但却和剧本中的女主角一样,美丽又自信,不屈不挠地争取。


    我翻到结局,发现王子与公主并没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公主收获了除了爱情之外的几乎所有,譬如自由、富足与安定、理想。


    他们都说这是一个好结局。


    演出那天我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爸爸妈妈坐在台下给我拍照,谢幕之后他们玩笑似的提起小时候的事情,说我现在真的长大了,又找出我小时候留长头发的照片笑我,让我恼羞成怒地跑开。


    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到,我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心甘情愿地扮演公主的角色,扮演一个解语花一样的omega。


    所以说命运总是善于讽刺。


    遇见陆绪是在大学毕业之前,我正在为工作和实习发愁。


    十九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去世。


    没有告别,也没有征兆,就轻而易举地、彻底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留下的遗产足够我维持生计,但是却再也没有人能够托举我的艺术理想,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地追寻自己热爱的东西。


    我被迫从家人搭建的象牙塔中走出,向这个残酷的世界妥协,将面包放在梦想之前。


    如果没有遇到陆绪,我现在大概会在某个公司做艺术设计,又或是勉强坚持梦想做自由职业者,靠接稿维持生计。


    所以当他降临的时候,我发觉童话中代表着解救与爱情的王子确实是存在的。


    初见是3月21日,下午大约三点。湖边的柳树初初生出新叶,在春风中晃荡着。


    天空是温和的灰蓝色,微微有些云,阳光不是特别强,斜斜地洒在长椅和湖面上,泛着碎金的光。


    我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一边随手涂画一边想心事,打发无聊的下午。


    想不注意到陆绪其实很难,他的穿着和气质不像是会在校园中闲逛的人,而是应该在某间高档餐厅用餐,又或是在宽阔的顶层办公室里签署文件。


    我很好奇的用余光看他,希望他快些路过我的面前,好让我观察他的背影。


    他走过我的长椅,脚步却在我面前停住。


    我忍住没有抬头,看着他干净的皮鞋鞋尖。


    “同学。”温和的男声响起来。


    我抬起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看起来很年轻,应该只长我三五岁,松木棕的竖纹衬衫外套着一件黑色大衣,挺括得几乎没有褶皱,身形瘦高,头发梳得整齐,面容标准地英俊着,让他看起来很昂贵。


    身上浅淡的alpha信息素并不具有侵略性,非常特别,柔和又温暖,让人想到阳光和甜蜜。我想任何一个omega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会喜欢这样的气味。


    我最喜欢他的眼睛,瞳仁很黑,眼尾平拉之后微微向下,双眼皮宽且深,再往上是眉骨的阴影,再深邃一些就会显得不好接近,仅仅是看着我就让我生出一种被专注地注视,被装到心里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让我觉得有些冒昧。


    然后他笑了,右脸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显得可亲又可爱,问我:“你在画画吗?”


    我有些想把我的乱涂乱画藏起来,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画画不好看”的坏印象,犹豫之间,我一时没有说话。


    他没看出我内心的挣扎,体面地向后退了半步:“我是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的心跳快起来,有些紧张地回答他,“您要看吗?不过我画的不是很认真,可能不太好看……”


    他又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一下,看着我,说:“不会,很好看。”


    陆绪是会一种魔法的,当他的眼睛注视着你时,无论说出的话多么荒谬,你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相信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人。


    从与他对视的第一秒开始,我就中了他的魔法。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在他离开后,我盯着他的背影许久,从发顶到鞋跟,直到他消失在柳树分拂的湖边绿道尽头。


    真想他再看看我啊。我想。想要珍藏他的眼睛,春风一样让心融化的目光。这样一个人,在我的前半生从未见过的人,还会在遇见吗?这学校里有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与我搭话呢?


    也许是童话故事的开始,我遇见了由上天定下的,我的王子,所以才会在第一次对视就产生无可救药的期待与幻想。


    我像个卑鄙的小人,搜遍了整个网络,拼凑他的生活。


    甚至在校园论坛的小角落找到了用首字母代替的帖子,找到了他过去感情生活的唯一痕迹,说他为了高中喜欢的人修了西方艺术鉴赏,因多次在课上睡着被挂。我的心沉了一下,从帖子的只言片语中找到了他喜欢的人。


    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


    看起来漂亮、高傲又矜持,显得和他一样昂贵,眉眼轮廓之间带着几分我说不出的熟悉感,比我更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


    他喜欢这样的人吗?


    我并不纯良也不温柔,和童话里的公主一点也不一样,事实上大概是恶毒的配角,削足踏进硌脚的水晶鞋,蒙骗了王子,获得了并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周后,他第一次约我,我以忙碌为理由拒绝了他。


    他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纠结了许久,思考什么时间能给他留下最好的印象,既不显得随便而着急,又不会显得冷漠。


    十天以后,三月的最后一天,我接受了他的邀约。


    我起得很早,面对镜子的时候,第一次产生了焦虑的情绪。


    我长得不算丑,很多时候也是能被称为好看的。过去我在外貌上花费的时间并不算多,在面对因此而蜂拥的爱慕时,甚至暗自希望自己平凡一些。


    但在看见他过去喜欢的人的时候,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再好看一点,最好显而易见地比那个人更好看。


    我在衣柜前纠结了很久,挑中了最近新买的,我很喜欢的薄荷绿毛衣。


    整理完自己以后,我推开七楼的窗户,春天的风带着轻微的暖意,吹动米色的窗帘,我注视着树荫中的车道,开始我的等待。


    手机震动起来,我学习高傲和矜持,在心中读秒。


    一、二、三——到二十九。


    一早上的期待成功拉长了二十九秒,在挂断之前,我接通了电话。


    我默念他的名字,陆绪,陆绪,陆绪。


    “早上好,陆先生。”


    我得到了一块草莓挞。


    和甜腻的香气一起降临的,还有魔法与美梦幻化出的爱情。


    我愿意扮演公主。


    我愿意用等待和苦难换取爱情的拯救。


    因为故事的最后,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捏~


    之前看到很多人攻击我叫攻公主是泥塑是攻嬤,我认为这个评论是不公正的。这里是一种文学式的比喻,是洛棠的一种自我定位,不是泥塑或者是偏爱的表达……我尝试解释了,希望大家理解,不要再攻击我了[爆哭]


    49   洛棠视角·下


    ◎thestrokeofmidnight◎


    我努力适应不合脚的水晶鞋。


    按照陆绪的喜好, 我开始蓄发,纹上他喜欢的玫瑰花, 学习矜持的微笑,逐渐明白了熟悉感的来源。


    我安慰自己,人总会喜欢同一个类型的人,能让他多喜欢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若是命运无法给予我原初的偏爱,那我愿意靠模仿靠磨合,靠一遍遍小心翼翼的迎合, 成为他愿意看、愿意留、愿意触碰的模样。


    搬进陆绪家的前一个晚上,我正在整理衣柜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从猫眼向外看, 看见两个高个男性,看起来都像是alpha, 所以有些不敢开门,先隔着门问“是谁”。


    个子更高的那个人开口了, 温声说:“我是陆绪的哥哥。”


    我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门。


    站在后面的那位男人看起来像是助理,礼貌地低头,给我递了一张名片。


    自称陆绪哥哥的人用不太友善的目光打量了我片刻,微笑了一下, 弧度是虚伪的温和,叫我“洛先生”。


    他长得和陆绪不太像,但是神色偶有一些类似, 不过没有我喜欢的眼睛, 笑起来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明明是温润的脸, 却给我一种阴冷的压迫感。


    我看了名片以后相信了他的身份,请他进屋。


    他站在门口没有动,神色中隐隐带着高傲和不屑,抬手指挥助理给我递了一个文件袋。


    幻化出的美梦碎了。


    陆绪不喜欢我,所以他在摩天轮上拒绝了我的吻。


    我不要再喜欢他了。


    第二天陆绪没有来,他的助理带着人来接我。这是一个看起来规整到毫无特点,机器一般精准的beta,陆绪对他万分信赖,把我的事情像工作一样全权交给他。


    我知道,后来的很多时候,送给我的礼物都并非陆绪亲自挑选,给我的“惊喜”事实上也是他助理的安排。


    他们说,收获了除了爱情之外的几乎所有也能算是一个好结局。


    我即将得到我过去无法触及的东西。


    但是不合脚的水晶鞋每时每刻都咯着我,同时给予疼痛与清醒。


    每当我见到陆绪的时候,我都在想,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样一个人会有一张这样的脸,一双这样的眼睛,轻而易举让我沦陷,让我必须一遍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告诉自己他不爱我,他在骗我。


    他随时会把我抛开。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我在他身边待了五年。


    该轮到我谢幕的那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清点了所有想带走的东西。


    衣服,饰品,昂贵的礼物,没有一样是想放进箱子里的。


    住进这里的时候我带的东西很少,想带走的也寥寥无几。


    我看着空荡荡的箱子,总觉得少拿了什么,在房间里焦躁地翻找了一个小时,终于明白了我到底想带走什么。


    ——我还是想带走他的心。


    在知道这个扬着下巴、皇帝一样踏进我的画廊的人就是晏云杉的时候,我确信这次赢的人一定是我。


    五年时间,足够我了解陆绪了。


    ——一个根本不懂爱的人。


    轻率地选择□□的欢愉,却在精神的爱情中保留着堪称愚蠢的天真,刻舟求剑地追求着少年时代的幻像,分裂地渴望着愉悦和陪伴。


    但他也极容易心软,对每一个踏入他视线的人抱持着一视同仁的善心。


    这个有情又无情的人。


    陆绪到底还记得多少关乎那个幻想的细节呢?无论如何,眼前这个人显然不能让他重温旧梦了,我比他更像少年时代的他,而我并不介意继续穿着水晶鞋。


    我首先要让陆绪愧疚。


    我戳穿了他。


    然后我要让陆绪把我作为一个和晏云杉平等的人来看待。


    傲慢带来的轻率让晏云杉答应了我的交换。


    过程中我学习了晏云杉的高傲与刻薄,模仿得越来越自然。


    我将自己抽离出来,精进我的演出,一点点用精致的冷漠、合时的情绪,勾起陆绪的愧意。


    我成功了。


    我所喜欢的那双眼睛终于开始爱我。


    这爱很脆弱,我清楚。我用尖刻的伤害来淬炼,企图用这种方式让陆绪害怕再次失去。


    我知道他喜欢来之不易的东西,喜欢那些在手边摇摇欲坠、又舍不得放开,需要紧抓才能留住的情感。


    同时,我时刻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利用他泛滥的善心,将他的注意力坚固地绑在我身上。


    虽然中途出了一些让我几乎难以承受的波折,但我还是在平安夜收到了期望许久的圣诞礼物,并不由圣诞老人驾着麋鹿雪橇派送,而是我所有勤勉付出应得的回馈。


    整个夜晚,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身上,歉疚、忐忑、喜爱、恋慕。


    草莓很甜,我对他坦诚了一些长久逃避的感受,譬如其实我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就希望他能喜欢我,他没有觉得冒犯,谨慎而珍重地回抱了我,让我再一次因确认了他的爱而觉得很幸福。


    然后我吻了他。


    今天是初雪,我对自己说。但我却觉得仿佛在春天漂游。


    和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时一样,头脑昏涨,四肢轻飘,被爱情的氢气吹成一只气球,仅由我的爱人牵住,否则就会升入高空。


    “你要永远爱我。”


    我恳求他。


    恳求他给予我爱,让我免于毁灭,让魔法永远持续,我可以永远穿着水晶鞋与他共舞,忍受不适与疼痛,扮演能与他相配的角色。


    但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卑鄙的、无耻的人们。一个道貌岸然,从五年前即在贸然插手、蓄意破坏;一个故作高傲,实则被拒绝还要纠缠不清、不得安宁。


    我别无选择,无法再用谎言掩盖谎言,只能将丑陋的真相剖开。


    陆绪眼里的爱轻易地熄灭了。


    这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几个小时前还在对我说“爱”,答应我即使我并不纯洁天真也会喜欢我。


    陆绪说出每一句话时都是那样真诚,但我明白,那仅能代表他在瞬间的确信。


    我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不懂爱、没有真心的人。


    真想将他的胸膛剖开,看看那颗跳动的心脏与我到底有何不同,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能体会,什么都不能明白。


    真想将我的名字刻上去,在他的心脏留下永恒的印记,就算是恨也好,最好想到我就会让他感到疼痛。


    ——就像我想起他时一样。


    我控制不住我的怨恨,为什么偏偏是我?


    偌大的校园,这世界上有这么多擅长画画的人,有这么多漂亮的omega,为什么他偏偏选中了我?


    给予虚假的偏爱与缥缈的幸福,同时带来幸运与诅咒。


    我尖锐地攻击他,自私而偏激地希望能够主宰他的情绪,仿佛将我心中的所有痛苦与质疑发泄出来,我就能够停止爱他。


    停止我不切实际的妄想,停止我无法抑制的渴望,停止做梦,停止奢望。


    他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温和而纵容地接受了我的指责。


    我从未见过陆绪失态,他似乎永远保持着坦然和体面,接受他人的所有情绪,好的坏的,春风一样包容又豁达,这曾让我着迷,如今却只让我更痛苦。


    即便是这样一地狼藉的争吵,他仍保有理性,冷静而有条理地指出我的失态。


    ——显得我像一个无理取闹的丑角。


    即将离开之前,他轻易地用两句简单的话语将我击碎,让我失去所有挽留的力气。


    陆绪说“求婚”,也说“戒指”。


    第一面即在欺骗,假装珍爱的是他。


    挥霍真心,咎由自取的是他。


    用假意来伪装,妄图自我保护的是我。


    蓄意伤害,恃爱而骄的人是我。


    属于我和他的童话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真善美的元素,没有公主和王子,只有两个骗子。


    一个骗子愚蠢至极,另一个骗子较为清醒。


    这样一个故事,竟然也能差一点就走到童话般的美好结局。


    “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近在咫尺,仅差一点我就能得到属于我的戒指,属于我的、永远的承诺。


    然而我机关算尽,自愿削足,最后仅拥有了一夜的美梦,聪明更作愚蠢,可笑至极。


    什么是好的结局?


    我永远无法成为高中话剧里的女主角,只能做最庸俗的童话中的公主,失去爱情就意味着悲剧,意味着注定死去,在清晨的阳光中投入大海,化为不灭的泡沫。


    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忽然觉得很冷。


    房间在我眼里变得空旷到刺眼,灯光刺着我,将我的所有阴暗照得更清晰可憎。


    我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脊背抵在门上,仿佛能隔着距离再短暂地触碰到他。


    许久以前的事情分花拂柳。


    陆绪和我在我大学租住的公寓楼下的烘焙店见面。


    糕点琳琅满目,草莓不再应季,我选了一块蓝莓慕斯,他喝的是全糖热拿铁,送我的礼物是一套我喜欢了很久的画笔。


    店主养的金渐层很喜欢陆绪,在他的椅子边徘徊。


    在猫咪第五次转着圈蹭过他的小腿时,陆绪笑着把它抱起来,耷下眼看猫咪,标致的五官奶油一样甜蜜地融化着。


    他无奈地说“怎么这么喜欢我”,然后从它袒露的腹部摸到脊背。


    猫咪在他臂弯里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眯着眼睛小憩。


    陆绪的背后是初夏的街道,梧桐青绿,阳光金黄,行人二三匆匆而过。


    蛋糕店里奶油的香气绵密地沉浮,我的唇齿之间都是蓝莓的酸甜。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做一只猫咪。


    猫咪想被他抱在怀里,一定简单得多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欢迎小陈~好久不见他了


    50   第 50 章


    ◎我向这世上最安全的听众诉说。◎


    天彻底黑了, 风雪越发大,街灯结了冰, 电线杆上铺着白雪,一只鸽子短暂的停留,然后蹦跳着离开。


    我在单元门口的垃圾桶边点了一支烟。


    雪夜并不安静,远处偶尔传来车胎碾过积雪的沉闷声音,楼上有人关窗,风从缝隙里呜呜地灌下来。但雪花落地的声音仍然清晰可辨,那种柔软得近乎缥缈的沙沙声, 仿佛在耳边低语。


    右手的掌心仍然残留着泪水的热度,我将手摊开,雪花被风吹着落在掌心, 而后融化,掩埋掉泪水曾经存在的痕迹。


    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些寒冷。


    不仅来源于外界, 还从内心慢慢渗出,像一个缓慢结冰的湖泊。


    昨日的我所拥有的, 梦一样的幸福,在今夜梦一样地逝去了。


    我曾以为五分钟之前离开的居所能够成为一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因为它的主人是我温柔的爱人。


    但我的爱人是一个骗子。


    被骗的我却也无法指责他。


    因为我同样不诚实。


    没有人能够承担所有的责任,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了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将本就一团乱麻的局面一步一步推到了如今的样子,若是非要推出一个人承担,那也只能是我自己。


    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我求仁得仁, 是以物易物所应得的报应。


    失败的爱情一直将我拆卸。


    我的谎言注定只能换来谎言, 事实并不出人意料, 纯洁无瑕的完美爱情本就万里无一, 像我这样的坏人并不配得到,付出的代价仅能换来宽恕,而非一个童话中的结局。


    我不怨恨,不厌恶,不怪罪。但是失望、痛苦、茫然。


    我该回去了。但我又该回哪里?回陆鹤闲身边?我暂时不想看见他,不想面对他的追问和过于沉重的关切,不想思考他到底干预了我的人生多少,又在哪一刻为了这场故事的结局做出了多少。


    烟烧到了尾部。


    我所允许自己拥有的,一根烟的软弱结束了。


    车辆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行驶,手指陷进方向盘里,路边的灯光照进来又转出去,每一次阴暗都给予片刻躲藏与喘息的空间,但很快就被光线揭穿。


    泪水曾落在手心,摊开成湖泊,洛棠的表情看起来那样难过,和过去五年一样,我无法分辨真假。


    他的温柔,他的天真,他的纯洁,那张未涉足的雪地一般的面容,曾镜子一样照出我的累累罪行,如今轻而易举地打碎了,我所以为的欺瞒之罪实则是心知肚明的交换与忍让,他不曾不掺杂质、毫无保留地爱着我,我理想中的形象从未真实地存在过。


    我以为他在原谅,其实他在索取。


    我拥有的只是假意,以及有可能生出的一点真心。


    当我带着这些真相回望过去的每一次亲密,我想到,他或许早已在冷眼旁观。他在观察、判断、推敲,在我以为自己争取到希望时给予冷水,在我想放弃时又丢下一点甜味。


    他收紧绳索,却从未真正放我自由。


    通过这样的方式,他尽可能多的迫使我不断增加沉没成本,所以抛下袖扣却又请我上楼,给一杯不合口味的咖啡。


    或许他从始至终都在评估,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给予我宽恕与原谅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让我即便是在往后了解到真相时也不舍得失去,为自己换取最大程度的忍让。


    所以才会在我质问时尝试“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这样的措辞,意图影响我的判断,将错误隐去。


    我确凿地厌恶算计与操纵。


    沉没成本从不参与我的决策,我也并不害怕选择与失去。


    犹豫是因为仍然不希望他落泪。


    郊区的别墅多日无人踏足,此时也是空无一人。


    我去酒窖里选了一支酒,是去年拍到的一支白葡萄酒,是我和他一起在拍卖会上买的,他当时说喜欢甜口的酒。


    在醒酒的时候,我终于在洛棠搬走以后重新踏入了他的画室。


    当时他选了三楼最大的一间朝阳的房间,洛棠喜欢阳光,他的房间也是整幢别墅采光最好的,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他空闲时常在露台上小憩。


    画室被收拾得很整齐,和我以前踏进来时见到的满地画笔颜料的场景完全不同,带走的只有画稿,画架留在原地,画材收在柜子里,如他所说,带走的东西很少,但曾经留在这里的痕迹确实都抹去了。


    我在门口怔了片刻,闻到了长久闲置的灰尘气息,某种原本像气泡一样的情绪浮上水面破裂了,声音清脆,在空旷的房子里带来一阵久久不散的回声。


    向后退了半步,房门被我轻轻带上,陈旧的气息被锁在屋内。


    下楼的时候我接到了陈谨忱的电话,对我说临时有一个文件需要我审阅签字,问我应该送到哪里,是否方便。


    我对他说我现在在润玺园。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他推开了大门。


    先把文件袋递给我,然后状似随意地问:“洛先生不在吗?”


    之所以称之为“状似”,是因为陈谨忱平时绝不会多问一句工作之外的事,提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很少见。


    我暂时无法组织语言,于是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打开文件袋。


    他在我面前轻微地俯身,很突然地问我“怎么了”。


    我捏紧页脚,抬起头,问他:“什么怎么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迟疑似的动了动,而后抬起,停在距离我脸侧约一指的位置片刻,很快又重新放下去。表情看起来仍旧沉静而认真,语气不如平时平缓,带着几分可见的关切,解释:“您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我摸了摸他最终也没有碰到的右脸,笑了笑,“这么明显吗?”


    陈谨忱直起身,眼镜后的眼睛仍然看着我,“是和洛先生有关吗?”


    “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问他。


    陈谨忱思索了片刻,选择了很中立的评价:“聪明。”


    我难得对他失语,瞪了他一眼:“这也太宽泛了吧。”


    他很无奈似的解释说:“我和洛先生接触不多,他几乎不和我说话,只会问我一些和您有关的事。”


    我不太想就这么放过他,指挥他在旁边坐下,让他想喝什么自己去倒,“趁我看文件的时候你仔细想想”,我嘱咐他。


    陈谨忱露出一个没办法似的表情,去倒了一杯水,在我对面坐下。


    我很快地看了一遍文件,指出了几个我仍觉得不合适的地方,让他明天改改再让我签字。


    晃了晃高脚杯,我抿了一口酒,对他说:“我今天才知道,我哥五年前就去找过洛棠。”


    “我好像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洛棠。”


    我向这世上最安全的听众诉说。


    陈谨忱双手交握,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他的表情很耐心,眼神也很专注,呈现出希望倾听的姿态:“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撑着头,叹了一口气。出于尊重,我没有说任何的细节,只是想让情绪的气泡浮上水面,让自己更好受一些,“五年,是我从来没有尝试真的了解他,才会被他的表现欺骗。”


    陈谨忱宽慰我:“每个人总有希望呈现给他人的模样。就算是扮演,或许也不能否认其在某些当下具有的一定真实性。”


    “真实。”我食指搭在高脚杯的杯壁,在酒液和玻璃杯中看到自己的脸,“这就是问题所在。”


    “现在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想,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看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我们这样两个人,就算想继续在一起,也只会不断地互相猜忌,不断地被过去伤害,不会有幸福。所以我想,就这样结束好了。”


    “但他哭了。”我凝视我的右手,“看见他哭的时候我有一瞬间在想,只要他不哭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他哭起来又和以前一样了,很脆弱,除了保护以外的所有行为都是一种伤害。”


    “不过我还是走了。”


    “他说我没有真心,不懂爱情。”


    “我不明白,真心和爱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总会变成这样……两败俱伤的样子,还要强求着让两个已经不适合的人在一起。”


    陈谨忱的目光仍旧是很包容的样子,他没有对我做出任何评判,只是分享了他的想法:“我想,这世界上没有两个不合适的人。爱情与真心的魔力就是能够让人抛却‘合适’与‘不合适’的判断,只有不动摇的选择。”


    “是吗?”我若有所思,“‘不动摇的选择’。他今天也说了类似的话,说‘真心是盲目的’。但为了爱做出盲目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像我母亲一样……那太傻了。”


    “爱情中的选择没有正确与否,关键在于是否后悔。”陈谨忱对我说,而后抬起手,微凉的指尖点了点我的眉心,温声说,“别再皱眉了。”


    我揉了揉他碰到的位置,笑了一下,说:“好吧。”


    然后尝试让自己轻松一些,问他:“你怎么连讨论爱情都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你看起来不像是懂这个的。”


    “为什么看起来不懂这个。”他向后靠了一些。


    “有我这样剥削你工作,我以为你没时间有一些爱情的感悟。”我开玩笑。


    “不算剥削。”他只回应了前半句,转而问我,“今天您一个人住这里吗?”


    他很自然地提议:“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需要我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