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画大饼?吃了
此时日光斜下, 将殿内照得犹如晕上光影。
殿中的人端坐在桌后,一袭墨色锦衣,上绣金丝龙纹, 衬得更加沉稳凛然。
林听后知后觉发现, 裴行简似乎许久未发头疾了。比起初次见面时的阴郁,如今倒真有一股帝王的威严。
候在门口的庆公公见林大人站在殿外久不上前,立马笑着出来迎接:“林大人, 您终于来了,圣上可等好久了。”
林听有一瞬间迟疑。咋, 他不来皇上就不吃饭了?
身后赵德海也催促:“林大人, 快进去吧,圣上等了好一会儿了。”
一般来说,老板突然将下属叫来吃饭, 必是想要打探某些东西。
林听摸不准裴行简让他过来要干什么, 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
他贴着门框, 清脆喊了一声:“皇上。”
裴行简将目光从折子上抬起来,随手点了下桌面, “坐下吧。”
林听便在另一旁坐下,恰好跟皇帝形成了对角。
刚坐下就收获皇帝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
林听撩衣服的动作一顿,“臣坐错位置了?”他以前在御前当差可没这么讲究吧?
他眼神询问赵德海:你们皇帝还有这讲究?
那他岂不是每天都在皇帝跟前放肆?
那裴行简忍耐力这么好, 每天都在容忍他放肆?
赵德海挤眉弄眼:老奴也不知道哇,以前、以前也没人敢跟圣上坐下吃饭的哇。
说起来,林大人还是第一个得此殊荣的呢, 可见圣上对林大人的宠爱。
眼看这两人挤眉弄眼, 裴行简轻咳一声,“行了,坐好。”
林听便收回目光, 规矩坐好。将视线转向桌面,登时眼睛一亮,
山药炖鸡、桂花莲子羹…… 这都是他最爱吃的。林听难耐地润了下唇。
肚子咕叽叫了几声。
旁边探来灼热的视线。
“看来林卿下午运动量太大,饿了。”
运动?林听一时没接上这脑电波,手隔着衣料摸摸肚皮,“臣一路从户部走来,确实饿了。”
裴行简忽地沉默两息,额角一跳,道:“难道在林卿看来,动脑子不算运动?”
“哦哦哦,” 林听终于接上脑电波,他一个下午都在户部看卷,大脑极速转动,甩鱼竿都算运动,动脑子怎么不算另一种运动呢,只不过是运动的形式不一样罢了。
裴行简脑子果然灵活,他也就提了一嘴,就学会举一反三了。
“没想到皇上还能记得。”
裴行简已然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道菜,在桌上转了一圈,放进林听碗里,“毕竟林卿的脑回路跟其他人确实不一样。”
林听用筷子戳戳米饭。
行吧,就当他是在夸奖自己聪明了。
而一旁伺候的赵德海见圣上竟然亲自给林大人夹菜,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这……他在这儿会不会显得多余了?
“赵公公你也饿了吗?” 林听见赵德海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
赵德海唰地合上嘴,“老奴、老奴今儿高兴,林大人您继续,不用管老奴。”低头将自己融入角落。
林听觉得这两人今天都怪怪的,晃神间,一筷子青菜又送到了他碗里。
眨眼间,他碗里都被堆得冒了尖。
眼见裴行简又要去夹,林听赶紧将碗往怀里靠近,“皇上,臣、臣吃不下了。” 再这么塞下去,他就是有两个肚子也吃不完。
今儿皇帝怎么回事,一个人不敢吃饭,非得把他喊过来,他本来还想着等会儿回去去买醉仙楼的鸭子,那鸭子每日限量一百只,可看这个时辰,等他吃完回去鸭子早就卖完了。
总不能——让他来试毒的吧?
他最近可乖了,裴行简不至于这么狠吧!
裴行简遗憾地将菜夹到自己碗里。
林听犹豫地将饭菜喂进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喉头一动,咽了下去。
然后静静等待几秒。
嗯?好像没毒?
不确定,再尝一口。
林听又扒了口饭,发现还是没毒。
而他一抬头,就见裴行简也已经开吃了。
所以——不是让他来试毒?
只是单纯把他喊过来吃饭?
“朕脸上是有什么好吃的嘛?一直看着朕。” 裴行简看过来。
林听像被课上开小差抓包的学生,倏然收回视线,埋头干饭。
眼神余光一瞥,却见裴行简一手执筷,吃得慢条斯理。
他打心里佩服,不愧是皇家严选,这气势,连吃个饭都这么优雅。
反观他吃得狼吞虎咽,跟个几天没吃过饭的乞丐一样。不过他穿来时就是乞丐,也接受良好。
一刻钟后,林听搁下碗,摸摸浑圆的肚子,再一次感叹不愧是皇家食堂,祖宗严选就是好。
紧接着裴行简也放下碗筷。看了他一眼,突然手伸过来。
林听身体一紧:“怎、怎么了?”
粗粝的指腹摩挲过唇角,一粒白色的米饭被拂到桌面。
林听脸色轰然涨红,啊啊啊,裴行简刚才在干什么。
那动作也太、太暧昧了吧。
这是君臣之间能做的吗?
林听眨了眨眼,胸口又莫名燥热起来。
他舔了下嘴角,“臣,多谢皇上。”
裴行简收了手,倒是一派正然:“无事,林卿以后吃饭小心些,别再像个孩子一样将米粒留在嘴角了。”
这时赵德海上前来再添了碗汤,劝道:
“圣上,再喝碗汤吧。”
裴行简顿了下,还是接过喝下。
林听这会儿也缓过来了。吃饱喝足,就开始琢磨皇帝让他来吃饭的意图。
是想要询问他到户部的进展?
“皇上让臣来重华殿是想问有关科考的事吗?” 林听脑中极速思索,他今日下午看了五份卷宗,脑子里一团浆糊,雾蒙蒙地粘在一起。
裴行简却道:“不,朕只是单纯让你来吃饭。”
林听疑惑抬头,“只是为了吃饭?不是想趁机询问什么户部工作报告?” 这老板这么好?
裴行简一脸诚挚:“不然呢?朕看着林卿吃饭更有食欲。”
林听脑子一闪:“所以臣是用来下饭的。”
裴行简不回答,转了个话题:“既然林卿如此急迫想要汇报户部工作,那便汇报吧,朕听听看。”
林听:???
“臣只是开个玩笑。”
裴行简不依不饶:“朕恰好来了兴致。”
林听属实服气,来了兴致干什么不行,非要听下属汇报工作动态。那跟学累了做一张卷子休息有什么区别。
自己挖坑自己跳。林听只能在脑海中回想这一个下午的收获,汇报道:
“臣看了这些时日报名会试的考生信息,发现大部分都来自贫苦人家,
这些学子常在京内替别人干活挣盘缠,留宿在郊外的寺庙中,极易与京中百姓发生冲突。
且臣查了前几次科考的卷宗,均发现有贫困学子因冲撞贵族子弟被剥夺考试资格的事。”
他话锋一转,将下午王尚书给出的建议说出来:“臣与王尚书商议,希望皇上能在京中加派守卫巡逻,以免再发生学子得罪贵族失去考试资格的事。”
他在翻阅那些卷宗时就发现了,往往莫名冲撞到京中贵族的,都是一些成绩很好,极有可能在科考中上岸的学子。
那些卷宗流程做得天衣无缝,明面上完全看不出问题。
但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裴行简挑眉,“林卿也觉得那些卷宗有问题?”
林听倏然抬眼,难道裴行简早就发现了那些卷宗有问题?
他翻阅的那些科考卷宗都是在先帝时期,虽然他没见过先帝,但想来先帝的治国能力一般。
不然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孩子互相残杀,最终导致子嗣只剩这么一个。都差点把大墉葬送。
林听回忆着刚才看的那些卷宗,将有问题的几处提了一下。
“臣觉得,目前还不能排除那些世家子弟意图联合打压有望中举的贫困学子的意图。” 他隐隐觉得裴行简指定自己当中正官或许有另一层深意。
裴行简却是神色如常,道:“先帝时期,助长了许多世家的歪风邪气。” 说着,他定定看相林听,“你可知朕为何要你担任此次科考中正官?”
因为章太傅和言丞相这次都当不了,找不到人了。林听默默吐槽,表面上摇了摇头。
裴行简一眼看穿他的想法,说:“并非朕找不到人,而是需要一个正直的人,帮助朕纠正这股不正之风。”
一个正直的人……
林听心里暗暗窃喜。
原来他在皇帝心中评价这么高。
裴行简循循善诱:“林卿可明白朕的意思?”
林听当即拍拍胸脯,“皇上放心,臣保证完成任务。”
大饼谁都能画,但画得这么好看的大饼,他高低得尝尝。
“朕即刻便下旨加强京中巡逻守卫,这段时间青山就跟在林卿身边。”
林听望了眼殿外那到绷直的身影,这孩子,还是逃不过被外派的宿命。
……
第二日,林听仍旧赶着辰时到重华殿点了个卯,顺便给裴行简请安,然后就去了户部。
此刻院子如昨日一样,前来报名的学子络绎不绝,林听远远瞅了一眼,为这些学子揪一把汗。
千分之一的上岸率,堪比现代某大型考试,成功与否,实力、运气缺一不可。
被这群意气风发的学子感染,他精力满满踏进了户部大门。
结果一进去就被王尚书拦住了,
“林大人,科考临近,该选考场了。” 王知仪拉着林听就急匆匆往外走,
“这今日就得尽快将考场定下来,才好做后面的准备。”
林听一盏茶都没喝就又被拉了出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比让臣饿三天都难受……
王尚书将他拉到了京西的一座贡院。
下了马车, 王尚书带着林听往里走,一边介绍道:“这座贡院乃是太祖皇帝时期建成,距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林听跟着王尚书踏进了贡院大门, 霎时间, 一股腐霉之气扑面而来。
他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嗡声道:“百年的历史,岂不是老古董了?”
怪不得一股霉味。
王尚书关切道:“林大人, 您没事吧?”
林听摇摇头,“没事没事。” 他就是被熏到了。
说话间, 他们已走进院中。
林听遥遥望去, 只见院中稀拉摘种着几颗高大树木,而树木之下,考试用的小隔间绕着院落围成一圈, 陡然一眼, 便觉狭窄逼仄, 让人不舒服。
凑近了看,那悬在墙壁间的木板也都有皲裂的迹象。就感觉人轻轻往上一趴就要断开。
或许是以前做考场太多次的缘故, 还隐约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臭味。
这样的小院落还有好几个,密密麻麻围在一起,看得林听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两刻钟后, 他捂着鼻子出去,问王尚书:“京城就这一处贡院?没有别的地方了?”
“其实还有一处,就在京城东面, ” 王尚书遥遥一指:“乃是先帝时期所建, 只是那贡院第一次做考场时就出了个大逆不道的考生,在卷中批判先帝昏庸行径,后先帝大怒, 将那学子斩首示众,然后就将那座贡院封闭了。”
“此后的所有会试均是在这里举行,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把京城东面的那处给忘了。”
“许久未用,恐怕已经破败了。”
出了贡院大门,林听猛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觉缓和过来。
他抚着胸口,“可要让考生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考试,那他们也罪不至此。”
想他曾经高考时,那环境可比这个好多了。为了让他们有一个更好的考试环境,学校甚至早早就安排好了空调、消虫等,生怕他们受一丁点影响。
话说回来,他若是来这儿考,别说三天,第一天考完他就不想活了。
这环境也太艰苦了些。
王尚书紧接着道:“在下也觉得这条件确实太艰苦了,”
随即话锋一转,试探道:“只是突然要换考场,那皇上那儿——”
林听眼睛一眯,审视地看向王尚书。
却见王尚书笑得一脸狡黠,脸上仿佛就写了——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顺着你话说的。
林听脑中一闪,怪不得圣上让他当中正官时,这人生怕他跑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那自然是要王尚书同在下一起去劝说的。”想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裴行简,没门儿。
王尚书神情唰地落寞下来,又不死心道:
“林大人如此忧国忧民,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想必林大人所提的意见,圣上必定会认真考虑……” 王尚书使尽浑身解数赞美,林听听了一路,已经听麻了。
但这贡院条件着实艰苦,为了那些学子着想,林听也很想让他们换个考试环境。
只是——
“现在离会试已不足半月,这个时候换考场,只怕户部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吧?”
昨日他大致了解了一下整个会试的流程。
除了报名、考试资格核查外,户部还需要提前进行贡院的搜查和整理,并申请禁卫把守,防止有心怀不轨之人提前进入考场藏匿作弊工具。
而贡院数万张考桌,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准备。
说完就见王尚书腆着脸笑了笑。林听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其实,在下早就着人去收拾城东的那座贡院了,但在下人微言轻,担心圣上顾忌着那贡院不吉利,不愿更换。”
原来是准备先斩后奏,所以才急着找一个人来垫背的。
林听默然片刻,无奈道:“原来你们是想找一个炮灰。”
王尚书一头雾水,炮灰是什么?
但看林大人的神情,想必不是什么好词。他又一股脑地开始赞扬:
“圣上如此宠爱林大人,由林大人出面,想必圣上一定能酌情考虑的。”
林听叹一口气,虽然知道这是在抬举他,但正如王尚书所说,他确实愿意为了那些学子去劝一劝裴行简。
既然有好的条件,为什么要吃苦。
“行了,” 他衣摆晃了晃,“带我去城东的那座贡院看看吧。”
两人又一同将城东的那座贡院走了一遍。
这座贡院乃是后面科考人数极速增加时所修建,占地面积就比城西那座大了一倍,里面树木繁新,考生用的木凳和木桌都是崭新的。只是许久未使用,上面布了一层灰。
心里有了计较,林听便拉着王尚书进了宫。
……
他们到重华殿时,正遇到赵德海守在门外。
一看见他,赵德海便笑出花来,小步迎上来,“林大人可是要找圣上?”
林听点头道:“还麻烦赵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赵德海拂尘一撩,掐着尖细的嗓音笑:“圣上正在里面批折子呢,林大人直接进去吧。”
林听有些意外:“就这么进去?不用先去通传一声?”
赵德海笑眯眯道:“别人需要,林大人就不需要。”
林听觉得这话怪怪的,什么叫他不需要,他只是臣子,又不是那……什么。
但他心里想着事儿,不愿再去细想。
“哦哦,那我们就进去了。”林听点点头。
赵德海便侧开身让他们进去。
重华殿大门本就虚开着,林听踏上台阶,就着门沿轻轻一推,“吱呀——” 一声,惊动了御案前的那道身影。
裴行简听见声响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林听逆光站在门口,一身紫袍直立,面容如玉。
他心口微微荡漾了下,瞥见这人抿着唇,眼神飘忽地看过来,一脸藏了事的模样。
等到林听磨蹭着走近,他率先开口:“有事?”
林听支支吾吾,想着要怎么开口。而身后的王尚书更是把自己缩成了鹌鹑,当自己是空气。
裴行简索性搁了笔,静静等着。
林听做好心理建设,说:“皇上,臣刚才去了一趟贡院。” 他抬眼瞅皇帝,却见裴行简面容沉稳,看不出这会儿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正愁着,却看见这人指尖在桌面规律地点着,似乎心情很好,便继续说下去:
“臣绕着贡院走了一圈。”
裴行简适当接话:“如何?”
林听脱口而出:“不如何。” 而后恍然自己太过放肆,语气收敛道:“臣觉得,要是让臣在那里呆三天,那——” 他咽了咽,琢磨着该怎么比喻。
“那比让臣饿三天都难受。”
跟前沉默片刻,裴行简挑眉,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对林卿来讲,那确实挺难受的。”
林听觉得这话是在暗暗讽刺他,但他咂摸一时半刻,也觉得这话没说错,明戳戳地说:“所以臣有个小小的提议。”
裴行简却反问道:“有多小?”
林听哑然,话题怎么转到这个上面去了?
“比让臣当中正官的提议还小。”
裴行简从量化的各种词汇中品出了他要表达的意思,“林卿不会是想要更换考场吧?”
林听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他扭捏了这么久,就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说。既然裴行简自己都知道,干嘛还让他说了这么久。他为了最后这句话做足了前戏,结果就这?
“因为林卿并非第一个提出这个建议的人。” 裴行简一手撑着额头,好整以暇地说:“早在先帝时期就有人提出更换考场,不过那些人最后都被砍头了。”
林听脖子一凉,凉飕飕地去看王尚书。
王尚书四分谄媚三分无奈三分不好意思地笑。
原来真正的大坑在这儿。林听悚然,好你个王知仪,给他挖这么大个坑呢。
林听摸了摸脖子,“那臣今天还能活着回去吗?”
裴行简眼皮撩过来,在他白里透红的脖颈处扫了一眼,“朕不是先帝。”
林听听出了言外执意,正因为裴行简不是先帝,所以不会要了他的命。
而身后的王尚书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完了完了,先帝好歹还能听听臣子的谏言,而他眼前这位,别说谏言,他都能让人不发一言。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颤抖,林听茫然转头,咋了?
王知仪面如死灰,为自己因一己私欲让林大人丢掉性命而伤感,若是陛下下令要林大人的性命,他绝不独活。
“陛下——” 王知仪坚定开口,
与此同时年轻的帝王缓缓开口,“朕甚欣慰。既然林卿已有决断,便去做吧,朕玉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王知仪:???这就是宠臣的力量么?
林听: …… 嗯?
末了,裴行简又让赵德海打包了一份糕点个给林听。
当着王尚书的面,林听不好意思地接过,将其揣进了袖摆,倾身谢恩,拉着王尚书离开。
王尚书神情恍惚地出了门,再看林大人时,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多了些不可言喻的表情。
—
当天下午,守在城西贡院的守卫便被转移到了城东的贡院。
围观这一切的学子惊喜地发现他们不用再在那个偏僻狭小的地方硬坐上三天。
互相口口相传,不过半天京中的学子全都知道了此事,
一时间,关于赞扬当今圣上体恤民意,善待学子的诗句层出不穷,就连林听下值回府短短的距离就听了不止一次。
马夫高兴道:“如今京城各个学子都在感谢圣上宅心仁厚……”
林听拉开车帘,路上经过的学子个个脸上带着笑。
他甚欣慰。调转皇帝形象还是不难嘛。
这时马车夫说:“大人,小的听说京城最大的祁连书铺新新近了好些时兴话本,可要去看看?”
林听眼睛一亮,拍拍门框,“去去,就去祁连书铺。”
马车在路口转了个弯,朝另一边驶去。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有那种心思
祁连书铺乃是京城最大的字画交易市场。
林听到这儿时, 就见书铺里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他下马车往里往里探了探头,“哇,好多人啊。”
他出宫门时为避免麻烦, 换上了一件松鹤金枝纹的锦衣, 说起来,这衣服还是几个月前裴行简赏赐给他的,出门时没看清随手抓了一件, 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过于显眼了。
门口眼尖的小儿一看见他, 当即迎上来, “贵客是买字画还是选书,咱们祁连书铺乃是京城最大的书画铺,您想要的尽有。”
林听抬步进去, 回头见店小二还跟着他, 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我自己逛逛, 不用跟着。”
店小二清楚,这种不愿让人跟着的贵客基本都是来找时兴话本子的。
于是他往上指了指, 笑道:“明白、明白,贵客要找的书在三楼。”
林听小脸一红,明白什么明白, 他、他是来找正经话本看的好吧。
他在一楼逛了圈,趁着周围人少就直上了三楼。
相比于一二楼,三楼的人就少了一半, 里面逛着的人也都安安静静的, 有的甚至捂着脸,那手里的书都被卷成一卷,一看就是不那么正经的书。
听马车夫说, 京城最经时兴一本志怪小说,据说里面的情节辗转反侧、丝丝入扣,看过的人无不惊叹。
林听当即就被勾起了兴趣。在古代没有手机、电脑的生活也只能靠这些话本来打发时间了。
只可惜他在书架上搜索了一圈,却没看到什么志怪类的小说,反倒是在最下面里侧看到了一本封面灿黄的书,上面写着什么“君恩”、“雨露”。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书。
林听指尖颤了颤,在离封面不到一寸时,他又停住了。
不知为何,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他悄摸往后看了眼,很好,周围都没人。
于是他快速往前一抓,将那本抓起就往窗边跑,让他来看看到底写了什么。
书一翻开,就见大喇喇的两个两个男人抱坐在一起,那神情、那动作没,简直、简直不堪入目。
林听唰地一下涨红了脸,再往后看,这里面两个人物都很隐晦,其中一个身份乃是一城之主,但林听觉得这是隐喻的天子,而另一个——
什么“身负异香”、“跟随城主左右”、“夜宿城主府”……
林听捏着书页的指腹唰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竟然是一本、一本——他跟皇帝的同人文!!!
谁、谁写的,经过他同意了么。
还有书后面说的什么‘君臣和美,时常一同出入……’
他呼吸急促,仿佛在水里溺水的鱼。
指尖捏着页面,犹豫着还要不要往下翻,他怕看见什么更不堪入目的东西。
突然听身后传来争吵声。
“明明之前说的就是六四分成,你却要反悔。”
另一道苍老的声音说:“不是在下要反悔,而是你的书本就没卖出去,你看,书都印刷出来了,但没人买啊。”
“不然,你再重新想些猎奇的故事,只要卖出去了,我一定分你钱。”
林听身子一抖,慌乱将书卷起放进袖子里,回头就见一身着青布衫古代人正跟面前的人争执。
“老板,当初这东西可是你让我写的,也是你说一定能挣上钱,不然、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写。”
那老板把着胡须,满眼里全是算计:“书生,我是说写这些能挣钱,可也要看写得好不好,那要是写得不好,自然也是卖不出的啊。”
而那争吵的年轻人背脊挺直,看着穷困,却不卑不亢。
只是,那背影看着有点眼熟啊。
林听思索一番,当即走过去喊道:“杨公明?你怎么在这儿?”
那年轻人听到声音转过来,看到他时霎时脸色涨红,“林、林——”
林听摸了摸脸颊,怎么回事?他有那么难以见人吗?
他听说那些京城的贫困学子大多会在书铺等店找些抄书、写手的活计来挣些盘缠,是以——
“你也在为祁连书铺当写手?”
杨公明支支吾吾。“嗯”
林听就更奇怪了。为京城最大的书铺当写手在书生眼里也看不上么?
就在这时,一人从他们身后经过,不小心撞了林听一下,林听一个没站稳,袖子里的书飞了出去。
刚好掉在他脚下。
“额——” 林听慌乱地去捡。
“等等——” 一只手更快将书拿起来。
林听眼见着杨公明将书本翻来覆去,越看脸色越差,快要将书吃了。
他脸轰地一下就红了,“那个,我平时不看这么、这么露骨的。”
却见杨公明将书一合,指着书铺老板质问:“你不是说我写的话本没卖出去吗,那这是什么?你们竟然盗我的书去卖——”
林听伸在半空的手猛地一僵,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陡然提高音量:
“这本书是你写的?”
杨公明脸色爆红,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林听脑子及其混乱,难言地看了眼杨公明。“你竟然还有这种爱好。”
没想到啊,表面上看这么正人君子,私底下竟然是写小黄本的。
杨公明触电一般,差点跳起来,“不是,你听我解释,是他们说写这些能挣钱。”
被抓包的羞耻一瞬间消失,林听善意地点点头,“我知道,这都不是你本意的。”
可怜的娃,被哄着写了不说,连书费都拿不到,那不是白写了么。
那书铺老板见被戳穿,抹了把额头的汗:“不是,你听我解释——”
那老板好言道:“你也是马上就要参加科考的学子,要是传出去,你面子上也挂不住不是。”
杨公明气急,他一个将要科考的学子,若不是为了挣点盘缠,断不会写这些。要是被其他学子知道他写这些□□之物,那他就算以后进了官场也抬不起头来。
这老板就是断定他不敢对簿公堂。
“今日你要是不把书费给我,我现在就去报官。”
林听也说:“按照我大墉律法,你这行为轻则三十大板,重则三十大板加二年牢狱,你确定要上公堂?”
那老板见林听一身锦衣华服,面容如玉,一看就是个世家子弟,语气霎时软下来,“这位公子,咱们都是小本生意,您可千万别去官府告我。这位小兄弟要书费是吧,给,我马上让人去拿
他招呼店小二去取书费。
不一会儿,店小二就带着一包钱币上来。
书费结清,杨公明将手里的书还给林听,脸色涨红地善意提醒:“这些书忧伤风化,林大人还是——少看为好。”
林听:!!!
“不是,我不经常看,这是我不小心拿到的。” 他拿着书要还回去,却听书铺老板说:“这本书已经结了账,公子拿着吧。”
林听愕然,什么时候结的,他怎么不知道。
那老板笑着道:“那位小生帮公子付了钱。”
林听愕然,怪不得这人一脸怪异。
他瞅着上面的什么君恩、雨露,就这么拿出去实在有伤风化,索性将书踹进了袖子。
两人出去,杨公明道:“多谢林大人。”
林听摆摆手:“我懂,大家都在用力地活着。”
杨公明从对方微妙的语言中听懂了意思,再次感谢。
两人在路口分道。
林听坐上马车继续回府。
等他到府门口下车,就见一个人影迎上来。
“林大人,您可回来了。”
林听脚步一顿,抬眼看到赵德海那笑眯眯的神情。
“赵公公,您怎么在这儿?”
心说这话说的,怎么感觉这家不像是他的。
赵德海笑眯眯地将圆润的身子一偏,露出身后那个立在院中的身影。
“皇——”
赵德海立即道:“我家大人可是等了好一会儿。”
林听闭上嘴,默默进去。
“皇上,您怎么来了?” 他也就转头去了一趟书铺,结果这人就跟着他脚步来了,最近朝廷这么闲了吗?
裴行简站在院中,视线从墙角探出头的花枝移到林听脸上,不咸不淡地说:“朕想来便来了,倒是林卿,下值了不在家,又去哪儿玩儿了?”
林听从这话中听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他抿了抿唇,揣着袖子小心谨慎:“臣是在替陛下在体察各地民勤。”
裴行简:“就是在京中各个街市游玩。”
他骤然倾身,林听离得近,被这动作吓到忙往后退了几步。
忽地衣袖一松,只只听重物哐啷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心里一紧,一股不好地预感升上心头,低头去看,果然见刚才被他随意揣在袖子里的书安静而挑衅地躺在地上。
四周静默两秒。
林听慌乱去捡,“哎呀,臣的书——”
抬眼却见一只大掌伸到他面前,裴行简目光沉沉:“拿来。”
林听指腹拽着书本,心口咚咚地跳,“还、还是不了吧,臣怕污了皇上的眼睛。” 这种东西他一个人看就够了,皇上正人君子,上次就把人吓了一跳,他实在不敢了。
谁知裴行简仍不收回手,“朕看看林卿替朕到底考察了些什么东西?”
林听难言,不敢动。
裴行简见状直接伸手将书抢了过去,只一眼就被封面上给震了好几秒。
而后再翻开里面的内容……
林听觉得自己形象不保。
过了良久,裴行简终于合上书,眉头皱得死死的,“林卿果真就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林听心口热得快要烧起来了,“不是,臣、臣只是——”
“喜爱到宁愿去找替代品,也不愿看看眼前人。”
“嗯?” 林听眼前一黑,这什么跟什么,“臣没有。”
裴行简深黑的眼瞳看着眼前人。
林听满眼惊愕,被他刚才的话吓到,微张的唇面滢上水光,鼻尖漫上薄红。
裴行简视线盯着看了几眼,夜凉如水,他却觉得周围空气燥热,仿佛被点上了心火。
自顾自说道:“朕从不强迫他人。”
林听愕然,心口像是被什么荡开了,泛起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微妙情愫。
他抬眼对上裴行简深邃而认真的眸色,脸色如常,但微红的耳根却表明着他现在并不平静的内心
林听脑中流光闪过,难道,裴行简对他——竟是那种心思?
夜凉如水,天边泛起一轮圆月。
裴行简已然放下书,“今日月圆之夜,陪朕出去走走吧。”
一丝凉意蔓延,林听微微缓和狂跳的心脏,回首简裴行简已经踏过门槛,站在门外望着他。
眉眼被月光笼上了一层薄雾。
林听拽了下衣角,也跟着出去了。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像什么样子
夜凉如水, 正阳街上却依旧繁华。
两边马路上人群熙攘,灯火璀璨,连天边都被照亮。光影重重, 晃得林听眼睛都不知要往哪儿看。
他落后裴行简半个身位。
周围传来欢声笑语, 他却仿若未闻,眼神瞟着身前的那道挺立身影,心事重重。
裴行简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有人话说一半就不说了的啊, 他这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这人怎么还能悠闲地逛街啊, 就不能给他解释一下吗?
或者, 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可他还想着等裴行简病好了他就退休,到各地游玩,也不能一直呆在京城吧。
或者说裴行简就是想逗一逗他。
最近这人头疾逐渐好转, 看着倒逐渐像个正常人了, 他都快忘了第一次见面时, 自己差点就被这人打进狱牢里了。
额头兀地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林听想要前进的腿不得不止住。
林听恍然抬头, 撞进裴行简那双映着火光的双眼,呆了两息。
却听裴行简低沉着嗓音说:“你平时走路就不看路吗?”
林听这才发现他差点撞上挂花灯的木桩。
“哦哦。” 林听后退几步,站到裴行简身侧。
裴行简见这人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眼神暗了下来:“你在想什么?”
林听抬头看了眼繁华的街景,不远处的街巷,一家三口在嬉笑、有情人相约逛花灯……
“在想陛下治下的大勇没, 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幸福。”
他看到天边那轮圆月忽然顿了下, “今日是中秋?”
裴行简淡淡:“今日是祈元节。”
林听听着裴行简介绍,那不就是他们的中秋节,只是时间和名称不一样, 都是在这一天百姓们围坐在一起吃一种特殊的圆饼,夜晚一家人出门游玩赏月。
他们一路行至水桥,下方花灯随着流水钻入桥洞,又从另一方出来。
月亮倒映在涟漪的水面,似乎更亮了。
凉风拂过,裴行简见林听望着远处出神,忽然道:“林卿是想家人了?”
林听点头。其实他原来世界的家人早在一场车祸中就去世了,但给他留下了不菲的遗产,能让他顺利度过这一生。
他顺口一问:“陛……大人还记得自己的家人吗?”
一问出来就有些后悔。按照裴行简的生长模式,童年绝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果然,裴行简陷入良久的沉默。
林听便静静等着。
桥面上行人增多,林听不小心被后面的人挤了一下,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
“唉唉。” 他就要去抓栏杆,伸到半路却被一只手给拽住。
“小心。” 身后骤然涌上一股热气,随后就感觉背脊撞入坚硬的胸膛。
那声音仿佛贴着耳边,震颤着耳膜。
林听忍不住抖了一下,另一只手指尖紧紧抵着栏杆。
等到人流过去,林听指尖颤了颤,从裴行简手里脱出来,“多谢皇上。”
夜空流萤划过,眼前人的眼瞳里缀满了星河,仿佛将天上的星空都囊入眼中。
裴行简收回视线,喉头滚动了下,轻轻哼出一声“嗯”。
无人在意的角落,几名暗卫悄悄融入黑夜。
沉寂的夜色中,忽然一簇火光冲上云霄,在黑寂的天空中炸开。
“哇,是烟花。” 突然有人惊呼道。
霎时间人头攒动,往桥边涌来。
林听靠在栏边,单薄的身影被撞得东倒西歪,忽而就见从旁伸出来一只手揽着他腰往里一拉,身后那股热流追着他的脊背窜上肩头。
虽隔着衣料,但肌肤想贴的感觉太过奇怪,林听忍不住往前挪了挪,然后腰上的手便收紧了,裴行简低沉的嗓音贴着他耳膜:
“躲什么?”
四周喧哗,夜空璀璨流星,但林听就是敏锐地听清了这几个字,心口一空,
“臣就是觉得有些、有些太挤了。”
身后的胸膛隔开了几分,但那声音仍像在耳边:“这样可好些了?”
林听晃了下腿,好歹能有几公分的活动空间了。
他点头:“好了。”
然后身后的那道身影就不说话了,就这么贴着他的腰安静站着。
林听感受着腰腹传来的异样,呼吸都变得轻了。
虽然周围人很多,虽然这个时候周围肯定也很拥挤,但他们这个姿势——
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谁家老板和下属看烟花是这个姿势啊?裴行简就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问题吗?
他秉着呼吸,想要将腰腹从那存在感极强的手心里解救出来。但刚动就被腰上的手收紧。
“别动。”
微微嘶哑的嗓音在风中飘散。林听瞬间就不敢动了。
而后一只手就掰住他下颌,强迫他将目光转向那炫开的烟花。
“专心。”
林听觉得自己耳朵就想泡在糖水里的冰块,在不断涌入的热气中就快要融化掉了。
他哼出一声气音,是真不敢动了。
烟花不断在空中绽开,将天幕染成了彩色。
一股药香在薄凉的空气中飘散,裴行简埋进这股香里,四周熙熙攘攘,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定。
裴行简忽然道:
“小时,南相寺的大师曾说,朕这一生克父克兄,是孤独终老的命。”
他感受到身下的人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刚想要转过头来,就被他捏着下颌对向水面的倒影,杂乱的影子里,好似能窥到两个叠在一起的身影。
“不过上次再去,那大师又说朕红鸾星动,只是相伴一生之人却不在此间。”
不在此间?
林听心口倏然一跳。
裴行简这是知道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在故意试探他?
“可朕却觉得,此间与否,都无所谓。”
水面升入的烟花犹如鲤鱼跃龙门般此起彼伏,眨眼间就将天幕照亮。
……
过了许久,烟花表演终于结束,簇拥的人群逐渐散去。
腰上的手也终收回。裴行简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他见林听一脸茫然,问道:“林卿是被朕刚才的话吓到了?”
林听缓了缓心神,再次对上裴行简的眼神,“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回去吧。” 并未回答他的话。
裴行简眸光暗了几分,转身就往前走。
林听赶紧跟上。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林府门口。林听进去前踌躇片刻,余光瞥到对方腰间挂着他送的平安符,又是一阵心悸。
“臣就先进去了。”
裴行简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林听便也不再看对方的神色,转身进了门。
……
此后几日,因着科考之期临近,户部也越来越忙,林听作为此次科考的中正官,更是事无巨细地参与到户部各项准备中。
就连王尚书看到他都不禁感叹,“要说卷,还是林大人更胜一筹。”
林听真想找块布给人嘴合上。
这日,他刚敲定考试所用统一笔墨,避免学子在里面夹带作弊工具,就听人来报:“京兆府尹求见。”
林听让他们将人带进来。
薛平一进门就说:“林大人,赵国公府的二公子报官,称学子杨公明在大街上冲撞了他。”
林听翻书的手一顿,“什么时候?”
薛平道:“今儿早上。”
其实以往这事很好处理,既然报了官,官府就敲定是谁的责任,然后追责就是了。
可今日却是国公府的公子来报官,告的还是马上就要科举的学子,再进一步摸索,就又发现那国公府的二公子竟也在这次科考名单里。
涉及科考学子,薛平就联想到了以往科考中惯常出现的剥夺考试资格的例子。
自太祖皇帝以来,对参加会试的学子品行要求极为严格,甚至还出了规定:凡在京城等候会试期间闹事进官府留了底的,一律剥夺考试资格。
虽然这个规定施行时间不长,但后来的帝王都将其作为一个准则,众官员也都心照不宣地执行。
因此后来甚至出现了世家子弟为了更容易考上,不惜使用各种手段让有希望考上的贫困学子背上官司,从而被迫剥夺考试资格。
以往先帝从不在意这些,他们也就随波逐流。但如今新帝上台,薛平从此前圣上对那些学子的态度中品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因此如今发生这种事,他选择先来汇报。
林听已经起身,“去府衙。”
几人急冲冲地到府衙,就见门口围了许多人。两侧府兵将人群隔开,林听这才看清里面两人。
其中一人指着杨公明骂道:“你个穷破落户,可知道小爷我这身衣服多少钱买的吗?把你卖了也买不起。”
想必就是赵国公二公子了。
而杨公明梗着脖子,面色涨红,“是,我在路上看书没注意到你是我的不对,可你当街纵马,这又如何说。”
赵二公子:“关你什么事。”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薛府尹赶紧上去拉架,“二位、二位,消消气,大家都是要参考的学子,不要伤了和气。”
赵二公子冷哼一声,“谁跟他是学子,薛府尹,这人大街上冲撞本公子,按例就应当剥夺本次会试资格。”
杨公明又要冲上来,被身后府兵拉住。“你欺人太甚。”
那赵二公子傲慢地抬起头,“惹了我,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林听默默躲在人群里,眼见这几人控制不住了,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干什么干什么呢,大庭广众的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啪嗒”掉地上了
京兆府衙内, 林听坐在座首,旁边坐着京兆府尹薛平。
世家公子和学子在大街上吵吵嚷嚷实在有损形象,林听就让人把他们带回了衙门。
走了一路, 这两人就吵了一路。直到进入大堂都还在吵。
赵二公子气愤不已, 扬言要将杨公明拉下去打三十大板。而杨公明也不屈服,称要将赵二公子的事迹传扬出去,为天下人不耻。
明明只有两个人, 却将大堂吵出了数十人的气势。
左右衙役威严直立,而座首的林听却慢悠悠地喝着茶。
吵了小半个时辰, 旁边坐的薛平看得心焦不已。看了眼林大人, 却见他悠闲地看着下方两人争吵,就像看戏一样。
又过了片刻,他终于坐不住了, 起身走到林听面前, “请问林大人, 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再不打断,不知道这两人要吵到什么时候, 吵得他头都开始痛了。
“不急。” 林听说:“再等等。” 等他们吵得没力气了再说。
于是薛平就只能又坐回去等着。
再过了两刻钟,或许是吵累了,那两人的声音终于小了下来, 林听眼瞅着时机到了,便清清嗓子,适时插话:“两位, 可吵完了?”
那两人互看不顺眼, 却没反驳了。
林听问:“来,一个个说,你们有什么诉求?”
赵二当即大声道:“这穷酸学子故意冲撞本公子的马车, 必须严惩不贷。”
杨公明也不甘示弱,倾身规矩道:“林大人,我真的只是不小心撞上去的,并非故意冲撞他,还请林大人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好好,我知道了。” 林听朝薛平招手:“这样,你去找找附近有没有目击者。”
薛平顿住了:“母鸡着?”
林听解释:“就是刚好看到事情经过的人。”
薛平懂了,带着人去外面找了。
片刻,他就带着一个老妇人进来。
那妇人进到堂中跪下,“大人,今日民妇就在那路口卖菜,这两人相撞时民妇刚好看到。”
林听撑起身,“这位大娘,你说说事情经过。”
那大娘回忆说:“当时确实是左边这位公子架着马车在路上行驶,右边这位公子捧着书正好从路口经过,没注意就撞上去了。” 说着那大娘还从提篮里拿出一截断木块,
“那马被撞受惊,转而就撞上了旁边的石柱,这就是被撞断的木撤。”
赵二公子顿时像只斗赢的公鸡扬头,指着杨公明:“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杨公明回瞪赵二公子,“你——”
林听拍了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不要吵闹。”
果然,那两人便没再说话了。
林听又说:“大娘,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 虽说贫困学子生活艰难,容易被世家子弟算计。但若此事真是杨公明造成的,不论赵二有没有精心设计,那他也都只能秉公执法。
那大娘闷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说:“还真有,俺记得当时那辆马车速度忒快。” 她朝后指着,“二狗当时正运货呢,差点被那马车掀翻。”
林听当即放大声音严肃道:“谁是二狗?”
人群中站出一个赤裸膀子的人。“回大人,小的就是二狗。”
林听说:“你将自己所见的一一说出来。”
二狗跪在地上,他先看了眼赵恒说:“小的当时正运一车鲜花要去路口卖,就见这位大人的马车突然跑过去,那速度都快赶上单匹马跑起来的速度了,等到看见人,自然躲闪不及。”
随后他又看了眼杨公明说:“当时这位公子与另一位公子架着装满蔬菜的板车经过,东街路口人多繁杂,这两位公子便下了板车抱着一筐蔬菜准备去对岸,而这位公子低头看书,落在后面,听见马车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躲了。”
随后林听又喊了几个经过那个路口的旁观着,大家说的都大差不差。
是以,事情已经基本明了。
最后,林听做出决断:“首先,是赵二公子的马车速度太快,要是速度放慢,就能在发现人后及时停下;其次,就是杨学子在路上还低头看书,不观察周围环境,以致没能及时躲开马车。”
一个大马路上飙车,一只当低头族,你们不撞谁撞。
“这件事,你们都有责任,赵二公子,你当街飙车,是导致相撞的主要原因,所以要负主责;”
“至于杨公明,过马路还低头看书,为次责。”
赵恒当即就抗议:“林大人,你这评判得不对吧,我赵恒可是赵国公府的二公子,你就不怕我爹找你算账吗?”
得,又是一个拼爹的。
一看就是没有拿安定侯的事例做警示教育的,都这个风口上了,灵性的早就缩着脖子做人,哪儿还能在大街上吵吵嚷嚷。
林听可不怕赵国公,当即将茶杯一搁,“哦?你想用赵国公来压我?”
赵二公子骄傲地抬起脸来,一脸你知道害怕了吧。
林听眯了眯眼,“你可知道我如今什么身份?”
赵二公子说:“此次科考的中正官。”
林听:“那我背后是谁?”
赵二公子瞬间的迟疑:“皇上?”
林听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我背后是皇上,今日别说你,就是赵国公亲自来了我也照罚不误,来人,将赵二拖出去打二十大板,杨公明十大板。”
那赵恒不敢置信:“林听,别以为你仗着皇帝宠爱就作威作福,你给本公子等着。” 衙役上前拉着起左右手将人拖走了。
挣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随后,院中传来哀嚎声。
薛府尹听得心惊胆战,凑到林大人身边,“林大人,那毕竟是赵国公府的二公子,万一打出什么好歹来,那可怎么向赵国公交待啊?”
林听抿了一口茶,疑惑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交待,赵国公还是先想想该如何跟皇帝交待吧。”
那些学子对世家子弟恶意陷害早已深恶痛绝,赵二公子的事只怕不出明天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文人笔墨一挥,那赵国公可还有脸在皇帝跟前凑?
他这举动,也算是给那些心术不正的世家子弟敲一个警钟。
等他再出去,两人的板子都已经打完了。
赵恒被打得生无可恋,林听让人拖回赵国公府上。
至于杨公明,虽挨了十大板,但面上却看不出来。看到他过去还能作揖:“多谢林大人。”
林听拍拍他肩:“这几日可要小心谨慎,科考临近,那些世家子弟早就盯上你们了。”
说起这个,杨公明也是郁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试第一,又穷又破,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
林听嘴角抽了抽,普通的——第一?
这人对第一理解有误还是对普通理解有误?
“不过大人放心,我绝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林听送杨公明到府衙外,一辆板车停在门外,车板上放着蔬菜,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想来就是杨公明的朋友了。
杨公明拉着那人说:“阿秋,这位就是林大人,也是此次科考的中正官。”
那人转过身来,林听这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浓眉大眼,头发微黄,他惊讶:“这不是大墉人吧?”
杨公明不好意思地挠头:“阿秋是夜郎人。”
夜郎?林听霎时警铃大作,“夜郎人怎么会在这儿?”
近几年夜郎与大墉频频交战,两国百姓可谓水火不容。
杨公明解释道:“阿秋虽是夜郎人,但很早的时候家里遭了灾,父母兄妹都去世了,一个人流落到大墉,现在也住在南相寺,平时就帮住持给京城官员送送蔬菜什么的。”
说着他突然一拍脑袋,“哎呀,今日要将这一车蔬菜送完,来不及了,林大人我们就先走了。”
林听目送他们远去,忽然喊道:“青山。”
一个黑影倏然落在他身侧。
林听吓了一跳,“还真有天玄卫?” 他也就是试试,没想到还真喊来了人。
青山低头面无表情:“大人有何吩咐。”
林听说:“去查查阿秋。”
“是。” 黑影瞬间消失。
……
第二日林听照常进宫先去裴行简那儿点卯,然后就准备去户部。
刚转身就听裴行简说:“今日你就留在重华殿中。”
林听脚步转回,“那户部的事——” 余光瞥见赵德海又在朝他挤眉弄眼。
嗯?
赵德海笑着说:“说起来,林大人这几日在户部忙得脚不沾地,都快忘了自己贴身侍卫的职责。”
林听视线偏转,见裴行简低头批折子。
什么话都没说,
但也什么都说了。
他福至心灵,原来是嫌他在御前伺候的时间少了。
“臣明白了。” 他便走到裴行简身旁,自己一贯的位置上。
再回到御前,林听总觉得有什么事不一样了。
就比如他正专心研磨,但裴行简提笔的手只要一搭上砚台,他视线就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那手骨节分明,食指间覆着薄茧,手腕有力。
指骨压着笔筒一点,林听腰腹一抖,连带着手上的墨汁洒了几滴。
裴行简视线望过来。
林听连忙拿帕子收拾干净,“臣的错。”
啊啊啊啊,他刚才在想什么,怎么就突然想起祈元节那日的场景。
说起来,他到现在都还没回答裴行简的那个问题,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总觉得说出来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尤其这几日他睡梦中总能看到一张英俊的脸在他床上晃荡,当他起床时更是羞得不知该怎么办了。
每天清早起床都要偷偷摸摸去洗裤衩子。
反观裴行简,仿佛一直这么冷静,除了头疾发作时会持续性抽风外,正常时候倒是真有君王的风范。
他不知不觉望出了神,手上的动作许久未动。
裴行简注意到,搁了笔,将手覆到林听手上。
“林卿看着朕又在想什么?”
手背骤然裹入温热,林听条件反射想要抽回手,却被死死抓住。
“臣刚才想的有点不健康,恐污了陛下耳朵。”
说完就被那只手拽住了手腕往前一拉,林听被迫低头对上裴行简。
“说给朕来听听。”
就在这时,重华殿大门唰地被打开,一个高兴的身影跑了进来:“皇上、皇上,边关大捷——”
言丞相看到眼前的场景,手中的捷报‘啪嗒’掉地上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炸了毛的猫
“啊, 微臣、微臣想起还有点事,” 言丞相慌乱去捡折子,拿在手里就要往外走, “臣等会儿再来。”
“别, ” 林听直觉今日让言丞相出了这个门他就解释不清楚了,从裴行简手里挣脱出来,“丞相您等等。”
言丞相背脊一僵, 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手里的折子都快被卷成卷了。
反观裴行简, 却是一脸淡然。这人不出声, 林听只好自己出声了:“丞相,不是您看到的那样,总之您先转过来吧。”
那边关的折子是能随便拿进拿出的么, 这么重要的东西裴行简怎么也不阻止言丞相, 万一贻误军机怎么办。
他谴责地看了一眼裴行简, 却见这人唇角微弯,幽黑的眼睛落在他身上, 林听浑身一激灵。
他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呆着整个人都不好了,应该出去的不是言丞相而是他。
“还是你们先说吧,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他就准备出去, 但刚踏出一步,又被抓了回去。
“林卿又准备跑?”
林听指尖一颤,什么叫又?他也没想跑的好吧。
言丞相的眼睛滴溜溜地从皇帝身上转移到林大人身上, 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他终于恍然, 怪不得当初皇上不想要阔纳后宫,原来、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虽然龙阳之好在大墉不算什么稀奇,大墉的前几任皇帝也不是没有过。但自古以来皇帝都承担着繁衍皇嗣的重任, 无论如何,大臣们都是要劝谏纳妃的。
当然若是他们这位皇帝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没有子嗣,
那——那也不妨事。
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天赋好的培养培养就好了。
言阙只花了几秒就想通了。就皇上这病,谁家敢把好孩子送进来。
那还不如林大人呢,至少林大人在的时候,他们面对皇帝也能心安。自林大人来了,朝堂内外多和谐啊。
他胡子抖了抖,自觉看破般说道:“皇上放心,臣绝对守口如瓶,绝不说出去半个字。”
林听从那决然的眼神里读出某种不同寻常的意思,他还想解释,却被裴行简抢先说话:
“边关如何了?”
说到国家大事,林听便也不好再插话,只能继续坐在御案旁的小桌后。
言丞相呈上折子道:“自先帝时,大墉就与夜郎交手数次,后夜郎求和,近些年却屡次三番骚扰我边陲百姓,此次卫国公与夜郎一战,我军大胜。” 说到此处,言丞相更是激动。
裴行简将折子翻开铺在御案上。林听就坐在裴行简身旁,上面的内容一览无余。
既然裴行简给他看,那林听也就毫不客气。伸长了脖子往折子上瞅着,但只看了两眼就将头收了回去。
不行,他还是不太能看懂大墉的字。那一行字他已经能看懂大半了,但剩下的繁琐字体却没怎么见过,连在一起还是解读不出完整的意思。
在加上这书面用语写得文绉绉的,更废脑子了。
“算了,臣还是不看了吧。”
裴行简:……
他对林听道:“可看清上面写的什么?”
林听很诚实地摇头,“看不懂。”
裴行简呼吸重了几分,两息后似认命地将折子收回去。
安静了两秒,而后就听低沉的嗓音在殿中响起。
林听微微睁大了眼。裴行简竟然在给他读折子上的内容。
平静的心口荡了一下。
“兹夜郎求派使臣入京,愿陛下首肯……”
等到读完,裴行简将折子合上,“林卿可听懂了?”
林听终于点头,好歹以前学了那么多年文言文,这点语感还是有的。
裴行简淡声道:“你们觉得如何?”
言丞相掷地有声:“还行皇上三思。夜郎国与我国交战数年,惯会在背后搞小动作,若是真让他们进了大墉,保不准会惹出什么事端。”
裴行简听完没说话,反而转向林听。
言丞相也顺着皇帝视线看向林听。
感受到某种强烈的视线,林听抬起头来,嗯?还有他的事吗?
裴行简额角跳了跳。
言丞相笑着道:“不知林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是说夜郎出使大墉的事吧。
林听迟钝的脑子想起来,在原时空里夜郎也有出使大墉这一段。按照时间来算,出使的折子也是这个时候递进来的。
只不过等他们到大墉京城时,科考都已经结束了。
当时随着皇帝头疾的越发严重,性情更是阴晴不定。有些刚入朝的年轻官员甚至直言皇帝残暴,不能顺应天道。
最后被裴行简杀了个精光,太和殿前台阶上的血水流了三天三夜。
甚至有众多官员都萌生出辞职回家的想法。毕竟比起没钱,没命更可怕。
也就是在这时,夜郎使臣出使大墉,犹如天神降临,策反了众多朝堂官员,最后夜郎和安定侯联手以莫须有的罪名直闯皇宫,篡夺皇位,大墉灭国。
林听琢磨着,如今安定侯已死,裴行简的头疾也被自己控制着,朝堂内外也都开始对裴行简改观,夜郎这个时候来,还能干什么事?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觉得将夜郎挡在门外最好。
“臣觉得言丞相说的有道理。”
言丞相当即腰杆就挺直了。
裴行简倒是好奇:“林卿为何这么认为?”
林听不急不缓地说:“先帝时期就已多次大败夜郎,夜郎虽求和,可没见他们多遵守约定,还不是暗戳戳地在背后搞些小动作,这次突然来,只怕来者不善。”
他眯了眯眼,看着屋外狂风吹过,风雨欲来,“说不定他们这次来,就是想要策反朝堂内的官员,好为日后所用。”
御案后的皇帝眸光暗沉,室内一片寂静。
言丞相捏了把冷汗,心说新大人也太敢想来,策反大墉官员,那不就是说那些臣子会叛国嘛。
许久,裴行简将折子合上,冷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朕从不害怕这些,夜郎既然想出使我国,那便让他们来,朕倒是好奇他们准备做什么。”
主意已定,言丞相退了出去。
殿内只留下三人。
林听无所事事,就听裴行简说:“林卿为何会觉得夜郎到京城是来策反我朝官员的?”
林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我看过你的另一个时空,你要是真这么做了可能会死吧。
他只能含糊道:“臣昨夜睡觉时突然梦到了这个可能,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哦?看来林卿的梦还会预言。”
林听干笑两声。
墙角缩着的赵德海听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心说林大人您可小心些吧。今日皇上才知道边关大大捷,您昨日晚上做梦就梦到夜郎要出使我国,着前后顺序怎么看怎么不对吧。
好在裴行简似乎并没在意,留人在这儿吃了午饭、睡了午觉就让人走了。
林听在户部呆了一下午,处理各种科考遇到的事,等到终于弄完了,就听下值的钟声敲响。
他便收拾着东西往外走,到宫门口就看到言丞相正东张西望像在找人。
他还想今日跟言丞相还挺有缘,一日就碰到两次了,就见言丞相往他这边来。
林听:???
言丞相走到他面前,慈祥地笑着道:“林大人可有空?”
林听微一偏头:“言丞相找我还有事?”
本次科考言丞相的外孙也在参试学子之列,按理说他们两个应该避嫌,言丞相在朝中数十载,怎会不懂这个礼数。
所以,来找他是真有事?
他跟着言阙上了同一辆马车。
“林大人,老夫就只是想问一下,就一点点好奇——” 他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你跟皇上,你们俩真是……那种关系?”
林听头微微前倾:“哪种关系?”
言丞相脸色微红,双手大拇指对着点了一下,“就这种关系。”
林听霎时睁大眼睛,忙不迭往后退,抵在了车框上。
他就说,裴行简那意味不明的动作,他迟早要完。
“不是,言丞相。你听我解释,我跟皇上真的只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言丞相一副我懂的表情,“林大人不必谦虚,如今这朝堂上下谁不知道你跟皇上关系非同一般。”
前些时日他们几个老臣还琢磨着,皇帝如今年岁也大了,怎么还不愿纳妃。直到他们听闻林大人竟然可随意出入皇上的重华殿,甚至皇上还特意将祥宁殿偏殿打扫出来给林大人住。
那祥宁殿偏殿在先帝时期可是妃子陪皇帝夜间批折子的休息场所。
今日他在重华殿一见,那皇上何止是宠爱林大人,那都快将折子放到人眼皮子底下去了。甚至担心林大人不愿意看,还特意念了一遍。
这不是爱是什么。言丞相自觉发现了真相,回到前朝就伙着章太傅等几个老臣一同商量。
他们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最终决定——林大人跟皇上可是绝配,谁都不能拆散。
林听听言丞相将他回去纠集几个如何蛐蛐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一个个五九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八卦。
言丞相哼哧哼哧说了一通,最后又不放心地交待:“伴君如伴虎,圣上脾气不太好,林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懂的,老夫随时恭候。”
林听就这么呆坐到了林府。
目视言丞相的马车走远,林听都还没从言丞相那番话中回过神来。直愣愣地进了府,吃完晚饭、洗漱完就躺在了床上。
那件御赐的外袍就这么搭在物架上,在眼前不停晃动,他脑中浮现出那丝滑稳重的触感。
若是他呆在京城,也、也能算退休吧?
……
夜晚寂冷,床间的温度却仿佛陷入暖流。
床头烛火摇曳,梦中昏沉,林听仿佛沉溺在花瓣铺就的大床里,四肢被捆着动弹不得。眼前一片黑沉布料,一双宽大的手缓慢爬上腰肢。
四周空气仿佛被烛火点燃,呼吸中流淌着暧昧和灼热。
“林大人。” “林大人?”
林听猛地惊醒,就听屋外急促的敲门声。
“林大人,再不起点卯就迟到了。”
林听腰腹一动,而后就僵住了。
他缠紧双腿,浑身燥热,“你先准备,我马上出来。”
屋外的那道身影消失。
林听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将脏了的裤子换下,不知道丢哪儿,便随手压在枕头底下。
这梦做得太真实了,直到他醒了都仿佛身上残留了暧昧的触感。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出门,林听才清醒过来。
坐上车时,他还劝服自己,昨日的一切只是个梦,不算什么。
等他进了重华殿,遥遥看上正中那黑色身影一眼,梦中的场景又开始不听话地漏出来。
抚摸、亲吻、呓语……
林听轰地一下,浑身炸开。
裴行简看到林听仿佛炸了毛的猫:?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糟糕的姿势
林听在殿门前踌躇, 脚抬了又放下,想进又不敢进。
偏偏某个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打在他身上,让他想忽略都难。
林听呼吸乱了几分, 他感觉自己现在很热, 像是被放在暖炉里烘烤,热得他浑身难受。
出门时怎么就没看看黄历。
看来今日是不宜出门,那他现在请假还来得及吗?
裴行简眼看着林听像只犯了错事的猫, 缩着脖子在门口进进出出。又犯什么事了?
他等得失了耐心,率先开口道:“林卿今日是准备在门口当门神吗?”
林听缩腿的动作一顿, 缓缓落在了门槛上。
“还不快进来。”
林听鼓足气势, 在裴行简探究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躬身:“臣来点卯。”
裴行简看了眼屋角的刻漏,声音平静:“迟到了两刻钟。”
林听顺着对方视线, 也看到了那早就过了辰时的刻漏。
“臣昨晚做了个噩梦, 早上醒得晚了些。”
“你可知上值迟到了会有什么后果?”
林听顿时肉疼地皱了眉。
也不知道古代迟到有什么惩罚, 会不会扣他钱啊,那可是他每日风雨无阻上班挣来的辛苦钱, 就这么给出去——他感觉自己心都在滴血。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生动,裴行简准备要罚的话卡在胸腔上不去,最终只能轻叹一声, “朕又没说要罚你,不必做出这样一副朕虐待你的样子。”
林听神色一僵,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梦中的种种‘虐待’……
呸呸, 上班呢, 想什么不正经的。他甩甩头,将不合时宜的画面从脑子里抛出去。
狐疑地盯着裴行简,“真不扣臣的钱了?”
裴行简倏然抬眼:“朕何时说过要扣你钱了?”
林听呼吸一滞。都说在职场过得舒服还是难受决定权在老板。上班迟到都能轻飘飘揭过, 裴行简这种宽容大方的老板可是现代众多打工人想要却遇不到的绝世好老板吧。
如此说来,他穿越过来也算是幸运的。
林听双手在胸前搓搓,当即感恩戴德:“谢谢老……哦不,谢谢皇上。”
他决定今天在老板这儿多呆一会儿。“臣来替您研磨。”
裴行简深深看他一眼,不明不白地说了句:“不扣钱就感恩戴德了?”
林听茫然抬眼。不然呢?
但既然都这么说了。 “唔~若是皇上能再多些赏赐就更好了,” 他暗戳戳地:“比如什么金元宝、珍珠、翡翠……”
跟前忽地落下一声轻笑。
林听当即低眉垂眼乖顺道:“臣有些放肆了。”
裴行简说:“你在我跟前放肆也不是一两回了。”
林听思绪飘忽——他以前很放肆么?
“朕库房里倒是不缺这些东西,” 他看着林听发亮的双眼,转而轻声诱惑道:“林卿可想要?”
林听直觉这话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不敢答,手拽着墨锭:“臣先帮皇上研磨吧。”
裴行简:…… 他闭了闭眼,齿缝间露出一声:“小财迷。”
‘乒’‘乓’‘Duang’—— 一阵吵闹又毫无意义的响声后,裴行简忍无可忍,抓住了林听的手,
温热而粗粝的指腹贴着他指骨,仿佛细腻的沙石在指间流过。
林听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晚上那个旖旎的梦,瞬时全身像被点燃了一样,将手抽出来,墨锭掉在砚台里。
“啊臣想起来,户部还有很多事等着臣去处理,臣就、就先走了。” 说着朝裴行简作揖后就心慌马乱地跑了。
重华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裴行简才出声:“朕,很可怕?”
赵德海‘哎哟’一声,“哪儿能呢,圣上在林大人面前可是最有耐心的了。”
裴行简皱紧眉头,“那为何他要跑。”
赵德海思索着:“老奴瞧着林大人刚才跑出去的那个样子,不像是害怕,倒像是——”
“像是害羞了。”
裴行简喉头上下滚动,指尖蜷着桌角,“害羞吗?”
“御膳房的东西准备如何了?”
赵德海笑着道:“准备好了,老奴这就给林大人送过去。”
……
林听跑去了户部。堂内的官员见他风尘仆仆地跑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围上来,
“林大人这是怎么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听气喘吁吁地摇头,“不、不是,户部没什么事。”
众官员悬着的心缓和下来,“吓死下官了。”
“咱们户部一直兢兢业业的,能出什么事,别自己吓自己。” 另一官员反驳道。
林听听着他们的话,心说户部是没出什么事,出事的是他自己。
凭借他十九年的单身经历,他实在无法想明白刚才自己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跑?他疯了吧。
裴行简对他真实那种心思,那他呢?他对裴行简……
“呀,林大人,你怎么脸红了,可是不舒服?” 王尚书好奇道。
林听唰地捂住脸,支吾道:“是我刚才一路跑进来晒的。”
王尚书恍然,“那林大人可要好好休息,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林大人了。”
林听朝他们点点头,“辛苦了。”
王尚书和几位同僚去了里房。
林听缓和了许久,终于感觉浑身的燥热散去了,便开始今天的工作。
但他才坐下,门口又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大人,您在这儿呢。”
林听看到赵公公那张熟悉的脸就就觉得要完。
然而一道声音比他更快:“赵公公今日怎么来户部了,可是皇上有什么指示?”王尚书腆着笑脸将赵德海迎进来。
赵德海提着两个食盒进门:“咱家今日来可是替圣上送东西的。”
圣上?户部官员一听瞬间精神了,皇帝亲赐物品,那可是无上荣光。
赵德海精准找到林听的位置,将食盒放到桌案上,笑眯眯地说:“御膳房新出了两款糕点,圣上尝了味道不错,特命咱家来给林大人送来。”
林听早就知道赵德海多半是冲着他来的,果不其然。
食盒占据了桌面一半的空间,林听将食盒打开,一股竹香瞬间窜出来。
那些官员闻到味道,也忍不住咽了咽。
纷纷往这边探着脖子。
东西送到,赵德海便带着宫人离开了。
等人走了,那些官员便围了上来,
“林大人如今可是皇上跟前最炙手可热的人呐。”
“皇上对林大人可是如此宠爱。”
“有林大人在,咱们户部可是蓬荜生辉啊。”
“想来林大人身上的才华也是不俗啊。”
才华?比起才华,他觉得裴行简更喜欢他的身子。
林听任周围人如何吹捧,拿起一块糕点,糕点上还飘着热气,让他瞬间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林听觉得自己手都被烫热了。
他将食盒往外推了几分,对那些官员说:“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大家一起分了吧。”
那些官员笑得更灿烂了。
不说味道如何,单说让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赐糕点这个事,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无上殊荣了,若是他们得了赏赐,只怕要拿回去好好供起来,哪儿舍得就这么分出去,
且看林大人着样子,想必这赏赐是经常都有的。顿时对林大人的得宠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
下午便有人来报城东的贡院已布置完成,林听便和王尚书准备去看看。
出宫门的路上,他好奇问:“就我们两人去” 不多加点人手什么的?
王尚书说:“科考场地的核查一般都由户部完成,偶尔陛下也会亲自到现场看看。”
当然,只要皇帝不亲自提起,他也不敢去请。
两人刚出宫门口,就简一辆宽大马车停在他们的马车旁,那马车上还缀着流苏,衬得旁边那辆马车极为朴素。
王尚书嘶了声,指着那辆马车,“这马车是不是——”
“二位大人可是要去城东的贡院?” 赵德海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笑眯眯地问。
王尚书当即恭敬道:“正是。”
赵德海笑得更灿烂了:“正巧,圣上也要去哪儿,林大人,圣上让您陪同。”
身后的流苏马车被掀开一角,露出裴行简那张俊冷的脸。
“林听,上来。”
赵德海让开身,“林大人请吧。”
林听脚步摩挲,在去公家马车还是上皇家香香软软的马车中纠结了一秒,就上了皇家马车。
有舒服的不坐为什么要坐差的。
落在后面的王尚书一边感叹林大人如此得圣上宠爱一边上了那朴素的公家马车。
此次启用的贡院在城东,从崇正门过去还要半个时辰。
马车晃悠悠在行驶在路面上。
车内,林听乖觉地坐在离裴行简最远的另一角,双手贴在膝头,低头尽量忽略掉射过来的目光。
气氛太怪,怪到他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赵德海见状心里干着急,哎哟,这两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
他看看皇上,再看看林大人,无奈地从车座下拖出个盒子,打开,一股香甜瞬间充斥车厢。
“林大人,这一路太长,圣上特意让御膳房备了点心,可都是林大人爱吃的。”
林听身长脖子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地拿了一块,迫于某个人眼神的压力,小口用唇抿着。
抬眼见赵德海笑眯眯地望着他,“林大人觉得怎么样?”
“好吃。”
赵德海眼睛一亮,“唉可不嘛,这可是圣上特意嘱咐御膳房做的。”
林听内心纠结片刻,还是转向裴行简:“多谢皇上。”
忽地车辆一个急刹,林听一时不察径直往前倒去,撞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霎时,一股冷香窜入,林听感觉自己像是撞入了云层里。
腰后环上一只手将他扶稳,指尖还点着他腰后的软处,带起一阵酥麻。
林听被撞的头晕目眩,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扑到了裴行简□□,而他,还跪在地上。
这个糟糕的姿势……
还没等他后退,另一只修长的指骨贴着他下巴将他头扬了起来,裴行简的脸在眼前放大。
近在咫尺间,林听只看到对方嘴唇张合:
“林听,你在躲朕。”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麻了
车外传来天玄卫的声音:“大人, 刚才有小孩穿过,您没事吧?”
裴行简:“无事,继续走。”
马车停了一瞬, 又缓缓驶动。
外面街道的声音隔着车厢遥遥传过来。车内沉寂, 林听想起身,但被捏着下颌动弹不得。
他呼吸骤然加速,心跳加快。
喉头滚动, 下颌的触感太过清晰。
“皇上,有点、痛。”
抵在下颌的力道松了些。
林听低下视线, 嘴唇抿了下, 喉头的颤动震着下颌的指骨,“哪儿、哪儿有。”
裴行简轻笑一声,“需要朕帮你回忆吗?”
林听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不用了, 臣想起来了。” 赵公公还在这儿呢, 裴行简要是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他不尴尬自己都尴尬。
裴行简没说话, 就这么看着他。
两人相望片刻,林听终于败下阵来,“臣、臣~~” 他眉眼纠结, “臣没喜欢过人,所以——”
“不急,” 裴行简收了手, 转而贴着他脑后轻轻抚摸, 指骨穿过蓬松的发丝,像是在给头皮按摩。
自林听进宫以来,头发长长了不少, 发丝随着裴行简的动作在颈侧起伏,弄得他很痒。
“朕有的是耐心,你还小,朕从不做强迫人的事。”
你强迫人的事还做少了?林听默默吐槽。
他抬眼看进裴行简的眼里,那双漆黑的眼瞳似乎氤氲着某种深沉的情愫,直勾勾看着他,像是要碾过他身上每一寸皮肤。
林听忍不住浑身一抖,不小心贴到对方大腿根,滚烫的热气将他手烫得缩了回来。
他慌乱退后起身,这时外面又传来声音:“大人,贡院到了。”
林听松了口气,唰地一下拉开窗帘,果然看到一扇熟悉的古朴厚重的大门。
两辆马车一路顺风无阻地到了贡院。
院前已有重兵把守。林听下了马车往旁边一看,哟,这不是巡城营的副首领周越嘛,原来此次把守贡院的任务交到巡城营手上了。
周越见皇帝亲自前来,当即上前迎接,吩咐身后众人将大门打开。
一行人进门。
再次来到贡院,林听只觉眼前焕然一新。
原来地面上铺满的落叶已被清扫干净,地面缺失的石板砖也已经补全,再看那院中用于考试的小桌板也都被擦洗干净。
就连院中的空气都清新不少。
他们绕着贡院走了一圈,裴行简又提了几个建议,让人着手去准备,才又带着他们离开。
回去是相同的路。这次林听一上车就坐得十分端正,目不斜视地盯着车底板。
裴行简见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倒是没说什么,闭目休息了。
路上,他们经过热闹的街巷,远远地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林听撩起帘子一角,只见街边一摊贩立着牌子,卖力叫喊:“冰酪、酸梅汤、酥山呢~”
光听着声音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沁凉。
想吃~~
林听摸了摸肚子,凑到裴行简身旁:“皇上,臣想下个车。”
裴行简睁眼,视线轻飘飘掠过他侧脸,落在不远处的冰饮摊子,瞬间便看透了他想法。
“停车。”
马车悠悠停下。
林听正要出去,回头见裴行简岿然不动,顿了下,觉得自己就这么抛下他不太好,“皇上要不要一起去?”
裴行简摇头,“朕不喜甜食。”
林听就窜了出去,声音隔着帘幔飘来:“臣买完就回来。”
裴行简只能隔着窗门目送那道身影逐渐远去,欢跳着蹦向了冰饮摊。那神情甚是欢快。
良久,收回目光,叫来赵德海:“让御膳房去学学。”
赵德海连声应下,感叹咱们圣上对林大人真好啊,为了讨林大人欢心,都要让御膳房的厨子去学民间吃食了。
这边林听在摊子上选来选去,最终指着酸梅汤道:“老板,打包两碗酸梅汤。”
他都让裴行简等着他了,请人喝一碗酸梅汤也是应该的。
但裴行简不吃甜食,冰酪、酥山都不太适合,也就只有酸梅汤了。
等待间,忽然简旁边靠过来一个人影,“林大人?”
林听侧目,竟然是杨公明。
杨公明手里抱着一捧菜,笑着和他打招呼,“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看到林大人。” 话间,他身后走上来一个人,怀里提着一篮子蔬菜,正是阿秋。
林听想到杨公明曾说阿秋平时在帮南相寺送菜,想来他这是帮自己朋友送菜来了,便问道:“你们要往哪儿去?”
杨公明笑着说:“之前有几个官员定了南相寺的菜,阿秋正要去送,这条街往前转个弯就到工部尚书府里,我们正要过去。”
林听指了指那后面一车板的菜:“那些都是送给各个官员府上的?”
杨公明点头,“现下正是青菜熟的时候,阿秋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便跟他一起出来了。” 他见林听穿着正式的官服,
“林大人这是在出公差?”
林听点头,“正准备回去呢。”
另一边车内,赵德海心惊胆战地看着林大人和旁边那位陌生公子说说笑笑,
言语间甚是熟稔。
看那穿着,像是今年科考的学子。
顿时皱了眉,忒,这学生也太没眼力见儿了,看到中正官不知道避嫌呐!
他撑着车内的冷寂去看圣上,
那脸都快沉到地上了.
林听喝着自己的那份酸梅汤,顺手将打包好的那份踹进怀里,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等他上了马车,就被车内冷凝的气氛吓到了。
裴行简从他掀开帘子就一直盯着他,眼瞳里藏了深不见底的黑沉,薄唇都抿成一条直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我不高兴’的信号。
林听茫然,刚才他下车不是得到了这人允许的嘛,这又是怎么了。
他回头询问身子都快躺出去的赵德海:这又是怎么了?
赵德海难言地看了林大人一眼,小声提醒:“林大人唉,可长点心吧,您明知道圣上的心思,还跟其他人挨的那么近,咱家看着,那距离,两人都快凑到一起了。”
林听努力回忆,“没有吧,我跟杨公明的距离挺远的。”
“您还记得对方的名字。”
林听恍然,裴行简这是吃醋了。
他小步走到裴行简面前,掏出怀里的酸梅汤递过去:“皇上,臣特意买的,您要不要?”
林听目光明灼透亮,日光晃过嘴角,嘴边沾着一抹褐色汁点,一看就是刚才酸梅汤没喝干净。伸过来的手透着粉色,干净漂亮。
裴行简难得郁闷起来。
他跟林听如今只有君臣关系,对方与朋友相交,只要不做对朝政有损的事,他又如何管得着。
一个君臣身份,将两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林听不知道裴行简所想,只看这人像入定了一样,眼睛不眨地盯着那酸梅汤。
不至于吧,难道小时候没喝过?皇帝的一日三餐这么严格的么?
就见眼前的身影一动,裴行简接过那酸梅汤,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林听迫不及待询问:“怎样,味道如何?”
裴行简又连喝了几口,“还不错。”
林听见这人神情缓和下来,再解释道:“刚才那人皇上在南相寺也见过。”
裴行简视线抬起来。
“那人是今年科考的学子,” 他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当然,臣与杨公明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其他关系了。”
“他陪同朋友为南相寺给各大官员府上送菜,臣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他。”
“朋友?” 裴行简想到刚才所见,“那个夜郎人?”
林听点头,想到裴行简从小就在边关打仗,对夜郎人的面貌最熟悉,当即道:“臣跟那夜郎人不熟。”
裴行简说:“夜郎人狡猾多变,小心他们。”
林听忙不迭点头。
马车转入皇宫。
宫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再往前走就是分像各个宫殿的小路了。裴行简要去的重华殿和他要去的户部不在一个方向,林听便敲了车框:“就将我放这儿吧。”
好在这里离户部也不算远,他走过去也是一样的。
马车刚要停下,就听裴行简突然道:“去户部。”
于是马车在宫门口打了个转,就往户部去了。
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等到户部时王尚书已经回来了,正在门口等着他。
见到他下车便迎上来:“林大人——”
随后车帘一掀,裴行简就已经走了出来。
户部众人大惊,纷纷上前跪拜,“参见皇上。”
裴行简下了马车,“免礼。”
众人起身,王尚书小心地迎上去,“圣上来户部可是有何要事?”
裴行简一手端着酸梅汤,平静道:“此次科考的考题可出完了?”
“出完了,正等着圣上过目呢。”王尚书连忙应声,将人引至里室,又将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
林听见状也准备跟着众人一同离开,却被裴行简喊住,“往哪儿去?”
王尚书紧接着道:“林大人,您作为中正官也得留下来。”
林听脚步一顿,默默转身回去。
王尚书打开一旁上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沓试题。
裴行简一一过目,用朱笔在试卷上勾勾画画。
林听静静候在一旁,垂眼看着裴行简工作时一丝不苟,面容沉稳,呼吸又快了几分。
两刻钟后,裴行简终于将所有试题看完,“本次科考多注重民生方面,按照朕刚才批的部分更改。”
王尚书应下。
林听又陪着裴行简在户部逛了圈,便将人送走了。
等他再回去,就见一群人围在他的桌前,熙熙攘攘说着什么。
“怎么了这是?” 他挤进去一看,众人正盯着他桌上的酸梅汤。
右侍郎说道:“下官记得刚才皇上来时手上也捧了一碗酸梅汤吧。”
“连用的碗都是一家的。也是皇上亲赐的吗?”
“看着不像宫内的东西,可是在外面哪家买的?”
林听将碗拿远了些,“在城东百花巷口买的,这是我自己买的,皇上那碗也是我买的。”
众人又是一番连续不断的赞美……
林听听着他们一句接一句的恭维,人都麻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又去见人了?
此后几日林听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在五日后迎来了休沐日。
休沐日这天,他刚起床就见张吉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张吉说:“大人,有个自称阿秋的敲门要找您。”
阿秋?那不是南相寺借住的那个夜郎人吗?他来干什么。
“人在哪儿?”
张吉回道:“还在门口等着。”
林听便带着人匆匆去前院。
穿过影壁, 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府门外, 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墉话就要往里闯:
“我找林大人。”
还没走几步就被守卫拦住:“站住,你是哪儿来的,林府大门岂容你硬闯。”
“想要见林大人需得通传。” 将那人赶出去。
林听加快脚步过去:“等等——” 他伸手制止, “他是我……一个朋友,先让他进来。”
不管什么事, 阿秋的容貌终究太过显眼, 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了,也不太好。
那守卫这才方阿秋进门。
阿秋一进来就唰地跪下了。
林听吓得差点蹦起来,“你你你干什么?” 幸好这是在府里, 要是被外面的人看见了, 再传出点什么谣言, 那他形象还要不要了。
他弯身扶起阿秋,“出什么事了, 杨公明怎么没跟你一起?”
阿秋焦急地说:“林大人,杨兄感染了风寒,现在躺在床上, 情况不大好了。”
林听一怔,惊讶道:“他什么时候染上的,前几日见了不还好好的么。” 但他现在无心纠结这些, 立马让张吉去准备马车, “快,我去南相寺一趟。”
这个时代的风寒要是救治不及时,可是会要半条命的。
况且科考在即, 杨公明在这个时候染上风寒,那这几日还怎么复习。
他赶紧再吩咐张吉:“再去城内找个有名的大夫,让他直接去南相寺。”
张吉急匆匆地下去了。
片刻后,林听便带着阿秋坐上了马车。马鞭一挥,马车加速朝南相寺驶去。
到了南相寺,林听跟着阿秋在寺里左拐右转,被带到了一间偏僻的柴房。
林听不敢相信:“他就住这儿?” 他记得之前在南相寺这人是住在厢房的吧。
阿秋说:“杨兄染了风寒后担心会传染给我们,就从厢房搬到了柴房,还不让我去照顾。”
林听皱眉:“可这也住得太不像样子了。”
推开柴房的门,一股潮湿之气扑面而来。林听捂着鼻子打了几个哈欠才敢往里看。
屋内潮湿,最里侧,杨公明躺在用干草铺就的草席上,脸色唰白,看着人都快不行了。
林听正要上前就被阿秋拦住了,“大人小心,杨兄说怕风寒会传染,让我们都不要靠近。”
都这个时候了,他再不上去杨公明人都没了,他也不能看了不救吧。
他安抚地拍拍阿秋肩膀,“没事,我就看看。” 走到杨公明身旁,蹲下身用手触了下额头。
好烫。
林听转头对阿秋说:“快去找个帕子沾冷水来。”
阿秋闻言立马跑出去了。
他刚跑到巷口,突然迎面撞上一个身影,“抱歉。”
那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夜郎人?” 手一挥,“滚。”
阿秋跑出去了。
那人听到院子里似乎还有声音传来,好奇道:“没想到这个破烂地方竟还有人住。”
身边的小厮劝他:“公子,这边太过偏僻,还是回去吧。”
细碎的脚步声榻在满地的碎叶上,“怕什么,本公子才上了香保佑我今年高中,等回去又要被我爹压着读书,不急着回去。”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一侧柴房大门大开,一个面容如玉的年轻男子跪在草席旁,再仔细一看,那草席上还躺着一个病恹恹的人。
“公子小心,那人染了病,可别传染了。”
那公子笑道:“看那穷酸的穿着打扮,想来也是今年科考的学子。”
而后摇头:“哼,再过几日就科考了,这个时候染病,今年科考怕是没着落了,走吧。”
门外的声音远去。
阿秋拿着沾湿的帕子跑进柴房,林听接过,放到杨公明的额头上。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提着药箱的老者跑过来询问:“大人,可是您要找大夫?”
林听起身让开,“是我,大夫您快来看看我朋友怎样了。”
那大夫放下药箱,蹲下身扫了一眼躺在草席上的人,难受得脸颊通红。
“呀,小友这病可来得急啊。” 大夫搭上杨公明的手腕,仔细诊断起来。
林听和阿秋就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良久,那大夫放下手腕,抚摸着白胡子,“大人放心,这位小友只是染了风寒,老夫给他开几贴药喝了就没事了。”
他从箱子里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了满满一页,交给林听:“不过切记,这段时间不可再受凉了。”
说着他看了眼这破落的柴房,“最好换个干净点的厢房。”
“谢谢大夫。” 林听摸出银子付钱。
此时角落的杨公明刚好醒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发出微弱的声音:“林大人不要,小生还有些钱,您已经帮了小生很多,不要再破费了。”
林听毫不犹豫给了银子,药方拿给阿秋去抓药。
他蹲在杨公明身旁说:“大夫说了,你这几日要好好休息,搬回原来的厢房去吧。”
杨公明羞愤得脸都红了,说:“等我病好了,一定将钱还给林大人。”
林听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只要好好读书,等将来考上进士报答朝廷就行了。” 只要日后别脑子一抽风跑夜郎去了就行。
说到这杨公明眼神倏然黯淡下来,“可惜我如今病体缠身,眼看科考就要临近,我却不能再多温习几遍书,恐怕今年是没希望了。”
林听当即拍拍他肩膀,“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之前学了那么久,想必要背的早就在脑子里了。” 他倒忽然想起来,在原来的时空中,杨公明在科考前也遭遇了一场风寒,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好转的,最后还是参加了科考,并一举夺魁。
是以,林听对杨公明说的考不上一点不相信。学霸就是这样喜欢妄自菲薄,太过谦虚。
他安慰了几句,杨公明心情倒是好些了。“是不是阿秋找林大人过来的?”
林听道:“今早上阿秋跑到我府上敲门,说你染了风寒,我这才赶过来。”
杨公明露出寡淡的笑:“果然,我在南相寺除了那些流民,没什么人能说上话,阿秋算是我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既然说到这儿了,林听不禁问道:
“阿秋是什么时候来大墉的?”
杨公明回忆着,“两年前,当时阿秋从夜郎逃到大墉,被住持收养在寺里。”
他突然想到什么,将林听往外推:“林大人,您是这次科考的中正官,我又是学子,按理我们是要避嫌的,您快回去吧,别被人看到了。”
科考在即,林大人如此繁忙还能抽空探望他,已经让他非常感动了,万不能让林大人因为他受到什么牵连。
林听也觉得自己这么急冲冲地赶来不妥,反正杨公明已经醒了,大夫也开了药,他也不宜在这儿过久逗留,便也准备回去。
“行,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让阿秋来找我。”.
回去的路上,他琢磨着喊了声:“青山。”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车厢内。
林听叹服:“你们天玄卫的武功也太好了吧,刚才你躲在哪儿的?”
青山指了指车板下。
林听叹服,“要不你们还是教我练练吧,我毕竟也算是皇上的贴身侍卫,也是要保护皇上安全的。”
青山皱眉,随即摇头。
林听:?
“年龄,大了。”
林听:……
他深呼一口气,挥手:“查查那阿秋是什么来历,去吧。” 再说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要打人了。
青山一晃眼就没影了。
……
另一边重华殿内,裴行简将扫完的纸条扔进烛火,看向下方的卓。
“林听今日又去南相寺见了杨公明?”
卓低垂眉目道:“是,杨公明染了风寒,身边一个叫阿秋的敲了林大人的府门,将林大人带去了南相寺。”
“林大人叫大夫开了药方,又让阿秋去买药了。”
跟前落下一道冷笑,“也就是说不仅看病的钱是他出的,还跟那性杨的单独相处。”
赵德海低声提醒:“林大人还带了青山一起呢。” 只是天玄卫不出现在人前。准确地说,那屋子里有三个人。
裴行简神色缓和些许,“让太医去给性杨的开几副好药,早日康复。”
“是。” 卓应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卑职还查到近日有人在京城内偷卖科考试题。”
裴行简接过摊开一看,上面是数条偷卖试题的证据。他就着烛光看了眼,忽然眉头紧皱,重重拍在桌面,“放肆。”
赵德海吓了一跳,赶紧伸长了脖子去看。
等看清那上面的字迹,心里也是一惊,什么叫“近年到户部”、“年轻”、“官职不小”……
那不明晃晃指向林大人嘛。
“圣上,林大人这——”
裴行简冷声:“朕当然知道不是他。”
赵德海松了口气。他活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林大人心思纯良,人品正直,是断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
若不是林大人做的,那——“难道是有人陷害林大人?”
裴行简眼眸映着跳跃的烛火,如同飘忽不定的心,沉声:“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眼皮子底下犯事。”
安定侯一除,那些世家子没了主心骨,早已不成气候,竟还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他将字条放到桌面上,淡声:“叫林听进宫。”
林听刚回到家,正让张吉将库房里一些不用的药材送到南相寺去,就听赵公公亲自前来让他进宫。
他喝了杯茶又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等到了重华殿,刚踏进门口,林听就敏锐地感受到殿内冷凝的气氛。
再一看,裴行简不知怎么了,脸色沉得像是在墨汁里洗了一遭。???这又是怎么了?
他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裴行简道:“林卿今日可玩得开心。”
林听脚步顿住,“皇上,你知道我去看杨公明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泄题?
裴行简淡淡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林听只觉脖子一凉。怎么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他晃晃头,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子里抛出去。而且他一个中正官与科考学子走得太近,也确实不太合适。
他揣着手凑近裴行简身侧, 低声说:“那是因为杨公明感了风寒, 臣就去看了他一下,臣发誓,什么都没做。” 他四指并拢举手保证, 却被裴行简一手包住。
“行了,” 裴行简不欲再纠结这个, 他只是刚才一时急了, 现在缓和下来,才觉得刚才那醋吃得莫名其妙。
他将桌上的字条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林听弯腰瞅着那字条上的字, “嗯?户部官员偷——” 他眨巴眼, “后面这什么字?”
又往后看, “官职小?”
这字写得怎么跟他在字帖上看到的不一样,乱得像个鬼画符, 他完全看不懂啊。
裴行简难言地捏着眉心,他差点忘了,他面前的这位是半个文盲。
索性他一指压着字条, 将上面的话读了一遍,最后看向林听:“可听明白了?”
林听点头,话他是听明白了, 但明白后让他吓了一跳。
这小纸条上竟然是诬陷他偷科考题去卖。
“皇上, 这是谁给你的,臣冤枉啊,臣绝不会做这种倒卖试题的活儿。”
裴行简看着林听真切的眼神, 心下蓦地一松,“朕知道。”
就听这人继续道:“况且,就算臣要去卖题,一道题怎么也得收个万两吧,” 他嫌弃地看了眼那字条,“一整套题才收千两,这人是得多穷。” 一看就是没见过大钱的。
裴行简:……
“朕知道你不会做这事。”
林听眼睛一亮,“是吧,臣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皇上让臣往东,臣绝不往西。”
裴行简笑意一瞬而过,“朕已命人暗中更换了考题,让巡城营和禁军的人一同把手,如今别说人,就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林听疑惑:“那这事,王尚书知道吗?”
裴行简摇头,“此事,只有你我和赵德海知道。”
林听明了,皇上这是信任他,当即拍拍胸脯,在嘴上做了个拉链动作,“皇上放心,臣一定守口如瓶。”
裴行简目光在那胸脯上停留片刻,许是今日较热,林听只在外套了件薄衫,胸膛挺起时领口外扩,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
裴行简指尖难耐地蜷起,克制地说:“林卿不要让朕失望。”
那坚定而信任的目光让林听心口荡漾了一下,喃喃道:“臣绝不负圣上信任。”
不过说起泄题,他又想到在原时空里,夜郎曾派人到大墉做了一系列离间君臣关系的坏事,试图从内部瓦解整个朝堂。
不免多说一句:“臣觉得,这次泄题,会不会跟夜郎人有关?”
此话一出,裴行简目光陡然深沉,他轻轻一挥手,赵德海便带着宫人出去了,还顺带关上殿门。
裴行简看着那时不时灵光一下的脑子,问道:“为何会这样认为?”
林听心说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就这样说出来了啊。
“这只是臣的一个猜想,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裴行简突然起身,林听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骤然暗下来,头顶蓦地触到掌心。
裴行简扒着林听的脑袋晃了晃,赞赏地说:“最近林卿的脑子还挺灵光的。”
林听:???就不能他一直很灵光?这人会不会说话。
见这人又陷入空洞,裴行简轻弹了下他脑门,“你自去完成自己的事,其他的有朕在,不用担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林听却听得心中一暖。这不就相当于老板跟下属说‘你放心大胆地去做,有我给你撑腰’ 差不多嘛,他如今也是碰上好领导了。
他抬头直直撞入裴行简的眼里,眼中淌着暖光,像是一汪快要溢出来的水。就是这语气说得,怎么、怎么就那么暧昧。
“若真是他们做的,此次未能得手,必定还有后招。”
林听也琢磨出一些门道:“所以他们此次——是冲我来的么?”
裴行简没回答,而是说:“我再拨几个天玄卫跟着你。”
林听哼哼两声,不拒绝也不答应。私心来说,他身边暗卫越多当然越好,但要是他身边跟了一群皇帝的天玄卫,那、那要被同僚们看到了,那多不好意思。
“其实天玄卫也不在多,够用就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敲门声,“圣上,晚膳时候到了,可要在重华殿用食?”
裴行简看林听陡然一亮的眼神,心下也松快许多,道:“端进来吧。”
不一会儿,赵德海就带着宫人进门。
看见里面坐在桌前的林大人,更是笑容深了几分。“林大人可来巧了,今日御膳房炖了鸽子汤。”
宫人端着一蛊汤走了进来,放到桌面正中,陶盖打开,一股清香霎时扑了出来。
林听早就饿了,这会儿闻到鸽子汤的味道肚子更是不受控地叫了起来。
裴行简瞥去一眼:“饿得厉害?”
林听难耐地说:“臣今日来往南相寺,没来得及吃东西。”
说完,周遭空气又是一凝,裴行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又是为了杨公明。”
林听罕见地从这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但他想着杨公明毕竟是今年科考的学子,且一旦过了会试就要进殿试,这人还没考呢,就给皇帝留了个不太好的印象,若是因为他与状元失之交臂,那他岂不是害了对方,
便想为杨公明说说好话:“皇上,臣只是觉得杨公明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未来肯定能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 这么好的牛马哪个老板不想要?
“在臣心里,还是皇上最重要。” 话说完他就羞耻地红了耳朵,怎么说的这么像表白的。
裴行简心里的一点不爽消散,嘴角勾了下,拿过勺子舀了碗汤放到他面前,戳破他的意图:“朕自然不会将私人感情用在这上面,你无需担心。”
“哦——” 林听相信裴行简说到做到,端起碗啜了口。
浓汤下肚,胃里都感觉暖和起来。
不愧是御膳房,这汤做得浓厚醇香,比那登仙楼出名的鸽子汤还要好喝不少.
林听在宫里解决了晚饭,吃得肚子都快鼓起来。
等吃得差不多了,他便向准备回去,“皇上,那臣先走了。”
“等等。” 裴行简叫住他,拿出一方巾帕凑在他嘴角擦拭。
林听条件反射地想往后退,被裴行简一只手撑住后脑勺挣脱不得。
裴行简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薄唇贴合,呼出的热气滚在他眉心,像是、像是快要亲上来一样。
林听心头像是着了烈火,烧得全身都燥热。他就这么呆呆站着,一点不敢动。
“好了。” 末了,裴行简收回巾帕,放开桎梏的手,顿了一下,又说:“路上小心。”
林听脑子一团乱,呐呐哼出一字:“哦。” 慌乱地跑了出去。
一路上他脑子全是那润红又性感的唇瓣,也不知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半路上他唰地拉开车帘问车夫:“车上有没有水?”
那车夫指着左边一个隔间,“大人,在第二个柜子里。”
林听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一小壶水,便拿出来咕咚闷下去。
等水都喝完了,他才终于觉得体内的燥热散去。
等到了府门,刚下车,就见一个黑影直直挺立在府门前。
林听走上前,“卓?你怎么在这儿?”
卓当即跪地,“圣上命卑职保护林大人。”
林听眉头都皱紧了。皇上这是——把天玄卫正副首领都放到他身边了啊!
……
一场秋雨落下,会试终于在五日后开始。
林听起了个大早,作为中正官,他要和王尚书一起在贡院前看着那些参考的学子进去。也算是为那些学子送祝福。
他乘马车到了贡院,就见王尚书早已经等在门口了。
林听下了车便挪过去,“王尚书早啊。”
他们两人一身紫袍,在一众人里最为显眼,瞬间就吸引了众多目光。
等着进考场的学子有大部分望着他们,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林听看着这一个个意气风发的面孔,顿时感慨颇多。
不过他还是往旁边侧了一步。要看就看王尚书吧,他也不算是正规途径得的官,看他算个什么事儿。
“还是年轻好啊。” 林听看着这群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子。
王尚书觉得林大人这话说得忒不要脸,白胡子一抖一抖:“林大人如今也是年轻得很,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听揣着小手,不咸不淡地说:“一般般,如轻吧。” 人只要一上班就自动老十岁,他现在心理年龄已经不小了。
王尚书:???
他猛地咳了几声。
林听关切道:“王大人,要是不舒服先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王尚书摇摇头,手虚虚指着前方,“皇上来了。”
林听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转回头,眼神穿过重重人影,在人群后不远的路口听着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此事车帘掀开,裴行简正坐在车厢里遥遥望过来。
四目相对,某种隐秘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转。
林听心绪飘动,迫不及待想要问他怎么来了。一个会试还不值得皇帝亲自到现场。
他这么想,朝那边张了张嘴,无声问了出来。
远处的人拽着车帘,嘴唇张合。人声鼎沸的街巷间,无声的言语震颤耳膜。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