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你杀人好厉害!”


    “咔嚓——!!”


    墙壁上的污渍应声簌簌落下, 在卫生间的管道里震出陈年老灰。


    苗云楼被震了一头的灰心也跟着震了三震。


    他顾不得抖落灰尘,顶着一头时尚奶奶灰,侧耳贴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一墙之隔外, 金属阀芯转动的吱扭声断断续续, 似乎是有钥匙插入了锁孔。


    这声音与先前狂躁的金属碰撞声截然不同, 门内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是有人在尝试开门。


    用钥匙……居民楼老板难道劈不开门吗?


    苗云楼眯了眯眼,没有感觉到松了口气,心中反而升起一股躁动。


    他蜷缩着身子,努力把半边侧身整个贴过去,却听到一声放大数倍的硬纸撕裂声,随后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濒死的呻吟,铁门应声而开!


    “哐当——!”


    铁门重重摔在地上, 震的玄关处地毯边缘翘起一角,露出下面发黑的血渍。


    门框崩裂的声音透过震动传导, 重重擦过苗云楼耳际,震得他两耳发麻,大脑嗡的一声阵阵发痛。


    苗云楼深呼了一口气,把耳朵从地震的余波中挪出来,死死咬住下唇。


    他偏头蜷缩在卫生间里,透过卫生间门下的缝隙, 能看见斧刃拖在地上,折射的寒光一下下割断着视线。


    “有门神拦着, 居然还能藏在这里……”门外厚厚的靴子底踢了一下地毯,低声笑了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


    那个声音轻轻笑道:“我杀了这么多人, 还是第一个敢变成鬼来找我的,你比他们都厉害,呵呵……”


    “放心,”靴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找你……等着我。”


    靴子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儿,很快便拖着寒光,消失在门缝里。


    “……”


    苗云楼闭了闭眼。


    居民楼老板没有开卫生间的门,先去检查了客厅和卧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看来有一定道理。


    然而他胸膛里那颗心脏,仍然跳动的毫无减缓的趋势。


    因为血腥味在破门而入的瞬间,便已经席卷着扑面而来,哪怕带着血迹的凶器离开,也仍旧没有消散。


    苗云楼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门口,余光瞥见镜子上浮现出一个“死”字,不由得心中一沉。


    有人死了,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层的人,如此浓重腥臭的血迹,说明居民楼老板已经不顾一切的暴怒起来了。


    他心中掠过一抹想法,在身侧悄无声息的比了个手势,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笑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声音彷佛一道惊雷,震的苗云楼头皮瞬间一炸!


    苗云楼心中一跳,眼前忽的一黑,只见门外那双靴子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缝隙内,下一秒,门口顿时传来一声巨响!


    “咔啦——!”


    几乎只是一下,卫生间的门就被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卫生间的木门和那坚贞不屈的铁门不同,苗云楼呼吸不由自主的停顿,眼睁睁看着在缝隙中,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探了进来。


    “咔啦——咔啦——!”


    又是几声开裂的重响,血腥气瞬间涌进浴室!


    木门后的浴帘被整个扯落,廉价塑料环在地面弹跳,又被木屑压的喘不过气。


    卫生间内洒进一抹若有似无的暖光,隐隐约约的黑影打在地上,卫生间简陋的木门被三斧头劈开,持斧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向内看去。


    ——门内空无一人。


    “滴答……滴答……”


    水龙头没来得及拧紧,在死寂的空气中,若无旁人的一点点往下滴落着水珠。


    苗云楼藏在暗处,屏住呼吸,盯着门外黑影,慢慢向卫生间内走进来。


    那双厚厚的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彷佛厉鬼在黑板上留下一道道爪痕。


    拖泥带水的脚印从门口蔓延到浴室,在浴室里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门口,停在洗手池面前。


    福昌大厦的卫生条件堪忧,卫生间也没有多大。


    一个洗手池,一面镜子,一个马桶,一间浴室,开门看过去就能一览无余,除此之外再无藏身之处。


    尤其像中年男人这样刚死不到一天的鬼魂,只能做到让人无法触碰,却做不到隐藏形体。


    除非他和蚂蚁一样藏在地缝里,否则绝不可能一无所踪。


    “……”靴子在洗手台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不在吗?”


    除了滴滴答答的水龙头,没有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


    “不会是逃走了吧,”他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卫生间内,带着困惑的回音,“不对……福昌大厦已经封闭了,鬼魂一碰就必须显形……去哪儿了呢?”


    他的视线在卫生间内缓慢的绕了一圈,扫过滴水的水龙头,停顿一会儿,叹了口气。


    “算了,”居民楼老板道,“不在就不在。”


    靴子停顿片刻,随即黑影一晃,从地板上抬了起来。


    苗云楼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黯淡的卫生间内寒光一闪,一阵风声沉沉滑过,猛然砸在水龙头上的镜面!


    “哗啦——!”


    霎时间,镜面如蛛网般从中间裂开数道痕迹,随后轰然碎裂开来!


    镜片稀里哗啦的崩开,如同一片片不会融化的雪花,在洗手池上反射出道道璀璨阴冷的寒光。


    无数只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映照在里面,弯起一抹笑意,齐齐冷冷的盯着破碎的镜框。


    四目相对。


    “你在这里啊。”


    红血丝眼球动了动,往前凑近了一点,看着镜框内不停发抖的中年男人,轻声道:“为什么不掐我了?”


    “……”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浑身都在发颤,只是盯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面颊古怪的动了一下。


    “不说话?”红血丝笑了一下,“你也会害怕吗,我以为你死过一次,已经不怕死了,所以才会猪油蒙了心,壮着狗胆来杀我。”


    “当然了,现在你还想壮起那颗狗蛋,鼓起勇气来跟我鱼死网破,是不行了。”


    居民楼老板一边说,一边举起斧头,寒光在镜子碎片中一闪而过,反射出白昼一般的明亮。


    “这一斧头下去,无论是人是鬼,都没机会再说话了。”


    “反正你也没什么话要说,”他对鬼魂道,“遗言就算了,再见。”


    他举起斧头。


    寒光没有丝毫拖沓,在空中停顿了一秒,就向破碎的镜框里直直劈过去。


    时间彷佛在这一瞬间被拖出了无限的长度,中年男人一动不动,抬起头,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头颅顶上放大的刀刃。


    寒光一闪。


    “噗嗤!”


    刺破血肉的声音在卫生间中清晰的响起,寒光穿破头骨、斩断神经,在血肉中穿行而过,最终被暗色吞噬。


    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微微睁大,斧刃颤了颤,停留在了中年男人头颅之上。


    “……”


    居民楼老板没有动,中年男人也没有动,他和那双红眼睛对视一秒,随后抬起头,再次向上看去。


    就在斧头落下的一瞬间,苗云楼倏地顶开管道,翻身一跃而下,膝盖重重压在了居民楼老板肩上。


    他面色冷凝,微微眯着眼睛,乌黑长发垂在消瘦的面颊两旁,举起匕首手起刀落,没有丝毫停顿,一瞬间就插进来居民楼老板的头顶正中!


    “噗嗤——!”


    又是一道血肉搅动的声音,匕首穿破头骨,已经嚼烂了血肉包裹着的脑髓。


    “呃……!”


    居民楼老板发出一声从喉咙里挤出的嘶吼,带着愤怒到极点的尖叫,努力想要伸手往上抓去。


    然而他的脑髓已经被匕首搅碎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伸到一半,便僵在空中。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苗云楼冷冷一笑,“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让你赶上了,怎么不说句遗言?”


    “呵……呵……!”


    苗云楼见居民楼老板还在声嘶力竭的晃动着手腕,怕他和响尾蛇一样,被砍了头还能垂死挣扎动一动。


    他眉头一动,眼见匕首深深没入,立刻撑着墙壁翻身跳下,顺势后踹,把居民楼老板一脚踢倒在地。


    “砰!”


    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居民楼老板头顶插着匕首,拚命睁着眼球往上看,血液却汩汩向外涌出,盖住了他最后的视线。


    他在地上抽动两下,终于是一声不吭的垂下头颅,断了气。


    “没砸到你吧?”


    苗云楼没看地上,随手蹭了一下手上的血渍,皱起眉头,把中年男人从镜子里拉了出来。


    他抱怨道:“都怪他,拿着个吓死人的斧头,弄得我只好让你先吸引他的注意力,再从通风管道跳下来杀人。”


    “你、你做的很好啊!”


    中年男人看到地上居民楼老板的尸体,简直是药到病除,顿时腿也不酸腰也不抖了,兴奋的抓着苗云楼的手:


    “你杀人真是太厉害了,不仅杀人杀得利落,还能想到在他找到我这个注意力最松懈的时候跳下来,你、你怎么做到的?”


    “……”苗云楼,“可能是天生的吧。”


    他看着活蹦乱跳的中年男人,眼底不由得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然而还没等他张口说些什么,脚下传来一声轻颤,两人瞬间住口,听见死寂的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第502章 不听菩言,开了五荤


    “啪嗒……”


    熟悉的脚步声在楼道里骤然炸响。


    和脚步声一起开始来回震荡的, 还有如地震余波波及般抖动的墙壁地板。


    铁锈味混着潮湿的气息在鼻腔里翻涌,天花板上的灰尘突然扑簌簌摇晃起来,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暗影。


    走廊尽头传来水管爆裂的闷响, 混着某种湿哒哒的吞咽声, 像有舌头在舔舐墙皮。


    “啪嗒, 啪嗒——”


    中年男人还没从居民楼老板死亡的欢快中缓过神, 后颈突然被冷风扫过。


    他本以为整栋楼的居民都被老板杀了个干净,闻声顿时一个哆嗦,打着颤问道:“什……什么声音?”


    “嗯?”


    苗云楼眉头一动,竖起耳朵偏头向楼道,听到那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面色登时一变!


    ——靠。


    真是高兴过了头,他怎么忘了外面还有这东西!


    当时在楼梯上, 苗云楼忘记拽断三楼最后一根供香,这紧追不舍的恶鬼就缠上了他。


    方才居民楼老板险些被杀死的时候, 它就迫不及待的想闯进307室杀人。


    如果不是中年男人松手松的快,这只恶鬼早已经撞破铁门,进来把他吃干抹净了,现在居民楼老板当真死了,它自然彻底肆无忌惮起来。


    “有脏东西来了。”


    苗云楼眯了眯眼,听到那脚步声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啧了一声:“得了,出去再开庆功宴, 我们一起离开。”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把匕首从居民楼老板的头上扯出来, 在衣服上蹭了蹭,随手插进腰侧。


    居民楼老板已经彻底咽了气, 尸体就在这里给福昌大厦当养分,就算是为那些无辜的冤魂同样报仇吧。


    至于他是被那些冤魂吃干抹净,还是同样成为死不瞑目的厉鬼,苗云楼都不在乎。


    反正,他要离开了。


    苗云楼迅速拽住中年男人的胳膊,一把拉开铁门,在出门的最后一刻,转头瞥了一眼沙发上吱呀作响的老旧钟表——


    ——五点零一分。


    苗云楼大步迈出铁门。


    【时间到!您可以自行离开307室了,奖励将在您离开福昌大厦之后发放!】


    “往楼下跑!”


    苗云楼一脚把居民楼老板的尸体踹开,和中年男人一起冲出门外,顺着楼道头也不回的拚命狂奔起来。


    “哗啦……哗啦哗啦……”


    福昌大厦的老板死了,福昌大厦也跟着骤然震动起来。


    暗红色墙漆开始蜕皮般大块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抓痕,像是无数指甲在水泥上生生抠出来一般可怖。


    中年男人被拽着冲进楼道时,余光瞥见307室门缝里正汩汩往外涌着猩红泡沫,让整间屋子,都宛若一泡正在吐血的胃袋。


    “呕——!”他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彷佛又死了一遍,“后……后面,有血——”


    “别管了!”


    整面墙突然凸起人脸状的鼓包,苗云楼拉住他的胳膊,手腕一翻,眼疾手快的躲过一只从墙上伸出来的爪子。


    “反正你都是鬼了,怕什么血?你身体里又没有,”苗云楼怒道,“快跑,别看了!”


    “呵呵……呵……”


    周围两侧的墙壁已经扭曲起来,鬼影曈曈,蜿蜒崎岖的爬行着向两人靠近。


    地面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血涔涔的晃着人眼球,在震动下犹如翻滚跃起的血海浪潮,呼啸着试图拦住二人去路。


    苗云楼目不斜视,拽着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魂魄本人,掠过电梯井里的血盆大口,飞快冲下楼梯。


    台阶上凝结的血痂被踩得噼啪作响,扶手栏杆不知何时缠满了头发。苗云楼的鞋底沾满粘稠血浆,每次抬脚都扯出细长的血丝。


    而在他们身后,始终有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紧黏在掠过耳边的风声中,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啪嗒——啪嗒——!”


    那声音和苗云楼的脚步几乎一模一样,始终保持着三阶的距离,每一步都准确踩在他落脚后的回声里,连步速的急缓都趋近一致。


    如同猫玩老鼠一般,满怀着恶意。


    苗云楼头也不回,一边飞快往楼下跑,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还想玩我?给你能耐的!


    等他带着中年男人一起出了福昌大厦,飞奔着往神仙怀里一扑,到时候管你是十八罗刹还是红衣厉鬼,都给我去桥边上喝汤!


    “这边!”


    中年男人吓成名画《呐喊》的鬼魂拽着楼梯,在苗云楼的指引下,云霄飞车一般转到了福昌大厦一楼。


    一楼大厅的瓷砖地已经变成了冒着气泡的血沼,每踩一步都溅起腐肉般的碎块。


    没有居民楼老板的福昌大厦几乎变成了一只脱轨的诡物,咆哮着要吞食活人的血肉。


    苗云楼强忍着恶心,在心里默念着命难挣鬼难吃,带着中年男人一路飞奔到门前。


    他望着门外隐隐约约的自然亮光,心跳骤然加速,却在摸到门口铁闸开关时,突然被一道如同金漆符咒的铁链绞住手腕!


    “嗡——!”


    身后楼梯口传来清晰的吞咽声,脚步声骤然加快,像是有人含着满嘴血肉在笑。


    那金漆符咒的铁锁缠在苗云楼手腕上,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将他和中年男人牢牢禁锢在地!


    “这是什么东西,”中年男人面色惨白,骇然道,“怎么会这样,为、为什么我们出不去?”


    “……”


    苗云楼紧急刹住脚步,没有回话。


    他死死盯着那道金漆符咒,脑海中骤然滑过一段几乎被自己抛在脑后的文本:


    【楼口铁闸若浮现金漆符咒,需用广府白话念三遍《目连救母》戏文方可推门】


    ——这是进入福昌大厦的第一条规则。


    他在进入福昌大厦的时候,楼门口铁闸没有丝毫变化,苗云楼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的脚步声越发清晰,玩弄老鼠的恶鬼露出来真正面目,裂开血盆大口,终于准备收割猎物了。


    苗云楼额头上微微沁出冷汗,他盯着金漆符咒,用力闭了闭眼。


    《目连救母》,他会背;广府白话,他也会说。


    他在进入福昌大厦之前做足了准备,当然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出错。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念三遍《目连救母》这个第一条明确规则,没发生在进门的时候,却在他们即将离开福昌大厦的时候,骤然拦住了一条生路!


    怪不得方才身后的恶鬼一点也不着急,怪不得它根本不怕两人跑出福昌大厦。


    现在周围的黑影虎视眈眈,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念《目连救母》三遍的时间一刻钟都打不住,怎么可能来得及?!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骤然加快,带着某种极端的恶意和快感,贴近苗云楼被冷汗浸透的脊背。


    苗云楼耳边充斥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几乎将他整个人震的发起抖来。


    他一动不动站在楼门口的铁闸前,脑海中飞快掠过无数种可能的方案,又被一道道滑过。


    不行……


    想要摆脱身后的追逐,只有离开福昌大厦一条路。


    可是离开福昌大厦必须解开金漆符咒,他现在念不来《目连救母》,还能怎么出去?


    苗云楼面色苍白,额头上密密麻麻满是冷汗。


    而旁边的中年男人已经吓得快晕倒了,两眼向上翻白,整个鬼挂在苗云楼身上,开始进气多出气少的自言自语。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满天神佛菩萨金刚未曾谋面的那位神仙,保佑救救我俩逃离苦海……”


    他念遗言一样哽咽着无声悔恨道:


    “早……早知道有今天,我一定不因为快饿死就去偷寺庙里的供奉,呜呜……我再也不敢了,能不能饶过我俩这一回?”


    中年男人做人做鬼都精彩,坚定贯彻行事窝囊的唯一目标,把这一段临死前遗言硬生生说成了惨淡人生语录。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苗云楼闻言,却是骤然心头一跳!


    “操……”苗云楼一下按住手腕上的金漆符咒,咬牙道,“破玩意你给我听好了!”


    他低下头短促的一清嗓子,尾音忽的骤然拔高,变成某种尖细婉转的方言,飞快唱道:


    “娘不该在佛堂咒骂神圣,娘不该用荤油添了佛灯;娘不该讲博古花园攘定,娘不该打僧骂道,骂道打僧,不听菩言,开了五荤,身受这灾星!”


    话音刚落,金漆符咒骤然晃动起来,其中一道颤抖片刻,轰然断裂开来。


    “呵呵——!”


    身后顿时传来一声惊怒的吼声,带着墙壁的震颤与咆哮,汹涌着向两人袭来。


    中年男人惊异的转头看向他,苗云楼没有丝毫停顿,语速如蜘蛛吐丝般飞快清晰,专注的将这段念了整整三遍。


    “当啷!”


    就在最后一个字结束的刹那,金漆符咒形成的铁锁瞬间断裂。


    与此同时,那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几乎已经粘贴苗云楼的后脑勺,苗云楼死死咬住牙齿,弯腰顺势向前一滚!


    “嗡——!”


    那股阴冷的气息从头顶掠过,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苗云楼眼前白光闪过,面颊彷佛被一抹不会伤人的烈火燎原,眼睛里一片模糊,生理性的湿润起来。


    他不得已只好伸手挡在面前,微微抬起头,顷刻之间,和暖的日光瞬间挥洒而下。


    第503章 “再见,再见”


    “哗啦……”


    带着土气的风迎面打了个招呼, 微微侧过身后,金灿灿的光瀑便劈头浇下来。


    苗云楼眯着眼侧开两步,脚下一个趔趄, 脚后跟一痛, 不知不觉踢到颗鹅卵石——推开门的瞬间, 水泥台阶已经变成了青石板。


    在那台阶的缝隙里, 还钻出几簇狗尾巴草,欣欣向荣的缠着过路人的脚踝,在风中轻荡。


    江风卷着水腥味掠过耳际,把身后楼里黏稠的血气撕得粉碎。


    远处隐约可见的江面上浮着层碎金,苗云楼在灿烂的日光下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江水把福昌大厦的影子揉成皱巴巴的锡纸。


    他站在原地,脚下一深一浅, 一只鞋子陷进潮湿的泥巴地里,鞋帮上凝结的血块扑簌簌往下掉, 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些残忍血腥的恐怖声音在他踏出福昌大厦的瞬间,倏地消失的无影无踪,彷佛从未出现。


    苗云楼望向江面上逐渐缩小的福昌大厦倒影,耳边几乎剩下一片宁静,只有几声若有似无的鸟叫,扑棱棱的振翅声撞碎在耳边。


    “……”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


    明明只有一天一夜, 不,应该说只是一个晚上, 连白日都算不上。


    可他却觉得在福昌大厦里的这一夜,度过了近乎一辈子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认识了一个陌生人, 又不幸的在认识他的时候,已经将对方一生的结局定格, 于是仅仅一晚,就有了一辈子的熟稔。


    然而从这一刻起,陌生人已经被定格的一辈子,就要开始重新转动了。


    苗云楼唇角微微一翘,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笑意,转头对人乐道:“你准备怎么——”


    ——你准备怎么安排出去之后的事?


    后面几个字在喉咙里滚了一下,在舌尖上微微一滞,随后被骤然转换的色调吞吃入腹。


    苗云楼尾音一顿,神色微动,话音断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中年男人就站在他身后,和苗云楼面对面站着,眼睛对着眼睛,胳膊近的能碰在一起。


    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映照着金灿灿的江面、金灿灿的日光和金灿灿的苗云楼,苗云楼的眼睛里却骤然暗下来,反射出冷冷的血色。


    苗云楼眉毛一动,嘴唇嗫嚅了一下:“你……?”


    “我不出去了。”中年男人道。


    中年男人站在福昌大厦的水泥台阶上,居高临下,静静的看着苗云楼。


    他身后是已经合拢的楼口铁闸,魑魅魍魉被挡在铁闸后,不甘心的咆哮着摇曳扭曲,掀起阵阵铁褐色的浪潮。


    灰黑色的福昌大厦将他整个拥抱起来,墙皮夹杂着灰尘扑簌簌摔落下来,穿透中年男人的身体,又重重砸在地上。


    在血色流淌的反光中,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在灰尘中若隐若现,轻飘飘的挡在中年男人和苗云楼之间。


    “谢谢,”中年男人低头看着苗云楼,面颊上带起一抹笑意,“我这一辈子都被人欺负,窝窝囊囊,脑子也笨,谁也没有因为我付出过代价,就连死了变成鬼也没厉害起来,没想到还能遇到你——谢谢。”


    他叹了口气,又重复道:“谢谢。”


    苗云楼一动不动,定定的看着中年男人,闻言面色没有丝毫动容,反而一寸寸平静了下去。


    他静了一会儿,侧了侧头,轻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从三楼跑到一楼,鬼我不怕,咒语我也给你挡了,连居民楼老板我都敢杀。”


    “你呢?”苗云楼短促的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你就这么动动嘴皮子,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你出来,你当面谢我。”


    “……”


    中年男人闻言顿了一下,没有说不行——也没有动,只是很无奈的笑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真正平静的笑容。


    从苗云楼见到中年男人开始,这个比苗云楼年长二十几岁的男人,就一直处于茫然的状态,显示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而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笑是一种由能力与阅历带来的权力。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中年男人惊慌失措,而苗云楼游刃有余的笑,这一次却反了过来,中年男人微笑,苗云楼一言不发。


    “算了吧,”中年男人道,“对不起。”


    “你也看到了,我出不去,”他轻声道,“我死在福昌大厦里,尸体也被嚼碎了,只剩一个魂魂飘在这里——看到我身后那些鬼魂了吗,他们和我一样,出不去,跑不了,只能和福昌大厦同生共死。”


    “那我呢?”苗云楼问道,“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嗯……”中年男人四下看了看,有些难为情的笑了一下,“我还是算了吧。”


    他低头看着苗云楼,那双眼睛里的瞳仁乌黑发沉,深邃几乎让人胆寒,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做了一个动作。


    那是一个隔着玻璃、隔着距离、隔着生死的拥抱。


    “能在最后给我这条命一个交代,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中年男人后退一步,抿唇道:“虽然我以后……也没机会再遇到你,但你放心,就算在福昌大厦里上厕所的时候,我也不会忘记在心里供奉你那位神仙的。”


    “我向你保证,”中年男人笑道,“我不会说谎的。”


    “哐当——!”


    一根钢筋从头顶骤然掉落,配合著福昌大厦墙壁与尘埃中开始的震颤,呼啸着将中年男人的笑容切成了两半。


    苗云楼耳边传来一阵巨响,铺盖耳膜被一阵尖锐的嗡鸣刺穿。


    【嗡——!”】


    他在剧痛中迅速捂住右耳,电子提示音沿着神经末梢震颤,顷刻间进入他的脑海:


    【恭喜,你完成了任务,你可以离开了,另外——您的人参已到账】


    苗云楼眼前白光骤然一晃,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水泥碎块就突然砸在脚边,连带着将他的视线一起震碎。


    “咔啦——哗啦啦——”


    在他碎裂的视线中,福昌大厦轰然震动起来,从中间开始坍塌,如同一个被抽掉骨头的巨人,三层高的楼体同时绽开蛛网般的裂纹。


    承重柱断裂的声响骤然炸开,陈年灰尘混着钢筋铁骨的碎屑簌簌坠落,空气里腾起呛人的石灰雾气。


    “轰隆隆——!”


    福昌大厦在血浆的涌动中,扭曲着发出垂死的呻吟。


    整栋建筑开始向侧边倾斜,悬挂在顶楼的巨型牌匾“福昌大厦”轰然坠落,砸在苗云楼和中年男人之间。


    苗云楼一动不动。


    他站在原地,执拗的抬着头,眼里闪动着某种垂死挣扎的亮光,和倾颓楼体中央的中年男人四目相对。


    中年男人也没有动,背后是钢筋裸露的断裂面,他却只是温和的看着苗云楼。


    半晌,他左手按着被钢筋穿透的胸口,右手却缓缓举到齐耳高度,五指张开又收拢,如同在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


    “再见。”中年男人道。


    “哗啦——!!”


    福昌大厦发出一声悲鸣,扑簌簌掉下一块巨大的石块,坠起一阵尘土,挡住了中年男人的脸。


    苗云楼站在阳光下,背后流淌着暖意,漆黑的眼睛里反射出尘埃惨淡的色彩。


    他知道,等这一阵灰尘消散过去,中年男人就会和福昌大厦一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尘幕之后。


    原谅与忍耐,没能让中年男人活下去;复仇与反抗,也没能让中年男人起死回生。


    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路过了这个男人的一生,他先前的努力没能起到任何作用,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苗云楼修长的手指动了一下。


    但他还能做最后一件事。


    “系统,”苗云楼听到自己的声音,“百年人参能让人回光返照,那能让鬼起死回生吗?”


    【可以】


    “很好,”他说,“给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百年人参只有一根,你要用它去救任务里的垂死之人,给他用了,任务就回来的失败,你真的要放弃任务吗?】


    “废话不要那么多,”苗云楼道,“我数三二一,给他。”


    他开口道:“三。”


    “嗡——”


    一抹流光转瞬即逝。


    而几乎是在苗云楼话音落下的顷刻之间,整栋福昌大厦轰然倒塌下来,彻底沦为一片废墟。


    “轰隆——!”


    废墟在日光下被慷慨无私的披上一层流金袈裟,阳光流淌在每一粒尘埃上,烁光闪闪散步在空气中,如同白昼的星空。


    在废墟之上,一个魂魄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这个虚影浑身上下隐约泛着白光,在日光下近乎透明,灰尘反射着日光,在虚影中翩翩起舞。


    苗云楼松了口气,抱起胳膊,抬头看着那个虚影。


    “怎么……?!”


    虚影猛一睁眼,四体不勤、五体投地的在空中跳着太空步,脸上温和的笑意随着福昌大厦的倒塌一起裂开。


    他被江边的风吹过,吹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只来得及惊慌失措的发出一声惊叫:


    “你、你为什么……?”


    “再见,”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朝着天空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笑容,“再见。”


    第504章 一根红头绳


    “我……呃……!”


    虚影惊愕的张了张口, 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他的身影在空中越来越透明,那些声音也随之被风吹散, 在风声中透明起来。


    他拚命伸出一只手, 想要触碰到什么, 却只碰到福昌大厦破碎后的仅剩一角,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


    苗云楼站在地上,而地太厚,天太高,他已经飞的太远了。


    透明的虚影化为一抹流光,在初升的日光中一闪而过,很快, 便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


    苗云楼抬起头, 眯着眼睛望向天空,眼看着虚影一点点消失,流动的空气也跟着安静下来。


    此去过后,他们大概率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


    中年男人是哪里人?他不知道。中年男人叫什么?他不知道。中年男人的性别是什么?他也——哦不是,这个他知道。


    【你不担心吗】


    系统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苗云楼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 目光平静的停留在晴朗通透的天空中。


    天气真好。


    苗云楼抬手用指节蹭了蹭面颊上的湿润,摩挲了一下手指, 便转过身,双手插兜, 啪嗒啪嗒往江岸边走去。


    中年男人活了下来,他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见。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是男的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


    苗云楼一边哼歌一边往江岸边走,摸着胳膊上血涔涔一长条已经干涸的“二尺红头绳”,决定不洗干净了。


    谁说男子不如女,时代变了,男的也能戴红头绳。


    他就非要把红头绳带给别人看,在江岸上逛一圈,配合著这张煞白的可怜小脸儿,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不知是不是为了映衬高昂的心情,江岸边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


    苗云楼脚步声在泥巴地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雀跃,如同脚底板在吧嗒嘴一样。


    “哼哼……哎,扎呀扎起来……”


    系统在这种不合时宜的雀跃中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声音再次响起来:


    【费劲千辛万苦拿到百年人参,却因为心软,就这么给他人做了嫁衣裳——你不怕任务失败,被惩罚立即死亡吗?】


    “我为什么害怕。”


    苗云楼眉眼舒展,嗤笑一声,随口道:“我不是已经把任务做完了吗,淩晨五点早过了,现在太阳都出来了,我还活着呢。”


    【福昌大厦的任务只是前置任务,为的是拿到百年人参,继而救活垂死之人,你现在把人参给了别人,你倒是做了好人,可你自己就保不住了】


    “我哪有保不住自己?今天心情好,别逼我扇你。”


    苗云楼一边走一边道:“再说了,就算你说救活将死之人才是最终任务,我也已经完成了——不服气你就现在公布。”


    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乌黑鸦羽般的眼睫忽闪一下,笑道:“你告诉我,这根百年老参要救的人,是谁?”


    “……”


    系统没有说话,就好像突然断网卡壳了一样,七拐八绕的安静巷子里,只有几声清亮的鸟叫。


    苗云楼耐心的侧耳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系统的回应,耳朵里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他啧了一声,随手从巷子破破烂烂的墙壁上扣下来一块石子,有点想把鸟赶走。


    然而苗云楼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能忍着小鸟在耳边叽叽喳喳,过一会儿神仙就能忍耐自己的叽叽喳喳,于是一转眼睛,垂眸哼笑道:


    “不敢公布了吧,我就知道,你怕被我嘲笑,就该假装自己不会说话了。”


    【……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苗云楼挑了挑眉,抛了抛手里的石子,得意的笑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中年男人就是他要用人参救的垂死之人。


    从他听到中年男人说自己从前从不拜佛不敬神的时候,苗云楼就开始怀疑,中年男人在福昌大厦的任务里究竟是什么一个角色了。


    在苗云楼上楼的时候,他注意到在楼道的拐角里只有两根线香,按照传统的香炉,是少了一根。


    这佛法僧中少了一根的线香,究竟代表什么?苗云楼没有多想,只是继续往上走。


    守门的秦琼眼睛被香火烧伤,于是夜晚307室就进了人,可秦琼在门神的故事里守的是龙王、是妖怪鬼魂,单单不是人。


    而在福昌大厦那些匪夷所思的规则里,刚刚好就有一句——门牌倒悬非阳人居所。


    307室若门牌倒悬,便非阳人居所,是死人的宫室。


    苗云楼开门的时候抬眼注意过,307室上的门牌是正放的,只是松松垮垮,就像反覆挂上挂下弄得要掉下来一样,显得格外破烂。


    走廊里的墙壁到处是污渍,水泥地上血液凝固发黑,一个小小的门牌松垮,倒也没那么显眼。


    可直到楼门铁闸前,中年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再一次忍不住念叨阿弥陀佛的时候,这些细微之处汇聚在一起,就实在是太明显了。


    《目连救母》戏文中故事是一个佛教传说,出自《佛说盂兰盆经》,讲述了佛陀的大弟子目连如何拯救亡母出地狱的事。


    任务不可能是死局,而戏文里那么多句话,苗云楼只有一次机会,让他选择其中最关键的段落念出来。


    最关键的段落是什么?


    苗云楼那时候福至心灵,电光石火之间,耳朵里回荡着中年男人的阿弥陀佛,飞快念出了目连母亲忏悔自己不该毁谤三宝的段落。


    他那时是迫不得已、豁出去一试,既然他活下来了,就证明他念得没错。


    而就在那一刻,咒语解开,金光断裂,苗云楼便瞬间明白了一切。


    中年男人就是307的上一任房主。


    所以秦琼闭眼才能放他进来,因为他本就是鬼;所以307室上的门牌才晃晃悠悠,因为他是前一任房主,他死在了屋内,非阳人居住。


    ——所以整个任务的布置都与他有关,所有破局的关键都在他身上。


    苗云楼原本就是要救他的。


    “还说我心慈手软,虚伪。”


    苗云楼冷哼一声,吐槽道:“原本我取得人参就是为了给他,如果我当时不给,你是不是还要倒打一耙,说我铁石心肠、没有良心?”


    【不会,这是人之常情,我们不会对你的选择做出任何判断】


    “说实话。”苗云楼道。


    【我会直接判断你任务失败,然后把你打入虚空,离开这个世界】


    “呵呵,”苗云楼微微一笑,“早说实话不就好了,委婉什么,反正我一直知道你是一个贱人。”


    他双手插兜,继续溜溜躂达的踢着石头往前走,耳边传来系统冷淡的声音:


    【根据先前提出的要求,你已经完成了第一个任务,我说过,每完成一件事便让你增长一岁,并获得一项强大的能力,现在也该兑现了】


    苗云楼闻言一愣,差点忘了还有这一码事,反应过来顿时忙不叠的点头。


    “嗯嗯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人是最好最善良的,”他甜言蜜语道,“强大的能力可以不急着要,先让我赶紧增长一岁吧!”


    系统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忍耐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要赶紧长大成年,这样就不犯法了呀。”


    苗云楼随口道:“虽然这个地方大概也没有法律,可是和未成年人在一起,还是会有心理压力吧。”


    “……”


    系统没有再说话。


    苗云楼还想再说两句,让系统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非常正派的正经人,绝对不会乱搞年龄差关系,却觉得后背忽然掠过一抹暖意。


    日光彷佛从头顶渗透进他的身体,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肤,在血管中游动起来。


    “嘎啦……”


    他感觉到皮肉之下,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突突直跳,血液的流通停滞片刻,很快便川流不息的重新流淌起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黑色短衫的袖口似乎短了一截,露出的腕骨硌着血痕,膝盖骨发出树枝拔节般的阵阵脆响,连鞋子都开始微微顶脚。


    一种奇异的感受在神经中炸开,细细探究过去后,却又并没有什么变化。


    苗云楼定定的盯着自己的手指,翻来覆去的看,喃喃道:“好像变长了……长大一岁,怎么没感觉变化很大呢?”


    他还以为长大是一件感受剧烈的事呢。


    【增长一岁而已,不是进化成超级赛亚人】


    系统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眼见苗云楼飞快张口又要说些什么,立刻冷漠道:


    【接下来是一项特殊的能力,这一份能力附着在物件上,需要用户随身携带,并且只能使用一次】


    “是什么,”苗云楼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兴奋,期待道,“读心术?迷情药?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一黑,一根修长的绳子凭空飞来,准确的砸在他的脸上,砸出一道鲜艳的红印!


    【这就是你特殊能力附着的物品】系统特别冷酷无情的淡淡道:【一根易燃易爆炸的红头绳】


    第505章 “你去哪儿了?”


    苗云楼把红头绳从脸上抓下来, 低头盯着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给个机会,我重新唱一遍好吗?”


    “我不唱白毛女了, ”他恳求道, “我这次唱巴啦啦小魔仙, 能不能给我换一个魔仙彩石?”


    系统的回覆是冷笑一声, 随后迅速消失在空气中。


    客服不包售后,并且拒绝了他的退款申请,苗云楼一晚上拚生拚死,最后终于全款拿下一根血涔涔的红头绳。


    这根红头绳和棉布做的布套,粗麻卷成的细绳等等还不太一样。


    苗云楼用手指拈了拈,只觉得红头绳似乎是几根拈绳缠在一起,被一种黏稠厚重的液体染成了红色, 又凝固成型。


    就像红蜡烛的灯芯一样。


    他站在阳光灿烂的巷子里,脸上还挂着被砸出来的红印, 摩挲着手里这根斑驳的红头绳,斟酌一会儿,叹气道:


    “要不你试试变成魔仙彩石?”


    红头绳给苗云楼的回覆是一抹灼热的痛意,从他指尖上撩过明亮的火光,迅速烧焦了他一根头发。


    “我去……!”


    苗云楼毫无防备,迅速一缩手指, 呲牙咧嘴的低下头,只见方才一米长的红头绳, 此刻似乎缩短了一点。


    而那红头绳的顶端也和他断下来的头发丝一样,被烧的发黑、发焦。


    “说一句也不行?你脾气真是较为一般。”


    苗云楼心有余悸, 不敢再说红头绳的坏话了,想起系统说要随身携带, 顺手柄头绳绑在一头乌黑长发上。


    “怪不得说你易燃易爆炸,原来是客观形容,”苗云楼甩了甩绑在一起的头发,担忧道,“脾气大容易得乳腺癌,不太好吧。”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头顶传来一股跃跃欲试、咬牙切齿的热意,顿时飞速滑跪认错:


    “没没没没没有,很好,很好,你随便发脾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可不能不认错,都绑头上了,再烧就成秃顶了,难道要他顶着地中海见人吗?


    尤其是神仙,要是让神仙看到他的地中海发型,他绝对一头撞死在江上。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神仙,苗云楼的心情奇异的好了起来,他心情舒畅的眯起眼睛,哼着歌转过巷口,忽然眼前一亮。


    巷口外边站着一个人,浅色马褂配短裤,正焦急的来回踱步,背对着他,看不见脸。


    然而那个背影苗云楼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个熟人,还是个相当亲近的熟人。


    “尹晦明!”


    苗云楼兴奋的张开手,朝着闻声惊疑回头的尹晦明,小鸟一样飞奔过去:“我想死你了!”


    “苗云楼?你……咳咳,你给我松开!”尹晦明刚回头就眼前一黑,被甩了一脸头发,满嘴都是头发丝,气的头顶迸出三根黑线,“呸!”


    “一晚上都没见了,你不想我吗,”苗云楼可怜巴巴的趴在他肩膀上,伤心道,“不安慰我就算了,怎么还骂我呢。”


    “你还好意思提?”


    尹晦明是个好脾气的良善人,这几天也是快被苗云楼气出个好歹了,捂着乱跳的心脏怒道:


    “一声不吭就跑了,怎么找你都找不到,我们都担心死你了,你王哥一大早出去找你,现在还没回来,都怕你死在外面!”


    “就连神仙都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掩盖不住的担忧,“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急死了?”


    苗云楼闻言,却是一喜:“神仙也快急死了?”


    他只不过失踪了一个晚上,神仙高高端坐在佛龛上,不仅没有毫无察觉、视若无睹,反而为他的消失着急上火。


    岂不是说明……神仙无论对他的感情是什么,至少心里装着他、念着他、想着他?


    尹晦明眼睛一瞪:“你还敢提?”


    “哎呀好了好了,我错了,”苗云楼自知理亏,嘻嘻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出去办了点事而已,回去我给你和胖哥哥打两条鱼添酒吃。”


    “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嘛……”


    苗云楼看着尹晦明那种不赞同的眼神,心中几番乱跳,还是一把搂过尹晦明的肩膀,小声道:


    “你刚才说神仙也着急了,是不是真的?”


    “……”


    尹晦明用力按了一下额头。


    他侧头盯着日光下孩子一样天真的苗云楼,看着那闪烁的眼神,脑海中不经意间闪过神仙这一晚的丰功伟绩。


    ——黑漆漆不起眼的木炭被塞进石头孔里,砰的一声炸开,成了能把江洋人炸退炸伤的凶器。


    ——平平无奇的渔船稍加改造,就成了不用人划桨、仅靠冒烟就能自己动起来的庞然大物。


    仅仅一个晚上,江岸就从一片由人身血肉组成的生物,变成了一个飞速发展起来的人形机器。


    这种种一切,不过是神仙指点下来的一根手指头罢了。


    尹晦明看着满眼期待的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道:“神仙为江岸做了很多,他……很厉害。”


    只是苗云楼掩盖自己感情功力,实在是太不厉害。


    这倒不是尹晦明有多敏感,是苗云楼的情绪毫不掩饰,连瞎子都能看出来,苗云楼看向那尊石像的眼神不一般。


    他“不一般”的对象如果是普通人还好,偏偏是一块尊贵无比又法力无边的石头。


    人心怎么能动石头呢?用人心碰石头,心脏会碎的。


    “神仙着急是神仙善良,你最好对他恭敬一点,远远的恭敬,不要冒犯他,还有,”他警告道,“把你那种不尊敬不庄重的眼神收起来点。”


    尹晦明瞥了苗云楼一眼,吓唬道:“小心他一不高兴讨厌死你。”


    “我看他,他就讨厌我?怎么可能啊。”


    苗云楼不以为意,手上玩着自己的头发丝,闻言奇怪的看了一眼尹晦明:“你未免把神仙想的太小心眼了吧。”


    “神仙慈悲为怀,从不会迁怒于人,就算我有什么冒犯之处,他也只会劝导,不会和我计较的。”


    苗云楼这话出自真心,不是因为两人关系密切而恃宠而骄,也不是因为对神仙怀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就隐隐希望他能也对自己不同寻常。


    他只是客观的、清楚的明白,神仙就是神仙,不会被打动,也不会为任何人的冒犯而不悦。


    比起一些越界的言语,说不定苗云楼掐死一只兔子,都比他冒犯神仙本尊更让神仙生气。


    尹晦明啧了一声,把人拽过来,一手卷起来敲了苗云楼一下:“让你尊重你就尊重!”


    “神仙为了江岸不休不眠,短短几个时辰就点化一些人的技艺突飞猛进,保卫江岸整夜都不被战火波及,你还嘻嘻哈哈的不尊重神仙,”他教训道,“小心挨抽!”


    “你说话有没有逻辑,”苗云楼尖叫一声,“神仙本来也不用睡觉啊!”


    尹晦明闻言眉头一动,扬手还要弹,被苗云楼捂着脑袋,飞快融化成液体猫咪跑着躲开。


    “烦死你了!”苗云楼揉了揉额头,抱怨道,“一晚上不见,一见就追着我打,你自己不是有弟弟吗,你怎么不管他去啊?!”


    尹晦明道:“我怎么没管?”


    苗云楼故意拿齐融刺激尹晦明,想看他变脸,没想到尹晦明提到齐融,却露出一抹复杂难言的欣慰。


    “你还提他,他现在可比你懂事多了。”


    尹晦明呼了口气,感慨道:“看到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他也吓到了,知道自己之前是做错了。”


    “小孩现在可知道做事了,昨夜保卫江岸,小齐跑上跑下一直在前线,神仙让干什么干什么,乖得很,一点都不带推脱的。”


    “乖?齐融?”


    苗云楼把捂着脑袋的手放下了,改成向尹晦明探头眯起眼睛,有节奏的用手指点着太阳xue。


    他凑到尹晦明面前,一边敲着太阳xue,一边用另一只手比了个手势,难以置信的笑道:


    “没叫错人吧,他,乖?”


    齐融这个小孩和“乖”可搭不上边啊。


    从私德上讲,齐融一颗心对尹晦明的意思偷偷藏不住,未成年同性禁忌之恋叠加伪骨科,刺激程度远超一众鬼火少年,也就只有苗云楼自己的单方面忘年恋能一较高下。


    从公德上讲,为了尹晦明,齐融把叶彤的事一棍子狠狠捅出来,间接导致叶彤自杀身亡,事后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又有哪里算得上乖?


    苗云楼的想法明白白写在眼睛里,就算不说出来,尹晦明也看得见。


    尹晦明翻了个白眼,只说道:“他还小,知错能改,现在真心悔过还来得及。”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弟弟,”他微微低下头,睫毛盖住眼睛,在眼底投下一块暗郁的阴影,“我也一样。”


    尹晦明抬眼望向苗云楼,言简意赅道:“我永远是他的哥哥。”


    苗云楼一瞬间福至心灵。


    尹晦明是个好人,所以他对叶彤的死愧疚难安,可他更在乎齐融这个弟弟,百般纠结之后,仍然选择在心中包庇齐融。


    亲人对他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哪怕他忤逆自己的良心,也要站在齐融这一边。


    可正是因为尹晦明把自己当齐融的亲哥,尽职尽责的百般维护、万般疼爱,所以他绝不可能接受齐融的感情,更不可能给他回应。


    所以此话一出,就是要把齐融的错事一笔勾销,也要把错误的感情一笔勾销了。


    苗云楼啧了一声,倒没说什么。


    也不知道齐融是幸还是不幸,拥有一个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的哥哥,也只有一个把弟弟放在第一位的哥哥。


    他对齐融不亲近也不讨厌,谈不上支持他,只不过联想到自己困难重重的感情,也难免有些感慨。


    思及此,苗云楼叹了口气,眼神下意识望向一边,却见远远一抹洁白衣角翻飞,在日光下近乎发光。


    有一个人正站在巷口,面容模糊,静静的看着他。


    “……”


    苗云楼心脏猛然跳动一下,登时定在原地,愣愣的望着那尊发光的白日菩萨。


    他张了张口,一时间却唇齿干涩,喉咙发紧,只发出一声气音。


    那人见到他却身形一动,一步步向他走过来,在尹晦明惊愕的目光中,按住了苗云楼的面颊。


    “你去哪儿了?”他轻声道。


    第506章 更亲密,或更厌恶?


    苗云楼屏住呼吸。


    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没有见到这张面孔, 他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种感觉夹杂着欣喜、惊讶、甜蜜等等复杂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底,让他整个人飘飘然, 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


    苗云楼仰着头, 感觉整张脸伴随着语言系统都融化在那只冰凉如玉的手心里, 脑子一片浆糊,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沉溺在那双莹白的眼瞳里,没有注意到眼睫上眉心微蹙,喃喃道:


    “我没去哪里,就在一座大厦里睡了一晚上,醒过来就往回跑了,”他补充道,“睡得很好, 很安全。”


    那人仍然垂头望着他,闻言神色微动, 长发更深的垂了下来。


    “大厦?”


    他手上没有放下,反而用发青的指节轻轻蹭着苗云楼的皮肤,指尖滑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按住面颊皮囊内包裹着的骨头。


    “哪里的大厦?”那人轻声道:“这附近似乎只有废弃的居民楼和屋巷,没有什么‘大厦’吧。”


    “你昨晚到底住在哪里,又是从哪里回来的?”


    “……”


    苗云楼眼睫一颤, 没有立刻说话,被按的脊背一下一下轻抖, 不是疼的,是被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刺激的。


    从前神仙不会轻易触碰他, 就算碰他,也只是作为安抚, 轻轻用指尖碰一碰他的面颊,或者是头顶。


    可是现在,神仙的手在他脸颊外留恋,却似乎并没有停留在皮肤上的打算。


    那只手从面颊滑过,揉了一下颧骨,又向下就碰,像是新奇于从没见过的某种奇货,左碰碰右碰碰,热衷在他的眼睫下流连忘返。


    皮囊、血肉、一层薄薄的皮下脂肪,甚至是骨头,牙齿,还有……眼球。


    苗云楼不得已闭上一只眼睛,任由那只眼睛在他的眼球上轻轻抚摸。


    他没有躲开,因为神仙没有用力,而从理智上苗云楼也绝对信任他,可生理性的趋利避害控制着他眼皮微微发颤,感受着眼球上的冰冷。


    那只手指按在他的眼球外,彷佛已经从眼球戳进戳进他的头壳,把他本就混沌的大脑搅的一片浆糊。


    “大厦就是大厦……”


    苗云楼心跳飚到一百八十迈,呼吸困难,磕磕绊绊的解释道:“一个住处而已,有人邀请我去住,我也没什么事情,就去了。”


    那只手没有停顿:“有人邀请你——谁?”


    彷佛奖励他的回答,那一抹玉一样冰凉的触感放轻,温柔的摩挲着苗云楼的额头。


    苗云楼被摩挲的心中生热,脑中发烫,随口喃喃道:“就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啊,是系——”


    “——当啷。”


    身边传来一声突兀的轻响,声音不大,却一下打断了话头。


    从一开始碰面,就被若无旁人的两人忽略在一旁的尹晦明紧贴着墙壁,看着砸下来的瓦片,挤出一个笑。


    “哈哈,”他紧紧闭了一下眼睛,“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尹晦明弯腰捡起瓦片,一眼也不看苗云楼,脸上挂着一个极其难看的笑,飞快转身往江岸边疾走:“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两束目光黏在他背后,看着尹晦明的身影极快无比的闪身而过,消失在巷口外。


    神仙面色没有丝毫波动,注视着尹晦明离开,便收回目光,重新凝视在苗云楼脸上。


    “是谁,”他声音温和,长长的白发垂在苗云楼肩颈上,继续问道,“系……什么?”


    神仙的问话被打断,仍旧若无其事,然而苗云楼发热的头脑却是迅速冷却下去。


    “我……”苗云楼一开口,连声音都在打颤,他紧急平复了一下心跳,才道,“就是一个废楼嘛,我叫它大厦的而已。”


    他感觉脸上不正常的燥热褪下去,终于能自如呼吸了,不由得露出一个笑:“谁让你不来找我玩?”


    苗云楼抱怨道:“你忙着建设江岸,剩我一个孤家寡人,我也没事干,就去废楼里探险了。”


    他这话是开玩笑,神仙却道:“我找你了。”


    他定定的看着苗云楼,轻声道:“可是我找不到你。”


    找不到……他?


    苗云楼愣愣的看着那双纯白双目,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他自见到神仙开始,就一直昏昏然沉浸在神仙也为他担心的快乐里,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发现不对。


    尹晦明找不到他,自然只认为他又去了什么偏僻难行地方,反正他一向神出鬼没,一晚上消失不见,也不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于是尹晦明担心他,担心到天不亮就托人找他,这份担心却只是出于感情,并非出于理性。


    消失一晚上而已,何至于出事?


    ——可是神仙不一样。


    神仙神仙,法力无边,无处不可寻,无人不可看。


    即便苗云楼跑到天涯海角,都不过是物理距离上的天南海北,神仙一抬眼,就能知道他在哪里、去做了什么。


    但福昌大厦是那个古怪的系统安排出来的,从内部装设来看,也根本就不属于现在的江岸!


    那么如果神仙昨夜睁开双眼,下意识想要查找苗云楼的位置,他会看到什么?


    一片虚无。


    什么都没有。


    苗云楼就像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悄无声息的隐匿了踪迹,无论如何四下环视,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不是说两句自己没注意就能糊弄过去的情况,他必须要解释,为什么在昨天夜里,他整个人彻底消失在江岸。


    然而福昌大厦的任务不允许告知任何人,苗云楼很叛逆,他可以在任何一件事情上跟系统对着干,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不敢,更舍不得。


    “其实我真的哪儿也没去,昨晚……昨晚是事出有因,我呃,我迫不得已必须离开。”


    苗云楼急急的抓住神仙的手,想要解释两句,却被一只手不容置疑的扣在下半张脸上,挡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嘘……”


    那只手的主人温和道:“我相信你,你不用和我解释任何原因,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去了哪里。”


    “如果有人逼迫你,你只要告诉我是谁,我就会帮你解决,我不会过问任何事情。”


    他凝视着苗云楼的眼睛,背后是灿烂柔和的一层烁金日光、粼粼潮水,身前是一双紧紧倒映着苗云楼身影的瞳孔。


    那只手还轻轻贴在苗云楼的面颊上,冰凉如玉,却触手滚烫。


    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这一刹那如同画卷中的仙境一般,脱凡脱俗。


    神仙轻声重复道:“你只要告诉我。”


    “……”


    苗云楼喉咙滚动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放下所有理智与抵抗,把事情和盘托出,不让这双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哪怕代价是——


    “哗啦……”


    晨风吹过,吹起他鬓边乌黑的长发,掠过血涔涔的红头绳,一点一点的扫在面颊上。


    如同一捧热血浇在白雪上,苗云楼脊背一颤,骤然清醒过来。


    不能说。


    不能说。


    福昌大厦连神仙都见不到,说明这是淩驾于江岸之上的意志,他不能被一抹私欲冲昏头脑,害了神仙。


    苗云楼心中忽然滑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一个极为大胆、摇摇欲坠的想法从心脏里攀升出来,缠绕着血管,在胸腔里有力的呼吸起来。


    ——或许神仙真的担心他呢?


    神仙的情绪很明显不对劲,他步步紧逼,至少能说明在他心里,苗云楼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可苗云楼要的不是不一样,他欲壑难填、贪婪无度,他想要神仙的独一无二。


    他的确不能把事情告诉神仙,可他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探知出神仙的心意,看看神仙究竟对他是什么想法?


    只要一个眼神。


    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反应,或者一个动作,他就能——


    “真的没什么。”


    苗云楼眼睫一颤,慢慢垂了下去:“我已经把事情了结了,嗯……我真的没事,不要担心。”


    他下意识按住胳膊,却仍然不小心露出些许那道长如红绳的血迹,蜿蜒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我真的没事了。”


    “红头绳”一闪而过,苗云楼把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恳切的望着神仙,小声道:“可不可以不问了?我好累,我想回去休息。”


    “……”


    神仙没有说话。


    苗云楼屏住呼吸,维持住面色不变,盯着那双纯白的眼睛,心脏飞快跳动起来。


    如果神仙对他不过是泛泛之交,这时候就只会让他好好休息,妥帖的不再询问。


    如果神仙对他到了和尹晦明一样的亲密程度,至少会亲自安排他歇下,神情也会趋于担忧,心疼他的境遇。


    如果,如果神仙对他比普通的亲密还要更进一层——


    苗云楼只觉得面颊上的手指慢慢冰冷起来,从温润的凉意变成某种汲取热量的寒冰,隔着一层皮肤,几乎要冻透血肉。


    那种冷意近乎灼痛,让他甚至受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苗云楼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他咬紧嘴唇,在毫无防备的眼神中,撞上了一抹雪线般的冷色。


    第507章 笔仙笔仙,我问你


    那是一种漠然的眼神。


    “……”


    神仙没有说话, 垂眸看着他,纯白眼睫下浮现出某种古怪的色彩。


    那绝不是任何一种苗云楼期待的色彩,甚至算不上温暖。


    苗云楼的拒绝与闪躲出现的刹那, 那双眼瞳中的颜色迅速消退, 背后和暖的灿灿金光转瞬即逝, 乌云滚滚翻涌而来, 遮住了日光。


    阴影之下,空气都被压的沉重起来,寂寂的不敢出声,紧绷在原地。


    情绪和思想被模糊在冷色背后,白雪扑簌簌无声的落在茫茫雪原上,雪线蜿蜒而下,从高山顶部一路蔓延到山底, 转瞬便覆盖了整片眼瞳。


    不是泛泛之交,妥帖的不再询问。


    不是亲密无间, 担忧的拥入怀中。


    ——是厌恶。


    当啷!


    一颗血肉做成的心脏在刹那之间冻成铁一样的冰,沉沉的从胸膛掉了出去,一路滚出巷子外,坠入翻滚的江水。


    苗云楼浑身发冷,如遭重击!


    不……


    就因为他没说出自己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消失在神仙的视线之外,他就失去价值, 让神仙失望、让他厌弃了吗?


    理智告诉苗云楼,神仙绝不是这样的人, 但感情告诉他,那种眼神即便不是利用, 也绝非亲近。


    ——神仙不在乎他。


    他鼓起勇气,走上颁奖典礼的奖台, 已经想好了心愿达成的获奖说辞,也做好了期待落空的失望准备。


    可直到他翻开颁奖名单,猛然一瞬间大脑空白,才发现从头到尾参与嘉宾里根本没有他的姓名。


    是他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可笑的认为自己即便无法摘取唯一的桂冠,也能至少占据一席之地。


    “好,”神仙垂下眼帘,那种厌恶彷佛从未出现一般一闪而过,他颔了颔首,“既然你不想说,我——”


    “不!”


    苗云楼忽然打断了神仙的话,一下推开他的手,手指微微发颤:“我,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被他推开的人眉头微皱,不仅没有让开,反而上前一步轻声道:“为什么?”


    苗云楼急匆匆后退几步,低着头胡乱道:“我要去处理伤口,还要准备一些事情,尹晦明也叫我过去——我、对不起,我先走了。”


    他的推辞毫无说服力,狼狈的几乎是在胡言乱语。


    神仙也并不相信,他睁大眼睛,眉头蹙起,露出一个近乎茫然的眼神。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伸手想要触碰苗云楼的脸,尝试着询问道,“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那种冷冷的漠然彷佛是苗云楼的错觉,不过一刹那,神仙便又恢复了慈悲的面庞,带着受到伤害的关切神情,不计前嫌的试图温和的拥抱他。


    但苗云楼怎么可能看错呢?


    他太了解恶意了。


    从降生在这世界上的第一眼,苗云楼就直面了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恶意,此后无数分秒时天,无数恶意都朝他汹涌而来。


    神仙是那些恶意中第一个、也是最明亮的善意。


    苗云楼为这一抹突兀的善意,飞蛾扑火的朝着光亮飞去,然而火光却在寒风中摇曳模糊,忽然灭了一瞬。


    哪怕只有一瞬,下一秒又同样暖和温馨的亮了起来,可飞蛾在那一刹那陷入的无边无垠的黑暗,绝不会认错。


    “没关系。”


    苗云楼古怪的笑了一声,喉咙笨重的咽下口水,笑声如同呜咽:“不用了。”


    不用了。


    如果你不是真心关爱我,就不用接近我,如果你不是把我当做唯一,就不要露出这种、这种好像很关心我的表情!


    苗云楼突然道:“我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这样突兀的发难,让那只手也轻轻一怔,跟着他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


    神仙愣住了。


    苗云楼笑了一声:“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方怀义啊,齐融啊,抗击江洋人啊,等等等等,”苗云楼疑惑道,“你有一整个江岸的百姓等着你,你会时时刻刻观察他们在哪里吗?”


    神仙定定的看着苗云楼,慢半拍的放下了手。


    “不会。”他低声道。


    “不会,对不对?”苗云楼道,“所以我只是一个晚上没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世上总有神仙也办不到的事、看不见的地方,你就当我和他们一样,只不过找地方睡了一觉,而你刚好没有看到而已。”


    “可我是神仙,”神仙的声音很低,“可我能办到。”


    “你办不到。”


    苗云楼摇了摇头,重复道:“你办不到。”


    你能让自己爱上我吗?


    你能看到我对你的情感吗?


    你能让我——让我得偿所愿,不是虚假的让我沉浸在幻境里,不是捏造出一个虚假的分身接近我,而是发自内心的,爱上我吗?


    你能办到吗?


    苗云楼笑道:“你看,神仙也总有办不到的事,比如我昨晚去了哪里,就是其中一件。”


    “所以呢,你也不要问我去哪儿了,”他补充道,“我不说是为了你好,我不想让你为办不到的事为难,你也不要为难我了。”


    “好不好?”


    “……”


    神仙闻言不动,久久的凝望着他,那双纯白色的眼瞳在日光中越发明亮,几乎变成一潭清池。


    苗云楼看到神仙似乎动了动嘴唇,好像要说一些什么,可是直到最后,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一次,神仙没有再反驳他“办不到”。


    苗云楼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有轻松下来。


    只是好像胸膛里空了一块东西,让他不再喘不过气,也不能让他沉入江底的心脏重新长出来了。


    “我先走了,”他低下头,“再见。”


    苗云楼快步向前走去,和神仙擦肩而过,始终低着头。


    他不敢看神仙的眼睛,害怕在那里看到更深的冷色,更怕在那里看到和从前一样的温和,那意味着他连一丁点触动他的地方都没有了。


    离巷口越近的地方,日光越灿烂。


    苗云楼在金光之下低头快步走路,尽力避开了这股璀璨夺目的温暖,却还是被晃到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泪水几乎是夺眶而出,在面颊上扑簌簌瞬间落下,滴滴答答的打在地上。


    眼泪浸入黄土之下,尸体被深深埋藏,又很快化为一捧黄土的养料。


    耀目慈悲的日光之下,容不得任何一滴私人的泪水,只有翻涌着波涛的滚滚江水,才能够被日光毫无分别的轻轻抚摸。


    江水在日光下会泛起跃动的粼粼金光,泪水在日光下只能蒸发、消失。


    苗云楼走的飞快,眼泪断了线一样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断断续续落出了几十米。


    他就这么离开,身后没有人阻拦他,也没有任何声响。


    神仙彷佛又变回了一尊玉像,带着方才转瞬即逝的漠然冷色,停留在巷子的阴影里。


    【你还好吗?】


    “用不着你管,”苗云楼闭上眼睛,“滚。”


    【我只是关心你】


    苗云楼笑了一声:“你关心我?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背后的力量,我根本不会和神仙发生冲突,我也不会那样伤他的心。”


    【哪怕没有我,你们也会发生冲突,这是你们之间注定的矛盾——你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感情,而他是神仙】


    “至少我会先学会用一种亲近、而不亲密的身份和他相处,”苗云楼低声道,“而不是这样。”


    这么狼狈,这么伤人。


    苗云楼眨了眨眼,眼泪重新涌出来,悄无声息的在面颊上蔓延,为神仙而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为什么要做人呢?他也想做神仙,无悲无喜无情无爱,这样神仙不会被无缘无故攻击冒犯,他也不会胸口剧痛的像是要死掉。


    系统这时候似乎学会了情商,也跟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


    【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原本第一个任务结束,第二个任务就开始了,我以为你有事情要做,才没有告诉你下一个任务的信息,但我看你好像并没有要做的事了】


    是的,说的对。


    他的确没有要做的事了,他唯一想做的事,无非是给尹晦明报个平安,再万般想念、百般欣喜的见一见神仙。


    现在他见过了,却又希望自己一开始就从未见过。


    苗云楼叹了口气:“你好不容易善解人意一次,还不如不善解人意呢,我更讨厌你了——算了。”


    “继续吧。”他道。


    ——————


    【恭喜您结束第一个任务,第一件事做得很好,奖励已经发放到你手里,接下来,请您做好准备,系统即将发放第二个任务的规则】


    【这第二件事,我要你帮助一个人返老还童】


    【帮助这个人返老还童,需要你前往一个指定地点,玩一个有趣的小游戏】


    【游戏规则在你到达指定地点后,将会以文本模式告诉你,等你玩完这个游戏后活着走出来,就算你完成了第二件事的任务】


    【接下来,我将向你公布这个游戏的玩法】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笔仙笔仙,我问你】


    第508章 错怜草木青


    【请参与者午时三刻于废弃渔船岸屋内等候, 备黄裱纸一张、毛笔一只、墨水一盒,在窗缝处插三支线香,香燃起则阴气已聚】


    “笔仙?”


    苗云楼听完系统的提示, 哪怕胸口仍然疼的像被人撒上一层跳跳糖, 仍然忍不住一挑眉毛, 有气无力的笑道:


    “笔仙游戏不是在教室玩, 就是在宿舍玩,最没氛围的也就是几个神经病聚会在家玩,你让我去渔船里玩笔仙?”


    “是不是有点太入乡随俗了?”他怀疑道。


    系统没跟他斗嘴,言简意赅道:【来都来了】


    苗云楼:“也是。”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死者为大,谁能拒绝这三个通用句式?


    反正苗云楼拒绝不了,指定地点再怎么简陋,他都不能拒绝, 他还想留在莞江江岸上,还是放不下一些人。


    潮水把江面上的白雾吹上岸边, 缭绕着缠绵在冷风上,夹杂着近在咫尺的木头腐烂味道,吹进人的鼻腔内。


    苗云楼站在废弃渔屋门前,微微垂下眼睫,在江风的裹挟中,推开了渔屋的门。


    “吱呀……”


    和他想像中的废弃渔屋不太一样, 这件屋子虽然老旧了一些,然而家具一应俱全。


    渔屋外拴着渔船, 屋内满是各式各样的渔具,长长的木桌摆在屋子中间, 柴火在炉竈中熊熊燃烧,跳动着温暖的火焰。


    一回生二回熟, 苗云楼觉得这次环境比上次好了不少,没什么不满意的,拍拍屁股,在木桌边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咱们都这么熟了,就别说那些客套话,也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垂着眼睛,把毛笔和黄纸都摆在桌子上,随后往后一靠,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道:


    “开始吧?”


    【叮,检测到参与者已到达指定地点,游戏开始!】


    【笔仙笔仙我问你——游戏规则】


    【规则其二——参与者任务】


    【参与者需要在规定地点和规定时间内,向笔仙提问,根据笔仙的回答将答案整理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完整正确,则判定任务成功】


    【注意!问灵有禁忌,需要参与者严格遵守】


    【1.笔仙不可写字,只能在黄纸上圈点勾画,以此告知参与者问题答案】


    【2.参与者对笔仙的提问必须以判断句进行,如:“是男人吗”“是女人吗”等等。笔仙不会说谎,但若参与者的提问被笔仙否定,将废弃一次提问机会】


    【3.参与者一共有三次废弃提问的机会,若超过三次问题让笔仙的回答为否定,则直接判定参与者失败】


    【4.参与者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向笔仙提问,当时间结束后,若参与者仍然没有将问题组成完整的故事,则线香熄灭,任务判定失败】


    【5.在提问笔仙的一个小时之内,参与者不能向笔仙询问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参与者只有唯一一次机会讲述这个故事】


    【问灵顺序提示如下:】


    【问灵开始前,将有一张纸上写着提示,参与者在黄纸上写下“是”与“否”后,可根据提示决定自己要问的问题】


    【参与者拿起毛笔,悬停在黄纸上,起笔需持续不断念“九龙问灵咒”:“笔仙笔仙我问你,笔走游龙破纸渊,借您半寸光阴言——”,若毛笔渗出水渍,在黄裱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红线,则笔仙已请来】


    【笔仙请来后,参与者便可以开始提问了,请注意提问的时间——计时从笔仙请来时开始计算】


    系统用血涔涔的字体在半空中说完,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它停顿了一下,从木桌上慢悠悠浮现出一张纸片,在渔屋内晃动起来,缓缓定在了苗云楼面前。


    【提示已经发放到参与者手中,接下来屋内将只剩参与者一个人,游戏正式开始】


    “哗啦……”


    苗云楼听完系统消失的尾音,眯了眯眼,也没做防护,就这么直接伸手拿起桌子上那张纸。


    黄纸上的提示很简单,只是一句诗——已识乾坤大,错怜草木青。


    而诗下面,画着一个用毛笔勾勒出来的图案——一朵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花,根叶茂盛,但被什么从中间折断了,于是花茎下枝繁叶茂,花茎下花朵零落、枯萎衰败。


    苗云楼翻了翻,没在这张纸条的背面找到东西,又看的一头雾水,只好慢慢的读了一遍诗句:


    “已识乾坤大,犹——”他眉头一皱,重复道,“错怜草木青?”


    ——“错”怜草木青,不是“犹”。


    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诗的原句应当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意思是即便是经历世事沉浮、阅尽人间沧桑,俯下身仍能看到草木生发,春风又绿,生出怜悯之情。


    苗云楼对这句诗的印象相当深刻。


    他曾认为这句诗形容神仙再合适不过,千年游历人间、一朝落入凡尘拯救世间。


    千年人间如何不算乾坤之大?碌碌凡人自然算是草木生发。


    而之所以说是“曾认为”,也并不是苗云楼因为神仙对自己神色漠然,就愤愤然抹去了神仙的慈悲。


    不过是他对这句诗有过一些多余的解读,试图通过一个“怜”字,证明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神仙,也会对路边的野草由怜生爱。


    想到这儿,苗云楼心底忽然卷出一股愤然的冷冷之感。


    他掀起眼皮,瞥眼恹恹的盯着纸条上的字,不舍得迁怒于神仙,便一下子觉得这句话面目可憎起来。


    “已识乾坤大,错怜草木青……”苗云楼冷笑一声,“蠢货。”


    他两只手指捏着黄纸,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自言自语的冷笑道:“一个错字,说明连怜惜怜爱的对象都弄错了。”


    “要么是本就不该心有怜爱,时间错了、或是搞不清楚状况,要不然,就是根本分不清哪一株野草苍翠欲滴,哪一株野草根早就烂了。”


    苗云楼盯着那个“错”字,越看越生气,气的另一只手抓起毛笔,潦草的沾了几下墨汁,在黄纸上圈了个大大的圈。


    “错怜就算了,”他想了想,又给前一句的后三个字做了一个巨大的批注,“还是在已识乾坤大的情况下,昏头昏脑犯了错误!”


    乾坤之大,足以让人心明眼亮、明断是非,虽然不可能达到神仙的地步,总会也能有所进益,居然还错?


    苗云楼两只鼻孔往外喷气,看着黄纸上清晰的犯罪记录,疯狂的人身攻击,怒道:


    “有眼无珠,愚不可及!”


    他又把目光移到下面,盯着那朵惟妙惟肖的花。


    原本应当蓬勃生长的舒展花朵,却因为中间被突兀的折断,毛笔一歪、墨水一抖,花叶顿时一落千丈。


    花瓣凋零枯萎,只剩下仍然繁茂的枝叶、庞大的花根,欣欣向荣的向外蔓延,却已经不知道该将营养供给到哪里。


    “呵呵,果然。”


    苗云楼提起毛笔,在这朵花上面画了个流汗的表情,冰冷冷的哼哼道:“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花朵中间被突兀截断,上半部分枯瘦萎靡,下半部分生机勃勃,说明遭遇了重大的打击,以至于在某一方面的境遇一落千丈。


    况且花朵总是开在地上,显然露出地面的花瓣是更为重要的部分。


    那么无论花朵指的是什么,在它遭遇重大的打击之前,都应该是富有活力、前途光明的,在遭受打击后,才是颓唐憔悴的。


    结合花朵上的诗句,自然而然可以联想出来,这朵花经历的打击,很可能就是由“错”怜草木青随之带来的。


    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花朵一蹶不振。


    甚至于联想到黄纸上花朵枝繁叶茂的下半部分,或许那些繁盛的生机,也正是“已识乾坤大”带来的蓬勃。


    ——也就显得下半部分的凋零越发可怖。


    苗云楼冷笑一声,放下黄纸。


    他看着黄纸上那一堆被自己勾画的乱七八糟的字眼,越看越是眼见心烦,赶紧把黄纸一手推开。


    随后苗云楼拽来自己带着的黄裱纸,提着毛笔沾了沾墨水,低头在黄裱纸上写下两个大字:


    【是】【否】


    “笔仙笔仙我问你——”


    苗云楼两只手扣着毛笔,悬停在黄纸纸上,低声念道:“笔走游龙破纸渊,借您半寸光阴言;笔走游龙破纸渊,借您半寸光阴言……”


    随着他重复的次数越来越多,渔屋内点燃的火堆也跟着摇曳起来。


    屋内温度骤降,彷佛屋外潮水卷起的冷风从门缝中溜了进来,透过腐朽的木板,翻涌起一阵阵潮湿的腥气。


    “哗啦……”


    一阵冷风席卷而过,炉竈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骤然熄灭,那三支插在床边的线香却悄无声息的倏地燃烧起来。


    苗云楼心头一动,只觉得手腕一轻,手背微微发冷,彷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出现,轻轻按在他的手上。


    毛笔和系统提示中说的一样,开始慢慢渗出水渍,分明沾取的是黑色墨水,却在黄裱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红线。


    ——笔仙已经来了。


    第509章 “你是女性吗?”


    不知道是不是笔仙游戏安排在渔屋, 来人相当入乡随俗,划开一道红线后,礼貌的停留在苗云楼手上。


    招笔仙来的人不说话, 它也就静静的等着不说话。


    苗云楼瞥了一眼窗边角落的线香, 线香燃烧, 就是已经开始计时了。


    三支线香只燃烧了一□□么一支线香就是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个小时。


    在这沉寂的氛围中,苗云楼收回目光,重新放在黄纸中央直直的一条红在线,鼻腔里溢满了近在咫尺的血腥气。


    他垂眸盯着竖在黄纸上的毛笔,直截了当的轻声问道:


    “笔仙笔仙,我来问你,“花朵”隐喻的事物, 是否经历过重大打击?”


    话音落下,毛笔颤动了一下, 慢慢移动起来,牵引着苗云楼的手指,带着红线在黄纸上的字画了一个圈。


    【是】


    “好,”苗云楼道,“这个重大打击,是不是让被隐喻的事物一蹶不振, 直到现在也没有消除影响?”


    笔杆发颤,再次移动起来, 缓缓勾勒出一个红圈。


    【是】


    苗云楼继续道:“被隐喻的事物无论是什么,是不是在遭受重大打击之前, 呈现一种昂扬向上的状态?”


    【是】


    “这种积极昂扬的状态,和被隐喻的事物‘已识乾坤大’有关?”


    【是】


    “……”


    苗云楼盯着黄纸上四个重合的血涔涔圆圈,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没有再问下去。


    整个故事的主题,代称为“花”。


    已知“花”由于“已识乾坤大”,前期整体呈现积极昂扬趋势,发展过程中遭到重大打击,于是一蹶不振,直到现在也没有摆脱打击的影响。


    这些全部是他通过提示上的文本和画面推断出来的,是表象。


    表像是笼统的,笼统很难出错。


    就像那些学艺不精的江湖骗子,装模作样看半天手相,吐出一句“你是一个内心善良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很都会惊呼太准确了。


    ——谁不认为自己内心善良?哪怕是关风屠,都会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不是个坏人。


    把表象拿来用来问笔仙,是为了得到一个肯定的确认,至少之后的推理不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但之后的问题,就不能这么问了。


    三次机会。


    他只有三次猜错的机会。


    苗云楼睁开眼睛,重新把那张被扔出去的提示黄纸拿回来,摆在【是】【否】上面。


    “那朵花,隐喻的是不是一个人?”他问道。


    【是】


    “是女性?”


    【是】


    苗云楼盯着那个“是”,凋零的花朵在眼前栩栩如生,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女性吗?”


    笔杆停顿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似乎被问的有些沉默,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否】


    “哗啦——!”


    红圈出现在“否”字上时,渔屋内顿时传来一阵响声,炉竈里的火焰骤然窜起半米多高。


    【参与者提问错误一次!废弃一次提问机会,目前还剩两次犯错机会,将直接判定任务失败!】


    “……”苗云楼心底沉了沉,面色不变,“知道了,爱卿退朝吧,吵的我耳朵疼。”


    他把心里隐隐冒头的猜测压了回去,颇有些烦躁。


    没想到第一个错误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还是出现在这里。


    还是他太大意了,想到上一个任务里的中年男人,下意识以为这次的笔仙或许也是故事的主人公。


    如果能确认笔仙是故事主人公,那么猜测就多出许多有用的抓手,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谁是凶手……可惜不是。


    好吧,好吧。


    苗云楼在心里深呼一口气,断掉的思绪连接上,重新开始猜测。


    “从现在开始,我将把花朵隐喻的这位女性称之为主人公,”他凝视着虚空中的笔仙,冷冷道,“主人公收到的重大打击,是人带来的吗?”


    【是】


    苗云楼道:“主人公受到重大打击,是因为她识人不清吗?”


    【是】


    “好,”苗云楼继续道,“主人公所从事的职业、主人公亲密之人所从事的职业、主人公错认的人所从事的职业,是不是之前有一个和打渔相关?”


    【是】


    “很好,”苗云楼又问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短暂中断我们之间的联系,过一会儿再随时无条件的把你请回来?”


    【是】


    “非常好。”苗云楼道。


    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扔下毛笔,推开木桌站起身来。


    “滋啦——!”


    陈旧的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苗云楼毫无反应,快步走到角落里,从角落开始迅速在渔屋里巡视起来。


    这不对。


    苗云楼拿下来墙上的渔具,仔细观察起来。


    线索绝不可能只有纸条上的那两句话和一朵花。


    只有三次提问机会,第三次问错就要送他去西天取经,这种严苛程度,加上纸条含糊其辞的线索,他不可能随意猜测,所以线索绝不止如此。


    肯定还有什么线索他还没有发现。


    “哐当!”


    苗云楼翻动的动作太大,陈旧的挂鈎早就已经腐化,撑不住东西,渔具直接被他震下来,噼里啪啦摔在了地上。


    他捡起地上的鱼竿仔细看了看,鱼竿很长,上手很重,在苗云楼这个肌肉密度不小的未成年人手里都颇有份量。


    怪不得鱼竿第一个掉下来,放了少说也有五年以上的挂鈎,当然挂不住。


    苗云楼盯着这根鱼竿,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肉眼估计鱼竿至少有5.4米。


    5.4米已经算很长的鱼竿了,女性常用鱼竿一般在3.6米以下,这个长度不像是女性用的,更像是一个中年男人使用的长度。


    他又捡起其他渔具观察了一番,渔屋里鱼竿是少数,可能因为效率太低,各种网眼的渔网更多,还有数不清处理鱼的刀具。


    然而无论是渔网,还是刀具,都很重。


    至少从这件渔屋来看,原本的主人大概率是个男人,小概率是力气很大的女人。


    苗云楼从这间渔屋的布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然而他刚才已经犯过一次错误,这一次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性别歧视,所以他放下鱼竿,又抬眼巡视了一圈。


    渔屋里东西不多,摆放的乱糟糟。


    而且说来也怪,尹晦明当时带他去的破旧公寓楼和江岸格格不入,上一个任务里的福昌大厦金碧辉煌,更是和江岸相差甚远。


    然而这间渔屋却非常眼熟,就好像任意一座江岸旁拴着渔船的小屋,毫无违和感。


    苗云楼随手拈了一下厨房里挂着的围裙,皮肤险些被刮出口子,吓得又缩了回来。


    屋内仅有的一些布料品质还这么差,渔具也全部是捕鱼的生存用具,渔屋曾经的主人显然经济条件上略微有些窘迫。


    力气大,捕鱼为生,家境贫寒……


    “嗯?”


    苗云楼从架子上拿下几个小瓶子。


    “这什么东西,”他眉头一动,把瓶子翻过来,看着上面的小字,“氯吡格雷,阿司匹林美托洛尔,……”


    几个小瓶子白花花摆在架子上,里面已经空了,瓶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白纸上手写着各自的名字。


    这显然是几种药品的名字。


    苗云楼在仅有的两天的记忆内,从未听过这些名字。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极为强烈与熟悉的感觉,以至于他内心几乎是脱口而出。


    氯吡格雷、阿司匹林、美托洛尔,预防心肌梗死、改善心绞痛情况的重要药物。


    换句话说,治疗心脏病用的。


    这间渔屋的主人有心脏病?


    苗云楼心头一动,没有立刻进行猜测,把这几个瓶子放到桌子上,转身的时候没太注意,一下子撞在了架子上。


    “哐当!”


    陈年老架子还用的是隼牟结构,木头都坏了,被这么一撞,毫无抵抗力的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苗云楼也被撞的屁股疼,气的回头一看,想踩两脚木架子的尸体,却眼尖的在尸块里看到又一个小药瓶子。


    他把这只漏网之鱼捡起来,然而这小药瓶比之前的药瓶还过分,不仅里面全空了,连名字都没有。


    苗云楼转了药瓶几圈,还是什么都没发现,随手揣进裤兜里,就继续在渔屋里找了起来。


    “还有什么……”


    他自言自语的喃喃着,翻找了几圈,没有再找到什么东西,反而听到一声火舌舔舐空气的轻响。


    【请注意,一支香已熄灭,参与者还剩下四十分钟,请抓紧时间】


    苗云楼“啧”了一声,只好回到座位上,重新捏起毛笔。


    目前他基本已经能够从细节上确认,这间渔屋的主人是个男人,并且是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


    无论是从药瓶摆放的高度,渔具的大小,还是一些犄角旮旯的发白短发,都能辨认出来是男人生活的痕迹。


    可通过刚才笔仙的确认,他已经知道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女性了。


    中年男人死在福昌大厦的307室,那么为什么以“花”为主人公的这一场笔仙游戏,会安排在这座渔屋里?


    “笔仙笔仙,我问你。”


    苗云楼一颗心暗自揣度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危险猜测,一颗脑袋聚焦在黄纸上,深吸一口气,开口慢慢发问:


    “主人公住在过这座渔屋里吗?”


    第510章 心脏病,治不好


    笔杆颤动一瞬, 还没有拖出血涔涔的红线,黑木柴上的火舌先挑衅的舔舐了一口空气,发出一声爆鸣的轻响。


    火星溅起, 在苗云楼漆黑的眼瞳里滑过。


    他面色不变, 被火星晃的微微眯起眼睛, 心中却七上八下的忐忑起来, 手臂上的肌肉紧绷。


    ——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冒险。


    渔屋的主人大概率是个男人,而在渔屋里没有任何女性生活的痕迹,一旦错问,接下来就再无容错的机会了。


    可是他必须这么问。


    渔屋主人和故事主人公的关系他逃不开、躲不掉,既然笔仙游戏安排在这里,那么整个故事必定会涉及到这其中。


    而他这种问法,已经是最大程度减少风险, 又能够触及一部分真相的了。


    苗云楼屏息凝神,垂眸盯着笔仙的反应, 笔杆一动,在凝固专注的目光中,转向了仍有余地的一边。


    【是】


    “……”


    苗云楼听到自己心脏落地的声音,闭眼松了口气。


    很好,第一个问题算是成功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他在第一个问题里尽可能的扩大了关系的范围, 于是他不得不面对更细节的划分。


    住在一间房子里有很多可能,往亲近说可以是亲人, 望远了说也可能只是陌生人借住一晚,往特殊说, 或许还有一些床上的亲密关系。


    苗云楼心头一动,想到他先前问笔仙的一个问题。


    【主人公所从事的职业、主人公亲密之人所从事的职业、主人公错认的人所从事的职业, 是不是之前有一个和打渔相关?】


    笔仙的回答是肯定的。


    他已经从这间渔屋的渔具里推测出渔屋的主人大概率是男性,并且没有适合女性使用的渔具,一个都没有。


    苗云楼脑海中一个猜测闪过,立刻低头问道:“主人公并不是渔屋的主人。”


    【是】


    “主人公亲密之人或错认之人,是不是渔屋的主人?”


    【是】


    好,苗云楼心说,那么第一项就可以排除了,还剩两个选项。


    剩下的两个选择在他问出主人公曾经住在渔屋里的时候,答案基本也已经有了偏向。


    苗云楼思考了一小会儿,直接道:“主人公亲密之人,是不是渔屋的主人?”


    【是】


    笔仙承认了。


    苗云楼盯着那个是字,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问出来,那么渔屋主人的身份虽然达不到浮出水面,基本也从沉入河底,变成了漂在水中。


    他刚刚问的这些问题,把整座渔屋彻底和主人公的身份挂上了鈎,那么接下来在渔屋里发现的任何东西,都会与主人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哪怕只有一丁点蛛丝马迹,也够了。


    苗云楼伸手柄一把药瓶哗啦啦全摆在桌子上,依次扫过药瓶上的名字:“这些药是不是治疗心脏病的药?”


    【是】


    “这些治疗心脏病的药被服用的时候,是不是至少有三次在渔屋里?”


    【是】


    苗云楼眯了眯眼,道:“主人公或主人公的亲密之人,是不是有心脏病?”


    【是】


    很好,又一个关键节点出现了。


    ——心脏病。


    苗云楼知道,实际上心脏病并不是什么绝症,心脏病分为很多种,最极端的心脏病也不像癌症一样药石无医。


    然而在他观察渔屋的时候基本已经发现,渔屋整体的布置和江岸的渔屋几乎没有差别,只在一些细节上要更加先进。


    这至少说明,在这屋渔屋修建的时候,两者所处的发展水平并没有相差太多。


    江岸的发展水平让尹晦明都修下水道了,而渔屋总体发展水平相差不大,渔屋的主人又家境贫寒,想来即便心脏病不算绝症,对他来说也并不好过。


    从这些空瓶子来看,苗云楼也能推测出来,渔屋的主人或主人公想治心脏病,却实在是囊中羞涩。


    既然如此……


    “从现在开始,我将把主人公的亲密之人,称为渔翁。”


    苗云楼脑海中滑过一抹思绪,指腹摩挲着小药瓶,轻声道:“笔仙笔仙告诉我,渔翁或主人公患有的心脏病,是不是不好治?”


    笔杆顺从的滑向一边。


    【是】


    苗云楼指尖敲着药瓶,换了个说法:“这个心脏病不仅不好治,是不是光靠吃药,还治不好?”


    【是】


    “既然治不好,那么理论上来说,主人公或渔翁活不到寿终正寝,会因为心脏病而死,是不是?”


    【是】


    “好,那我问你。”


    苗云楼微微往前倾身,长发垂落在面颊两旁,乌黑发沉,犹如毒蛇蜷缩在草丛里准备攻击时的蓄势待发。


    他两只手捏着毛笔,手肘撑在木桌上,木桌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被苗云楼的长发扫开,纷纷扬扬的飘在半空中。


    在这扑簌簌落下的灰尘中,苗云楼的脸挡在后面,在跳动的火光中忽明忽暗,时隐时现。


    他看着每一粒灰尘,轻声道:“截止到现在,主人公或渔翁,他们其中至少有一个人已经死了,是,或不是?”


    【是】


    笔仙最终回答道。


    “……”


    还是“是”,还真是“是”。


    苗云楼看到答案,面上神色不变,停顿了一会儿。


    他一点点放松下来,弓起来的背缓缓扯开,往后靠回椅子上,低下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真是治不好。”


    主人公或渔翁,因为心脏病发作,死了。


    这个答案没有超出他的想像,心脏病不好治,落后的年代,更是治不好,富人如此,穷人更不要说了。


    可是一提到心脏病,又提到治不好,苗云楼胸膛中那一颗心脏,就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砰砰直跳。


    砰砰,砰砰


    好像小鹿乱撞,好像猎枪炸响。


    这感觉像是恐惧、害怕,又像是一种更酸涩可怖的情感,让他猝不及防,从喉咙深处骤然涌出一股烧灼的苦水。


    “唔——!”


    苗云楼用力掐住脖子,后背往前一拱,面色一瞬间惨白。


    他骨节突出的手腕死死遏制着挣扎的喉咙,黑漆漆的喉口里好像有一颗心脏即将跳出来,一口呕在木桌上,染红整片黄纸。


    “呃——呕呕咳咳咳!”


    【你还好吗?】


    系统的声音在空中突兀的响了起来。


    “……没事。”


    苗云楼紧闭双眼,面如金纸,一手扣着桌面,保持着向前弯腰的姿势,摇了摇头。


    那股喉咙中的灼痛似乎只是他的幻觉,在血管中游动着燎起剧痛,又悄无声息的转瞬即逝。


    就好像从未存在,如同苗云楼一片空白的记忆一样。


    然而有些事情靠记忆存储,有些东西却已经深入骨髓,流淌在每一根血管里,支撑着一具森森白骨,一裹薄薄皮囊。


    “你怎么出来了。”


    苗云楼掀开半阖的眼皮,心脏不住的往下坠,扯着嗓子短促的笑了一声:“好有良心,还知道关心我一下,我感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的状态不对,这不是笔仙游戏的一部分】


    【而且,我也不是关心你,我来是有任务要告诉你,或许这对于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系统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看到你已经找到了渔屋主人和故事主人之间的联系,现在,你有一个机会,如果你能确认渔屋主人和故事主人的关系,我将再次发放一个任务线索】


    【你可以考虑,要不要接受这个机会】


    苗云楼笑了一声,表情很疑惑:“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需要考虑吗?”


    【当然需要,因为这个任务有时间限制,当你接受任务后,提问的时间只有一分钟】


    一分钟。


    一分钟,让他从这间毫无生活痕迹的渔屋中,找到主人公在渔翁身边的位置。


    一分钟,让他从父女、母子,亲朋好友、爱人情人等等无数关系中,挑选出一个,并且只能对,不能错。


    苗云楼闭了闭眼。


    “足够了,”他说道,“我接受。”


    【叮,一分钟计时开始!】


    苗云楼重新拿起笔:“渔屋里主人公留下的痕迹并没有人刻意掩盖,是不是?”


    【是】


    没有生活痕迹——“主人公并没有住在这间渔屋一年以上,是不是?”


    【是】


    家境贫寒,又只有大型渔具,没有女性可用的渔具——“主人公住在这间渔屋时的年纪没有进入中年人作用域,是不是?”


    【是】


    屋内摆设陈旧,细节处却多有不同——“渔屋的主人比主人公年纪更大,和她不是同龄人,对不对?”


    【是】


    还剩四十五秒。


    苗云楼继续道:“渔屋主人给主人公做过饭,是不是?”


    【是】


    “渔屋主人照顾过主人公,是不是?”


    【是】


    “主人公花过渔屋主人的钱,是不是?”


    【是】


    “渔屋主人是两人中赚钱更多、承担两人中更多开销的人,是不是?”


    【是】


    “主人公在渔屋居住的时候,没有为两人生活状况带来大幅度改善,是不是?”


    【是】


    苗云楼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很快开口道:“渔屋主人和主人公没有在亲密接触的情况下睡过一张床,粗俗点说,没在屋里做过爱,是不是?”


    【是】


    不错,苗云楼心说,不管怎么样,排除了一个爱人情人的选项。